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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念到此,曹雪芹觉得有找个熟人去打听打听的必要。论交情是跟荣三熟,可是他未必了解案情,因而决定仍旧去找黄主事。
巧得很,黄主事也正在找他,而且是要避开曹霖,有话相告,“照令叔的案子看,只怕要发遣。”他问,“不知道府上有预备没有?”
这话将曹雪芹问住了,不知道要预备什么?“黄大哥,”他用亲切的称呼说,“一切请黄大哥指点!”
“不敢当。既然至好,我有话不能不实说,令叔这回也算‘钦命’案子,照规矩,一奉上谕,即日就道,是不能回家的。”
“是。”
“不过,中间自然有个拆兑。”黄主事说,“今天审结,明天复奏,后天就有结果。如果是发遣,由刑部移兵部,过了堂以后,马上出城,就算上道了。”
“是。”曹雪芹想起来了,“出城以后,是不是可以在城外住一两天?”
“不错,向来是住东便门外的夕照寺,时间久暂,”黄主事停了一下说,“我老实奉告,要看花钱多少。”
“是。”曹雪芹问,“黄大哥,你看要送多少?”
“总得五六百银子。”
“好!我知道了,我回去预备。”
“要预备的不止这一样,行李,喔,”黄主事突然问道,“有没有人陪令叔一起去?”
“有的。”曹雪芹答说,“有个姨太太,陪家叔一起去。”
“这样子,总要带一个听差,一个丫头,那就是四个人了,起码得三辆车子。是自己雇呢,还是托解差代办?”
“自然是托解差。”曹雪芹问,“车价如何?”
“那得看路程远近,一辆车至少也得三百两银子。”
“是的。”曹雪芹问,“还要预备什么?”
“最好能托人弄几封‘八行’让令叔带在身上,到了地头,诸事有个照应。”
“说得是,不过到底发遣到哪里,也还不知道,似乎无从托起。”
“总不外乎吉林、黑龙江两处,能找到给当地将军的八行书最好。”黄主事又说,“或者盛京刑部有熟人,也很管用。”
“是,是,多承指点,感激不尽。”
“黄老爷,黄老爷,”有个苏拉走了来招呼,“你请进去吧!”
“大概问完了。”黄主事对曹雪芹说,“回头我带了令叔出来,稍微停一停,你们可以说几句话。”
“是,是,谢谢黄大哥。”
这时在远处的曹霖走了过来,悄悄问道:“黄主事说了些什么?”
“四叔只怕免不了要到关外走一趟。”曹雪芹说,“上下打点、雇车,这些需款,这归我去想法子,你回头回去了,跟姨娘婉转说一说,让邹姨娘跟了去。”
“嗯,嗯。我跟我娘早就说过了。”曹霖答说,“她说以后她跟邹姨娘换班。”
季姨娘居然在这件事上很讲理,令人微感意外,“那好,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曹雪芹说,“眼前赶紧要打点动身,上谕一下来,如果真的发遣,马上就得走。除了福生以外,邹姨娘看看能不能带个丫头,要挑能吃苦而勤快的,笨一点倒不要紧。”
“我知道了,不过,福生怕不肯跟了去。”
“不会!我来跟他说。”曹雪芹又关照,“四叔的行李要赶紧收拾,多带点书。”
正在谈着,只见福生神色仓皇地奔了来,“芹二爷,”他说,“黄主事请你过去,有要紧事!”
“喔,”曹雪芹踌躇着,“我得等四老爷。”
“四老爷已经回刑部了。”
“怎么?”曹雪芹大为诧异,“黄主事不是让我在这儿等吗?”
“不!由大理寺通刑部的便门回去了。”
“黄主事呢?”
“跟四老爷一起走的。”福生又说,“他只跟我说了一句话:赶紧请你们芹二爷来,有要紧事。”
“好!我就走。”
“我呢?”曹霖问说。
“你在这儿等我。”
说完,曹雪芹由福生带路,出了大理寺,他才轻声说道:“芹二爷,事情不好了!四老爷是上了手铐带走的。”
曹雪芹就像被手铐当头重击,顿觉双眼迸金星,勉强站定了问:“是为什么?”
