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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锁麟囊

作品: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分类:浪漫青春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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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穆煜看了一晚上新任务的背景资料,凌晨三点才睡下。

然而未至七点,城市的大动脉刚刚苏醒,窗外鸟鸣有些嘈杂,苏穆煜躺在床上慢慢睁开了眼睛。

他摸出手机一瞥,还没睡到四小时。

这痛苦的失眠,何时是个头。

苏穆煜翻身下床,面带倦容,脑子却很是清醒。他伸手在拆迁队的狗头上薅了一把,准备洗漱更衣。

苏老板刷牙时,还闭上眼假寐了几秒,借此安慰自己能多睡就多睡。他的思绪却不自禁飘到另一个问题上去——这次的夙愿案,又不是个善茬。

人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呢,既然活着不好,死了就好。可死去之后,这些不甘与徘徊,又为哪般?

尚且活着时,不紧紧抓住维系生命的渴望,在这泥淖、浑浊、丑陋的世界里苟且而不偷生。直到死去,才方觉生命可贵,红尘千金,悍然抗命也要制造大梦一场。

这是何必呢。

苏穆煜用清水洗完脸,撑在镜子前端详片刻。镜子中,他是独一无二的苏老板,湿嗒嗒的水珠顺着发丝从前额淌下,鼻梁挺直,唇峰利落。

苏穆煜眨了眨眼,仿佛从镜中看到安如风。可他忽然有些心惊——他快要记不清安如风的模样了。苏穆煜低下头,紧紧盯着急速而下的水流在水槽中形成漩涡。

他也曾追究过,凭什么总让他接手“夙愿案”。

展世一的回复是:你比较好说话。

敢情自己是最好“欺负”,也最好打发的。

展世一不置可否,相当于默认了,这让苏老板很是窝火。

窝火也没用,人在这个世界上,光是立身,就已经身不由己了。

拿种种夙愿案来说,大道修行三千世,王侯将相、黎民百姓,一切的一切,都有其言不由衷。

他们一样的苦渡,一样的艰辛。朝代更迭的风云变幻与烽火碎屑他们无不承担,平凡生命的冗长烦闷与渺小如尘他们也照单全收。

没有人可以超脱度外,亡魂也不行。

苏穆煜收拾完毕,将近八点。他身穿运动装,出门时还照了照,恍然像个还未毕业的学生。

苏老板不工作时,生活很清闲。

八点带拆迁队出去散步,绕过清云轩堪比公园的绿化带,往后是护城河。清早空气清新,深吸一口凉气,彻底没了睡意。

拆迁队这破狗,也是破得相当有水平。起初看在苏穆煜精神萎靡的份儿上,老老实实被他遛。一人一狗顺着护城河走出很远。

直到苏穆煜精神好起来,劲头足了,拆迁队这才撒开丫子满地疯跑。阿拉斯加跑起来,基本就跟哈士奇没差。

蠢劲没差,疯劲没差,俨然成了它遛苏穆煜。

苏老板起先还要追,口中振振有词:“拆迁队!拆迁队你给我回来!”

“我叫你停下!听到没有!爸爸叫你立正!”

最后苏美人嗓子沙哑,直接偃旗息鼓,管他破狗跑哪儿去,丢了才好!省得每天短命折寿。后来苏穆煜也不管了,慢慢悠悠继续走。拆迁队野了一身泥,自然就会回来。

每每此时,苏穆煜都会指着它狗鼻子。

“谁把你教这么野?不都说狗随主人吗?你看看我,再看看你!”

“你还敢说你是亲生的?”

拆迁队一愣,接着嚎了两声,怪委屈。苏穆煜盯着那双澄澈狗眼,最后挥挥手。

“哎,你是亲生的!”

遛完狗,带回家给拆迁队洗完澡吹干,日头近九点半。苏老板换了身衣裳再次出门,这个点儿,不在芙蓉城的话,他要去的也就只有一个地方——古玩集市。

正儿八经的古玩集市大多九点开始人潮汹涌,而在此之前还有一市——鬼市。

鬼市这名字听着瘆人,其实剖开来讲,除了那么点自古流传的离奇传闻,就是买卖双方在凌晨摆摊,进行交易而已。

但鬼市并不好趟,虽然文房四宝、玛瑙玉器、古籍字画、仿古家具、中外钱币一应俱全,却多为荒、鬼、贼货。

饶是许多自诩火眼金金的玩友,在鬼市昏暗的灯光地下,十有八九也是走眼的。

相传鬼市自唐代就有,也许更早它便存在。如今自不用说,有玩友藏友的地方,就有鬼市。

苏穆煜不趟鬼市的原因有三,一是趟“鬼市”的人,或提着灯笼,或打电筒,光亮幽幽,来往人影飘忽不定,跟鬼魂似的。他已经受够了同魂魄打交道,没心思去自找不快。

二是“买与卖全在黑暗中进行,双方交易全凭一厢情愿”,这样的条款不太适合苏穆煜这类出手稳中求胜的人。无赖却合理的交易方式,使得大多数想要捡漏的藏友,最后抱着一堆下蛋货痛哭流涕。

