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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能?李卫不就是由浙江巡抚调升直隶总督的?”曹震又说,“而况皇上要南巡,就得找方问亭来看家,才能放心。”
“为什么要找他看家?”
“他熟悉江湖上的事,有他在,没有人敢到京城里来捣乱。”
“这话,你听谁说的?”
“仲四。”
“他?”锦儿大为诧异,“他倒懂这些事?”
“你别小看他!”曹震停了一下说,“我再跟你说件事吧,方问亭南来北往,常常找机会跟仲四见面,他们也是有交情的。”
“什么交情?”
“江湖上的交情,他们都是‘在帮’的。”
“既然如此,四叔的事,请仲四去托方问亭帮忙,似乎他的话,比你跟雪芹还管用。”
“那是两回事。”曹震摇摇头,“你问他,跟方问亭认识不认识,他一定说不认识。”
“莫非连至亲都要瞒着?为什么?”
“是他们的帮规如此。别说至亲,连父子都不认的。”
“父子不认,母子应该认吧?当初四叔跟你们到热河去接圣母老太太,那趟差使,担惊受怕,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莫非真的连这点香火之情都不念吗?”
这是指责皇帝无情。虽说“皇帝背后骂昏君”,而又是房帏私语,但曹震仍很不安:“你不懂,你不懂!”他连连摇手,“这些话,你以后千万不可出口,会闯大祸。”
锦儿确是有许多牢骚,但因曹震怕事,她也就只好强自克制,定定神问:“你今天就要去看方问亭?”
“不!我先去看仲四,通州跟鲜鱼口两处房子,反正不住,能够脱手变现,亦可解燃眉之急,我打算托仲四去找户头。鲜鱼口的房子,容易脱手。通州是他的码头,或许也能找出路子来。”
“方问亭那儿呢?”锦儿说道,“你也应该早早去一趟。珠宝的事,还在其次,四叔的事,得重托一托他。”她停了一下,“照你的说法,他似乎在皇上面前很红,想来应该说得上话。”
“红虽红,说不说得上话,要看情形,不归他管的事,他也不能胡乱开口。”
“可是,圣母皇太后的事——”
“你又来了!”曹震鲁莽地打断,“犯忌讳的事,你别再提了好不好?”
“哼!”锦儿冷笑,“提都提不得一声,真是让人寒心。”
“本来就有句俗语,叫作‘伴君如伴虎’。皇上本来就小心眼儿很多,从去年皇后的大事以后,更难说话了。”曹震说。
曹震又道:“我老实跟你说吧,我每逢有内廷差使,心里就嘀咕,怕不知道哪儿错走一步,错说一句话,实时就是大祸临头。”
“罢了,罢了!怪不得雪芹不愿意做官。”
“闲话少说,你今儿还得到太太那儿去一趟,了四叔的事,咱们把先后次序定出来,第一,当然是四叔自己要尽力凑;第二,是仲四答应我的十万银子;第三,把那两处房子脱手,除了四叔的一半以外,另外一半算是太太帮四叔。如果还是不够,再在老太太留下来的东西上头打主意。不过,抵押并非好办法。这一点,”曹震加强了语气说,“你务必要说清楚。”
“好吧!”
“还有,我打算明天去看方问亭,你问一问雪芹,最好一块儿去。”
锦儿答应着,吃了早饭,曹震先将妻子送到噶礼胡同,然后出城去看仲四。一见了面,仲四讶异而又关切地说:“震二爷,你清瘦得多了!才几天不见,怎么会这样子?”
“是吗?”曹震摸摸自己的脸,发觉双颊已陷了下去,不由得叹口气说,“还不是为四老爷的官司,烦得睡也不好,吃也不香。”
提到此事,仲四亦为之黯然,“听说问过一回了。”他问,“情形怎么样?”
“一言难尽,总之不大好!大概非破家不能了结。今儿来,是想托你,鲜鱼口跟通州的两处房子,你能不能给找个主儿?”
“喔,”仲四问说,“是典是卖?”
“想卖,出典也行。”
“想卖个什么数目呢?”
“不知道能卖多少。托你做主吧!不过,最好能快一点儿。”
“怎么,是有急用?”仲四紧接着说,“我正好有笔现银在手里,不如先挪了去用。”
“不是目前就要用,是想知道了确数,看还差多少,另外好想办法。”
“好!我知道了。”仲四又说,“前天有镖头从云南回来,带的鸡菌、宣威腿,晌午在这儿喝酒吧?”
“谢谢!”曹震答说,“我还得到刑部去打听消息,去晚了,人都散了。”
“既然有事,我就不留你了。我把菌跟火腿,送到府上去。”
“不,不!这两样东西很珍贵,你留着应酬客人。说实话,这一阵子再有好东西,也是食而不知其味。”说完,曹震拱拱手,告辞而去。
坐车到了刑部,先去访黄主事,他不待曹震开口,便即说道:“令叔的事,有消息了,三法司后天在大理寺会审。”
“喔,”曹震问说,“不知道派的什么人?”
