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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人贵在自己争气,一做出成绩来,整个世界都会另眼相看。

作品: 流光如梦 |作者:天真无邪 |分类:浪漫青春 |更新:05-19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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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回来就有大戏。

她担纲剧中女二,饰演当中心高气傲倾国倾城的名妓,戏分相当吃重,因此最早入组。女主悬而未决,网上谣言四起,有传孙美亚,有传赵曼娜,也有传是韩国一线艺人,都是首屈一指的大美人,时下八点档的熟面孔。

结果揭晓哪天所有人都跌破眼镜,不是孙美亚,不是赵曼娜,而是一个叫alien的名不见经传的海选新秀,二十才出头,一路超班马直通车开到剧组,这样年轻已挑大梁,背后奥秘藏也藏不住。

但毕竟笑贫不笑娼,胸襟豁达的娱乐圈包容任何形势的出头。

进组第一场戏就叫导演等足三个钟头。导演是圈内出了名的暴脾气,没有一天不骂人,气到要命,也不过忍气吞声将其余诸人的戏提前提前再提前。

剧组经费紧张,她却有自己化妆室,天后御用化妆师。剩下几位女艺人挤一间。当然有怨言,捕风捉影似地猜来猜去,掰着手指清点城中阔人,郑克厉率先被排除。

不不不,一定不是郑公子,姑娘们纷纷摇头似拨浪鼓,众口一词为其辩护。

理由如下:快要订婚,有门当户对的未婚妻,况且这个alien并不顶美。

美其实是美的,不过脸盘偏小,小鼻子小嘴小眼,客气点可以夸她精致,刻薄点也好说她小家子气。

只是群众的审美日日新,说不定哪一天又流行回这里。

许嫚心里一笑,很懂女孩的心思,郑克厉英俊阔绰,名校常青藤毕业,长得帅难得学历高,学历高难得有风度,有风度难得又多金,很多金又愿意给女友花,向来居于钻石王老五榜单之首。娱乐圈的女孩吃百家饭长大,心中清楚自己的斤两,没有存心想着跳出这儿捞个少奶奶当当,也能接受公子哥浪子回头,上岸与门当户对的富家女结婚,却不能忍受他忽然哪天心性大变,爱上了跟自己同一级别的小明星。

理由很市侩,既然能够是她,为什么就不可以是自己,况且她又不美。

小飞转过头,也问:“小嫚姐,你猜背后是谁?”

她避重就轻:“或许她演技精湛,导演慧眼识珠。”

这话实在违心,小飞跟一群女孩儿齐声嘘她。

一切开始往好的方向发展,有片商邀约,有广告代言,日子逐渐好过。昔日恩断义绝的赞助商通过中间人抛出橄榄枝,有意重新续约。赵哥气归气,却相当好脾气,笑眯眯地敷衍,来来回回地周旋,她的珠宝,礼服,行头依次有了着落。

拍到一半时有访谈邀约,请了男女主角,许嫚也在列。赵哥问编导要来台本,细细研究,问题围绕着电视剧跟角色打转,大多和善亲民,中规中矩。最出格的一个提问只是,娱乐圈中最欣赏的艺人。

赵哥举例供她挑选:天后陈小宜,声名远播东南亚,一曲《永相别》曾引发8090一代的集体缅怀;周章大哥,风流倜傥的沪上少年,黑西装白围巾,叼着雪茄的出场成就粤语片的最好时代;赵曼娜,风华绝代的国宝级美人,在这个花旦紧俏的年代仍是古装剧的热门首选。

Alien在化妆室外的走廊讲电话,没有控制音量,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进来,由不得人不听:“他为什么不来,避嫌,有什么好避?我有什么见不得光的,我是杀了人还是放了火……许嫚都可以出现……他干嘛躲得这么远……”

所有人面不改色,继续做着自己手头上的事,补妆的补妆,聊天的聊天,刷微博的刷微博,空气中有细微火花,彼此的目光在半空心知肚明地相撞。

直到场务过来通知入场。

她走最后,苦笑低声问赵哥:“不知道我在那些人的心中是何等形象?”

