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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天遥最近没什么工作, 便一心帮谢昭查谢振云的事。
小孩儿做事特别心细, 两天后, 蒋天遥就整理完了一沓论文,用高亮笔划出重点, 交到谢昭手里:“谢叔叔所有挂名的论文里,具有潜在药物研发价值的,总共二十三篇。”
论文被不同颜色的小标签分成了四类。
“这些准药物里,一共提交了几分IND我不清楚, 但官方IND获批的,一半都不到。官方数据库里, 谢叔叔挂名的临床项目,只有十项获得了批准, 其中九项正式进入临床试验。有五项于临床一期失败,主要原因是药物代谢或者体内靶点问题, 还有三项于临床二、三期失败,主要原因是疗效不理想。最后只有一项成功上市,还不是龙昌的。。”
蒋天遥又单独递过一张表格:“我整理了谢叔叔所有临床项目里出现过的不良事件。药物副作用大多是晕眩、呕吐、腹泻、肌肉酸痛一类的, 没有药品导致的恶性死亡案例。”
谢昭眉心拧了起来:“一个死亡病例都没有?后续跟踪里也没有?”
毕竟临床试验中受试者突然死亡是大事, 项目肯定会被直接叫停,可项目后续有没有出事, 就比较难调查因果关系了。
“后续跟踪死亡的都是癌症晚期病人, 本来就是走投无路, 才来参与临床试验的, 所以都是正常死亡。”蒋天遥摇了摇头, “每一台临床试验都会配合利益独立的第三方监督平台,以确保试验的公平公证,以及受试者的权益保障。如果受试者后续出现问题,是可以通过第三方平台进行投诉的,这九台临床试验我全部都查了,没发现问题。”
谢昭垂眸,把蒋天遥整理的材料又反复看了一遍,最后,他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靠在沙发上,转头看向窗外。
田福临走前狠厉的目光再次浮现于他眼前。
“我又回总院查了相关记录。”谢昭慢吞吞地说道,“我找不出哪个死亡病人的儿子,会这么恨我爸。”
曾经某个瞬间,谢昭觉得自己离真相已经那么近了。难道,又分析错方向了?
男人再次陷入了短暂的茫然。
谢昭在燕安总院行政处私底下的联系人姓任,现在已经是不大不小的一个主管了。任主管曾经是谢振云夫妇的朋友,所以在事发当年,对谢昭也颇为关照。可现在六七年过去了,任主管到底是一个外人,对这事,也早看淡了。
最近,谢昭跑回去又是翻活检样本,又是查各种记录,任主管开始觉得有些头疼,便婉拒了谢昭。
“小昭啊,这么多年了,也该放下了。”五十出头的主任好心劝道,“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时间隔得越久越难查。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可能一辈子都没有答案了。要是实在看不开,你还是去请个好点的心理医生吧?”
谢昭没与人争辩什么,低声道了谢,给人留下一沓钱。任主管一边说着这怎么能收呢,但到底还是把谢昭要的资料找了出来。
想到这里,谢昭自嘲地低声说道:“曾经也有不少前辈,大概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乐于帮我。可现在,大家却开始觉得我偏执。就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意真相了。”
“还好我有钱。”谢昭短促地笑了一声,但眼底全无半分笑意。
蒋天遥的记忆里,他哥总是气定神闲,游刃有余的。一如那天,这个男人用他笔挺的脊梁、宽广的肩膀,撑起了铺天盖地的雨幕。
他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男人的脆弱。他甚至都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也会脆弱。
谢昭或许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左手正紧握成拳,搁在大腿上微微颤抖。蒋天遥伸出手,用拇指温柔却又强硬地掰开了谢昭的拳头,最终与人十指相扣。
你还有我。
他用掌心传递着温热的信念——
还有我愿意陪你一起寻找真相,陪你面对一切结果。
谢昭微微偏过脑袋,看了蒋天遥一眼。谁都没有说话,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交融。可就在那一瞬间,就只是那么一眼,谢昭脱轨的思绪再次坚定了起来。
他突然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力量。无关兄弟,无关爱情,无关视觉与冲动。它就好像是共享的呼吸,同频的脉搏,在心脏一个收缩的瞬间,烫伤了胸口。
却又让四肢百骸中的血液流动了起来。
......
