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第十四章 他不可贪心。他要的,就是她啊。

作品: 流光如梦 |作者:天真无邪 |分类:浪漫青春 |更新:05-19 15:59|

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55txs.com)

1:

哪怕事情过去很长一段时间,赵哥一直心事重重,有时候说着说着话就走神,手机响了,他连许嫚都回避,走出去听。背地里她问助理小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也是一头雾水:“赵哥这人口风最紧了,越是要紧事越不会跟我们说。”

那天半夜薇薇打电话到她手机,问赵哥是不是在她那里。

许嫚道:“他从片场先走,我也一直打不通她的电话。”她旋即警觉地反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到赵哥家中,薇薇替她开门,眼睛微红,显然刚刚哭过,但是还算冷静,大致说了下晚上八九点钟一个电话过来,将老赵叫走,现在还没回来。

许嫚一愣,立刻道:“要报警么?”

她摇头。

二女魂不守舍等到凌晨两点,赵哥才开门回来。他明显就带了伤,嘴角开裂,皮囊大受损伤,薇薇哭着扑到他怀里,他看见许嫚,皱着眉头道:“你怎么在这儿?”

她浑身发冷:“赵哥,你怎么这么糊涂,那种人的钱怎么好借?”

“这事不用你管。”

“薇薇姐怀孕了!”

他一顿,才狼狈地说:“钱的事情我自己会去想办法。”

许嫚几乎气急:“你怎么想办法?让一个孕妇成天担惊受怕么?”

她努力平复语气:“赵哥,你到底欠了人家多少,我帮你还。”

赵哥看了她一眼:“你才红几年,能有多少钱?”

“能还一点是一点,利息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头。赵哥,你结婚了么?”

“你不嫁人了么?”

许嫚梗着脖子:“不嫁了。”

赵哥就说了两个字:“胡闹。”

“你不就是在胡闹么,再缺钱干嘛去向那种人借,你又不是没听说过,陈小宜就是因为还不清爹妈的债,才匆匆嫁给了现在这个老公,赵哥,你到底在想什么?”

他疲倦地跌坐在沙发里,双手捂住脸孔。薇薇怀孕辞职,他背负巨额房贷,家中又有上了年纪的双亲,借钱他还能为什么?

许嫚轻轻道:“很多次我们都撑过去了,这一次,我们也能撑过去的。”

2:

然而第二天的下午,她就接到了一个陌生来电。对方也真是神通广大,能够跳过经纪人直接找上她。那人在电话中说想见她一面,跟她谈一谈她的经纪人对外负债的事情,态度相当彬彬有礼。

她立刻就说好。挂了电话先跟助理说自己身体不舒服,让他叫赵哥帮她推掉晚上的通告。聚餐地点定在浦东沿江一家会所,她自己开车过去。

大堂就有人接应,倒是很符合她心底一贯的印象,白衬衫黑西服,晚上没有戴墨镜,看见她现身,先怔了一怔,开口说:“许小姐真是好胆量。”

他引她上三楼,推开包厢的门,微微欠身,她意识到是先让自己进去,便大大方方地走上前。不大不小的一个包间,却分了会客厅跟餐厅出来,有几个围着茶几打牌,看也不看她一眼,各个黑西装搭配白衬衫。她忍着笑,走到最里间,心中忽然想,要是进去看见一圈的黑西装坐在餐桌边,她无法保证自己是否会笑场。

但其实只有一个人。

窗外是黄浦江,星河璀璨,泊有万点萤火。是外滩高层建筑的灯光。

他坐在窗边抽烟,相当老道的姿势,头发梳得很整齐,衬衫的每一粒纽扣都给扣上,气质跟外边那些人又大为不同。因为保养得当,看不出具体年龄,至多不超过四十岁,两鬓已有银雪。她一进来,他就掐了烟,望着她似乎打量,最后微微一笑:“难怪。”

那个夸她好胆量的男人退出包间,顺手替他们将门掩上。

他起身道:“许小姐请坐。”

她坐下的同时他又将菜单递了过去。

此时此刻,许嫚怎么可能吃得下东西,随手把菜单放在一边,开门见山道:“我这次过来,就是想跟您聊一聊赵哥欠您钱的事。”

他眼睛一眯,她心头一紧,脑海中去浮现出另外一个人的样子。对方看了一眼墙壁上悬着的石英钟,望到她身上,笑一笑说:“这事儿不急。”

可她着急!她起身正要开口,包间外有喧哗声传进来,有人高声喝止,然后似乎是茶几踢翻杯子碎地的动静。几乎只隔了几秒钟,门被人从外大力推开,郑克厉喘着气站在门口,锐眼如炬盯牢在她身上,意识到她安然无恙后便将目光调向窗边的男人。

这个傲慢的,目下无尘的,不可一世的男人,用她平生听到的最低三下四的语气叫了一声:“纪先生。”

姓纪的这位先生笑道:“到的挺早啊,怎么都没二十分钟吧。”

郑克厉也跟着他笑:“实在不敢跟纪先生当年的成绩相比。”

“我老了,都是你们年轻人这一代的天下。”

“纪先生这番话,既让我惶恐又让我汗颜,我们这代年轻人,还要依仗着纪先生主持大局。”郑克厉一路走过来,不动声色地挡在许嫚面前,语气更加恭谨,“许嫚年纪小,不懂事,有些地方笨手笨脚的冲撞了您,您但凡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尽管跟我说,我回头替您教训她。只要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纪先生只管摩挲着袖口,沉吟道:“苏家请动了我,又让那边的女儿认我做了干爹,有些事,做长辈的实在不好视而不见。”

郑克厉听着他说完这些话,脸色未改,只是慎之又慎,笑着说:“当然不会叫纪先生为难。有些事,苏家能做的,郑家也一定可以为纪先生代劳。倘若日后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郑家一定不会袖手旁观。”

这位纪先生闻此言,坐正了身子,又若有所思看了眼被郑克厉拉到身后的许嫚,慢慢道:“其实并不算什么大事儿,是许小姐的经纪人,欠了一大笔钱,现在没办法还,所以请了许小姐过来说说话儿。”

此话一出,也算是给了对方台阶下。

郑克厉立刻乖觉答:“我立刻叫秘书把钱划到您帐上。”

3:

他拉着她出了包间,一步不敢停,也不搭电梯,顺着安全通道直接往地下车库走去,临了快走到门口的时候才想起什么,他低声咒骂:“该死。”遂解下自己的围巾,一圈圈替她绕上,挡去她大半部分脸颊。许嫚立刻将原本的马尾放下,低着头,跟在他身后,迎面与一群男女擦肩而过,幸好无人察觉。

回到车上,他发动引擎,一脚踩下油门,下意识抬手拂过额头,仿佛那里有冷汗流下去。

许嫚一声不吭坐在副驾驶座上。因为他一路狂飙,借着由心中还在激涌的恐惧。车子驶出郊区,开上高速,车前灯直直射出去,目光所及处一点障碍物都没有,表盘仪的指针在120之间来回抖动。

他心里问自己:怎么就这么没出息,怎么就没这个决心一把掐死这个女人。反倒接到纪先生的来电顿时阵脚大失,也不管自己还在浦东四季,不到二十分钟就飙到那里。

两旁迅速后掠,行道树仿佛一个个巨人,面目阴沉地疾行。

她开始发抖,不由自主抓住把手,声音也在发抖:“停车……”

他转过头,脸上居然有一个笑:“哦,原来你也怕死。”

她几乎尖叫,破裂的嗓音比一只鸭子好不了多少。他一定闯了红灯,因为她不止一次看见白光闪过,许嫚临近崩溃,终于哭出来,失声痛哭哀求他放她下来。

车子一直开到海边,一声急刹,才终于停下,这个嚣张的恶棍,这个罪恶的魔王转身扣住她后脑勺,力气极大,她的脸被迫完全仰起,他的吻铺天盖地地落下去。

这也可能并不是吻,而是咬噬,带着轻微的疼痛感,带着满腔的绝望,辗转加深。

她知不知道?

