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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呢,总之这句话很悦耳。
荣衍白看着她,眼睛里有深深的笑意,回给她一句同样深刻的评价:“阿佛,你简直叫我欲罢不能。”
“是吗?”
她从尸体边站起来,拎着睡袍的裙摆行了个屈膝礼:“我的荣幸。”
然后,她慢慢地踱回床边,掀开被子钻了进去,呼吸很快平静下来。
车厢里无声无息,好像刚才的动荡不过是场荒唐的梦,梦醒后,除了地毯上的死人,什么都不剩下。
半个小时后,庞鸾送药进来。
荣衍白比个手势请她安静,这才从沙发里起身,跨过地上的尸体接过她手里的药和水,亲自试过了,才扶着许佛纶起身将药片给她喂下去。
和在天津的三个月一样,他并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许佛纶总带在身边的这位吴太太。庞鸾安静地站在被阻止继续靠近的地方,却掩饰不住眼睛里的惊讶。
眼前这个男人对先生的痴迷,比传言中的要更加深,而且先生对他的依赖,显然是她从来没有预料过的,甚至超过了当初在北平她深爱的那个男人。
许佛纶闭着眼睛,偎在荣衍白手臂上,还在忍受药片在喉咙里令人作呕的腥苦味,转头时有骨头轻微的摩擦声,她睁开眼睛的一瞬已经伸手摁住了。
“受伤了?”她撑着手臂坐直身体,手指在他胳膊的关节上轻轻地按了按,“自己推回去的?”
刚才他和地毯上已故的先生之间发生的搏斗,是有些激烈。
荣衍白笑,颇为嘲弄:“脱臼,很久不动手了,算是个教训。”
她的手还放在伤处,却抬起眼睛看他,无声地询问。
他顺势扶她躺下,受伤的手臂从她身下抽出来,这才说:“一点小伤,不用放在心上。”
庞鸾无声地离开。
这里并不需要她的存在,以后先生身边也不会需要那个人存在,无论能不能放下,以后的路都只会是这位荣先生陪先生一起走。
小客厅的壁灯还亮着,许佛纶躺在被子里无心入睡,索性靠在枕头上和荣衍白闲聊,甚至还将不甚宽的床匀出一半空间,容他休息。
这个男人难得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很守礼地和衣上床,将被子搭在腹部,半躺在她身边闭目养神。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说些寻常的话,难免会提到今天突然而至的灭门令,以及死去的女孩子和男人。
或许是那批军资的轩然大波,让他成为背弃革命的叛徒,也或许是林祖明发现荣衍白所谓的小人行径,让他成为众矢之的,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但他唯一无法掌握的却是这些杀手的来历。
到底是谁指使这些台门人,要置他于死地,台门里有谁背叛了荣氏,成为新会首走卒,而要除他而后快?
对于这两个问题,荣衍白显得漫不经心:“我找他们很久了,所以将台门送给林家,也不过是我为了清理门户,付出的一点代价,至少这些代价到目前为止都是值得的。”
许佛纶没说话,支着下巴,在想他这话背后的风雨。
荣衍白了然她的心思,笑意加深:“相信我,阿佛,曾经发生过的某些事情,你不会愿意听的。”
兄弟反目,手足背叛,血流成河,幕后的人因此得意洋洋,他因此终日得不到解脱和救赎。
所以,他不惜自己为诱饵,只盼着能亲手结束这一切。
许佛纶问:“有头绪了吗?”
“进展不错。”不是敷衍她,他只是不打算将她推进更深的漩涡,“我得到了你……的承诺,不过昨天晚上你的承诺,过了四个小时四十分钟,还算不算数?”
为了证明自己的委屈,他还煞有介事地掏出怀表,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时间。
许佛纶好笑地看着他:“前提是你得有命,看看接下来所有的四个小时四十分钟,这个承诺算不算数。”
荣衍白显得很为难:“我这个人算不上迂腐,但是偶尔会有些无法启齿的执念,比方说海誓山盟,还是在特定的场合说出口才会更有力量,对不对?”
哪里就有什么誓言?
一不留神,就要占占便宜,这个男人,真的是很狡猾。
许佛纶啼笑皆非。
想问的话,全被他突如其来的所谓盟誓给打断了,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都是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哪还能听到什么血海深仇。
后来有了困意,滑进被子里时,她说:“于公而言我是台门人,论理我也应该接到灭门令,但是发出命令的人并没有将我包含在内,所以从这方面来说,我和你一样都在他或者他们的死亡名单上。”
荣衍白下了床,慢条斯理地整理宝石袖扣,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她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柔软又专注,如获至宝。
或许被目光注视太久,她感觉到不适,翻个身接着说:“于私,我很介意你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相谈甚欢,我才迫切地想了解事情的经过,所以卷进灭门令里是因为我的嫉妒和好奇心,当然更大的原因是你这个受女人迷恋的男人!”
