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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锁麟囊

作品: 大梦追惊局 |作者:七声号角 |分类:浪漫青春 |更新:01-01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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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老板不搭话,马三爷倒是按捺不住,那把嗓子嘹亮又透彻,嚎得连鸣只想摸出枪杆儿证明一下自己是大佬少爷。

马三捧着茶杯:“连少,哪儿有您不敢的呀?!”

苏穆煜瞧着连鸣,瞧了半响也不说话,最后抬手指指存放青铜器的区域:“连少,有兴趣不?”

连鸣没看,甭管他感不感兴趣,苏穆煜的兴趣倒是挺大。

连鸣笑了两声,邀功似的低声说:“苏老板看上哪件只管挑,开门货你留着,高仿旧仿什么的塞给我就行。至于价钱你别管,孟老爷开什么价我照单全收,回头好东西全送你阁里去。”

苏穆煜挑眉,眼底神色几经变换。他没想到连鸣真这么大方,简直是赶着趟来送钱,还是属于不要跟你急的那种。

太扯了。

苏穆煜摇头:“不必,连少。我出眼力你出钱,最后价格三七分。公义阁比不上连家财阀大族,也不至于寒碜到白嫖。”

连鸣当然心知肚明,他就那么一说,不放过任何机会以表忠心。

“既然这样,也不勉强,”连鸣说,“青铜器是吧,苏老板,去看看?”

苏穆煜这才放下手中茶盏,两人离开沙发。

孟老爷迷恋古玩人尽皆知,这会客厅里零零总总不下百件,瓷器玉器青铜器,书法书画甚至还有上好的明清家具。规模实属不小,但苏穆煜仍旧可以断定这些鳞毛凤角,根本不足以窥探孟老爷收藏阁的冰山一隅。

孟老爷拿出来的瓷器占大头,包浆厚实有之,贼光惊现亦有之,品相上层的估摸百分之六十,算是良心出货。

至于石头,即玉器,苏穆煜兴趣不大,公义阁里或美若星辰,或纯如碧波的玉件太多,不足为奇。连鸣倒是撑着脖子看了几眼,最后没相上中意的。

而青铜器,若不是经由安如风一案,苏穆煜平时很少会生出收藏之心。他自一件件器皿中走过,什么龙纹壶、父乙觥、战国手心纹剑、虎纹戈......什袭珍藏,数不胜数。

连鸣看了一圈儿,摸不着苏穆煜到底想要哪一件,问道:“苏老板,哪样合心意?”

苏穆煜笑笑:“好几件挺不错,青铜器鼎盛时期的龙纹与转变时期的龙纹各不相同,都是心头好,难以抉择。”

“我还以为你会中意大克鼎。”

“嗨,别提别提!”

苏穆煜听到这名字立刻眉飞色舞,转头看看孟老爷,再压着嗓子同连鸣打趣,“这货明显不对嘛,连少,知道大盂鼎不?这二鼎还有一段佳话。”

“你看假?”连鸣相当配合地故作神秘与好奇,大大满足了苏穆煜的八卦欲。

真跟带小孩儿似的。

苏老板也真,抛开做买卖的事,他就是童稚纯真的妙人儿。

苏穆煜藏不住兴奋似的搓搓手,说:“当年左宗棠遭朝廷议罪,时任侍读学士的潘祖荫援手。潘祖荫谁呀,着名的金石收藏大家!左宗棠也念人恩情,得大盂鼎后遂以相赠。

“大克鼎于1890年出土,潘祖荫用重金购得。从此,大盂鼎、大克鼎这两件周朝时期最大的青铜器齐聚潘府,轰动一时!成为京城的一大新闻。你说收藏到了这份儿上,这才是玩家!”

连鸣点头,掩不住羡慕与倾佩:“那孟老爷这件为何不对?”

苏穆煜讲到欢喜处,主动攀上连鸣的肩膀,两人头靠头,哥俩好似的凑在一块儿。苏老板没注意,马三爷倒是把连少一系列占便宜的动作落入眼底。

连鸣趁此伸手揽住苏穆煜的细腰,脸上认真求教,心里美滋滋。

苏老板说:“后来呀,打仗了,八年抗战知道吧?潘氏后人将国宝藏于地下,抗战胜利后,国宝再次出土,潘于达移居上海,将其捐赠。”

“这么说来,真品在上博放着?”

“可不是?直到1959年,国家历史博物馆开馆,大盂鼎应征北上。两件巨鼎自此各镇一方。”

苏穆煜说得幻化入境,有板有眼,说到最后,一手拍在连鸣肩头,说出了点荡气回肠的感觉。

连鸣轻笑两声:“这故事你怎么不跟孟老爷说说?”

“嘁,连少摆明了要坑我?”

