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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越是上流的淑媛越下流

作品: 流光如梦 |作者:天真无邪 |分类:浪漫青春 |更新:05-19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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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江城归国已是四月底。

打来电话她正在摄影棚,录制一个杂志硬广,他笑眯眯地用英文问她近来可好。

她装腔拿调,也用番文答他。两街坊装模做样用英文唠,说到后来他先漏了怯:“你知道的,在国外这几月度日如年,没人说话,整天对着刘姐一张晚娘脸,吃也吃不好,梦见最多的是北京烤鸭,屡次梦见走进全聚德,到处找不到一双筷子,一头大汗从梦中惊醒。”

“这么可怜啊,回国后,鸭子管饱够。”

“还是祖国好,处处有亲人。”

他专门开车过来接她,开了几十分钟到他有参股的饭店,独要了一个包厢。她还在广告拍摄期间,需要控制体形,因此只是看着他吃,用小刀片肉,面皮裹鸭子,再涂上酱汁,一片片递给他,轻声道:“你慢点,你慢点吃。”

他边吃边道:“你越来越像我妈妈了。”

她气煞:“没的聊可以不聊。”

他勾唇笑,意有所指地讲:“不过她会问我,为什么还是单身,为什么这么多年还不找女朋友?”他抬起头,细碎刘海下眼睛格外亮,一动不动地看定她。

女孩对这种事向来都敏感,许嫚心头模糊地一震,却轻轻道:“是呀,为什么不找呢?在国外,环境会更加宽松。”

这并不是他想要的回答。

江城用湿纸巾拭干嘴角,松懈地靠在椅子上,一只手搭着她椅背,嘴角微勾,衬衫几粒没扣,露出锁骨一片结实肌肤,性感得不得了。他浪荡地笑:“外国女人,精明起来比王熙凤还要精明三分,尤其势利,要不是穷途末路,谁会嫁异国男人,所以更要评估仔细了,是否有房,是否有车,是否有牢靠的职业,是否能保障她优越阔绰的生活,一旦分手,不剐得你三层肉下来,休想走掉。”

听得许嫚连连摇头。

“你呢?”

“我?”

“是啊,你有想过未来另一半么?”

许嫚微笑:“我啊,比王熙凤还要精明三分,对方一定要有房,最差不能超过海淀三环,昆玉河畔,一定要有车,就算不是劳斯莱斯的魅影,奥迪A9也要顶级高配,倘若是圈内人,就算不是影帝,男友的标准也要向周章大哥看齐,有腔调又对老婆忠心不二。”

“这好办,等我先卖了刘海胡同的四合院再去买海淀三环的房。”他顿时好为难,“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敢买?”

她吐血,怒指他:“何不食肉糜啊你。”

他跟她笑成一团。他很快轻飘飘地掠过一句,仿佛玩笑:“就不考虑考虑我?我也有腔调,还很漂亮,只是没有老婆让我表忠心。”

气氛很好,许嫚也开得起玩笑,“我有自知之明,你这样的人,又漂亮又有腔调,有钱还会哄女孩子笑,一般人守也守不住啊。”

“你对自己这样没有信心?”

“我对你没信心。”

他捧住心口哀嚎:“好,那就叫我孤独终老,向你明志。”

她也笑,作势拍了他一下:“您啊,得了吧,您粉丝团团长知道后一定会雇杀手把我解决掉。”

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收拾,两页房门大开,一向无由又无端准确的直觉驱使她抬起头,然后刹那之间,她如被定住,僵立在那里,习惯性地绷紧神经。

看样子,他也是刚刚吃完饭从包厢出来,站在那里,手边的女伴顺他的视线望进来,面目惊讶。那是赵曼娜。

老天,赵曼娜。

她呆若木鸡,他目光凌厉。

“嘿,”江城看见了他,潇洒地挥一挥手,拥着她起身,“这不是郑先生么?”

2:

二男相约去打高尔夫,赵曼娜相随,她借口回家休息,江城便在一边哄她:“陪陪我,好不好,我打球很厉害的,赢了钱都归你,等会儿我再送你回去,好不好,不要闹。”

他故意的。

郑克厉的目光阴鸷好似一把小刀,落在她身上,能够活剐她一身皮肉。赵曼娜过来牵她的手,温柔亲切:“来,我们坐一部车。”

男士们在球场上挥杆,她在遮阳伞下休息,这是上海标杆性的春天,暖阳和煦,温柔地照拂着绿草大地,几欲袭人昏睡。赵曼娜侧过身与她讲话,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她。

她很漂亮,皮肤莹白如玉,眼睛大而明媚,但似乎也仅限于漂亮,娱乐圈最不缺的就是这种女人。

究竟是什么缘故?