赵哥很冷静地爆粗口,问候那些人的祖宗:“不是他们发你工资,不是他们赏你饭吃,是黑是白,干他们屁事。”

2:

她选择赵曼娜作为这个问题的最终答案,在主持人锲而不舍的追问下简单地解释其中因由:“刚出道时,什么都不懂,时常出状况,曼娜姐帮我很多。”

许多人并不知道她跟赵曼娜有这一层接触,于是她顺势解释了“点赞”那件轶闻,轻描淡写撇清跟江城的关系。

赵哥眨一眨眼,连连向她点头。

主持人很满意这个意外的信息,调转话筒问向alien。

采访已接近尾声,宾主尽欢,气氛融洽,既很好地宣传了这部剧,又大大地恭维了彼此,导演轻松躺倒折叠椅中,挺出大大的啤酒肚,跟身侧编剧自若地谈笑。

声音发出之前的那一瞬间,没有任何征兆。

面对最欣赏哪位艺人的提问,alien给了一个别出心裁的回答:“娱乐圈,没有我欣赏的艺人。”

男一被水呛到花容失色,女三女四相识一笑,小飞轻声咳嗽,用纸巾掩掉,小动作层出不穷,场上空中各种眼神乱飘,各个都是演技派。

看得出,主持人试图想过补救,可惜alien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很直接地开始放大招,“娱乐圈,各个都在装,装可爱,装率真,装单纯,没有一个真实的人格,所以我谁都不欣赏,我只做自己,一切只求遵从本心。”

重逾二百磅的导演灵活地从椅子上弹起,神色惊恐气喘如牛地往向台上人。

台下她的经纪人绝望地闭上眼睛。

那天主持人是如何圆的场,大家的表情到底多么尴尬,她实在不愿回忆不愿想。坐上保姆车后,赵哥转过头,几乎笑容满面地开口:“是不是觉得,被她奚落也不是一件那么难受的事情?”

许嫚惊魂甫定,连声道:“你有没有看到导演表情,你有没有看到?”

“他等着,”赵哥语气平静,“他就等着哪天杀人不犯法,然后拉着这女的同归于尽。”

买卖不成仁义在,砸人饭碗啊这是。

许嫚到底不能免俗,悄悄问:“赵哥你知不知道背后是谁,背景这样厉害?”

赵哥讳莫如深地笑。

这期访谈从未见诸网络,媒体跟娱记的嘴被堵得相当严实。江湖几多风雨,风云变幻间又有新的热门,昨夜玉女掌门孙美亚被人拍见在京幽会异性密友。

咦,男的背影胖且矮,中间一圈地中海,怎么看都不像郑克厉?

就算绿帽,也实在不该是为这号人戴……

也许真的只是朋友,如果紧扣的十指没有被大牌特写……

作秀还是炒作,她最近似乎并无新剧要播……

情节实在曲折离奇,许嫚津津有味地开始翻评论。

3:

手机铃声大作,陌生的来电显示,她避去走廊听,接通第一句是:“猜一猜,我是谁?”

我的天啊,猜一猜。

许嫚咬着牙,痛恨道:“布拉德皮特。”

“去你的,皮特有我帅?”布拉德江城伤到小心心,立刻带伤反击。

从他嘴里才知道,那部电影转战澳门取景,最后目的地会定在威尼斯,在水上之都拍摄与男女主角结婚的最后一幕。

她耐心地由着他胡说八道,近乎温和地纵容他胡搅蛮缠。

那是被爱的人才有的优越感。他爱过几个人,也被人爱过,他清楚所以更加控制不住,喋喋不休地说下去,讲他在澳门马会遇见赌王小女,最受赌王爱娇的一个女儿,迷他迷得不得了。差一点他就成了赌王的乘龙快婿,如果不是他抵死反抗。

她活泼地一惊一乍,语气很可爱:“那一定是很用力的挣扎吧。”

有一只小小的手,伸过来拨动心底一根弦。他的心在那瞬间软得不可思议,于是江城就知道,他完了。

正说着笑,楼上有人往下走,脚步很重,擦肩而过时她自然地避开,让出空间给对方。然而福至心灵的一瞬间,一道惊人的白光击中了她。

她从来没有这样痛恨过自己的第六感。她抬起头,崩溃了一秒钟,在心底清楚地靠了一声。

对面站着她以为永远不会再见的郑克厉,耳边是江城困惑的询问:“许嫚你还在听么……”

太富有幽默感的上帝实在让人接受无能。

他打扮休闲,上身大翻领短风衣,配一条牛仔裤,很有青春气息。印象中他并不算老,三十二还是三十三?

只是,牛仔裤诶!