“不知道。”福生答说,“到了黄主事那里就知道了。”
但黄主事却一时不得见面,坐立不安地盼望了好久,才见他匆匆而来,福生便请个安退到廊上静听。
“情势不妙。”黄主事说,“问完了,三法司会审,大理寺福寺丞首先声明,他是奉了堂谕来的——”
原来大理寺的堂官交代司审的寺丞,如果审出贪渎的银数在一万两以上,便须依例问死罪,曹直供不讳,赃款远过于此数,而且话说得很老实,连想引用完赃减罪的律例,为他开脱,亦很困难。至于因失察而致亲王府失火延烧民居一节,虽然御史问得很详细,但相形之下,反变得不甚重要了。
刑部的谢仲钊,倒是极力为曹辩解,但三法司会审复奏,例许“两议”,福寺丞表示:“你们怎么拟,我管不着,大理寺虽有‘纠部谳’之权,也不打算行使。不过,大理寺至少要拟个‘绞监候’的罪名,如果皇上开恩,稍从未减,曹某人的命仍旧能保住。”
因为如此,另两人也不能拟得太轻,以免过于分歧,可能会替他们的堂官带来处分,因而会议决定“两议”,一是绞监候,一是“流三千里”。
“你知道的,钦命案子,向来拟得重一点,让皇上朱笔减轻,以示恩出自上。”黄主事说,“不过拟议是死罪,我不能不‘械系’,为怕你们叔侄见了面,彼此伤心,所以我由侧门回部。为今之计,你赶快去托人,这里你请放心,令叔我会照应。”
“是,是!多承黄大哥多方关顾,感激不尽。”曹雪芹本想要求跟曹见面,但料想这是黄主事无法允许的事,不必徒然让他为难,而且见了面“流泪眼观流泪眼”,于事无补,因而只这样托他:“请黄大哥务必安慰家叔,就说一定会有人在皇上前求恩,绝无大凶险,请他千万宽心。”
“你不必嘱咐,我会说,我会劝,说实话,就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办,为的是怕令叔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黄主事紧接着又问,“你想托谁?”
“托我一位表叔,他是傅中堂的令侄……”
“我知道。”黄主事打断他的话说,“托昌翰林是间接的路子,恐怕缓不济急,更怕他案情不明,反而会把话说拧了。府上不是跟方中丞很熟吗?”
“是。”
“方中丞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每天召见的,你不如托他为妙。”
“是,是!多承指点,我现在马上到贤良寺去。这里重重拜托!”说着,曹雪芹蹲身请了个安,站起来又拱拱手,方始踏了出来。
出来便遇见福生,眼圈红红的,当然是听说主人有性命之忧,以致如此,看起来倒是有良心的。
“福生,你陪我出去,我有话说。”曹雪芹一面走,一面说,“你别难过,四老爷死不了!死罪——”
死罪分四等,斩立决、绞立决、斩监候、绞监候。最后一种再减一等便是军流。曹雪芹告诉福生,预备去求方观承代为乞恩。即令不能如愿,秋后处决尚须经过刑部“秋审”,造册请皇帝“勾决”,一定可以想法子“缓”下来。叮嘱福生务必劝慰曹,夜间更须警觉,防他自裁。
他说一句,福生应一句,听完了问说:“震二爷怎么了?”
“只怕难了。”曹雪芹说,“福生,你现在要跟我们曹家共患难,你肯不肯?”
“怎么说肯不肯?理当如此的事。”
“好!我想,四老爷至多充军而已,你得跟了四老爷去。”
“当然。”
“好!你跟四老爷说,邹姨娘也跟了去照应。季姨娘有我们在,你请四老爷放心好了。去个三五年,我们会想法子替他赎罪,把他弄回来。还有,震二爷的事,你别跟他说,你只说他临时有内廷差使,所以今天上午没有来。”
“是。”福生说道,“我不送芹二爷了,我得赶到四老爷那里去。”
“好,好!你赶快去。”说完,曹雪芹匆匆走了。
一出刑部,只见曹霖等在那里,他一见愕然,“小哥,”他问,“你怎么脸上有眼泪?”
“喔,”曹雪芹拿手背抹去泪痕,觉得事情也不必瞒他,想一想说道,“四叔的事情闹大了,但不要紧,一定能够挽回,不过,充军大概已成定局了,你赶快回去预备。”
“怎么?”曹霖到底也是父子连心,追问着,“小哥,你跟我说,别瞒我。”
06
于是兄弟俩分头办事,曹雪芹由刑部赶到贤良寺,恰逢方观承出门,估量要拦住他,非出以不寻常的举动不可。
念头很快地转定,他毫不迟疑地在走廊上迎着方观承跪了下来,方观承微吃一惊,急忙说道:“起来、起来,雪芹,什么事?”
“家叔械系了?”
“械系?”方观承想一想方明白,踌躇了一下说,“你进来!”
回到屋子里,曹雪芹略说缘由,开门见山地说:“家叔这条命,只有方先生能救,无论如何要请方先生念在平敏郡王的份上,积这场阴功。”
“当然,我有力量一定要使出来,无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方观承想了一下说,“这样,今天晚上傅中堂约我小酌,我跟他商量商量,看有什么办法。”
“是。”曹雪芹说,“只要方先生跟傅中堂赐予援手,家叔就不要紧了。”
“要保住一条命,法子也还有,即令是绞监候,能过了秋审那一关,后年皇太后六旬万寿,明年必有恩诏,罪名可以改轻。”方观承又问,“听说令兄中风,病势怎么样?不要紧吧?”