赵曼娜努力回忆。中午与郑克厉谈完事,从包厢出来,原本谈笑风生的他忽然立在走廊,离得近了,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散发的戾气,像是一柄刀最锋利的刀刃露在了空气里。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郑克厉,罕见的强硬,愤怒,意外还有一丝不知所措的茫然,悲伤。

她顺着他的视线看见了屏风后的许嫚,她在笑,像个小孩子,烫卷的鬈发还一蹦一蹦地跳,然后轻轻拍了旁边江城一下。

金童玉女,很登对的一对。很少有人这样说,但不得不说,他们很配,无论年龄,容貌,或者身份。

他是一个成功的商人,家世能够追随到光绪年间,有钱有声望,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自己的年龄,问题是,三十四岁算老么?再过五十年出去,争着要扶他的姑娘不知道有多少。他却留意自己的穿着,不再深黑灰,尝试使自己更显年轻的打扮。

赵曼娜笑过他,现在终于再也笑不出来。

她想到第一次见到许嫚的时候,他其实也是在的,因为人太多,她忽略了很多巧合。那年许嫚才念大一,被她的经纪人硬塞进片场,扮演她的少女时期,不知所云地念着旁白,一场场地串戏,最高兴是一天收工跟着大家去吃宵夜,蹦蹦跳跳地过来问自己:“曼娜姐,今天有什么点心好吃?”

也没见她抱怨剧组多苦,有一回却撞到她拉着经纪人的手,眼泪汪汪说想要回学校。他的经纪人(仿佛听她在叫赵哥)一下一下地抚着她头发,很少见艺人与经纪人是这种状态,似兄似妹,如父如女,他笑眯眯问怎么了,有谁欺负你了呀。

她含着哭腔道:“男主角都已经三十岁了耶,导演叫我亲他,对他说我爱你。他三十岁了耶,都已经这么老了。”

赵曼娜回过头,跟送她回来的郑克厉笑着讲:“我们剧组找来客串的小姑娘,是不是很可爱?”

她遇到的,都是别人可遇不可求的好人,好事情,还有,好感情。

江城走下场来,白色T恤汗湿了一大块,贴在前胸后背,拿过许嫚面前的矿泉水咕嘟咕嘟往里灌。

她诶了一声,已经来不及了:“我喝过了……”

“你还要喝?”他晃了晃瓶子,想了一想,再重新递回去。她不乐意地鼓起腮帮子。

郑克厉才走过来,赵曼娜问他怎么样。江城瞥了他一眼,闲闲地代为回答:“第16洞时,我以为自己会赢,结果第17洞时郑先生一杆攻上果岭,就在我以为自己必输无疑的时候,眼睁睁看着郑先生三推。”

郑克厉并不接话,只是一口一口喝水,眺望着球场方向。最后记分员跑回来公布杆数,江城72,郑克厉69——那三推他逗着自己玩呢!

江城一口水被呛到,咳嗽到停不下来,郑克厉目光随意一掠,却见许嫚一副忍俊不禁的模样,江城的脸色一直到晚上都没有缓过来。

3:

高尔夫球场后就是小汤山温泉,球场老板殷勤地留他们。许嫚已经打算要走,却在那当头横生一些变故,天色擦黑,江城原本答应好她,言出必行,立时拿了车钥匙坚持要送她下山,反倒是许嫚大为不好意思,连连推拒,随和地跟着一众人等一起去泡温泉。

在浴室淋浴的时候才发觉不对劲,小腹隐隐作痛,明明不是这个日子啊。跟隔壁间的赵曼娜说了身体不舒服,便换了衣服出去,找到前台,解释一通,前台小姑娘爱莫能助地摇头。

这里女性员工比较少,辗转去问也不太方便……这种时间段,这种情况的,一般都不会来泡温泉……

她大窘。赵曼娜换了日式浴袍汲上木屐出来,许嫚悄悄跟她说了,可这种东西,向来都是助理带着,赵曼娜也摇头。

只有去山下,入口泊车位处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她打电话给江城,这人估计还在浴室,手机一直没人接,一路踱到门口台阶下,灯光渐渐少了,两阶都是蓬蓬的灌木,间或一盏矮灯,只能辐射一小块区域,灯罩上停着数只飞蛾,四周有蛙鸣水声,空气中水果甜腐的香气袭人醉。

她抱着手臂,慢慢地低着头来回走着,沿着地砖一条笔直的缝隙。

“你在这干什么?”