他眼睛幽深,表情并不那么好看,面孔阴沉,冷淡地扫过大惊失色的她,头也不回迈下台阶。

她深一脚浅一脚回到化妆间的时候,alien的助理抱来一摞巧克力,女孩子们很给面子地簇拥上去,笑嘻嘻地道谢,七情上面,助理很懂事:“多谢这几个月大家对alien的照顾。”

人一走,通通丢到一边,大家同仇敌忾地沉下脸。送巧克力吃,其心简直可诛!

被拆得四分五裂的费列罗委屈地躺在角落,无人问津。进来搞卫生的阿姨一直往那里看,却不敢染指。她有个女儿,刚刚升入中学。许嫚挑了几盒包装完整还没拆开过的,递过去,阿姨双手接过,不停地说谢谢。

“我囡囡很喜欢你,许小姐,能不能在上面签个字?”她怯生生地请求。

许嫚签上名字,她欢天喜地地拿走。

有人见到收工后的alien上了门口一部等待许久的豪车,车主姓郑。

消息不胫而走,传到许嫚那里已经变得不成样,Alien跟郑克厉,男未婚女未嫁,去问问中政出来的大律师们,道德范畴的问题归不归法律管。她虽然不待见这二位,不过她也宽容地接受一切心血来潮的配搭。

真正崩溃的是师妹小飞,人后大呼无法接受,历数郑克厉的前女友们,借用小飞的一句话来讲:这审美好歹都是名门正派,从来没跑偏过啊。

只是孙美亚呢?就这么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赵哥咬着牙齿阴恻恻地笑:“你不知道?八百年前的事,早掰了。长江后浪轰走前浪,同时向正宫开炮,前浪早另觅金主去了。”

那个地中海?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惊了一惊。

4:

她回酒店休息,洗完澡后在阳台看一本英文小说,兼晾干头发。没有注意楼下花园驶进一部车,无声无息地泊在那里。

司机通过后视镜观察后座人的表情,郑克厉默不作声地坐着,像是沉思,或者举棋不定。

楼上佳人心情不坏的样子,书翻过一页,脚架在另一把椅子上,厚厚的毛绒袜配一双软底拖鞋,哼着一支歌,乌黑的头发像海藻,快乐地不得了。

司机自以为知情识趣:“要不要打电话,请剧组一起吃个夜宵?”

郑克厉冷冷扫了他一眼,司机噤若寒蝉地缩回脖子去。

有人咚咚地砸酒店房间的门,许嫚打开一看,小飞一身装备闪闪地杵在门口:“小嫚姐,快快快,今晚宵夜有人请。”

她被催得头昏脑胀,晕乎乎地换了衣服跟鞋子,跟着她出去。附近一家烧烤被整层包了场,等她俩到的时候空位已经不太多,小飞拉着她飞速溜进去,找两个靠里的位置,脱了鞋子盘膝而坐,拿小杯子斟满日本清酒,快活地生烤海鲜,炭烧鱿鱼。

有此可见,美食是最能取代心理医生,成为二十一世纪解救抑郁症的独门秘笈。

小飞捅了捅她胳膊,下颌一偏,她顺着指示看过去,alien孤独地坐在角落,眼睛通红,被人公然冷落的滋味当然不好受,问题是公主落难,王子去了哪里。小飞咬耳朵:“今晚两位在化妆室大吵一架,声音很大,出来的时候郑公子脸色相当难看。”

她还没发表意见,旁边的男一忽地冷冷一笑:“你当阔人的便宜这么好占?”许嫚惊讶地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何来这感慨跟见解。今晚心情欠佳的可能不仅仅只是alien,男一多喝了几倍,坏情绪最能引人喝醉,他手拄着脸,酒意有点上头,正要开口,却见旁边他的经纪人大惊失色地奔过来,捂住他的嘴,与助理一左一右将他架走。

许嫚云里雾里,被眼前的情形搞混了头。小飞眨了眨眼睛,凑近来,忽见那走了几步的经纪人回转头来,目光凌厉地瞪了她一眼,状似威胁。那边厢赵哥轻轻咳嗽了一声。

怎么回事?