而第三个理由更简单,也最重要:苏穆煜起不了床。光失眠已经很痛苦了,要他凌晨提着灯笼去收货?

他还没疯呢。

集市人流穿息,大多数是普通藏友,偶尔也有赏玩大拿。铲地皮的在这出货,也有包袱斋,反正各色人等应有尽有。

苏穆煜不是很懂,现在古玩行情节节走低,怎么民间收藏反而如火如荼。说起收藏热*,也只有自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至今的第五次收藏热,才呈现出百花齐放的盛景。

这是历史上收藏热形成的最普及、最繁荣的时期。国泰民安,盛世收藏,出现了“工薪族收藏家现象”。

而附庸风雅、修身养性式的收藏已边缘化,越来越多的人将眼光投到利益之上,以投资、投机性、商业化收藏为标志。

收藏品炒作现象普遍,赝品遍地,不少人一夜之间暴富,也有不少人倾家荡产。

苏穆煜两者皆不是,他说不清是因为喜欢古玩,才发现自己有感知魂魄波动的异能;还是因为有异能,被选为安抚者,才喜欢上这些古玩。

不过苏穆煜没机会细想了,他刚观战完一场古董碰瓷闹剧,转头就看到了连鸣。

连鸣今天也是一身休闲装,两人很默契地挑了卡其色风衣,衬得他们俊逸无比,身形颀长。

苏穆煜心情好,抬手先打招呼:“连少,来看货?”

连鸣穿过人群走到他身边,很是意外:“正思量邀约苏老板,刚巧就遇上了。”

“找我?”苏穆煜挑眉,想着此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估计又有什么企图。他环顾四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除开帮忙掌眼,也没其他的了。

“不是掌眼,”连鸣摇头,接着他犹豫半响,“也不是,在那之前,还是请苏老板帮我看个东西,你看对不对。”

苏穆煜犹豫几秒,不太确定:“连少看上的东西,在这里?”

“也不叫看上,况且集市捡漏不也挺多嘛,”连鸣笑了笑,领着苏穆煜往一个地摊上走去,他拿起一件花瓷递给苏穆煜。

“瞧瞧。”

苏老板哟了一声:“这花色,唐代郏县黄道窑的?”

“你再看看。”

苏穆煜再仔细一看,又哦一声:“不大对。”

“说说看?”连鸣弯着眼睛,双手抄进衣兜里。他比苏穆煜高了半个头,此时微微前倾,像从后面趴在苏老板的肩上。

“黑釉花斑三足盘,窑变釉称花瓷。连少你看,这是蓝斑。真品蓝斑均是月白色中混杂蓝色,其蓝色为钛蓝。而这个,白色过白,不是月白色,蓝色则过艳,当属钴蓝。”

连鸣点头:“我看不对,是因为这个开片不对。记得真物大块月白或蓝色班彩釉上均有后期开片,可我对高古瓷研究不多,不敢出手。”

“学费交够啦,自然就谨慎了,”苏穆煜笑着转头看向连鸣,一时间两人呼吸交织,炽热的空气炸裂一般。

苏穆煜不自然地撇开脸,继续说:“而且真物开片中均混有黑色杂物,这个仿得不错,就少了那么点神·韵,看着倒是极漂亮。”

连鸣忽略苏穆煜的别扭,站直了身体,从他手上拿过三足盘放回原位。

真正的唐代黑釉花斑三足盘,那是一种豪放粗犷的美丽。一半火焰,一半海洋。宛如星海的蓝斑与月白交织,火焰般灿烂夺目。

小小一盘之中,收纳行星宇宙,收纳无数奇思妙想。

就在苏老板掌眼的功夫,身边聚了不少人。有人开口大声问:“这位藏友,你玩瓷?”

苏穆煜摇摇头,很是低调:“略懂一二。”

“那这件玩意,到底对不对哇?”