她回头,郑克厉站在最高的台阶上,逆着光,五官很冷峻,夜风掠过,树叶波浪似的涌动,激起皮肤一层颤栗。

她说:“我等江城。”

四个字,没有一个跟他有关系。

她并不觉得自己这句话哪里不对,不预备做任何的修改跟回寰,郑克厉望了她一眼,下了台阶,转身另外一个方向去,须臾一部车缓缓驶近,停在她面前,坐在驾驶座的郑克厉俯身过来,推开了副驾驶座的门,并且只是简单地掠了她一眼:“上来。”

她踌躇了两秒钟,然后依言上车,还知道系好安全带。起初都是山路,人也较少,偶尔有一辆上山的私家车迎面相过,雪亮的大灯扫过面前,她下意识地侧脸一避,再回头时郑克厉已腾出一只手翻下她这边的遮光板。

她的心先惊了一惊。

山下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歇业。

车子开出高速,在立交桥下遇上了堵车,前后左右皆是长龙,寸步都不能动,郑克厉淡淡道:“快五一了,都堵。”

这样一说,便顺势回头看她,她侧头靠住车窗,碎发挡住了脸颊,仿佛小憩,细看才会注意到发际线密密的汗珠,苍白的脸色透出来,洁白的贝齿深深陷入嫣红的唇。他喉咙一阵发紧,叫了一声许嫚,声音竟是哑的。她只是闭着眼睛,香气幽远,却另有一种宁静温柔的感觉,仿佛薄雾下草木的气息,说是吐气如兰都不过分。

他的额头有一层汗。

她的手紧紧地揪着衬衫下摆,十指抓紧,指下的布料如千重牡丹绽放,手指却是最素净的透明,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伸出手去碰一碰。

郑克厉连名带姓地叫她,想要确认她的状况。

她发不出声音。

才发觉她间隙性地哆嗦,痛得弓起来的身子一颤一颤,只是强忍。他顿了顿,用大拇指揩去她额角的汗,她动弹不得,也由他去,低声道:“包里……药……”

他拿过她放在后座的小包,打开一看,都是女孩家的化妆品之类,手机在震动,江城的名字一闪一烁,他冷笑一声,不去管它,终于在暗袋里找到一板药,拿出来一看:布洛芬,他脸色顿时一沉,也没递给她,解开她安全带,直接抱过她,手掌隔着衬衫揉她小腹。

她真是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更加挣不开他的手,他呵斥道:“要不要命?”

手心的热度源源不断地传递进去,疼痛终于有所缓解。她生起气来的声音也像是在娇嗔,因为有气无力:“你给我啦!”

他胸襟一漾,像是一脉溪水缓缓淌过,熨帖地心软得不可思议。

有人在外扣击车窗,是查酒驾的交警,倒见怪不怪这二人情形。郑克厉手掌覆住她的后脑勺往自己胸口一按,不叫对方认出是谁来。

检查正常,交警走开。

一低头,见她脸上额头挂着透明的汗,嘴唇尤其惨白,仍旧闭着眼睛,仍旧痛到极点。他松开手,推开车门出去,等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个婴儿用的奶瓶,拔掉了奶嘴,灌满了热水。叫她搂在怀里,暖意流遍腹部,疼痛终于有所缓解。

就是不知道他怎么搞来的。

问他?还是算了吧。

她恢复了点力气,缩回副驾驶座上,额头靠住车窗,姿态很平静。他肩头顿时一轻,心里却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目视前方,将心底一点悸动藏在不动声色的表情背后。车流开始挪动,带动着整个城市的血液开始流淌,道路逐渐开阔通畅,两岸华灯熠熠仿佛明珠。车子最终停在路边一家便利店,附近就是大型的shopping centre,人流密织,泊好车后,他先解开了安全带,径自下车去。

她只来得及喂了一声……你知道它长什么样子么……

过了七八分钟,她的手机铃声大作,手忙脚乱翻开,一连串的未接来电都来自江城,头又痛了,最新的那个号码也陌生,福至心灵的一瞬间,她按了接听。

那边厢郑克厉一本正经地在念牌子的名字:“七度空间……苏菲……护舒宝……你习惯用哪一种?”