他多么绝望。

很久他才松开手,调整呼吸的频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哑着嗓子问:“你知不知道他是谁?”

她眼睛看着他衬衫的第二粒纽扣,像一个在错误面前不知所措的小孩子,因为完全不知道该作何表示。摇头的时候一缕散发从马尾里垂下来,搭在肩头,宛如怅然的惊梦。

他竭力控制住自己,才不去伸手触碰那缕长发。

窗外是大海,深蓝色的海面,皱起微微的褶皱,最远处立着一座灯塔,指引着暗夜下航行的船舶。

她低声答:“他们说,只想见见我……”

他是上辈子欠了她,他就是上辈子欠了她的!

“你就一个人去了。”他咬牙切齿地反问。

“……日本山口组万圣节还跟小朋友派糖。”

“是,如果他还愿意当你六岁的话。”

她呆呆地看着他,他知道自己无法面对这种眼神,伸出手,将她揽在怀中。她的脸庞贴住他胸口,随之亲吻她额头。这一次她没有反抗。

哪怕有满腔的怒意,到此刻也只有臣服,化为无奈的一句:“别怕,我会把事情处理好。”

他开车送她回城。到了她公寓楼下已是凌晨一点,她下车,他叫住她,她懵懂地回过头——是真的被吓到了,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个人,还是因为他的飚车。郑克厉心头一疼,只觉得他的阿嫚可爱又可怜,有让人连连亲吻的欲望。他只是说:“再也不会有人伤害你。”

她点点头,也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那现在回去,好好泡个澡,把今天的事情忘掉,睡一觉。”

她转身上楼。

电梯缓慢上升,一个一个念头从方外跳进脑海,情绪回笼,连最基本的判断力也恢复。连郑克厉都敬畏的人物,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她这样不识抬举地进去。

思及此,许嫚一个激灵,冷汗就下来了。

那边厢郑克厉在回去的路上,手机一直在响,不间断地歇斯底里地闪烁着苏媛媛三个字。他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挂掉,思索片刻,最后拨通了某个电话号码。盖头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怀孕了。”

“别急着动它,我有笔生意跟你做。”

4:

赵哥发了好大一通火,在得知她单枪匹马去见那些人之后。那几天连助理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走。她如实交代了当天发生的事,包括郑克厉的出现。赵哥沉默了片刻,才说:“钱我会还他。”

许嫚仰头看他,这样眼里容不下沙子的老爷们,忽然说:“他是个真正的男人。”

何谓男人,麻烦来了他会挡,天塌下来他会扛,该是他做的,他一分一毫都不会让。

她有点迷茫,有点困惑,有点不解,她习惯闪躲,但最后连自己的心情都躲过。

她说:“赵哥我该怎么办?”

他只是说:“有些事除非自己体验,谁都不能替你拿主意。”

她默然不语。

片刻之后赵哥又恨铁不成钢道:“买卖不成仁义在,别总是避瘟神似的,多少敷衍一点,将来路多一些。你以为孙美亚为什么现在又能出来走动?”

风口浪尖,她照旧还出来拍戏,只是憔悴了很多,收工之后立刻走掉,一分钟都不多留。孙泗洪当着媒体也收敛许多,不处处与其他女星争风头。

赵哥长长出了口气:“这么多年走过来,见过红极一时,见过一败涂地,只有你,运气好到不可思议。”他凝视着许嫚,目光逐渐温柔,光阴于无声之中退回到从前,她仍旧是刚刚出道的那个小小女孩子,她其实都是,固执地保护好自己那一颗赤子之心。

“娱乐圈,漂亮算什么,敢问二十年后人还会在哪里?而你长情,温柔,足够让别人一直来爱你。”

那年圣诞节,她去山上探望江城,带了一只蛋糕。

他三十一了,蜡烛仍旧由她插上去。

赵哥其实说的不对,并非她长情,而是她侥幸,遇到的人大多善良可亲,从她的经纪人开始,至江城,至郑克厉。

她无法否认。

让她意外的是会遇见郑克厉,他站在墓前,挺拔高俊的男子,气质干净出众,单手插在裤袋,抽一根烟,眉目冷静。靠着墓碑的鲜花娇艳欲滴,几滴水珠挂在那里。听到声音回过头,见到她就点点头,仿佛旧友。

他跟她站在那里,青山如旧,隐于水雾背后,有倦鸟归林,天与地都沉寂。

他跟江城名为兄弟,其实并不亲近,对彼此知之甚少,长成后又接连飞去国外求学,交集来自他们的父亲,大概每一个身为人子的,都觉得父亲并不最爱自己,无论做到多么出色,大多时候都在忍受孤独。

他们一步步走下山,两人俱是沉默。他替她拿着手袋,走得热起来,她将围巾解下,拿在手上,忽然说:“你看。”

他看过去,一只红嘴的斑鸠停在树枝上,歪着头看他们。

她轻声道:“真可爱。”

真正可爱的并不是这只鸟,他知道。

5:

她坐赵哥的车过来,而他自己开车,赵哥早看见了郑克厉,对许嫚眨了眨眼睛:“我有别的事。”郑克厉扶着车门而立,心平气和地等待着她。

赵哥早早地将车门掩上,靠住车窗轻声对她道:“我们要应酬,得学会如何讲话,这并不是世故的标志,而是让对方知道,你接受他的帮助,并且感激他的善意,是不是,阿嫚,我们是没办法单枪匹马地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赵哥总是对的。

她走过去,郑克厉替她开门。开车遇到红灯,漫长的一百二十秒钟。他转过头,问她饿不饿。

她点头。他伸过手,摸了摸她头发,他一直想这么做。这一秒钟,他的心愉快而温柔。

只是情怯,说不出口。心一点点被蚀化,想对她好,最好也不够,想把一切都捧到她面前任她挑。认为她柔弱无助,在心底最深处将她视作小女孩,这是他从遇见许嫚开始才体验到的感受。

他带她去自己名下的酒庄吃饭,这里的大师傅最拿手的就是江浙小菜,清炒菜心,干笋焖肉,花雕黄鱼,狮子头,一大碗蟹羹。吃饭的时候她眼睛只管盯牢面前的菜,筷子专挑颜色鲜艳的捡,红的辣椒,绿的青菜,腮帮子一鼓鼓,像只小仓鼠,努力要把口中的食物给咽下去,让人不觉食指大动,胃口大开。

他其实不饿,但是见惯了饭局上的鲍鱼鱼翅,这样简单的菜式不觉胃口大开,于是又叫厨房焖了两碗米饭。到后来两人果真是吃饭,各自对准自己的饭碗闷头苦吃,他是真的有点吃撑到了,抬头一看,她的碗里还剩了大半碗。

他笑起来。

她抬起头,愕然盯着他,咽下嘴里的食物才问:“你笑什么?”