许嫚惊讶归惊讶,也识趣地闭紧嘴巴,顺带挟了一条肥美的鱿鱼触手塞进小飞饶舌的翘嘴。

人总在微醺的时候变得格外可爱。喝高了的导演不发火不砸桌子不骂娘,变得圆润和善,恢复了胖子本该有的心性体态,在一杯杯白的黄的红的觥筹交错里也变得摇曳起来,目光含一层潋滟的水波,最爱谈论婚姻跟爱情这个长盛不衰的话题——真正的爱是基于相互信任,好的爱情往往都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许嫚频频点头,作深以为然状,引得导演好感大增,搂过她肩膀豪迈道:“这兄弟合我眼缘,告诉哥哥,喜欢组里哪个弟弟,哥哥给你拉皮条。”

编剧捏着清酒杯,咯吱咯吱直笑。

喝多了的小飞拍着桌子发誓:“我要成名,我要做赵曼娜第二。”男二男三借着酒意起哄,相互推攘:“不准抢,第二我来当。”

这剧组真是卧虎藏龙的地方。

许嫚走开去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撞见那被经纪人强行拖走的男一,此刻萧条地站在洗手池前,堵住了她唯一的出路,正激烈地质问另一个也被他堵在拐角的人:“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为什么就不能喜欢你,你明明知道我这么喜欢你,你知道的!”

许嫚心中一个咯噔,这男明星高大俊美,有着混血儿常有的悦目容貌,却洁身自好,一向都与娱乐圈的绯闻绝缘,公司也有意将他往大众男神打造,不准他恋爱,不准他结婚,务必使他保持长久的单身状态以供女粉丝们肆意怜爱YY。

她倒是很好奇,是怎样一个国色天香的女子才能使大众情人失控至此。

她屏住呼吸,那边沉默了片刻,开口的瞬间宛如晴天霹雳,她双足一软,险些跪倒在光滑的大理石台面。

那声音低沉持重,富有磁性,坚定肯定,拒人千里,没有一丝半点的欲拒还迎,扮演了一个相当称职的负心汉:“抱歉,我只喜欢女人。”

那是郑克厉。

她被雷得里焦外嫩,深深叹服:郑克厉同学魅力无边志向远大,并不只想收纳娱乐圈众美,他开拓的疆土中包括那些英俊美丽的男孩子们。

我的天啊。

男一失声啜泣,公共场合下不顾形象地痛哭流涕。她心中的眼泪随他一道激涌,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体质,能让那些匪夷所思的冷门八卦翻山越海,精确地每次都能找到自己?

她深呼吸,待外面风平浪静才出去,然而比撞见八卦更绝望的事情发生了:当事人之一双手抱臂,一只手夹着一支烟,倚住墙壁,专门恭候自己。

她的睫毛急促地扇动,看得人心慌又心怜。

郑克厉道:“你知不知道,洗手台有一面镜子,我能从镜子中看到你。”

还有这等变态的设计?

她惊恐地望住他,几乎泪奔:“我没听到,我什么都没听到。”

郑大少忍着一把掐死她的冲动,阴森森地笑:“迟了。”折断香烟,上前干脆利落地扣住她的手,二话不说将她拖走,她正待惊叫,他眼疾手快捂住她嘴巴,一行人正朝这里走过来,他拉着她一闪身躲进了最近的一间包厢,背后门一关,她被他一把推上门板,无辜的猎物束手就擒,阴鸷的猎豹俯身凑近来。

情形一下变得危机四伏。

她的呼吸在那一刻密集,潮湿的水汽织成密密的网络,瞬间网住他的心。在他眼中是另一副光景,肌肤胜雪,大而嶙峋的眼睛,目不转睛看定对方的时候尤为动人,内中闪烁一层惊恐的光芒,催发了睫毛的不住颤动,每一次都精准无误地划过他的心。

她那样美丽,而对她的美丽唯一不知情的,恐怕只有她自己。

他承认,男性天生的占有欲和破坏欲,在弱者的面前体现得尤为强烈。他的心跳得又快又急,眼睛一下亮得不可思议。

细碎的水珠沾上她浓密的睫羽,像是雨后的清露,缀在枝叶边缘,将滴未滴。太过漂亮的女星都演不了女一,这是娱乐圈的通例,他看过她演的戏,与清正纯良的女主角相比,她太过娇媚,饰演一个尖酸刻薄美艳不可方物的反派,头发全部绾起,露出不沾风霜的脸庞,就能当作二十年过去,戏中她的口碑差到要命。可是郑克厉每次都很想笑,当美丽与刻薄两个混不搭界的词语完美地在她身上融合,他并不相信观众会忽略这个女孩子身上无法被人忽视的惊人秀色。

