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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8章

作品: 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 |作者:高阳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23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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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一定。”方观承答说,“总要到下个月才能定夺,直督是疆臣领袖,责任艰巨,我倒还是想回浙江,‘故乡无此好湖山’。”他又说,“通声,咱们一面吃,一面谈,昌敷槎跟傅中堂是怎么说的?”

这就该曹雪芹来回答了:“我那昌表叔许了等三法司会审以后,相机设法。昨天我去看了他,重申前请,一切都要等明天问过以后,再看情形。”曹雪芹又说,“现在为难的是,家叔不知道,和亲王府火灾,跟经手工程两事,孰轻孰重?”

“顶重要的一点是,绝不能牵涉到平敏郡王!”

“是。”曹震与曹雪芹同声答应,也同时用眼色表达了希望方观承做进一步解释的愿望。

“皇上对平敏郡王的误会很深。”方观承说,“从我到京,皇上召见过五次,倒有四次提到平敏郡王,说他大负委任,所以一牵涉到平敏郡王,恐怕有不测的后果。”

“是、是为了张广泗的事?”曹雪芹问。

“不只这一端。”

接下来,方观承谈到袭爵不久的小王庆明,说皇帝对他的印象不佳,这一层倒是可想而知的,庆明身体很弱,最近且有痨瘵的征象,曾咯过两回血,因为体弱,不但难任烦剧,而且照例的差使,诸如坛庙代祭之类,亦难胜任,当然会招致皇帝的不满。

“我在担心,小王恐怕不永年,倘或去世,爵位可能会转入四房。”

原来礼亲王代善长子岳托,受封的克勤郡王,二传至长孙罗科铎,于顺治八年改号平郡王。罗科铎生有四子,养大了的,只有第四子讷尔图,第六子讷尔福。康熙廿二年罗科铎病殁后,王爵由讷尔图承袭,四年以后,因罪革爵,这个爵位是“铁帽子王”,世袭罔替,所以圣祖改命讷尔福承袭,就是福彭的祖父。

如今庆明身弱而无子,一旦物化,皇帝或许会因为对他们父子两代,均无好感,改归四房讷尔图的裔孙袭爵。此不可不虑,而关键则在皇帝能不念福彭的前恶,就像当初圣祖为曹寅主持家务那样,在福彭的侄子中,挑一个人,继嗣袭爵。倘能如此,曹家依然拥有一门贵戚,多少可获照应。

听方观承这样分析以后,曹震虽知曹识得轻重,在口供中不会牵涉到福彭,但仍认为有格外关照曹的必要。

但时已过午,原定看了方观承再去看曹的计划,无法实现,兄弟俩辞出贤良寺后,就在路旁商量,仍旧只有用写信的办法。

“好!福生会来,我赶紧回去写了信,让他带进去。震二哥,”曹雪芹又说,“咱们分头办事,大理寺派的右寺丞福照,是镶红旗汉军,你得托人去打个招呼。”

“这,”曹震皱起眉,迟疑着说,“这阵子我老头晕,手发麻,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怎么?现在又发了?”

“有点支持不住,我先回家躺一躺,回头再去找人。”

“既然如此,你请回家休息,反正,那里我也有两三个熟人,我去办好了。”

于是曹震径自回家,曹雪芹先到石驸马大街,镶红旗汉军都统衙门,找熟人跟福照打招呼,接着赶了回去,恰好福生也来了,便匆匆写了信,交了给他,同时也带了口信给曹,第二天一早,只在大理寺见面。

05

辰初时分,曹雪芹便到了大理寺,他的同窗——大理寺八品笔帖式荣方,人很热心,守在门口等待,相见欢然,少不得有一番寒暄。

“时候还早,总要到辰正才会过堂,先进去息一会。”

“我想还是在这里等一等吧。”曹雪芹说,“怕家兄来了,接不上头。”

“那就在号房里坐。”

荣方职司收发,号房正归他管,那里的书办姓何,很客气地张罗着,现沏的茶,又要叫苏拉去买点心;而号房里也正是忙的时候,各衙门投文的人纷至沓来,因此曹雪芹觉得老大过意不去,局促不安地对荣方说道:“我还是在外面等吧!”接着向何书办点点头:“你请治公!我不打搅。”说完,不等他有何表示,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荣方自然也跟了出来,“雪芹,”他说,“大理寺的菠菜石,你见过没有?”

“啊!啊!”曹雪芹被提醒了,“久闻其名,一直没有机会见识,今天可不能错过了。”

“那就请过来。”

“喔,”曹雪芹问道,“在哪儿?”