许嫚没有觉得窘迫,没有感觉害羞,甚至没有一点难堪,这是他女朋友们才需要有的情绪。与她何干,她淡淡道:“随便。”

回来的时候他拎了一大包,几乎每种牌子都买了一包,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地提着这么大一个袋子,却仿佛只是拎了一只LV的行李箱出机场,若无其事又潇洒地不得了,可是许嫚明明看见他把东西塞进后座时脸上一层窘迫的红。

他镇定地回到驾驶座上,买了一罐热拿铁,很烫,这一路都被他紧紧捏在手心,却在最紧要的当头无法递出去给那个人。

他三十四,表现得不如十四。

车在回程的路上,灯火跟喧嚣渐次远离,他们重新返回人类的文明边缘,那静谧的山之深处,世外桃源。她忽然叫了一声郑先生。

他稍稍侧一侧脸,面对着路况,示意她自己在听。

“经纪人带艺人,教最多的就是察言观色,就怕艺人不识三色,得罪了贵人,”她一个字一个字很慢很慢地往下讲,“如果我说了做了什么,让郑先生会错了意,我要说声对不起,但是,一定不是郑先生心里想的那个意思。我也无意去破坏谁的婚姻。”

他一声不吭,握着方向盘的两只手骨节分明,腕部有一块骨头相当突出。许嫚听到心里有人对自己讲:得了便宜又卖乖,小心哦,迟早有一天遭报应。

可是最最最阴暗的心底,仍旧仿佛有出了一口恶气的痛快淋漓,她为什么要感恩戴德地去相信,受宠若惊地来接受,他兴之所致的善意以及怜悯似的安抚,像对待一只宠物,抱一抱她,亲一亲也无妨,就觉得她该五体投体地动容感激。他忘掉了吧,从前的从前,他跟他的家族逼得她走投无路。

受害者与施害者的缘起,世间最是恩怨对错难解难分。

他们原本就是陌生人,最适合也是当陌生人。若非郑家阳,他们将永远都是彼此的路人,出现在各自鲜少阅读的报纸头面,茶余饭后随意地掠过一眼,不过为了与圈子里的人聊起来时多点谈资,“哦,我知道他(她)。”

4:

他的车开得很稳,在她说完那席话沉默的间隙,他淡淡地问了一句:“说完了?”

他忽然冷笑,在车子开入山道的时候。那一秒钟许嫚惊恐地想:他会不会猛踩油门,冲下悬崖,然后跟自己同归于尽。

事实真是她想多了。

“许嫚,你还真得挺看得起你自己的,”他把持着方向盘,浑身松懈,愉悦到极点,他的嘴角因此有一个残忍的微笑,他闲闲反问,“你觉得自己到底是有多大的魅力,认为我会为了你毁掉婚约?”

很奇怪,他说刻薄话,反而大安她的心。她安静地聆听,表情平静,自始至终没有一点被侮辱的意思。到底也是有涵养的男人,说这些话就知道已经过了,车中很快陷入沉默。

因此只有引擎的声音,车内皮革轻微的檀气,车载香水是最淡的木丁香,车外风景雷同,迅速后退,黑夜下的大青山,像一只静静蛰伏在那里的兽。

她轻轻吁了一口气,在心底。

车子停在会所门口,她推门下车,拎着那个大袋子,也真是营业员想得周到,专门给装了一个黑色胶袋。就算这样子,她也没忘记跟他道别道谢。

如果相遇有尽头,最好能在此地终结。

她目送着车渐渐驶离,转身踏上台阶,在即将进到大厅之前,斜里伸过来一只手,握住她的小臂,猝不及防地一拽,她踉跄几步扑到谁的怀里。抬起头,大侠姓江,单名一个城。

她脱口而出:“哥哥饶命。”

他风流倜傥地笑,连眼角都是邪气地往上勾,嘴唇菲薄而红,眼窝深从而显得轮廓分明,刘海尽是湿漉漉:“这个妹妹从前在哪见过?”

她微笑不语。

四目相对,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人永远在这里毫无防备。他的呼吸很重,像一个感冒的人。他的头忽然低下去,困住她,额头抵在她的颈窝,低声喃喃:“我看到了……你搭他的车……”

“哦?”