他伸过手,替她摘掉唇边一粒饭,自然地放到自己嘴里。

她红着脸的样子真好看,努力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也好看,她说:“你干嘛呢!”

她是南方人,前后鼻音分得不太清楚。语气词被无意识地拖长,更加像娇嗔,从嫣红的唇里荡出来,像一柄羽毛扇,挠了下他的心。古话里怎么说的,他想不起,但也不要紧。

他淡淡地说:“想什么呢,能不能纯洁一点,别浪费食物。”

她忍不住就笑了。因为他一边说纯洁的时候,一边自己就笑了。

她笑起来真的很漂亮,梨涡显现,眼睛弯弯,双眼皮褶得很深,简直能用顾盼生姿来形容,因此被许多黑粉攻击整容,但他知道并没有,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这样一对漂亮的明眸,从此往后,他再也没有逃出这双眼睛的漩涡。

吃完饭,他给她点了一客提拉米苏。他看着她吃,人靠在桌子上,衬衫的前两粒都解开,露出精致锁骨和结实肌肤,他抽一会儿烟就回头看看她,看过她后再回头慢慢吸一口。

所谓家庭俗事,其实不过如此,爱的人在左右,诸事无求。

她对食物的态度令郑克厉怀疑这份甜点的美味程度,奇道:“这么好吃?”

她其实就爱吃甜食。

他凑过来,一股烟味随之袭近,但也是淡的,他只抽清凉型的烟,更近似薄荷的气息,若有似无地萦绕在她四周。他折断香烟,忽然说:“让我尝一口。”

“你自己再点一份。”

“又吃不完,多浪费。”

她严肃地询问:“贵公司的经济是否周转不灵?”

他更加一本正经:“节俭是中国的传统美德。”

许嫚无奈,她也真是可爱,切下一大块用叉子叉住递了过去,怕中途掉落,目光一直锁定在蛋糕上。他不动声色地调整坐姿,一点点退后,她便随之一点点向前,像只小鹿落入陷阱,靠近他胸口而不自知,他并没有吃这块甜食,而是低下头,亲吻这个主动美人的额头。

占了便宜还不见好就收,还在那里讲:“笨头笨脑的,我怎么就看上你了。”

她被他揽住,像小婴儿或者小宠物一样搂在怀中,听到那一句话,心里却乱极了,伏在那里,并不吱声。

他大概也有察觉,松开她,眼睛一眯,目光定定锁在她脸上,他的眼神太亮,太锐利,像匕首或者其他什么锋利的东西,能够割裂肌肤和一切伪装,她不由自主低下头去,像折损的菟丝草,无力招架乔木的质疑和打量。很久他才说:“吃饱了吧,我送你回去。”

她低应,好。

他先站起来,去拿她的包,替她拉开椅子。她无声地跟在他身后,他一句话都没有,她渐渐感觉不知所措,这是郑克厉,他帮过她许多。她知道他的爱意,她急于表现出她的感激,只是太费劲,他又这样喜怒无常的一个人。她并不知道如何才能使他高兴。

做她自己,只怕更加难讨好他的欢心。

她低低道:“你不要生气。”

他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仰起头。她知道他在压抑怒火,因为他的耳垂通红,手紧紧捏住她的皮包,泛白的手指扣住棕色的皮革。

他走上前,扶着她的脸,又问了一遍:“为什么?阿嫚,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生气?”

她无言以对,又低下头去。

他忽然笑了一下:“我让你这样不自在?是不是,阿嫚,那刚刚的吻算什么呢?我吻你,你不躲避,我可以对你做亲密的举动,因为你想表达感激,是不是,告诉我阿嫚,这算报恩?还是你仅仅把我当成嫖客?”

她心里乱成一团,他的声音忽大忽小,一齐涌进脑子里,知道他言重了,可并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忘不掉郑克厉对她做过的所有事情,好的坏的。她也忘不掉赵哥的话,在耳边在心底。

她并非不识时务,她急于讨好郑克厉的心情过于迫切,因此显得被动木然。

许嫚无助地仰起脸。

她无法形容那一瞬间他的表情,苍白痛苦,像是被某种利器刺中了躯体,脸上浮起一层濒死的痛意。利器只可能来自她的沉默。

他咬牙切齿,简直是在恨她,可这么恨,他还是舍不得掉头走掉。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过就是在敷衍我!我没这么可怜,不需要你来同情!”

最痛苦莫过去真心撞到空气,连个粉身碎骨都没有余地。

他送她回公寓,然后掉头就走。他不敢多停留,只怕停留的这一秒钟就会使自己沦落到不可挽回的局面。那个最不堪的自己,那个在情爱面前原来也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他不要他再出现一次。

他已经这样卑微。

6:

第二天,他照旧若无其事出现在她面前。她在片场拍戏,他过来探班,没有引发轰动的缘故是因为这是郑氏投资,郑氏力捧的艺人孙美亚也在现场。

他站了一会儿,看了一会儿,就走了。

心其实不安定,才会白天明明见过,晚上又跑来见她,像个又小心眼又事儿妈的刚谈恋爱的楞头小伙。

她开门,穿着家居服,毛绒拖鞋,一条加菲猫的直身连衣裙,猫脸跟主人都有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齐看着他。看得他不由笑了。

他一笑,也就代表这事儿算翻篇,过去了。他问:“干嘛呢?”

“在收拾行李。”

“要去哪儿?”他皱了皱眉。她抢先答:“云南,剧组临时通知,赵哥也才刚刚打电话给我。”

不知为什么他脸色顿时松快,语调上扬,诶了一声,又问:“这么仓促?”

她心里想:那你还这么高兴!

进了客厅,首先望见了中间地毯上浩浩荡荡摊开的两只大旅行箱,藏着一个女明星关于护肤美容跟瘦身的所有秘密,她跪在那里整理,差不多就能叫这些东西给淹没在其中。头发太长,但又不能剪,因为有代言,披下来,像海藻一样惊心动魄地盖在肩膀上。他走过去,随手递给她一个簪子。

她也没细看,三下二下把长发盘起。

东西收拾起来很快,剩下些衣服,他见她双颊嫣红,薄汗轻衣透,遂命道:“小朋友洗个澡,自己去床上玩会儿。”

她出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剩下所有衣物分门别类地都叠好了,坐在沙发上看球赛。她走过去,他明明目不斜视,擦肩而过的时候,还是被他给拉住了,他说:“陪我看会儿。”

许嫚不知道最后自己是怎么睡着的,醒过来人在床上,郑克厉也已经走了。

那簪子通体碧绿,晶体细微,几乎接近通透的地步,簪体有螺旋齿纹,盘发的时候能够牢牢固定,不易滑脱,许嫚用的顺手,就带着它上飞机。赵哥看到第一眼就夸成色正,怕是有些年头。

她心里想,郑克厉虽然出手不菲,但随手给的玩意儿能有多少名贵,心中不甚在意,只是说的人多了,心中渐渐怀疑。下地的城市又是举国出名的宝石翡翠原产地,拍戏间隙,她经人介绍寻到一处私人收藏家的府上鉴定,六十余的老先生,先洗净了手才接过,对准日光灯一转,绿色如水微微流淌,晶莹剔透。转过头第一句便说:“祖上传下来的吧。”

她胡乱点头,心中已慌了神。重新拿回到手里,那先生脸上还有怅然若失的意思。

飞回上海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给郑克厉,他大概在应酬,喝了点酒,声音沙哑,但透着惊喜。

她说想见他一面,就在上次那个酒庄。

他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因为堵车,他匆匆下车,落拓地穿过冬夜的夜色出现在她面前。

他穿一件黑色风衣,肩膀上压着皑皑白雪,进来第一件事就是抱住她,说:“对不起宝贝儿。”

那一秒钟,她知道,他必定爱她,无论何时何地,何种选择何种困境。

他问她有没有吃过饭。她点了点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他笑:“傻姑娘。”于是叫厨房大师傅新煮了白粥,用瓷碗盛着,端到包间,他道:“就当陪陪我,好不好?”