看来并没听清二人的低声讨论。

地摊老板抬头看了他俩一眼,苏连二人相视一笑,摆摆手转身走了。

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坏了规矩这生意便做不得。能不能捡漏,会不会走眼,全凭个人本事与造化。学费没交够,旁人不得提点。

从集市出来,时间还早。苏穆煜作为真资格的闲散人员,并不急着回家。

“连少,你刚才说正打算邀我,就为看个瓷?”

连鸣从衣兜里摸出两张票:“正巧云城的现代艺术馆来了一出新展,苏老板有没有时间?”

苏穆煜接过票,正面是此次艺术展大师的照片,背面是地址与具体作品名称。苏老板轻声笑了笑,他真觉得连鸣段数高,实在是会投其所好。

苏穆煜再闲,也绝不是纨绔子弟那一派。酒吧舞厅蹦迪飙车,一概与他挂不上号。原以为连鸣会庸俗地请他看场电影或去空中花园,没想到对方一出手,居然是如此文艺的手笔。

苏老板没拒绝,或者说原本他也挺想去看这位大师的作品展,名为《the long now》*(漫长的此刻)。寓意为:此刻的绵延是为了更真切的在场。

整个作品展均为大型声音装置,堪称一次视听享受。

这在连鸣意料之中,他取车出来,带上苏穆煜直奔西郊艺术馆。

两人在车上就全球艺术发展史,聊得热火朝天。从远古时期夏商周及其同时代的古埃及艺术,聊到民国时期国外产生的超现实主义与几何抽象主义。

苏穆煜扯八卦,连鸣讲野史。你一言我一语,半小时车程眨眼便过。苏穆煜不曾想两人话题投机,而连鸣给人的感觉更是上知天文下至地理,十分博学。

与传闻中只会豪掷千金夺人所爱的公子哥不太一样,更让苏老板奇怪的是,连鸣身上总有一种令人安定的力量。

好像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连鸣出现,他的内心便会产生这样的想法——有他在,没事了,一切都能得到解决。

两人从停车场出来,郊区视野开阔,一座造型奇特的建筑耸立其中,这便是云城现代艺术馆。此馆从远处看,宛若一只腾飞的鸟,走近了,又像一簇张牙舞爪的火。

灰黑钢筋擎天而立,交叉的空隙中割裂出支离破碎的天空。

“这个建筑的设计师,去年刚拿梁思成奖,据说以后有望拿普利兹克奖。”连鸣带着苏穆煜走进展馆,两人过了安检,周遭立刻安静下来。

苏穆煜下意识压低声音:“这么厉害?”

“确实,近几年优秀设计师不断涌现,除开建筑行业,室内设计、平面设计等人才众多。芙蓉城下个月的展子也挺多,咱一道去?”

连鸣说得漫不经心,从入口拿走两份参观书,不经意把下次约会提上口。

苏穆煜看展便痴,便入迷。

因第一个作品已呈现,他匆匆应了声:“好。”

连鸣努力忍住藏起来的笑意,跟在苏穆煜身后,开始安静看展。

艺术馆内,拍照者有之,做笔记者有之,默默观展者有之,低声讨论者亦有之。

大师的第一个作品为一片迷雾,刚进去,眼前一片模糊,走入一片迷踪仙境。耳畔传来低沉不断的嗡嗡声,听得越久,人心越是压抑。

苏穆煜往前走,一直走进黑暗中,他回头看了一眼,似看到轮回眼再次开启。他看不清别人,别人也看不见他。一切皆成幻象,连鸣的身影也变得捉摸不定。

苏穆煜喉头一哽,他仿佛看到人从万物中来,再回到茫茫中去。

越是看得久了,越是分不清现实。

苏穆煜加紧脚步,拐过几个黑暗冗长的弯道,眼前一片明朗时,来到了第二个作品。

第二个作品更妙,沙地上放着电吉他与音响,不时有或嘈杂、或清冽的音乐传来。一群群振翅而飞的小鸟在其间穿行,它们落于琴弦上,制造出奇妙的音乐。

连鸣在这儿听了很久,他忽然问:“苏老板,你认为这个作品想传达什么?”

苏穆煜听得正入迷,猛然被打断也不恼。他蹲在吉他边,上半身前倾,与琴弦上的小鸟挨得极近:“音乐如何产生?”