“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狠心……”

“那你有没有看到,下车后我狠狠用高跟鞋踹他的豪车,蹭掉他一长条漆,4S店看见都会吐血。”

他在笑,头颅微微地震颤,发际线浓密乌黑,漂亮的人无一不完美。生活还有什么不如意。他不甘心地重复反复,像是索求无度,嗓音里牵连出一点沙哑:“真是难过,说这么多,做了这么多,那个人偏偏视而不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她温柔地环住他,拍着他的肩膀。无论如何,她感激他,还有赵哥,他们都是她生命中的贵人,这样险恶窘迫的一生,人人都试图将她往漩涡里拖,幸好总有一只手及时伸过来,将她拉出苦海。

“我会不会成为一个贱人?”她问。

“什么?”他反问。

“明知道你的心意,却故意吊着你,欲拒还迎,这样是不是很没品?”许嫚轻轻地往下讲,“我不要这样子,我宁愿做一只自作多情的猪。”

他退后一些,将手松开。眼睛很混沌,渐渐清晰起来,“不不不,”他摇头,“你不是愚蠢,你是个好孩子。”

她眼中竟然滚烫,他低下来,吻她的额角。然后转身,大踏步地离开。

5:

赵曼娜找到郑克厉的时候,他伏在驾驶座上仿佛小憩,她用指甲敲玻璃。他侧过头,那一瞬间,她居然看到一种可怜巴巴的味道,渐渐熄灭,在看清是她以后。

那个冷漠无情的郑克厉,喜新厌旧的郑克厉,将感情藏得滴水不漏的郑克厉,在问自己:“有没有烟?”

两人靠住车身抽女士香烟。

“怎么突然想起来打高尔夫?”

沉默。

“从她现身开始,你就有点心神不定。”

沉默。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带有玩笑性质地问。

郑克厉用皮鞋碾掉香烟,淡淡道:“我先回去了。”

赵曼娜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萧索路灯拉长他的身形,又渐渐缩短,谁会想到,这样一个冷情的人,最后也会束手无策爱上一个人。

束手无策,这个词造得真是好。想靠近,被困住了手臂,空有一身本领,却没有一点计谋,在爱的人左右。

偏偏连大哭一场都不能够。

那之后,江城频频在小报上出现。车载名媛出现在上流酒会,深夜泡迪与女孩子们贴面劲舞,又或者跟同剧女性拍拖牵手,好巧不巧叫狗仔逮个正着。

起初还有人怀疑是新戏将播之际,剧方惯用的炒作伎俩,直到狗仔拍到他深夜驱车离开某嫩模香闺,这种说法才渐渐不被人相信。

他硬是要坐实,自己风流倜傥的罪名。

粉丝们更加一边倒的爱护,漂亮英俊的人最容易获得谅解与宽容,他游戏人间,只是他孤独。

多么动人的词汇。

薇薇专门打电话来问:“有没有内幕消息,快快快,告诉我一些,主编逼得我想死一死。”赵哥爱莫能助地苦笑,背地里也来问过许嫚,你可知道怎么回事?他最爱惜羽毛跟粉丝。

小飞默默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层奇异的光束。

许嫚轻声道:“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

6:

郑世英通过助理联系到她,约她一道逛街。这一次赵哥不表态,去也好,不去的话……最好还是去一去,郑家只有这一个女儿。

她委婉地拒绝,以忙为借口。

世英小姐锲而不舍,一而再再而三而四地约她,很宽容地表示,任何时间她都有空,任何时段她都能接受。

一定有很多人爱她吧,出身矜贵,却能够迁就。

许嫚实在过意不去,终于成行。郑世英亲自开车过来接她,一辆中规中矩的红色BMW,很符合她的气质。

是谁说的,女孩子们只要挽起手逛一回街,关系立刻好到变知己。Waiter殷勤地提着大包小包送她们出门来,一直护送到停车场,待他一走,俩姑娘笑成一团倒在车座上:没见过发音这么可怕的混血儿,长元音干瘪,却最爱用beautiful这个单词。

两人相见恨晚,难得刻薄起来也惊人地契合,逐渐开始有了老友鬼鬼的感觉。

第三次逛街,由许嫚开她的车,问世英想去哪里。她想了想,说:“世贸有个拍卖会,有戴妃的项链跟珠宝。”

人人都爱大钻石。人民币只是人民币,钻石是比人民币更可爱的东西。

见到郑克厉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吃惊。这一次他带了未婚妻苏媛媛。在一楼大厅两拨人撞面,郑世英并不走近,只是远远地冲二人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苏媛媛着小礼服,气质娴静,有古人说的凌波微步的仪态,挽着郑克厉的手臂。

他扫过许嫚,她正低头跟世英说着什么,无袖的及膝连衣裙,衬得双臂婉白如玉,分外美丽。

她没有过多地关注他们,很快把注意力投向此次竞拍的展品。当中有一个最引人注目,小小鸡心状的绿宝石,晶体细微,盈盈的一泊,绿得仿佛能滴下水。郑克厉频频举牌,对它势在必得。