“刑部已经派出来了,仍旧是谢仁钊。”黄主事又说,“都察院大概是河南道,大理寺当然是寺丞,名字就不知道了。”
原来三法司会审,视被告官位及案情轻重而定,官位高、案情重,方由堂官率同有关的司官主审。像曹这种身份及案情,不须堂官亲审。都察院大致派十五道御史之首,参治院事的河南道御史;大理寺则派掌治刑名的寺丞,但河南道御史有十四人之多,大理寺寺丞则是满洲、汉军、汉员各一,派谁参与会审,非要到本衙门去打听不可。
“上次谢仁钊问过了,不知道结果如何,老兄听说了没有?”
“听说了。谢仁钊很帮忙,说内务府承办工程,向来有‘三成到工’的说法,此虽言过其实,但木厂送回扣,上下朋分,是尽人皆知的事实。要办,就得传讯监督的大员,光办曹某人一个人,显失公平。阿、汪两公都认为兹事体大,尤其是牵涉到陵寝大工,必兴大狱,甚至连当今皇上面前第一红人的傅中堂,亦不能免,所以都不主扩大。”
一听这话,曹震大感欣慰:“照老兄所说,不但大事化小,或者小事还能化无。”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了,“恐怕没有那么便宜吧?”
“这可难说。刑部是如此看法,都察院、大理寺或许有异议。”黄主事又说,“三法司定谳,向来是许‘两议’的,甚至‘三议’的。”
“两议”是两种意见,“三议”则是三种,会衔复奏,各抒所见,听候上裁,为法例所许。但若非轻重之间,出入太大,无法折中,通常不会发生这种情形。曹震心想,三法司会审,以刑部为主,“阿、汪两公”既然不愿兴大狱,此意必受都察院、大理寺尊重。尤其是左都御史刘统勋清勤正直,最重大体,圣眷甚隆,如果能将他说动了,从轻发落,复奏必能邀准。
转念到此,又觉得由曹一肩担承的算盘,亦未见得是上策,回去要重新好好商量。
由于有了这样一个想法,他觉得这天不宜去看曹,辞别黄主事,直接去访曹雪芹。
“吃了饭没有?”曹雪芹一见便问。
“还没有。”
“那正好。”曹雪芹说,“仲四哥叫人送来一包鸡菌,半条宣威腿,恰好另外还有人送了天目山的‘鞭笋’,跟鸡菌做汤,相得益彰。”
“我那儿大概也有一份,你自己留着慢慢儿吃吧!”
“宣威腿已经蒸上了。”杏香接口又问,“震二爷是喜欢烙饼还是家常饼?”
“烙饼好了。”曹震紧接着说,“我跟雪芹在你们那儿吃好了。”
向例曹震来了,总是在马夫人院子里开饭,他现在特为如此关照,必是私下有话跟曹雪芹说,所以锦儿与秋澄都不去梦陶轩,杏香照料开饭以后,亦仍回马夫人那里。
喝着酒,曹震将与黄主事会晤的情形,细细说了一遍,然后提出他的看法。
“刑部堂官不愿意把案子闹大发了,他们的这一层心理,我觉得大可利用。咱们原来的打算,似乎错了。雪芹,你看呢?”
“你的意思,还是应该让四叔牵扯开来,扯得越大,他们的顾忌越多,是不是?”
“不错。”曹震答说,“四叔一个人顶下来,案情好像很简单,而且话也都说死了,问官想帮忙不也帮不上了吗?”
“话是不错。不过有两层顾虑,第一,会得罪来爷爷他们;第二,言官闻风言事,参上一本,案子真会闹得不可收拾。”
其实,这正也是曹震的顾虑,他之来跟曹雪芹商量,主要的是希望能为他祛疑。如今听曹雪芹也是如此说法,内心就更动摇了。
“不过,四叔的话不宜说得太死,这一点是对的。”
“那么,应该怎么办呢?”
“这很难说,也不知道问官是怎么问。谢仁钊自然是秉承堂官的意思,而且他跟四叔有旧,能照应一定会照应,可是都察院跟大理寺呢?”
“对了!那两处衙门,派的什么人,得去打听一下,你有熟人没有?”
曹雪芹想了一会答说:“我有个咸安宫的同学,在大理寺当笔帖式,下午我找他去问。”
“好!都察院,我去打听。”曹震问说,“明儿去看方问亭,你去不去?”
“锦儿姊跟我说了,我跟你一起去。明儿从贤良寺出来,再一块儿去看四叔。”
“看四叔该怎么说呢?”