她就像一朵玫瑰,片叶舒展,微微颤动,于众舞台中间,在他眼睛里,缓慢地,怦然一声开放了。

后来翻到秘书的八卦小报一看,果然,有影迷撰文夸奖她,颜值与演技,等闲有一种便足够旁人吃一生,偏偏她生来行好运,二者还都有。

5:

郑克厉不动声色地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不使对面这个女孩子察觉到,在凑近的一瞬间,他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反应。

因为她一无所知,这近在咫尺的危险,并不是因为她撞破了某个八卦,她毫无意识此刻惊心动魄的地方。

暗色的深夜,昏暗的房间,他的喉结无意识地吞咽,他的嘴唇与她的眼睛,距离不超过三厘米远。

他怀疑,那放在烤架上反复灼烧的,是此刻他不堪一击的魂魄。一寸寸地发软,连最硬的脊梁都被一节节敲碎,唯有一处坚硬无比。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喑哑,眼神也夜了:“不准叫,听懂了没?听懂了就眨一眨眼睛。”

老大,我一直在眨啊。

他心底一笑,松开手。她的嘴唇原本紧贴他的掌心,那嫣红柔软的一痕轻轻擦过,全身宛如电流驰过,轻易燃起了心中熊熊野火。

他喉结一滚一动,眸色幽深,欲望的焰火漾进去,仿佛湍急的河流激荡出来的两个小小漩涡,倏忽闪过。

她泪奔,怒骂:“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他目光却该死地就定在她嫣红的唇。

话音刚落的瞬间,她被他攫住了腰身,浑身血液失控地熊熊燃烧,一直烧,烧得他五魂六魄,皆不成形状,理智在刹那间灰飞烟灭,他遵从心底疯狂的愿望,将她重重推上门页,抬起她的下巴,然后低头狠狠咬住了她。

许嫚吓呆在那里,他吻得太出乎意料,她猝不及防,而且从来没有过这种想象,印象中端雅冷漠的男子,此刻表情凶狠急切,压抑着喘息,牙齿灵活地撬开她的唇,几近凶狠的吻。恨不得就此将她打碎,揉进他的骨血。

她无声挣扎,激烈如一条离水的鱼。第一二下被他先知先觉地化解,手紧紧钳住她的腰部,将她困锁在他的怀抱跟墙壁之间,胡乱抓住她两只手腕,一齐按在头顶,他的唇滚烫,食髓知味,只想要更多,却生怕时间不够,仿佛知道她的不甘与躲闪,仿佛知道这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他知道她甚至绝不可能顺从自己,如果她能反抗,如果她有选择的话。

被逼到避无可避,形势一览无余时,底子里的悲怆凄凉才翻涌上来,太知道面前是悬崖是深渊,再无其他退路,只有纵身一跃才能够了结。

只有死才能够停止。

他不是决绝的人,优渥的家室养出他宽容豁达的性格,被无数人爱过,鲜少经历过困难跟挫折,唯一一次在某个人身上执着,不得章法,爱和恨都史无前例地浩大,由不得他去藏去躲。

第三四下的反抗因为恐惧而失了轻重,他不去管那些她给他的疼痛,以强势以悬殊的体力拥紧她,胸膛跟唇的热度惊人,辗转深吻,步步逼紧,贪婪地索取更多,舌头几乎吮化,她脑中一个个惊雷掷下。

很久,他放开许嫚,在目眩神迷的状态下,两唇徐徐分开,牵连出一道暧昧的银丝,在中间断开。她那样美丽,双唇嫣红欲滴,眼中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仍被他控制,她的手她的发和她的身体,不包括她的心。

一滴泪从她眼眶坠落,冰冷地滴在他心头。

如过电一般,他悚然松开手。连一句暴怒或者指责都没有,她反手拉开包厢的门,像一只小箭,立刻冲了出去。

他看着她走掉,走下拐角,走出他的视线,直到再也看不见身影为止。整个人失去最后一点力气,他慢慢倚住墙壁,他出不去了。

他再也走不出去。

6:

她回到包厢跟导演道别,小飞与诸位男配称兄道弟,气氛融洽和睦,更加舍不得走,于是她独自先回酒店。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双颊的热度才稍微下去一些,裹紧大衣只管往前。夜很深,剧组离得民居又有一段距离。一辆黑色的爵士驶出泊车位,悄无声息地跟了她一路,不开近也不远离,一道幽深的视线如影随形,注目着她。