“果然是懂的人,”连鸣笑着将他拉起来,两人双手交握,一个温热,一个冰凉,“看来你很喜欢这个展。”

苏穆煜想说你这不废话,大师的作品谁不喜欢。况且他始终认为连鸣简直活成了他肚子里的蛔虫,完全拿捏住自己的所有喜好。

苏老板撇撇嘴,连鸣看古董不行,猜人心倒是一猜一个准。

两人边看边交谈,直到他们走进最后一个作品展厅。苏穆煜忽然住了声,不仅是他,来到这个展厅的所有人,在同一时刻,选择了沉默。

这是一个美到令人心碎的作品。圆形池水中蓝波荡漾,水面上漂浮着上百个大小不一的白瓷碗。这些瓷碗在水中顺着波浪移动,互相碰撞时,发出“叮——”的一声响。

这些细碎的声响汇聚起来,在展厅内不断产生回音,如钟表永动机,永不停歇。

苏穆煜仿佛心头遭受沉重一击,他没有叫上连鸣,一个人缓缓走到池水边坐下。

这个场景,他似乎在哪儿见过。

潺潺流水,瓷器碰撞,宛如白斑闪烁的蔚蓝星球。这流动与静止共存、人工与自然交汇的生态系统是何等让人感动。

连鸣在他身边坐下,轻声问:“苏老板,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生命不息,声响不止。”

“对,展书上说依业轮回,生命流转循环。人类生前的过去,死后的永生,每一现实生命,都是秉承过去的生命继续而来。*”

苏穆煜看着他:“连少,你到底想与我说什么?”

连鸣沉默良久,终究被苏穆煜察觉了背后的深意。众所周知,这是一个忧郁的项目,你或许能从中找到一方宁静,或许会自此走不出这个化境。

人与这个世界从来都分不开,生者也好,死者也罢。这个世间,总用数不清的幽魂在飘荡,他们心怀执念,不愿往生,不愿直视生命的退场。

连鸣说:“苏老板,不要为安如风难过了。忘了吧,此后再遇上这类事,都忘了吧。”

忘记相对于记住,总是更容易些。

苏穆煜一震,他能听到来自四肢百骸,骨髓深处传来的震动与共鸣。全身细胞都在告诉他,苏穆煜,连鸣太懂太懂,得此一知己,夫复何求。

而理智告诉他不能,他不能再将连鸣牵扯到这些事件中。就像远在芙蓉城公义阁的那本史册中的声音告诉他:这于你,没有任何好处。

苏穆煜将视线撤回,再次锁定到池水中,他耳边全是“叮——叮——”的回声,嘴上说着言不由衷的话:“连少,这池水,就像偌大的人世。这些大大小小,或落单,或三五成群的瓷碗,就像人。我们随着水流的方向移动,再反过来作用于水,身不由己啊。”

安如风也好,接下来将要面对的新任务也好,这些都是苏穆煜要面对的事情。命运选择了他,他就如此做,人生本就如此。

人与人,人与魂,互相碰撞,于尘世万丈发出不同的共鸣,我们始终顺着大势潮流,一个跃点、一个跃点......或拾级而上,或摩擦相离。

生于人世,又在人世中寻找自身的倒影,那些共鸣碰撞,构成所谓的命格与前路,将人间渲染得混杂多情。

连鸣再次沉默,最后长叹一声。

“成吧,这个倒是全在你。看展如此不开心,我们出去吃点东西?”

“我哪儿有不开心了?”苏穆煜哭笑不得,“谁让你扯出这么深沉的话题,简直不像你这种人。”

“我哪种人?”连鸣挑眉。

“纨绔子弟,败家爷们儿!”

“耶?!”

连鸣呲牙,明明白白从苏老板眼中看到了真心实意的揶揄玩笑。

行吧,只要这人开心了就好。

“耶什么耶,说来我也好奇,”苏穆煜从地上站起来,拍拍屁股,“你一富二代,每天不去泡吧飙车玩心跳,哪来闲心看展。”

连鸣简直笑出声:“你是不是对我们富二代有什么误会?”

“误会在哪儿?”

“误会大了,我就很不喜欢以上所有娱乐项目。”

“那你喜欢干什么?”

能干什么,干你。

连鸣想了半天,最后生生憋回去。

连鸣一本正经道:“跟着师父你学本事,玩古董。”

“别贫,说句实话要死么你。”苏穆煜低头看着连鸣,歪了歪头。

“好吧,说正经的。”

连鸣说。

“我在追你。”

连鸣说得太轻、太淡,简直就像说天气真好一样。完全感受不到心跳与紧张,就连当事人苏老板,听完后也是一愣,并没有大吃一惊,也没有面红耳赤。

苏穆煜更淡定,他轻轻皱了皱眉,风牛马不相及地问了:“连少,你什么职业?”

连鸣道:“教授。”

苏穆煜问:“你是不是很清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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