“喏,就在里面这个院子里。”

“好!你请等一等。”曹雪芹去到门口,交代跟班的桐生,“我在里面的院子里看菠菜石,四老爷或者震二爷来了,你赶紧来告诉我。”

一进东面的跨院,触目惊喜,院子正中,仿佛竖立着一块翡翠,走近了才看清楚,这块碧绿青秀的菠菜石,上有白色锦纹,高约四尺许,两面矗起尖角,遥遥相对,宛如西湖上的南北高峰,石上刻着篆字,仔细辨认,是“大梁戊戌岁”五字。

“大梁”便是河南开封,“这块天壤奇石,大概来自宋徽宗的‘艮岳’?”他问。

“不错。有人考证过,戊戌是宋徽宗重和元年,前一年政和七年,做万岁山,历时五年才成功,改名艮岳,徽宗作《艮岳记》,自道‘大抵四方怪竹奇石,悉聚于斯’,可以确信这块菠菜石,来自大梁。”

正在谈着,只见桐生奔了来说:“四老爷来了。”

等曹雪芹急急赶了出去,却只望见曹的一个背影,不免怅然若失,回头看到荣方,姑且试探着问:“不能过去听审吧?”

劳方双肩一耸,做个无奈的表情,“大理寺的规矩最严。”他说,“连我们自己人都不能接近大堂。”

“是啊!大理寺的大堂,不是大兴县的大堂。”

谈到这里,发现黄主事走了出来,等曹雪芹迎上几步,只见他急急问说:“令兄怎么不见?”

“是啊!不知是何缘故,至今不见他来。”

“那,令叔有封信,托我转交,我就交给你吧。”

接过信来,只见信封上写着“通声亲启”,封缄严固,就不便擅自拆阅了。

“这会儿可以到号房里去坐了。”荣方说道,“忙过一阵了。”

果然,号房里很清闲,所以何书办殷勤接待时,曹雪芹并无不安之感,一面跟黄主事及荣方闲谈,一面不断留意门口,当然是在盼望曹震。

曹震没有盼到,却盼到了曹霖,只见他满头大汗,神色仓皇,一见桐生便问:“芹二爷呢?”

“棠村,”曹雪芹急步出了号房,“我在这儿。”

“喔,”曹霖欲言又止,一把拉着他走到另一边,低声说道,“震二哥中风了!”

此言入耳,曹雪芹不由得一哆嗦,“什么时候的事?”他问,“要紧不要紧?”

“是今儿早晨,刚要出门的时候。”曹霖答说,“我是昨晚上回家的,一早去约他一起上这儿来,进门就听见震二嫂的哭声,问起来才知道……”

“人怎么样了?”曹雪芹截断他的话问。

“已经不能说话了。”

曹雪芹的一颗心,又是一沉,定定神又问:“请了大夫没有?”

“请了。”曹霖答说,“震二嫂要我来替你,你赶紧去吧!”

曹雪芹点点头,复回号房,向黄主事与荣方拱拱手说:“对不起,舍间有点急事,我得赶回去。家叔这里,请两位多照应。”接着回头喊道,“棠村,你过来。”

将曹霖为黄主事与荣方引见以后,又说了好些拜托的话,方始辞别,但出了大理寺,忽又想起一件事,便吩咐桐生将曹霖请了出来,有话交代。

“震二哥中风的事,回头你见了四叔,别提起,他会着急。”

“好。”曹霖又说,“我爹如果问,震二哥怎么不来,我该怎么说?”

“你就说,临时有内廷差使好了。”

嘱咐已毕,腾身上马,加上一鞭,直奔曹震家,只见男女仆人,个个忧形于色,及至进入上房院子,迎面遇见秋澄,她悄悄地摇一摇手,走近了轻声说道:“大夫在里面,恐怕不行了。”说着,眼角已渗出泪珠。

曹雪芹心乱如麻,不知道说什么好。刚走近房门,便听得曹震痰声如牛喘。探头一望,入眼惊心的是,他的一张双目紧闭的脸红得跟火一样,身后一个壮硕的女仆,双手抱住他的腰,显见得已失去自制的力量,倘非如此扶持,身子便要倒下去了。

在满屋屏息之中,号完了脉的大夫,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坐在床后的锦儿,一回头发现曹雪芹,双泪交流,自己掩着嘴奔了出来。

曹雪芹摇摇手,表示没有工夫跟她招呼,只迎着大夫到了堂屋里,轻身问道:“怎么样?”

“不必开方子了。”大夫兀自摇头。

“大夫,总还有一线希望吧?”

“难。”大夫说道,“拖时候而已,预备后事吧!”

一语未终,锦儿失声而号,秋澄赶紧上前掩住了她的口,扶到后面。曹雪芹却还不死心,磨着大夫开方子。

“死马当活马医。大夫,无论如何请你留一张方子下了。”

“也罢,姑且试一试。”大夫问道,“病人平常身子如何?”

“不算强,也不算弱。”

“那就用‘小续命汤’。”

大夫坐了下来,细心斟酌,开了一张方子,名为“羌活连翘续命汤”,指明要加姜枣煎服。

大夫尚未送走,方子先已出门,由桐生骑马去撮了药来,煎好了送到病榻前,双眼已哭得红肿的锦儿,亲口吹凉了,撬开曹震的牙关,一匙一匙往口中灌,居然能够下咽,环视着病榻前的亲人老仆,莫不宽慰,只要还能服药,便可指望发生药效,“续命”有望了。

“外面坐吧!”曹雪芹说,“屋子间人不宜多,更不宜嘈杂。”他又大声说道,“震二哥心里是很清楚的,四叔没事,震二哥更没事,让他慢慢儿养病,别烦他。”

锦儿与翠宝相互看了一眼,面露讶异之色,秋澄却明白曹雪芹的用意,急忙向锦儿掩口示意,阻止她出声。

“你在这里照看。”锦儿向翠宝说,“我们都在对面屋子里,有事来叫我。”

对面屋子便是曹震的书房,一等坐定,秋澄问道:“四叔怎么样?”