粥煮得黏稠,每一粒都融至化境,入口如棉,她吃了一小碗,仍吃得一身大汗,鼻尖都晶莹,两腮粉红,更加像小朋友。他细细问起她在云南的经历,也向她交代这七天自己去了哪里,见了谁。她听得心不在焉。他是生意人,脸色上的事情最逃不过他眼睛,搁下筷子,便问:“怎么了?”

她勉强笑了笑。

他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终于将簪子递过去。

“不喜欢?”

许嫚轻轻道:“太贵重了。”她原以为那枚祖母绿已是极品,不知江湖还有重头戏。

他没有接,簪子无辜地躺在她掌心,衬着白色的织锦餐布,那绿简直摄人魂魄,流光溢彩地一闪,叫人眼睛都移不开。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没有止境,都是深渊。他做人处事向来矜贵,送出去的都是名贵珠宝,是否也曾如此大手笔地赠与其他佳人?寂静的空间,只有清脆地一声嗒,他松开握在手中的调羹,撞到了瓷碗内壁。他声音仍旧是淡淡的,不见起伏:“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还回来的道理。”

话也是那一句。

她心一灰,自己终究还是孙美亚一流,他得到她费了一番周折,所以比前任们上一点心,但,又有什么不同?

垂青个两年三年,往后二十年她该怎么过?

她恹恹地将簪子推到他面前,心中秉持最后一口气,她不要他的东西。可世间哪有这样便宜清楚的事?她每一次的全身而退不都是他给的么?她能有今天这番成就,难道真的仅仅凭着运气?

他问:“你还是忘不掉他,是不是?阿嫚,我不过硬把你留在这里,所以你不快活,你连我送出去的东西都不想要留,可他送你的戒指却被你当成宝,你对我不过就是敷衍,你拿我当什么?”

他咬牙切齿,忽地冷笑:“只可惜,他已经死了。”

江城是她的软肋,并且终其一生,都在那里隐隐作痛。而他这样随意地说出口。

许嫚心灰意冷,起身往外走。

眼泪在出门的那一瞬间大剂量地流下去,江城,是的江城,如果他还在,她会被爱,她被人欺侮,他会替她出头。而他走了,她再快乐再难过,也缺少那么一个人诉说。从此往后,她一个人活在世界上。

她只有自己。

她走得太快,眼泪模糊了眼前的路,她根本就看不清台阶,或许她也不必看清,她几乎跌倒,但她却顺利地走完了全部楼梯,最后被一股猛力从身后猛然拽住,她整个人倒转过来,被推在走廊一层的墙壁,撞上之前先被人扶住,是追上来的郑克厉。

他眉眼都仿佛揪起,带着一种束手无策的惊痛,竟然不敢碰她,只是看着她,脱口而出竟然是哀求,他的声音哑得可怕:“我错了,我不该提他的,阿嫚,原谅我好么?”

这段感情中,她心存嫌隙,他何尝不是。

无论过去多久多少年,江城都会在那里,带着胜利者的表情,提醒着郑克厉,她爱着他,动用她全部的真挚感情。

他永远一无所有。

7:

凌晨四点的时候,郑克厉的私人助理打电话到她家的座机,她睡得迷迷糊糊,光着脚跳下床跑去接,跌在沙发里拿起电话柄,刚刚喂了一声,那边急切地问道:“许小姐,郑先生是不是在您那里?”

似乎有人在她耳边打了个响指,她一个激灵,人立刻就醒了。

一定是很着急,才会找到她的公寓。她低声道:“没有。”

那边咔嚓一声便将电话挂了。

他会去哪里?在凌晨这个点钟,天仍旧是阴沉沉的,黑压压的天幕,在这个雾霾严重的城市连一点星子都看不见。他能去哪里?这样傲慢的贵胄。

福至心灵的一瞬间,一道白光击中了她。她跌跌撞撞打开房门,他席地而坐,背靠着墙壁,在她家门口,在凌晨四点。

他喝高了。

酸楚像弥天漫地的雾,密密封住了她的心,只留一线,叫那些即将涌出来的眼泪倒流回心底。她扶着他进房间,沙发太小,他还记得睡在那里的感觉,抬头看了看她,他这个人,就算醉了眼睛都是亮的,声音却含含糊糊:“我不要睡沙发……”

最后她扶他去卧室,他块头太大,她力量不够,两人一起倒在她的床上。他翻了个身,很快就沉沉睡过去。

橙汁可以解酒。她去厨房,切了两只橙子,榨成汁后端给他喝,大概味道太冲,他偏头一躲,躲来躲去,反而折腾出了她一身汗。他额头也都是汗,湿漉漉地贴着黑色的碎发,更像个大男孩。她放了一浴缸的热水,绞来热毛巾替他擦汗,额头,脸颊,脖子,手心……他觉得舒服,终于放松下来,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她把闹钟拿出卧室,去客厅沙发上看书,事实上她更加想要睡觉。

谁叫她没有客房。

印刷的字体忽大忽小,忽远忽近,忽明忽暗,终于彻底消失光影,遁入虚无中。她的手软软垂下,跌入梦境里。那个纠缠了她许多年的梦境,依旧是长街,明灯,雾气,她在奔跑,身后街灯一盏盏熄灭。

睡梦中身体忽然一轻,她连人带毯子被一块儿抱起,书从手里掉下去,掉在了毯子上。

发出轻微的一声砰。

她睡得很沉,被温暖环绕,太热,或许是暖气开得太足。她几乎要流汗,她妄图踢开被子,可是床垫太软,一动就颤,她无论如何挣脱不掉,不乐意地嘟囔起来,“我要睡觉……”哼哼唧唧的,睡觉也不老实。

因为他一直在吻她,额头,鼻梁还有眼睛,一遍遍地说,我爱你,我叫郑克厉,我在这里陪着你,是因为我爱你。

她奋力睁开眼睛,其实已经来不及了。

他在她的上方看着她,双颊绯红,目光很烫,流连在她的锁骨,下面的肌肤被严密保护。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一皱眉头,当然,这件睡衣本身无可厚非,是他欲求不满,实在贪心。