“危乎殆哉了。”曹雪芹紧锁双眉,“家门不幸,只有求方先生格外成全。”
“言重,言重。”方观承站起身来,“等明天三法司复奏以后,你来听信息。”
曹雪芹答应着又跪下来磕头道谢。方观承亦随即坐轿去应傅恒之约,只得宾主二人把杯密谈。
原来方观承这一年来,专负后年皇帝奉皇太后南巡的筹备重任。其中最艰巨的是要确保水陆两路的安全。当雍正年间,李卫由浙江巡抚到直隶总督,先是诱杀金陵的名武师甘凤池,以后又跟漕帮多方为难,与江湖上结怨甚深。而雍正、乾隆父子两代,在皇室中都有怨家,难保未蓄异谋,结纳江湖上精通水性的好汉,当御舟行经运河时,深夜在船底下凿个洞,那时再有千军万马护驾,亦难防不测的滔天之祸。所以方观承接任浙江巡抚后,全力化解,自徐州以下这条水路,可保无虞,现在要布置的是,北五省的安全措施,他的升调直督,就是为此。
这天其实不是傅恒约晤,而是方观承要求谒见密谈,因为,漕帮中的首脑,提出一个很难令人接受的建议,也可以说是条件,如果要车驾平安,最好的办法,便是皇帝亦在漕帮之中。
换句话说:是要皇帝亦进“香堂孝祖”。这话方观承无法在皇帝面前启齿,想请傅恒代奏。
“这,这太匪夷所思了吧?”傅恒大为摇头,“问亭,你无法启齿,我又如何开口?”
这回答原在方观承意料之中,同时他亦并未期望皇帝会慨然许诺,但事情要一步一步谈,至少先要让皇帝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这实在很难,要等机会。”傅恒问说,“如果这件事办不到,另外有什么替代的办法?”
这一层,方观承也考虑过,“至少,”他说,“要请皇上承认漕帮的‘家法’。”
“他们的‘家法’是可以将徒弟处死的,皇上是不是肯授予这一种生杀之权,亦不无疑问。”
“这一层,我想没有什么不行,明朝巡按御史就奉赐尚方剑,本朝专阃之将亦奉颁有‘王命旗牌’,那不是授予生杀大权吗?何况漕帮的家法,诸如犯上逆伦,方始处死,这亦是执行朝廷的王法,于纪纲并不相悖。”
“这话倒也不错,我可以面奏代求。”
“是。不过,仍旧请中堂先提前面的那件事。”方观承又说,“自古以来,英明之主,降身屈意,结纳死士,以期有益于社稷的先例,亦非绝无。皇上博古通今,有意追步汉武,建一番震古烁今的武功,则出以非常的举动,亦是无足为奇的事。”
“你这话倒有点意味。”傅恒点点头说,“我想到一个说法了,不过要等机会。反正这也不是太急的事,慢慢儿再谈吧。”
“是。事缓则圆。”方观承将这件事丢开,急转直下地说,“曹今天过堂,械击回刑部,据说拟的罪名是绞监候。请中堂无论如何救他一命。”
“当然。”傅恒答说,“舍侄也跟我谈过,总要帮他一个忙。不过,为他乞恩的话,不便当着军机谈。”
他的意思,方观承明白,为曹乞恩,当然要提到热河去接圣母皇太后的劳绩,而这件事是不便在第三者面前谈的。
“中堂,我倒有个办法,我来托刑部,三法司的复奏,看明天上午能不能赶得出来,如果可能,让他们中午递到内奏事处,这样下午中堂‘独对’,不就可以从容进言了吗?”
“这个办法好。”
原来皇帝召见军机,照例是每天上午,辰正前后,但在下午宫门下钥以前,常会单独召见傅恒,军机处称之为“晚面”,在咨询政务以外,皇帝也常跟傅恒谈谈家务,那时便有机会进言了。
“这个折子刚由内奏事处递进来,曹的案子‘两议’,一拟流三千里,一拟绞监候。”皇帝又说,“曹庸懦无能,所可取者谨慎而已。和亲王府闹灾,已属不谨,再加上不廉,更是大负委任,我想依大理寺所议,你看如何?”
“皇上圣明,洞见曹的肺腑,臣哪里敢妄议?只怕万一伤了圣母皇太后的心,兹事体大,似不能不虑。”
皇帝默然久久,方始开口,“曹有没有在招摇的情形?”他又问说,“曹还有个侄子,听说人很油滑。”
“回皇上的话,曹跟他的侄子曹震,做事极有分寸,十几年以来,臣可保其绝无招摇的情事。”
“好!”皇帝点点头,又看了看三法司会衔的复奏,“曹弄的钱很不少,让他破贪囊消灾吧!”
“是。”傅恒静静地等待皇帝发落曹。
“热河都统有个折子,请款修赤峰的城墙。”皇帝检出原折看了一下说,“该修之处,总计二百六十余丈,工款四十八万多,罚曹赔修一半,他哪天修好验收,哪天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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