她就不必赘述价格的问题了吧。

小郑小姐避开与其兄同台竞价,最后拍得一条手链,细细的铂金,零零碎碎缀着几粒三克拉的钻石。上一位主人是英国现任女王。这老太太对宝石的审美向来很专一:够多,够亮,够闪闪。

在后台办理手续时刚好又碰上,这一次是苏媛媛主动过来问好,端着矜持打量许嫚,眼神中有她最熟悉的轻蔑,跟郑老夫人如出一辙的看不起,急着撇清——唯恐她沾他们郑家一丝半点的光。

有熟人也在会场,郑家两兄妹携手过去打招呼,留下许嫚跟苏媛媛两人。她静悄悄地走到许嫚身边,轻声道:“郑世英这个小姐脾气,性格刁钻古怪,难得跟许小姐这样要好。”

她谨慎地纠正:“小郑小姐待人真诚热忱。”

苏媛媛高贵地微笑,仿佛一眼亮穿她的底牌,将音量控制在只彼此可闻的程度:“……讨好她顶什么用呢,迟早要嫁出去的女儿,分得的家产也有限。克厉疼这个妹妹,也总不能疼到夫家去。啊,你不知道,她要结婚了。”

许嫚无语,她却以为她心虚,笑得更加意味深长跟得意。

7:

世英回来以后,两人先行离去。她倒是不太提内定的这位嫂子,只用苏小姐代指,上车后第一句是问许嫚:“她有没有为难你?”

许嫚摇头。

郑世英咬着牙齿:“真是讨厌死她了,明明就是暴发户,拿腔作派比谁都厉害。明明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也不知道她哪来的优越感。”

她静静地听着。

小郑小姐总结下来一句话:越是上流的淑媛越下流。

她笑不出来,是真的笑不出来。

回到公司下车,在等电梯的时候遇见小飞,拿着一只名牌包包,耳坠闪闪,几日不见隐约有点不同,但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同,小跑追上许嫚,依旧亲热地叫她小嫚姐。

两人搭一部电梯,出来的时候碰见了江城,他被一群莺莺燕燕围绕簇拥,是公司刚签下的练习生,一式的长发大眼浓睫,容貌秀绝,身材纤细,各个美丽,各个野心不驯,一夜成名在这里有先例可循,难怪乎人人心神不定。众女笑颜若花,围住他一声声叫哥哥。

江城含笑靠在墙壁,双手抱臂,睫毛低垂的样子很显柔弱英俊,身处众美中间一点不觉逊色。

她走过时踌躇要不要打个招呼,想了想还是作罢,小飞默默跟住她,走到拐角处时才小声问:“小嫚姐,你跟江城的绯闻,都是真的么?”

她一本正经道:“假的,甲鱼都没这么假。”

小飞笑了。

郑世英真的要结婚,日期将近。对象是财经版的熟面孔,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她在报纸上看见过这个男人,用赵哥的话讲,就是难得一个人有了钱,还能有头发。

公司只有许嫚一个人收到请柬,惊动大老板特地从办公室出来,同期的女艺人纷纷围上来,这一次的嫉妒货真价实。

郑家独女的婚礼,不知有多少权贵出席。

豪门出手果然不凡,礼服跟鞋子都是专人送到公司,等着她试,哪里不合适再送回店里改尺寸。婚礼当天车子亲自过来接,这一次赵哥不便跟着过去。

婚礼定在希尔顿的宴会厅,包了酒店,新娘的化妆间在二楼第一间,她被佣人领过去,悄悄推开门,一屋子的白玫瑰,她坐在中间,堆叠式的层层白纱簇拥着她。她是童话里货真价实的公主,经棉被和豌豆严格检验。

化妆室造型师围在她左右。她在镜子里看见了许嫚,亲热地招手让她过来坐。

屋里已经有好些女眷,有女方的表亲,也有男方那边的亲戚,低声耳语交谈,并不甚搭理许嫚,说到底,艺人比不上公务员,如何都不算体面的行当。

郑世英一直跟她说话,她含笑倾听。中间新郎进来过一次,被女眷们揶揄打趣,却也相当自若,叫新娘baby doll。

世英面带微笑,不曾羞涩,那应该是他们之间熟悉的爱称。

许嫚很克制,却微微露出一点动容来。

她猜得没有错,世英被人真挚地爱过,所以透明宽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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