从她让他进房间开始,许嫚就已经做好了这件事会发生的准备。而是不是尴尬,或者羞涩,或者恐惧,那都是另外的事情。

他的吻像是生出火焰,点燃身体所有细胞的感触,她皮肤绷紧,他试图用吻使她放松。睡衣的扣子终于不再成为阻碍,他还在吻她,这一次是对方的唇,他不厌其烦地想让她接受并感受这个过程,并且从中获得愉悦。

他想让她觉得快乐,跟他的每一秒钟。

他的手探下去,一寸寸的肌肤,细腻温柔,她睁大眼睛,那一双无邪的瞳仁,没有一点杂质,瑟瑟地自下而上地望着他,仿佛一只美丽的斑比,他初见未能捕获的小鹿,时隔八年回到他身边。

他拥抱着她,感受着她,怆然重逢的意味高于汹涌的情欲。前者是因,后者只是思念积聚的果实。快乐来慰藉他多年的失落无助。

他喘着粗气,一滴汗从额头上淌下来,沿着发丝,欲滴不滴地坠在那里,性感地要人命。

他身体跟心情一点点逼近愉悦的巅峰,只是强忍,只是按捺。他不要在这种时候吓坏她,这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是吧,宝贝儿,何必罪化它,它自然而真实,被扭曲黑化,只不过人性作祟。他在她耳边温柔地反复地低语,许嫚懂一点点法语,昏昏沉沉地听清楚,他在念法国诗人缪塞的一首短诗。

哦,上帝,这个男人。

“我宣誓,爱着放弃你,不怀抱任何希望,但不是没有幸福。只要能够怀念,就足够幸福,即便不能够再看到对面微笑的你。”

“宝贝儿,这可能有些痛。”

最恍惚地刹那,她痛得哭叫起来。

火焰赤剌剌地燃烧,已到极致处,枝上的花怦然一声,在这个混乱的清晨绽放。

8:

她疲倦地睡过去,背对着郑克厉,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脖颈处,他很仔细地一缕一缕拨开。间或一个吻,吻在她颈后细腻的肌肤。

他望着她的睡颜,笑了一笑:“我为什么要这么纠结,我何必折磨自己,阿嫚,我是爱你的,你在我身边,这就足够了。”

在将来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陡然惊醒,他或许会不甘心,他所获得的并非她的全部,但是有什么关系,上帝足够宽容并且豁达,他又何必自寻困境。她在这里,他能够触及,他能够亲吻,每一天都能相见,这就是问题最初的意义。

他不可贪心。他要的,就是她啊。

她醒过来,是在下午一时,窗帘仍旧密密拉拢,她恨不得时间就能在这一秒钟驻足,或者自己能够缩小到藏身于缝隙。这并不是羞耻的事,而是对象令她手足无措。他进来催她起床,她闭眼装睡,他在她床边站了一会儿,过来伸手摸了摸她额头。

大概见她没有发热,便又出去。

她磨磨蹭蹭了很久,才起来,去浴室洗漱完,才出来。

他在客厅看小说,她的小说,《野性的呼唤》,搁下书站起来,望着她,只是望着她,竟然有一种眼巴巴的尴尬。他这样的人,尴尬起来原来是这种样子,两只手根本不知道放在那里,最后只是说:“你饿不饿?”

他巴巴地盯着她,只要她点头。他满心欢喜地进厨房,恨不得把厨房里所有的食物都端出来,琳琅满目地摆满一个桌子。她喝牛奶的时候他问烫不烫,她吃面包的时候她问硬不硬,当她开始吃奶香包的时候,许嫚觉得他大概会说香不香。事实上他开口说的是:“我们结婚吧。”

真是老套但又实用的一句总结,可是往往这件事过后,一百个男人当中能有一个敢这么说就已经相当不错。

她一声不吭。他真正着急,因为她的沉默。他说:“我是认真的,我们结婚,去佛罗伦萨结婚,你喜欢意大利,不是么,阿嫚,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把事情都处理好。”

他的样子真的快哭出来。而她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问:“好不好?不好的话,我再去想想办法。”

这话说得许嫚扑哧一声就笑了:“你去想什么办法?”

他的目光一点点温柔,凝视着她:“我等不了这么久,我怕你又会飞走,这个世界太大,我一点信心都没有。”

郑克厉单膝跪地,掏出了戒指。

这件事,她连赵哥都没有讲起。那天之后她在明面上遇见过郑克厉几次,他倒很懂分寸,对她素来都是淡淡的,一句话都没有。换做平时赵哥早急了,偏偏这回却沉得住气。某天临时有事打电话到她手机,大清早的,铃声一遍又一遍地响,单调反复,像催命。郑克厉迷迷糊糊拿在手里,看也不看就按了接听。

赵哥他既不惊,也不讶,只是问:“阿嫚醒了么?”

“还在睡,要她听电话?”

“麻烦了。”

他推她,她正渴睡,迷迷糊糊中喂了一声,赵哥顿了顿,才犹豫地问:“他在你身边?”

她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转过头,郑克厉一样没有醒,乌黑短发抵着雪白枕巾,翘起的睫毛更加像个小孩子。他闭着眼睛,举着她的手机放在她耳朵边。

她无语凝咽,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是。”

赵哥再没多问:“有几个镜头,要你回来补一下妆容照。”

她起身下床,去浴室冲洗。他缩在床上被子里,动也不动,任她有满腔怒气也不知道该撒去哪里。昨天晚上是他非要来她家,说好了他睡沙发,沙发再小也是他自找的,他睡不下,大半夜跑过来非要跟她挤一张床,许嫚昏头昏脑地被他催着往里挪,事情就变成了这结果。

她邪火中烧,在浴室门口恶狠狠瞪他一眼。

他背对许嫚,嘴角有一个小小的得逞的笑。

她自己开车过去,到了摄影棚先化妆,再换衣,等待拍摄的间隙收到郑克厉骚扰微信,他的头像是一棵树,樟树,满屏就看见那棵樟在不停地闪烁,“干嘛呢?”“什么时候回来?”“要不要司机去接你?”

她不胜其烦,就回了三个字:“烦死了!”

那边也不过沉默了两三秒,忽又收进一条:“就要烦你。”

“……”

“吵你。”

“……”

“咬你。”

“……”

“抱你。”

“……”

“亲你。”

“……”

“养你。”

“……”

冗长而又无聊的长流程会议,视频连线各个地区的区域经理,会议室气氛罕见地沉闷呆滞——大老板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面无表情地听着各部门例行总结,一丝笑纹都没有,上次他这样的时候,人事部门率先遭殃。

此时他半倚桌面,擎手机在手,微低了头,不觉笑出声音。

因为许嫚就回了他三个字:“不理你!”

视频里香港地区的负责人顿时一头油汗,只是惊恐地盯着他看,心中反复思忖刚才那条数字是否跟报表上有出入,再说出话来就显得有点磕磕绊绊。

他略略抬眼,便问:“怎么?这就怯了?百分之2.68,然后呢?”他目光不过一扫,下属们争先恐后将脸转了回去。

今天他有点反常,连下面的人也察觉。

他的心早就不在这里,飞出去,跟此刻天空中的云迎面撞了个满怀。

他十指迅速跳跃,回给她三个字:“我爱你。”

“不理你。”

“我爱你。”

许嫚抬起头,意外地发现镜中自己的嘴角向上勾起,是个自己都尚未察觉的笑意。赵哥刚好从外面进来,看着她,欲言又止的表情很触目惊心。这些中年男人的想象力堪比半个编剧,鬼知道他大脑里又在想什么东西。

事实上他开口时也确实差点令她跌足震惊。

“他是否在强迫你?”