两人调查谢振云手下临床试验这条路似乎是走进了死胡同,但没过两个礼拜,田福的身世突然有了新的突破。
警方追着龙昌那批有问题的人血白蛋白一路查了下去,蒋天遥原本以为,他的爆料不过是拔颗毒草,谁知环环相扣地引爆了一场泥石流——最后,警方竟然在中缅边境揪出了一整个走私团伙,那批有问题的人血白蛋白就是跟着他们进来的。
至于那个犯罪团伙,上等翡翠、象牙、什么卖得贵就做什么,据说前些年,缉毒力度还没那么大的时候,在货里混点白肉也是常用的事。
这几年风声紧了,倒是没有搜出毒|品,但那些非法走私交易涉及金额之大,被定罪为低价收购假冒伪劣产品并高价售卖的龙昌,顿时显得不值一提。
走私条线上有点人脉、有点资源的,听了风声就提前跑路,或者努力洗白。比如那个走私团伙的头头,据说也不知道躲到东南亚哪个旮沓里去了,压根就不敢回国。剩下傻呆呆蹲在原地等警察抓人的,都是下边的一些小喽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谢昭在警察局的朋友来了消息——你之前让我打听的那个“刘洪”在云城落网了,他是这个走私团伙的境内接应。
恰好,这个刘洪也是唯一一个会定期探监拜访田福的人。
这几乎就是田福与龙昌、与南方这暗线相关的铁证。
蒋天遥和他哥说:“谢叔叔有记载的临床试验都是在北方展开的。哪怕田福这个人盗用了身份,但他本人一定也是南方的少数民族。基因长相这种事,不可能骗人的。”
谢昭表示同意。
小孩儿皱起眉头:“你再好好想想,谢叔叔和南方那边,真的没有一丁点儿业务往来吗?”
谢昭不记得他爹提过南方的医院,也不记得他爹曾经去云城出过差。最多是做过短期的学术交流。
然而,刘洪落网之后,却引发了更大的雪崩。早些年,警方数据还没有联网,以至于联网后,通过大数据比对,不少悬案得以告破。
而近两年,为了缉毒,云城边境警察与缅甸警察共享了部分贩|毒相关的数据库。刘洪落网之后,登记了十指指纹。起初,警察只是想在数据库里比对一下,看看这人身上还有没有其它案子。结果,不比对不知道,一比对吓一跳。虽说这人在境内清清白白,在缅甸却有着贩|毒记录。
更巧的是,“刘洪”在缅甸有一个完全合法的身份。
他其实是个缅甸人。
顺着这条线再查下去,原来,真正的“刘洪”早不知道多少年前就病死了,家里人为了多赚一点钱,稀里糊涂地就把身份证给卖了。
毕竟这种事在边境山村,屡见不鲜。
谢昭听完消息,沉默良久,最后低声说道:“所以,你说这个‘田福’,有没有可能也是缅甸人啊?”
临床试验、缅甸、死了人。
三个关键词在蒋天遥脑子里突然就串成了线。
“我最开始,想在掸邦推行丙肝临床试验的时候,遇到一个村的人闹着要退出。”小孩儿茫然地说道,“当地一个老巫医说,曾经也有华人去那边做过类似的事。那个药吃死了人。因为具体的细节他说不上来,所以我也没在意。但我一直以为,我才是第一个去那边做临床试验的中国人。”
“最起码,官方有记录的,我的确是第一个。”
“不,等等。”谢昭比了一个STOP的手势,脸上闪过一丝不能接受的表情,“你是在说,我爸无视了所有法律法规、伦理审查,去缅甸随便试药还杀人了?然后这个田福还真就是来报仇的?”
蒋天遥:“......”这么说,好像还真说得通。
谢昭本能地替自己父亲辩护了起来:“可是,有这个必要吗?他要试哪个药?规规矩矩的临床试验结果,燕安这里不都记录在案吗?他手下也不缺临床资源啊?”
蒋天遥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地提醒谢昭:“谢叔叔有十个项目获批了IND,但只有九个项目进入了临床。你也说了,谢叔叔不可能没钱,也不可能缺少临床资源。那剩下的那个项目,批准都拿到了,为什么一期都不试着展开呢?”
因为吃死了人。
两个人同时在心底默默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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