“正在问。”曹雪芹答说,“一天可以问完。”

“这么说,明天就有结果了。”

“明天至多知道一半。”

“这是怎么说?”

“明天三法司会衔复奏,最快也要等后天才会有旨意。”曹雪芹说,“我想皇上会先问问军机,那时候傅中堂肯帮忙,就有说话的机会了。”

“四叔知道不知道震二哥的事?”

“不知道。我已经关照棠村了,暂时别告诉他。”

“唉!”锦儿叹口气,“四叔倒是真的不要紧了。”

“何以见得?”

“只怕是震二爷替他挡了灾了。”

“你别这么说!吉人天相。”

“喔!”曹雪芹忽然想到,“震二哥是辰年生人不是?”

“属龙。”秋澄答说,“应该是辰年生的。”

“今年己巳,己是火,辰是土,火生土,流年大利,吉人天相,不错!”

锦儿没有作声,放心不下,起身又去看曹震了。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秋澄皱着眉说,“四叔那面,也得照应,我看你回头还得去一趟。”

“对!他今儿到大理寺的时候,荣老三正拖着我去看‘菠菜石’,错过了,没有见着,回头问完了再瞧不见我,心里一定会起疑。棠村的嘴又笨,话说得不妥当,四叔会误会咱们漠不关心。”

于是等锦儿回来,秋澄问道:“好一点儿吧?”

“倒像是药还管用。”

“那好!”秋澄紧接着说,“两面都要顾得,让雪芹到大理寺去吧!我在这里。”

“我把桐生留下来,有事让他随时来招呼我。”

锦儿点点头,“你先回去一趟。”她说,“太太一个人在家着急,你得去说一声,就说——就说好得多了。”说着,又掉眼泪。

曹雪芹答应着,匆匆而去。一到家自然先去看马夫人,刚踏入堂屋,只见杏香掀帘而出,轻轻摇手,示意噤声。

“太太刚睡下。”杏香问道,“你吃了饭没有?”

曹雪芹这才想起,腹中空空,“还没有。”他说,“不过,不想吃,胃口不好。”

“给你下碗酸辣片儿汤吃?”

“也好。”曹雪芹问,“太太怎么样?”

“还不是发愁。既愁四老爷的官司,更愁震二爷的病。”杏香皱着眉说,“怎么一下子中风了!要紧不要紧?”

曹雪芹刚要回答,听得马夫人在里面问:“是芹官回来了?”

“是。”曹雪芹高声答应,入室以前,摸一摸脸,将肌肉放松,装出平静的神色。

“你是从哪儿来?”

“震二哥那里。”

“喔,”马夫人急急问说,“现在怎么样?”

“病势是不轻。不过大夫的手段也还高明,一服续命汤下去,马上有起色了。”

“什么?”马夫人问,“你说那药叫什么‘续命汤’?”

曹雪芹深悔失言,药名“续命”,可知病在生死呼吸之间,但话已出口,不可否认,只能略为说些实话。

“先是昏迷不醒,嗓子里上痰了。”他说,“中风本来就是痰症,服了药以后,好得多了,想来一条命总可保住。”

“唉!”马夫人叹着气摇头,“就能保住,也成了废人了。”

“能带病延年就算好的。”

“你四叔呢?”

“正问着呢,”曹雪芹又说,“照锦儿姊的说法,四叔也许不要紧,她说,震二哥替他挡了灾了。”

马夫人沉默了一会,方始开口,“倒情愿不要他挡灾。”她说,“你震二哥到底是个要紧人。”她又问,“你吃了饭没有?”

“片儿汤好了。”杏香在外面应声,接着是丫头端进来一碗片儿汤,另外是一碟火腿、一碟酱菜。

“你吃完了,陪我去看看你震二哥。”

“娘!你别去。”曹雪芹说,“震二哥看似昏迷,心里可是很清楚,一看把老人家都惊动了,心里在想:必是没有救了。那一来于他的病不好。”

“芹二爷的话不错。”杏香也劝,“而况太太的气喘刚好,如果看了伤心,也许又会犯病。”

“好吧!”马夫人接受了劝告。

于是曹雪芹匆匆果腹以后,复又赶到大理寺,找到曹霖,询问情形,据说中午曾有半个时辰休息,午饭是黄主事所备,他曾想跟他父亲见一面,却未能如愿。不过据黄主事说,问案经过,颇为顺利,这天一定可以审明结案。

所谓“顺利”意何所指?曹雪芹心里在想,如果问官避重就轻,有心开脱,固然是“顺利”,但曹据实答供,毫无隐饰,使得问官感到满意,亦可以说是顺利。照情势判断,似乎以后者为是。果然如此,这罪名就不会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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