她真心建议:“赵哥,我们适时也该推掉一些过于狗血的爱情剧。”

“这是群众的审美趋势。”

她才不信咧,上次他还推荐她看整整五十二集的婆媳剧,他也说这是趋势。

“这样说你是自愿的?”

“我很快乐,”她想了想,最后如实承认,“我很庆幸自己既自由又快乐。”

“你要想清楚,他姓郑。”

“我知道,赵哥,我知道。”

赵哥久久注目着她,观察她的神色中是否有为难的意思,她微笑着与他对视。他忽然叹了口气:“是注定要栽在姓郑的手里罢。”他虽说欣赏郑克厉,不过跟喜欢到底差了一点距离。

“不过这样也好,”他低声道,“每次撞见他看你的眼神,真叫人胆战心惊,我以为他恨你,万万想不到竟然是爱情的隐喻,当时会错了意,现在想来真是又后怕又心惊”

许嫚静默地聆听,当年的参与者旁观者一个接一个讲出自己的视角证词,拼凑出一个更加完整的故事。对她来说,有台前幕后的区别。

最后赵哥的感慨实在不伦不类:“罢了罢了,你能被他顺利得手,也免了我日后胆战心惊的日子。”说得许嫚笑起来:“这是什么话?”她起身过来,抱了抱自己的经纪人。

“这么肉麻兮兮,”赵哥拍了她一下,“走开,不要占我的便宜,快打起精神,替我赚钱去,趁你还没嫁入豪门之前,我要大肆剥削剩余劳动力。”

她大笑,欣然起身替他卖命。

多幸运,陷入绝境最不堪一击的时候,爱她的人始终在她左右,给她力量给她勇气,伴随她走过那段最暗无天日的日子。

她走出化妆间,无意中回过头,这一向以强硬姿态示人的赵哥正背对着自己,以手背擦掉眼中多余的水渍。

9:

收工的时候编导请所有人吃饭,恰好就遇到了投资方在这间酒楼应酬,两帮人马互惠会利,撞到一处顿时好不热闹。这中间郑克厉过来应酬了一圈,一一同人握手,他应该喝了点酒,发型稍微凌乱,没穿西装,白衬衫加身,修身清俊,更加显得身姿挺拔,像一株青色的松树。

他的目光不过在她脸上一绕,很快便移开,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手上的热度却长久地停留在那里,逐渐蔓延到她脸颊上,她低下头,再度抬起时却望见不远处孙美亚一对冷冷的眸子,仿佛一滴冰水,骤然滴在她心头。

孙美亚向她挑衅似地扬起下颌,然后转身往外走。

她一向准确但又无由的直觉暗示自己,不可跟着出去,哪怕再趋于好奇。而孙美亚迟迟没有回来。

她似乎喝了点酒的样子。许嫚既怕她出事,又怕她还在等着自己,思来想去,如何都不能安心,刚刚出了包间,还没拐过一个走廊,便被一只大手拉到另外一只包厢,她才要惊叫,一枚食指抵在她唇上,柔软的触觉让他几乎恍惚。

她抬起头,是喝高了的郑克厉,眼波水意横流,几乎倜傥地笑着看着她,实在是因为身高的缘故。他伸过手来:“让我抱抱。”

许嫚真是可爱,这样富有调情意味的句子,她不过微红脸颊,静悄悄地伏过去,靠在他胸口。被他心满意足地搂在怀中。

她厌倦了绞尽脑汁的回避,为什么她就不能坦坦然然地接受,我也喜欢你,这样简单的一件事。

他的心脏跳跃强而有力,他的衬衫温度合宜,熨帖着她的脸颊,静谧悠长的一刻,几乎能听见从他心底发出愉悦的叹息。时光如流水消失,也不会觉得可惜,他拥抱着她,她在他怀里,其余的一切他都可以不必关心。

他忽然低声道:“我想你了。”

“我们刚刚才见过。”

“你也说了是刚刚。”

她低着头笑。他一眼捉到,问道:“你在笑什么?”

“我从来不知道,我们会谈恋爱,”许嫚笑着说,“我也从来不知道,原来你恋爱中是这个样子。”

他想过,他曾经那样怅然而又绝望地想过他们谈恋爱会是什么样。

“什么样子?”她一笑他也忍不住冲她笑。

“又黏人又多话,还是个事儿妈。诶呀。”

这一声诶呀是因为他出其不意咬了她一下。

“属狗的啊?”许嫚捂着额头,忿忿瞪了他一眼。他被那种眼神撩了一下,下巴枕着她发顶心,幽幽道:“我从来不是这个样子。阿嫚,是你把我变成了这个样子。”

他亲亲她的额头,拉拉她的耳朵,嗅嗅她的发香,真的跟一只痴缠的小狗没什么两样,缠绵了片刻,到底挨不过时间,他先走。走之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颊,她被逼无奈,踮起脚亲了他一下。他快乐又活泼地拉开门走掉。

聚餐还未结束,他的短信先人而至:“偷偷溜出来,我在楼下等你。”怕她不答应,紧接着又道,“外面好冷啊,我快冻僵了。”

这姑娘唯一一个缺点,就是太容易心软,她悄悄拿了大衣跟包包,顺着侧门溜出去。岂料就在门口遇到了孙美亚,她大概刚刚从卫生间回来,脸上湿漉漉的,嘴唇都苍白,整个人憔悴极了,目光挟着刀锋似的锐利,落到许嫚身上。

时光唯一没有改变的一件事,她恨她。

擦肩而过时她低声问:“凭什么?”

许嫚回过头看她。孙美亚咬牙切齿,脸颊甚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动,这个问题她曾经也问过郑克厉,“她到底有什么好。她不就跟我们一样,都是普普通通的女孩子,为什么你这样对她,偏偏这样对我?”

郑克厉根本就没有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所谓节节败退,可她不甘心,从前她根本不屑一顾的对手,才发现竟然是郑克厉处心积虑的目的。想到自己曾经还那样得意洋洋地在她面前攀比,如今想来多么荒唐可悲,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冷冷道:“你别太得意。”

这句话其实熟悉,很多年前在化妆间,那时她是郑克厉的新宠,而她才刚刚走出谷底。那时候是否会想到如今这个局面,天意从来高难问,谁都意料不到此刻的人生际遇。

从前许嫚争锋相对地回应,我会努力克制。如今她默然全无语。她有过失败者的灰心,侥幸时却更多心有戚戚,她不过是个例外,可例外里面总还有个万一。谁都不是上帝,谁都看不清结局。

许嫚的心,莫知缘由地忽然一黯。

他的过去浩大庞杂,履历丰富,除了孙美亚,还有那个alien,包括无数的陌生人,谁能保证她不是他生命里浮花掠影般的点缀?断却舍不得断,到那时她又该怎么办?

郑克厉自己开车过来,她拉开车门坐进去,他笑着转头问她:“要吃什么?”

她心中一涨,控制不知怅然道:“我在门口碰到了孙美亚。”

他眉心一皱,立刻警觉地追问:“她为难你了?”