曹雪芹沉吟不语,等将整个案情通盘考虑过了,方始开口。
“我想,只能告诉四叔一句总诀:避重就轻,参以活笔。”
“‘避重就轻、参以活笔’!”曹震念了两遍,细细体会以后,深深点头,“不错,不过得早点告诉四叔,让他好仔细琢磨琢磨。”
“今天下午总不行了。”
去刑部探监,向来是在上午,一过午后未时,司官星散,无人可以做主。不过,曹震认为可以写信给曹。
“也好。”恰好杏香来了,曹雪芹便说,“你蒸一块宣威腿,回头我替四叔送去。”
于是,匆匆饭罢,曹震去看马夫人,曹雪芹在书房里写信,刚写下:“四叔大人尊鉴”六字,丫头来报,福生来了。
“这倒好!”曹雪芹自语着,“省得我走一趟。”
“芹二爷,”福生在书房门口请了个安说,“四老爷让我来通知,后天要开审了。”
“已经知道了。”曹雪芹忽然想起,福生很能干,善于打听消息,便即问说,“你知道不知道,都察院跟大理寺派的问官是谁?”
“刑部还是谢老爷。都察院听说派的是河南道掌印,大理寺就不知道了。”
原来都察院虽设十五道御史,但只有河南、江南、浙江、山东、山西、陕西六道授予印信。居首的称为“掌印”或称“掌道”。河南道居诸道之首,而又派掌道司审,足见都察院重视此案。曹雪芹问:“那位都老爷姓什么,你知道不知道?”
“姓沈,是昌老爷的同年。”
“昌老爷”指昌龄,既是同年,不妨托昌龄关说,曹雪芹问道:“四老爷还有什么话交代?”
“四老爷说,问是在大理寺问,到时候,请震二爷、芹二爷去看看。”
“当然。”曹雪芹又问,“你吃了饭没有?”
“吃过了。”
“好!你先到门房里去喝茶,我有信托你带去,另外还要托你办件事。”
曹雪芹复回书房,写好两封信,派人到门房里将福生唤了来,当面交代。
“这封信是给四老爷的,还有块宣威腿,是仲四送的,你一块儿带去。”
“我看不必了。”福生答说,“仲四爷已经送了一大块了。”
“喔,他倒真周到。”曹雪芹又说,“这封信很要紧,你千万小心,别掉了。你跟四老爷说,信看完了,马上烧掉,四老爷如果忘了,你提醒他。”
“是。”
“还有封信,你替我送到东单牌楼三条胡同西口,路北第四家,姓荣。荣三爷是我的同学,在大理寺当差,你到那里问一问就知道了。”
“是。见了荣三爷,还有什么话没有?”
“就是托他打听大理寺派的问官是谁。你等一下好了,他准有回信,回头你还得跑一趟,给我送来。”
“当然。”
等遣走了福生,曹雪芹随即也换了衣服去看昌龄,开门见山地道明了来意,昌龄一诺无辞。
“河南道掌道沈纪生,号子纲,他住得不远,我写封信去问他,等有了回音,我马上通知你。”
“是,多谢表叔。”曹雪芹又说,“等后天问过了,怎么个情形,还得求表叔请傅中堂格外成全。”
这是昌龄以前允承过的,所以曹雪芹重申前请,他亦毫不迟疑地答应了。
看他书桌上丹铅狼藉,摊开了好几本书在那里,曹雪芹问:“表叔在校书?”
“不是。翰林院派了‘撰文”的差使,孝贤皇后周年忌辰的祭文,少不得搜罗故实,獭祭而已。”
“既然如此,我不敢打搅表叔构思。”雪芹起身告辞,“我就静等表叔的信了。”
“好、好!迟则今夕,晚则明晨,我一定有信给你。”
等坐车回家,福生已经把荣三爷的回信送来了,大理寺派的问官是右寺丞福照,是个汉军,本姓杨,隶属镶红旗。曹雪芹虽不知其人,但平郡王是镶红旗旗主,应该可以找到关系,拜托关照。
到得晚饭时分,昌龄的回音也有了,他在复信中说,沈纪生接到他的信以后,亲自去看他,据说刘统勋当面交代,关于工程方面的情形,不必多问。但和亲王府失火,延烧甚广,小民受害颇深。言官理当关怀民瘼,所以责任谁属,必须追究明白。
接到这个信息,曹雪芹心里不由得有些嘀咕,但这天马夫人的气喘病又有复发的模样,曹雪芹怕她心烦,不敢将这件事告诉她。
04
在贤良寺等着见方观承的客人很不少,至近午时分才轮到曹震与曹雪芹,那已是方观承最后接见的宾客,但此非他有意怠慢,相反,正是交情较厚的缘故。
“有劳久候。”他很亲切地说,“在这里便饭,可以多谈谈。”
这样子就比较从容了,从此叙了契阔,闲闲话入正题,曹震将曹的官司,一波三折的经过,原原本本地从头细谈。讲到一半,听差来请示开饭,于是话题也带到了餐桌上。
“今天你们来得巧。”方观承指着一碗火腿莼菜汤说,“昨天,浙江新任的提塘官到京,带来的西湖莼菜。”
“喔,”曹雪芹率直问说,“听说问亭先生不必回任了,不知道新命哪一天下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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