苏老板也不气,笑着收回手,两人距离再次拉开。一时间,连鸣觉得空落落的。

“苏老板,我岂敢?”

骨灰级发烧藏友,最恨别人说不对。

“哪有你连少不敢的?”

苏穆煜将马三爷的话原本奉还,转头去找云中鹤派来的人联络人脉了。

粗中有细地赏玩一天,最后宾主尽欢。连鸣带走了几件瓷器,最终将五代白釉穿带壶送与苏穆煜。苏老板纳了几幅字画,准备挂家里陪衬新购置的紫檀木雕云龙纹座屏风。

马三爷差点打包大克鼎,围着研究半天,最后神秘莫测地退了回来。

云中鹤是云城有名的艺术品投资公司,做人顾问,自个儿也收点东西。几样鼎好的开门货需要竞价,大家平分秋色。剩下个别一眼假和存疑的古玩无人问津,其他基本被云中鹤收走了。

从孟家大院出来时,苏穆煜再次邀约大家下个月到芙蓉城公义阁赏玩。

三年不开门的公义阁突然要出货,这可惊了马三爷与云中鹤等人。孟老爷推脱说身体抱恙,改日再去。实际上是好不容易资金回手,忙着包小情人,哪有精力去芙蓉城。

不过孟二爷支支吾吾地表示,有时间自己一定会去,到公义阁长长见识。

“哟,二爷,不是打心眼儿瞧不起咱迷古之人,怎么换到苏老板身上,您就愿开尊眼啦?”

马三爷打趣不减,临走还要埋汰几句。

孟远一声冷哼:“毕竟做掮客的三爷,跟苏老板不是一类人呐。”

三爷吃噎,耸耸肩,开着跑车扬长而去。

苏穆煜和连鸣与孟家作别,同乘一车回了清云轩。

开车到达苏家门口。

苏穆煜下车,连鸣跟着从后备箱将古董尽数取出。两人沉默着对视几秒,最后连鸣开口道:“苏老板,帮你送进去?”

苏穆煜看看这大箱小箱一箩筐,承了连鸣的帮助。输完密码,两人拖箱带盒地进了门。

拆迁队作为单身狗,早在家里等得不耐烦。没想到连鸣跟着一起进来,兴奋到嗷嗷直叫。苏穆煜觉得自己养了条见异思迁的破狗,很是糟心。

连鸣放下东西,叉着腰环顾一周,胸口郁气难开,他垂下眼帘,敛去所有黯然失色。苏穆煜本以为连鸣会借此机会在他家多呆会儿,没想到连鸣拿起风衣,逃也似的离开了。

愣是一刻没多待。

苏老板准备了一肚子的推辞草稿,毫无用武之地。连少关门前,还向拆迁队吹了声口哨,调子奇特,很是好听。

没想到拆迁队一愣,原本摇成筛子的尾巴越来越缓。最后它耷拉下耳朵,在门口徘徊两圈,彻底趴下了。

连鸣前脚刚走,苏穆煜揉揉肚子,后脚进了厨房。他取出速冻饺子,随便给自己弄了晚餐。一个人的日子,反正也过习惯了。

苏老板没忘记卖主求荣的拆迁队。

他一手端着饺子,一手端着狗粮,在客厅唤了几声。

拆迁队自连鸣离开,趴在门口一动不动,俨然没精打采。苏穆煜觉得蹊跷又好笑,他放下碗筷,带着狗粮蹲到门边。

“哎,拆迁的,不吃饭啦?”苏老板将狗粮凑到拆迁队嘴边,“你最爱的狗粮加火腿,你不吃我吃了?”

拆迁队撩开眼皮看了他一眼。

“嗯?”苏穆煜皱眉,“儿子.......你这是哭了?!”

惊讶之余,苏穆煜只觉头疼:“好端端的你难过什么,我又不是不要你。等等,你该不会真对连鸣上心啦?哎哟我跟你讲,那家伙十恶不赦,不是什么好主人!”

“安安心心跟着我不好?人家千金一掷为古玩,不正经玩狗的。你讲讲,他要是真看上你,是不是得带你走,是不是得跟我要?人家既然不带你,肯定转眼就把你忘了。拆迁的,连鸣遛你呢,这都看不出来,你枉为狗!”