凌晨一时的长街,一人一车,相聚数米,高跟鞋一声声叩击着夜色,心事零落成泥。

她知道车里是谁,她只是不回头。

进了酒店,回了房间,甩开高跟鞋,瘫坐在摇椅上,等到浴缸注满温水以后将自己连人带衣抛入其中,21克重的灵魂轻飘飘地飞出疲倦的肉体,在半空中俯瞰自己的躯壳,冷静客观地评价它是否拥有使一个理智冷漠的男人意乱神迷的本钱。

年轻,美丽,没有经历过一点风霜的容颜。娱乐圈最不缺的,恰恰就是最年轻的身体,最美丽的容颜,谁都天真无辜,谁都不曾饱受风霜。

那是郑克厉,精明冷静的世家公子,六个月前最恨她的男人,六个月后与她强吻。

是否可以当作一个梦?上帝大概也不会允许。脑中搅成一团浆糊,机器的齿轮无法运作,头痛欲裂,她抬手轻触自己的嘴唇,想不通,想不透,无法追究,矛盾重重。

从前还有赵哥,现在更与何人说?

高温水汽蒸得她昏昏沉沉,几乎缺氧,听见外间手机铃声大作,匆匆走出浴室,又是那尾号吉祥的陌生号码,一接通,那边厢传来江公子欢天喜地的声音:“猜一猜今天我遇到了谁?”

她疲惫倦怠,无以言表,仍旧敷衍地他格外好:“英国的凯特公主还是匈牙利的伊丽莎白王妃?”

他大笑:“你胡说八道!”

咦,他自己也知道。

许嫚肩膀夹着手机,扯下干发帽,去阳台取临走前放在那里的英文小说,杰克伦敦《野性的呼唤》,讲一只逃离人类文明的大狗,藏匿于狼群当中,因时宜异,她不知道它会选择重返文明,或者永世跌落荒蛮。

他喋喋不休地高谈阔论,这个英俊漂亮的男人就是有这个能耐,把一件简单的偶遇说得活色生香,掰碎了再加点猛料进去,她顺势哈哈哈,耐心周旋到他挂了电话。

他到底是什么开始,有了话痨这个毛病。

从阳台回来,手机又响,一看,还是这哥哥。

她快要抓狂:“赌王的女儿还是港督的外孙?江大公子全都说给我听吧,请不要分成上中下三集播放,我要睡觉!”

电话中他语气史无前例地严肃:“许嫚,我忘记跟你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心中一个咯噔,压下火气,缓缓问道:“什么事?”

“我忘记了……”江城沉痛道,“跟你说晚安。”

许嫚忍着火:“大可不必,你不说晚安我也从来没有失眠的困扰。”

“你个小没良心的。”

7:

第三次响起的时候,她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小心翼翼正抹眼霜,铃声大作的刹那她邪火中烧,纵身扑过去,看也不看就按了接听,对准手机发作狂叫:“难道澳门也有时差?现在是凌晨两点,两点!我告诉你江城,你再骚扰我,我告你经纪人去……”

“许嫚,”郑克厉淡淡地开口,“是我。”

她愣了有一个世纪,血滞留在大脑那块区域,久久回不过血到其他肢体。

他轻轻笑:“难怪你手机一直占线。”

他叫她许嫚,而不是许小姐。

许嫚舌头发苦,嘴巴发干,设想过一万种今后该如何回避郑克厉的方式,却没想过当事人会在一个钟头以后直接联系自己。她沉默了十秒钟,到底没有勇气做出挂电话撕破脸皮这种偏激的事,二十三岁的女明星,一色色地接戏拍剧,人情上面,不至于矫情到把强吻视作委屈。

她平静道:“郑先生,我已经忘记晚上的事。”

我不会当作被狗咬了一口来贬低你,你也不必耿耿于怀我会借此生事。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有能力完美地处理这件事,方法是——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郑克厉开口:“可我无法忘记。”

她心头一冰,仍旧慢条斯理地说:“人人都会犯错,郑先生只是犯了一件人人都会犯的错。”

“你认为这是一件错误?”他咄咄逼人地发问。

许嫚温和地解释:“郑先生或许喝醉,或许心情欠佳,或许情感上遭遇变故,一切的一切催生了这次意外。我能够理解,没有伤及到性命,忘掉也没有关系,就算今天懊恼地想死,明天照样也得起来过日子。”

他忽然问:“你都是这样安慰自己?”