理智到没有什么感情的安慰,是怎么转到小姑娘不经意的任性和撒娇上的?
荣衍白系纽扣的手顿了顿,再看向她时,因为药力的作用,她已经睡熟了。
她很信任他,这是他的荣幸。
但是被他利用了。
他把剩下那颗没有用完的药片放进了胸前的口袋里,比了个手势,房间里立刻出现两个灰蓝裤褂的女孩子,无声无息像影子一样。
他这才打开门走了出去,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此时,离下一个火车站,还有不到一个钟头。
在这一个小时内,他随时可以离开这趟火车,将所有的麻烦全部带走,他在等一个时机,当然前提是那些人畏首畏尾不肯出手。
一个小时后。
火车上又失踪了三个人,一位三十二岁的工商大学的教员,那个颠倒众生却像迷一样的白先生,还有同他厮混了整晚的闻名遐迩的凤鬟小姐,最后一件事是荣衍白没有想到的。
当然,他也并不知道这件事,在火车到达枣庄前减速时,他推开了车窗,跳了出去。
阳光很好。
一刻钟后他半躺在乱草丛中,左手臂曲在脑后的石块上枕着,右手则病弱地搭在腹部,跳车这种不顾后果的莽撞行为,让他的伤势更加严重。
那就病着好了。
也算是给他及时的提醒,为了女人的安危,打乱计划荒唐行事,可他已经不再年轻了,却没有为这个取舍的结果感到过丝毫愧疚。
草丛附近的呼吸声渐重,四面八方。
他眯起眼睛——
有人来了。
对于这位大哥善变的心思,李之汉除了尽脑汁去弥补之外,别无办法。
他替他找来了几位附近村庄里的向导以及保镖,当然荣衍白很可能会拒绝后者,毕竟男人的面子,不容驳斥,他在这方面的确很自负。
平时的荣衍白是个很和善的男人,和善到让人轻易忘记他本来的面目,失去所有的警惕心,但李之汉跟了他太久,反而更加清醒。
“之汉。”
“大哥。”李之汉见到他的一瞬,就知道他猜对了七八分。
他将向导留下,客气地请那些虎背熊腰的壮汉们离开。
但是荣衍白却意外地出声了:“等等!”
他慢慢地从石头边坐起来眯着眼睛看一个人,那个人穿着灰扑扑的褂子和长裤,罩着件青色的布马甲,像被套进大人衣裳里的小孩子,瘦弱的滑稽。
什么人!
又是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李之汉摸到了腰间的枪。
荣衍白对着瘦弱的汉子点点手:“过来!”
剩下的人摸摸兜里的两块银元,满怀艳羡地看了那瘦子一眼,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李之汉的目光重新落在瘦子的身上。
弱不禁风,步幅很小,腰肢很软,是个女人!
小个子女人越过了被留下来向导,还在继续向前走,他皱眉,甚至把枪掏了出来慢慢地抬起,瞄准了她将要走的那条路。
女人在他身边停下来,抬起头,素面朝天:“我不觉得你的动作,会比我的快,要不要试试,之汉先生?”
难怪他刚才什么都没有察觉。
荣衍白抱着肩,靠在原处,看着现在应该还在火车上昏睡,将要平静地渡过接下来十八个小时的路程,长在他心尖上的女人。
许佛纶在他面前蹲下来,抚了抚他的手臂:“我向来说话算话,你活着下了火车,我就尝试着成为你的女人,哪怕刀山火海也要履行诺言,所以又见面了!”
欺骗一个姑娘投怀送抱,真虚伪!
李之汉侧目。
接下来,荣衍白伸手,将许佛纶拉进怀里,翻身压住她,去咬她的嘴唇。
快到令人晕眩的一串动作。
那个三十五岁或者四十岁的向导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雇主,将一个年轻瘦弱的男孩子圈禁在身下,恨不得将他吃下去的模样,紧张地吞了口口水,后退了一步。
李之汉扫了他一眼。
向导的脸都青了。
后来他才看清那个年轻的男孩子,雌雄莫辩的脸,他从没见过这样漂亮的长相,可他来不及心猿意马,恐惧已经爬满了他所有的思绪。
雇主,刚才冲他笑了。
“不是说等猎物来吗?”许佛纶将一颗指头大的小石子,踢了一路,抽空问他。
荣衍白很有耐心地看了近二十分钟,时不时将她踢偏的石子拨回正轨:“玩腻了,就换个地方,事实上我不太喜欢被人左右,所以打算请他们配合我。”
许佛纶厚道地没有戳破:“自从三年前土匪绑架了火车上的百十来人,这里就成为官军清缴的重中之重,你选择这个地方请君入瓮,是和山东这位五毒将军有交情?”
荣衍白抚掌笑:“不认识,如果没记错,甚至还有仇!”
很好,自投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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