她摇头,“也没说什么话,她倒瘦了很多,”大概怕他多心,忽地仰头看他,笑着答,“我不饿,你想吃什么?”

她这一笑,他就觉得有一只手在狠狠地揉搓着自己心脏。

这姑娘,他太明白,心是最软的,再难受也只是自己藏着掖着,不叫人为难。可她不叫他为难,他的心怎么就这么不痛快。

他爱她,所以她最有资格刁难任性,蛮不讲理,而她太温顺,只会令他生出惶恐不安。

他抓不住她,留不住她,关不住她,从前他说过,这是法制社会,他倒真恨不得这里未蒙开化,野蛮落后,倘若遇见心仪的女子二话不说,绑也要绑在自己身边。

郑克厉苦笑,他连想都不敢想。

车就在她家小区停下。

“阿嫚,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愿意跟我说,那么,你听我说,好么?”

他熄了火,把车停在路边,转过头,认认真真地看着她,也务必叫她看清楚自己。

“我小时候,大概就四五六岁的年纪,特别特别喜欢喝石榴汁儿,北京靠近北海白塔山边上,一到秋天整条街都是红彤彤的。一到那时节,总会有人送一箩筐过来,母亲叫厨房一粒粒剥出来,榨成汁,喂给我喝,有一天被我父亲看见,勒令家里再也不准这样做,大意是现在养出我这种胃口,过了季要是没了石榴,那时候又该怎么办?母亲不以为意,随口说,既然我喜欢,既然我爱喝,家里又不是买不起,何必这样克扣我的口欲。当时父亲冷冷一笑,道:‘就算他是天王老子,也该叫他知道事事未必顺他心意。’”

“父亲就这样教导我们兄妹三个,未必只有手持利器的才可伤人,心中存有贪欲一样可以。阿嫚,看到你第一眼的时候,我其实是有贪念的。”

她一震,仰起头,手无意识拉住他衬衫的衣袖,他的手一点点抚过她眉眼,弯的眉,长的眼,睫毛浓密,手心的温度滚烫,几乎能够灼伤她。他低头吻了她眼皮一下,心中温柔大于一切感想,这姑娘怎么还跟当年一模一样,又听话又乖巧,在自己心上一住就是好多年。旁的人来来去去,她却永远就在那里,成了心头的朱砂痣。

“第一次看见你,我就在心里对上面说,这小女孩真可爱,下次我还能够见到她么?那时候我刚刚接手公司的事务,一个礼拜却总有两三次来剧组,接着探班赵曼娜的名义。我们两家是世交,打小就认识,人人都以为我对她有意思,为了她才去投资娱乐圈的生意,但事实上并不是这个原因,起初自己也并不知道,可每一次去,看到你在就隐隐觉得高兴,知道你回学校了,那一天都觉得得不偿失,平白开了这么久的车,想见的人却没有见到。”他笑起来,大概也觉得从前的自己傻里傻气。“那时候我常常坐在车里一个人想你,想啊,你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啊,我怎么就忘不掉你呢?”

“太明白自己是上了瘾,就跟小时候喜欢喝石榴汁儿一模一样,人再好,也未必是我的,父亲从小教过的话到了此刻就更加如芒在背,我得戒掉你,就跟从前戒掉石榴汁儿一个道理。尤其你跟家阳订婚,这个念头就扎在那里,动不得,碰不得,不能连根拔起,就像在心里生了倒刺,因为那是我的弟弟。”

“有时候就想,已经这样了,索性就对你坏一点,那段时间真的是自暴自弃,你不可能爱上我,可就算恨我也是我想要的。可是夜深人静我只是想要你,想要得到你,这个念头就像星子燎了原,一烧起来就不可收拾。”

“后来我知道你回了老家,江城就在那里拍戏,我的心里就着了魔似的,一分一秒都待不下去,一想到是他陪着你,一想到你难过的时候是他在你身边,你们可能在一起,从此往后就再也没有我什么事,我就觉得害怕,明明是我第一个先遇到你的啊。那时候真是什么都管不了,一意孤行要来岛上,世英知道拦不住我,跟我说,‘她要是有了别人,哥你就回来吧。’出车祸的时候我心里却在想,我是回不来了,这样死了也好,以后你就不会躲着我,你再也不会恨我。你知不知道啊,阿嫚,你说你怕我的时候,我的心都碎了。我这么爱你,可我把你逼到了这一步田地。我甚至恨我自己,我恨自己既得不到你,又放不下你,一点出息都没有。”

“可就算再让我选择一次,我还是想要遇见你。”

“在这段关系里面,患得患失的那个人其实是我,我大你这么多岁,你正年轻,可我已经老了。你应有尽有,有光明的事业,爱护你的粉丝,帮助你的朋友,扶持你的经纪人,我能给的微乎其微,珠宝钻石,偏偏都不是你喜欢的,我能够留住你的东西少到可怜。你知道我多害怕么?在办公室坐着的时候我总是忍不住去想,跟你搭戏的男明星各个英俊,娱乐圈这样多的富甲名流,要是哪天你遇见一个更加出色的男人,比我富有,比我英俊,那时候我该怎么办?除了爱你,我一点底气都没有。我拿什么跟那些人去争夺你?”

在这些话引发的震撼中她暂时沉默,他垂下手,盖在她两只手背上方。眼皮低垂,这个不可一世的男人卸了一切防备,软弱地仿佛初生的婴孩,等待着她的回应。她仰起头,一言不发,只是吻他。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

唇瓣的交缠,他扶住她后脑勺,渐渐掌握了主动权,辗转缠绵,他的舌浅触着她的唇,迫使她开启久闭的城门。她回应着他的索吻,相触间发出细微的声响,车载录音放着悱恻情歌,动人又心折。心很清又很静,这个世界狭小到只有他跟她。

时间不再以分秒计算,而是以水流的形势消失,大把大把地滥掷也不觉得可惜,只要她在这里。她在他怀里动了动,他松开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笑,“手机在响。”

连接吻都这样不专心。他有些无奈,又舍不得对她怎样,只得由着她逃开去,去拿皮包里的手机。一看竟然是助理,这个钟点打来电话,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她心中无端一沉,随后按了接听。

那边动静嘈杂,仿佛在高速上,小郭尖而锐的嗓音穿过一切背景,带着呜咽的哭腔抵达她这里:“赵哥出车祸了,去医院的路上……”

耳畔传来血液急促流动的声音,仿佛有一面小鼓,重重捶打着她耳膜。脊梁有一节碎裂,她虚弱地往后靠,企望能有支点让她靠一靠,岂料碰到他的手掌,他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她再怎么努力都看不清楚他的脸庞。很久许嫚才意识到,这是她眼中堆积的泪水所致。

她疑心听错,轻声反问:“你说什么?”