他冷静地一一辩驳:“我从来没有喝醉,我心情确实糟糕,但也不至于使我失控。情感?许嫚,你要是多关心一点我的私事,就该明白,我已经有未婚妻,情感上从来没有遭遇过变故。告诉我许嫚,你还有什么理由替我开脱?”

她微笑着避重就轻地反问:“既然有了未婚妻,这不是错误是什么?”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听筒中能够清晰地听见他密集的呼吸,电流传递了一个讯息:他在压抑怒气。

摔掉手机之前他只说了一句:“好,许嫚,你问得很好。”

这世道毫无道理,还有嫌疑人问到受害人面前:给我一个杀你的理由。

能有什么理由?

闭上眼进入梦想的前一秒,许嫚对住黑暗微笑,无非她弱,无非她小,无论以什么手段什么态度压迫她亵玩她,她都无法反抗,也不敢声张。他心情不好,在alien那里大吵一架,从来都是女人温顺可爱地巴结他,他失了面子跟台阶,积了一肚子的火,又邪了门撞上被男人告白,火上浇油,逮着谁就是谁,他遇到了她,于是发泄在她身上。

换作旁人恐怕就大不一样。

不过这些她永远都不会跟郑克厉讲,日子还没难过到出卖她的尊严供人欢笑。那一天真要到来,她迷迷糊糊地想,就等那一天来了再说吧。

况且,明天还有最后一场戏。

8:

这段戏里,她扮演一个勾引当家少爷,拆散良配的青楼歌妓,活色生香一场色诱之后,由alien饰演的正室伤心欲绝赶到现场,撞破这一幕,悲愤难当的情况下扇了她一巴掌后,大哭着离去。

为了凸显效果,导演在组里放了话,床戏力求真实,那两巴掌也一样得真实,这年头观众猴精着,别的还不稀罕,就爱听那声巴掌响。

Alien坐在休闲椅下,懒洋洋地翻阅剧本,谁都爱搭不理。汗流浃背的助理在一旁替她猛扇自然风,也是讲究,放着电风扇不肯用。

对戏的男一对住她的背影咬牙切齿,咒骂不休,还在恨她抢走自己心上人。

胖导亲自过来同她讲戏,教她这个媚眼怎么抛才好,这个衣服怎么脱更妙:“你这个角色,她是个倾国倾城心高气傲的美人,所以你这个色诱,它得表现点节操节气。”

这导演真是个宝。许嫚忍着笑扭过头,两颊红熏熏的。那个位置刚好对着摄影机,郑克厉里从楼梯走下来,正好对上,便立在那里,不往下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无意撞上,他换了一身,西装革履,不再穿那条显年轻的牛仔裤,她若无其事转开视线。

她漂亮,演技也不赖,导演的调教下又十分豁得开,那床戏一条就过。房门被人撞开,alien扮演的妻子难以置信站在门前。跨过一地凌乱,她悲愤欲绝地冲过去给了许嫚两记耳光,应编剧要求,没有借位,没有替身。

痛得她眼睛一酸,没能立刻抬起头来。导演喊了声“卡”,指着她:“怎么搞的,连头都没抬你给观众看什么?”

补妆,盖过两道红印,力道依旧不减的两巴掌,抬起头,摄影机聚牢娇容,两行泪随之冲下,全场为之一静。Alien却在这时忽然轻笑着:“糟了糟了,我忘戴我那发簪了。”

导演瞪她一眼,“搞什么玩意儿?”一挥手,“再来。”

许嫚的心渐渐沉下去,同行前辈以前说过的话在这时变得分外清晰,在这圈子里,就算你肯为奴为婢,别人也不一定会放过你。

所有人作壁上观,各做自己的事,谁都不肯替她讲一句,何必在这种时候开罪郑克厉的新宠,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人。

第三场试镜依旧没有过,无论许嫚多配合,alien总有她的借口。

气氛开始变得不同寻常,郑克厉不动声色地仍旧站在那里,稍微有点眼力界心里都清楚,她这是借机刁难。

赵哥率先沉下脸,奔到导演面前:“这算怎么回事?”他指着一干人等,胸脯气得起起伏伏,“我们阿嫚给你拍戏,你怎么折腾都行,活该她放着大片不接,专门给你做女二,都是她自作自受,要打要骂你尽管直说。可是你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丫头弄这些事,老大哥,你这是在打我的脸啊,这戏到底是拍还是不拍?”