苏老板口不择言,硬生生把连鸣这“五讲四爱”的好青年,说成了玩弄感情的大恶棍。他干脆盘腿往地上一坐,把拆迁队的狗脑袋放在自己腿上,慢慢顺毛撸。

但拆迁队估计是真伤了心,压根不理他。苏穆煜自顾自唠了半天,没有丝毫成效。当即孩子气也出来了,他蹭地站起来:“得得得!破狗,找你的金主爸爸去!上好的狗粮都不吃,谁把你养这么叼。”

苏穆煜抖抖这身织金锦,弄皱了袍子更窝火。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餐厅坐下,刚拿起筷子,接着长叹一口气,又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苏美人一掀袍子,气势汹汹地走回门边。拆迁队扇扇耳朵,狗尾巴摇得有气无力。

苏穆煜在它身边蹲下,轻轻把狗粮推到拆迁队嘴边,睁着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语气委屈到极点:“儿子,你好歹也吃点啊,饿坏了可咋办嘛。”

相当没骨气。

待苏穆煜哄好狗崽,一碗饺子都凉透了,他懒得加热,匆匆吃了两口,作罢。

苏老板的日子,过得清闲又有些落寞。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赏玩,一个人做任务,一个人承担魂魄背后的故事。总而言之,苏穆煜这如花似玉的青年小伙,活成了空巢鳏寡老人。

他无所谓孤独,无所谓陪伴。在他眼里,一生好像很长很长,又很短很短。他经历过上百个夙愿案,走过千百个灵魂的人生。

他摇着命运的橹秆,脚踏夙愿的扁舟,在岁月这条长河上,时而顺流直下,时而逆流回溯。

他看得太多,人间沧桑悲欢离合,早已入木三分。

苏穆煜讲不好,甚至有时他会忘,忘记到底是身在梦中,还是梦到自己活在现实里。

这么多年,他一个人一直在走,走过了灵魂的背后,和白云苍狗。

碧霄深处无人问,阴阳两界莫回头。

苏穆煜作息很准,子夜之前必定上床。新任务到手,他又将自己的卧房活成了工作室,魂魄背景及资料,纸张堆满床。

拆迁队窝在他脚边打盹儿,苏穆煜换了丝绸睡衣,斜斜靠着床架。他鼻梁上夹着金属框眼镜,细长的珍珠眼镜链条垂在颊边。

屋内灯光昏黄,有木质香氛的气息隐隐浮动,留声机放着咿咿呀呀的京剧。

正常唱到《锁麟囊》春秋亭一折,程派唱腔美到肝颤,西皮流水好不畅快!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人情冷暖凭天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我正富足她正少,她为饥寒我为娇。分我一枝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

这薛湘灵不吝钱财倾囊相助,真真是个豪情仗义的女子。苏穆煜一边浏览资料,一边打着拍子轻声哼唱。

苏老板兴致好,开口唱了几句,又转为念资料:“背景,民国时期。物件,一双玉镯。人物涉及.......名伶......军阀少将......啧,这庸俗的案子。又是哪家兔儿爷被负心汉所抛,心有不甘余情未了?无不无聊。”

苏穆煜嘴上念叨不停,又翻了一页:“地点上海,噢,还不错,摩登城市去见识见识也行......不能打扰魂魄......不得与其交流......做一次旁观者。好歹展世一还有点良心,轻松多了。”

“玉镯即将现身于云城黑市夜场拍卖......该不会是什么鬼货贼货?干不干净也敢叫我去收。”苏穆煜皱眉,翻到最后一页。

“哦,照片在这儿。主要魂魄关系是......”

“咦——?”

苏老板猛然一顿,双目圆睁,惊谔失色。

“什么?!”

——

连鸣从苏宅出来,并没回直接回云城本家。他面色沉郁,驱车赶往云城南郊。连鸣的房产不止一处,这是连余风硬要他养成的习惯,所谓狡兔三窟。哪天仇家找上门,寻你在那栋房产,都还得费点时间。

连鸣到达南郊香山别墅,他停好车,开门落锁。

客厅灯火通明,背对着他坐了一个男人。

连鸣神色疲惫,将风衣搭在玄关处的衣架上。他走到客厅酒架前,选了瓶红酒。

“这么晚,何事?”

连鸣坐到男人对面的沙发上,慢慢倒酒。

男人冷冷清清,声音沙哑:“半月后的云城黑市拍卖会,那对玉镯要浮水了。”

连鸣将红酒推到男人面前:“嗯,我知道了。”

“你自己注意点,苏穆煜那边已接到消息,这次你打算如何?”

“老规矩,还能怎么办。”

“不怕让他生疑?”

连鸣后仰靠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出神,半响,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既要引起他注意,又要不使他生疑,这个度不好拿捏。”

“你自己选择的路,可别后悔。”

“怎么可能,”连鸣嗤笑,“那你们也太看低我了。”

男人终于转过头看了连少一眼,他睫毛扑闪两下,压住两分沉静一分神秘。

男人说:“祝你顺利。”

连鸣堪堪闭上眼,手里轻轻摇晃酒杯。过了很久,久到室内似已无人。空气静谧,未央无边。

连鸣道:“......嗯。”

他再睁眼时,客厅哪还有人。窗户大开,深秋之风混着冰冰凉凉的味道往里钻。

连鸣轻声呢喃:“这人真是......什么时候能正经走一次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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