小郭终于崩溃,在电话里大哭:“赵哥失血过多,没有撑住。”

有人出乎意料拉下灯掣,她的世界立刻暗了下去。

10:

郑克厉已经察觉到不对劲,拿过她手机,那边小郭已经挂了电话。她望着他,竭力想要听清楚他在说些什么,只是声音嘈杂,铺天盖地向她压过来,她悄悄地跟自己讲,这只是一个梦。

她做过无数个噩梦,但从来没有一回,梦到过失去赵哥。

他是她的经纪人,但更多的时候他充当了她父亲的角色,娱乐圈的很多日子,都只是他庇护她的历史,也正是因为他的保护,才使她小小年纪出道却从未发生任何居心卜测的遭遇,她单纯并不天真,她有趣并不无礼,她快乐而从不庸人自扰,他付诸在她身上的心血,超过任何一个养育女儿的父亲的努力。

他说,阿嫚,不要怕,我们重头再来。

他教她,人永远不可能一个人单枪匹马地活在这世界上。

他鼓励她,观众欣赏坚强的女性角色,你更应出去跟江城多多交往。

他也曾不遗余力地诋毁对手女星,咒骂孙美亚可能是他恨过的最漂亮的女人。但事实上赵哥本性宽容豁达,对女士格外礼让。

他说她重情重义,其实只是因为她清楚,谁是真心待她的人。

他爱护她,他使她从头至尾都保留了对娱乐圈最大的热情,他岂可忍心叫她从此一个人活在这世界上。

他不可以这么残忍。

他不可以的。

从得知赵哥事发后整整十二个小时,许嫚连眼睛都没有闭上,因为身份特殊,事故一切后续都交由公司出面。真相很快水落石出,并无悬念,肇事司机酒后驾驶,在高速上掉头逆行,在最危急的一瞬间,赵哥推开了副驾驶座上的小郭。

现场发来的照片都让郑克厉藏起来,包括新闻和报纸,她也不争,只是呆呆地对着手机出神。心中隐约存有幻想,幻想眼前不过是一场梦境,她应该尽快从中醒来,醒来后还会接到赵哥的电话。于是郑克厉很快发现她的自虐,手臂跟大腿内侧有数道淤青,看得他胆战心惊,立刻推掉一切工作上的事,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

她住进了他的别墅。

他在别墅以及卧室装了监控,但大部分的时间,她都在昏昏沉沉地睡眠。郑克厉问过医生,得知这是人在精神重创后的本能反应,才稍稍放了点心。

她其实最无用,又最软弱,任何打击就足以将她拖入深渊,她镇日昏睡,难以下咽,郑克厉无所不用其极,只为了逼她吃点东西下去。扬州来的大师傅做的猪蹄线面,撒了香葱,他拿着银筷子一粒粒给挑出来。

她坐在那里,眼泪也是一粒粒掉下去,郑克厉几乎强忍不住,搁下筷子过去将她抱住,持续地吻着她鬓角,温柔地低声道:“你还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宝贝儿,我们结婚好不好?”

她虚弱地偎过去,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手却无意识地抓牢了他毛衣的袖子。他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她知道,他更加知道。他啄吻着眉心,内心充盈着难以言喻的柔软的水光,仿佛她也是一泊水,莹莹地注入自己怀里,那样柔软,温热,那样好。她的长发扫过他手背,触动心脏一阵痉挛似的悸动,在难以言喻的疼痛中,他紧紧拥抱她。

她低声说:“能不能快一点?我想快一些结婚。”

如果这是现世,她要逃出去。

他的眼中有狂喜,连连亲吻她,仿佛她是一个小婴孩的样子。

11:

因为风俗,赵哥的后事在家乡进行。从前她能够放任自己,自由沉浸于情绪,但这一次却不行,还有薇薇在那里。

而事实上,薇薇是整件事情里表现得最为淡定的一个。三月身孕还未显怀,她却已经拿好了一辈子的主意:“老赵走了,我得把孩子生下来。”许嫚不敢劝,也不知从何劝起,只是自己也在那情绪当中,悲恸绝望无助如影随行,压得她根本无法思考。赵哥倘若在天有灵,是否会希望这一幕发生?她慢慢道:“无论如何,薇薇姐,我会陪着你。”

这世道,男人们来了又去,只有女人永远陪在女人身边。

许野听说了以后,特意从另一个城市飞来上海,来陪姐姐度过生命中的难关。她公寓太小,他就简单在书房搭了一条行军床。他真是万万没想到,才刚刚铺好床,郑克厉打开公寓的门走进来,两个男人就在客厅狭路相逢。

郑克厉认得他,朝他点了点头:“你姐起了么?我给她带了点东西。”

许野也不是傻子,早过了喜怒形于色的年纪,看了他一眼,掉头走去厨房。许嫚从浴室出来,裹着浴袍,头发尚未擦干,湿漉漉地垂在那里,肌肤被水浸润更显细腻光泽。他目光一深,喉咙发紧,硬逼着自己转开眼睛。

他坐在客厅,还是能够隐隐约约听见厨房传来姐弟俩的声音。看得出二人感情很好,许野几乎临界发怒的边缘,仍旧好声好气地在问姐姐:“这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他有你家的钥匙?他是不是在逼你?”

许嫚的解释也未能让他满意,他丢下一句“我不答应”,就回了书房。郑克厉坐在沙发上翻报纸,她端了果盆出来,他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许嫚悄声道:“你往心里去,他还是个孩子。”

“我不认为他还是个小孩子,任何能够承担法律责任的都并不应该被称为小,”他很清楚地挑明,“如果公寓不够大,搬去我那里,好不好,让我能够照顾你。”

她很快反应过来,有点好笑又有点生气:“你在想什么啊?”

他想的倒并不是一回事。他一直都有意向给她换间公寓,这里虽然僻静,但地段不太好,隔了市区太远。房子老早就挑好,只是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送出去,这一次他是下定了决心,“你住那里,日后我也方便过去看看你。”

近些日子心神憔悴,事情杂乱,搬家又是个大工程,她不由自主地开始抵触,想了想,轻叹道:“再说吧。”抬头却撞进他目光里,心中顿时揪紧,又是那种太失落,太灰心的眼神。

他慢慢地问:“许野来了,你是不是又后悔,开始觉得跟我结婚是个错误?”

她确实有过一瞬间,觉得这是个草率的决定。

“为什么?”

许嫚强笑道:“没有为什么,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郑克厉笑:“阿嫚,你什么事情都做得好,就是有一件做不好。”

“什么?”

“撒谎。”

许嫚道:“你这是在侮辱我的演技么?”她忽然噤声,她失去所有勇气去看这个男人。

郑克厉轻轻道:“是吧,阿嫚,你就是这样想的吧。”

颈子太重,折在那里,他的手轻托起她的下巴,他的眼睛里藏着一个饱受摧折的灵魂。“阿嫚,我也会累的。我一直在等你,可你总是不放心。这段感情里,从头至尾你表现给我的都是防御的姿态,一旦有风吹草动,你第一个反应就是把我推开,把我远远地从你的生活中推开。任何矛盾发生的一瞬间,你想的不是跟我去如何解决如何应对,而是一味地逃避,把我扔在困境中独自挣扎,让我一个人去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才令你这样难过?我不需要你朝我走过来,我只要你迈出第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自己就可以走完。阿嫚,我是累,但是我心甘情愿,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我爱你。”

许嫚一动不敢动,只怕这样一动,眼睛中的泪水就会决堤。她痛苦,可她从来没想过痛苦会在爱她的人身上成倍累积。她哽咽道:“我也爱你。”

他身体一紧,他的手劲很大,箍着她手臂几乎能感觉到疼痛,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低头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

“你再说一遍。”

“我就不说。”

两人玩闹起来,结果是他捧住她的脸,吻在她唇上,笑着说:“总算亲到了。”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流光如梦 (55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