赵哥一个东北大老爷们,正经发起彪来一般人都招架不住。编剧过来跟导演一起劝:“alien这不是新人嘛,作为前辈得多教教,多包容。”

许嫚笑着过来解围,将气得浑身发抖的赵哥拉走。

郑克厉的手握紧铁质围栏,嘴角紧抿,这是他在压抑怒气时特有的标志。随行的秘书望了望台下,又小心看了看他,忽然心中一明,像是明白过一件什么事来。他侧过身,在秘书耳边交代一句。

当许嫚抬起头的时候,郑克厉人已经不在那里。

她也不必再重拍这一场戏。

9:

这件事,不知道叫谁给捅到了媒体那里,报道出来都是首字母打头,绯闻八卦从来不需要名姓,对号入座是群众的事情。

赵哥特地拿了那期的周刊过来,喜滋滋地坐在那里看个不停。撰稿的娱记是他女友薇薇,报道中二姝在片场狭路相逢,互别苗头,从发型妆容到穿衣品味,写的人状若无心,看的人心里有杆秤。

艺人跟狗仔,都是出来讨口饭吃,谁比谁高贵,何必赤红白脸跟人过不去,姿态低一些,态度好一些,能来事一点,自然有人向着你。

杀青回上海后某一天,赵哥约了女友薇薇吃饭,顺带叫上许嫚。两人谈了有七八年,恋情稳定,随时准备要一个婚礼,许嫚一直叫她薇薇姐。

正餐撤下去,开始上甜点,服务员贴心地送上披肩跟毯子,她搭在膝头,窝在沙发深处看小说,咯吱咯吱地嚼饼干,认真地舔冰淇淋球,身旁赵哥跟薇薇轻声细语地聊天。仿佛很小的时候,在老家,自己跟弟弟睡熟了,半寐半醒间听到另一张床上的大人轻声说话,知道四周都是爱护她的人,睡着醒着都分外安心。

然后她听到了熟悉的名字,睁开眼睛。

薇薇放低音量:“……早分了。他又不认真,就是单纯地玩玩罢了,随时准备上岸跟人结婚。钱?能给多少钱,郑克厉肯金屋藏娇,苏家能甘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光是孙泗洪的胃口,金山银山都填不饱。”薇薇乜一乜眼睛,亮穿对方底牌的语气,“这母女,穷怕了。”

赵哥冷笑:“自己眼皮浅,不争气,这档子事也好怪别人?”仍在恨她抢走小玉这个角色。

“倒也不能怪她。孙美亚童星出道,想当年电影公司欺负孤儿寡母,钱拖着迟迟不肯发,谁能想到现如今的玉女掌门人也曾经坐过冷板凳,遭人白眼,就为了讨要那点微薄的劳务费。倘若就这样跟了郑克厉,落得将来也不过是个妾身不明的下场。”

赵哥燃了根烟,深深吸一口。薇薇转过头问许嫚:“有个叫alien的小明星,你还记得么?”

她点点头。

“她惨了,被苏家钉上,现在一部戏都接不到,沦落到用假货充行头。”

“郑克厉不管她?”

“玩玩罢了。”

赵哥哧地笑出来。

说过的,蠢,再加上虚荣心,迟早会炮制一段丑闻。

薇薇长长感慨,用一句话总结:“在娱乐版混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一个男明星,比他还要出风头。”

出了饭店,薇薇自己开车先走,赵哥送她回公寓。车停在一盏红灯前,赵哥忽然转过头,对着副驾驶座的许嫚问:“你跟郑克厉,到底怎么回事?”

她的胆怯立刻在脸上流露出来,幸好这是赵哥。他淡淡道:“上次宵夜你先走,郑克厉的车在酒店楼下停了一夜。”

她悚然一惊,强笑道:“为了我,赵哥恐怕也不相信吧?”

“也比为了alien来得可信,”他嗤笑,“那种糖果甜心的长相,郑又不是鬼佬。”

见她犹豫,赵哥温和道:“不想说没关系,你自己要把握好,他不是值得你上岸的人。”

她心中动容,忽然想到这些年种种,她头也不回就走,扔下赵哥一个人面对,想也知道他多么辛苦。“对不起,赵哥,这些年,都是我太任性。”她流下眼泪,一遍遍地道歉。

他目视前方,打转方向盘,轻轻道:“人贵在自己争气,一做出成绩来,整个世界都会另眼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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