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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果存在这样一种可能性，这个重要的问题能够得到完整透彻的解答，不留下一丝疑惑，那么我们现在来深入探究其本质，即当自身的感觉体验与思想观念相结合之后，为我们的思想所存留下来的记忆究竟具有怎样的性质，它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事物。不管是痛苦还是愉悦，它们都属于纯粹的感觉体验，并且还是所有感觉体验之中强度最大的两种，但是我们在回忆它们的时候却只能捡拾起模糊的印象，同时还伴随着混乱和疑惑。我们能够回想起来的知识当时开心或受伤的状态，但是这种回忆并不突出明确，我们无法再次对自己复述出这些感觉体验的种类、程度或是持续的时长，而在它们发生的时候我们的确是真真切切地受到了猛烈震撼的刺激；我们复述和表达这些感觉的能力十分落后，但是我们却很少能够察觉到这一点。比如说，我们曾经体验过一次某种疼痛的感觉，它仅仅持续了数分钟，它与我们先前经历过的所有痛感都不一样，却依然会很快地就被我们所遗忘。我们或许能够回忆起自己曾经在某个时刻感受到了极大的痛楚，虽然我们清楚记得当时自己身处的环境，也记得具体的发生时间，然而对于疼痛本身，我们的回忆却是朦胧而不完善的。
为何人类在婴幼儿时期里所经历的事情几乎都被全然地遗忘？为何年迈的老人对他们年轻时期的记忆反而比那些在生命后期发生的，历史不甚久远的事情还要印象深刻呢？在这其中是否隐藏了一个强有力的佐证，能够说明单凭感觉体验是不足以在我们的大脑中形成记忆的；以及记忆只能从思维在感觉体验中衍生出的一系列连续的观点概念中存在？在婴幼儿时期，人类感官体验的活跃性和敏捷性与成人时期无异，但是人类却对此时期发生的事情只有极少的模糊印象，甚至没有半点记忆，因为在婴幼儿时期，人的反思联想能力还未完善，几乎处于沉睡状态之中，而人类必须依靠这种能力的帮助才能形成各种观点和想法；即使在反思联想能力开始活跃运作的初期，我们思维中形成的感官体验的种种比较也非常肤浅而单薄。在成年时期，人类的逻辑推理能力已经完全发展成熟，反思联想能力得到充分的开发和运用，这时我们就能够从自身的感觉体验中推论总结出所有可能的要点，形成多种多样的观点和概念，以及一系列的想法，每一个思想迸发的火花都会循环往复地在思维中回旋，构成历久弥新的难忘印象记忆。当人步入老年时期，这些想法和观念的表现力和震撼力开始显现，甚至比人在现时当下所经历的感觉体验所衍生出来的思想还要强大；因为人在高龄的时候，感官知觉开始衰微，变得虚弱无力，迟钝滞后，萧条缓慢，而此时的思维能力本身也与身体的官能经历着一致的退化。对于婴儿时期的人类来说，当下所经历的事情就是一切；而步入了成人时期之后，我们不仅享有过去的回忆，还同时拥有现时的体验和未来的展望；老年时期的我们对当下的感觉甚微，转而将目光投向未来，思绪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中。婴儿只会咿咿呀呀学语，老人则神思涣散而昏聩，他们两者的逻辑推理都同样有缺陷，不甚完善；因为他们都缺乏思考的能力——前者是太过年幼，还未能发育形成这种能力，而后者则是年事已高，逐渐丧失了原本拥有的思维能力。
智障患者的肉体知觉和感官与常人无异，能感知到所有的感觉；如果他们也生活在社会中，在规范和约束下，他们所做出的一切行为举止都必须与他人相同，那么他们的感觉体验也与正常人一致，有着相同的顺序。但是，由于这些感觉体验无法在他们的思维中形成观念和想法，他们的身体和心智不能达成和谐统一，并且他们并不具备反思的能力，所以，智障患者们必然没有任何记忆可言，他们对自身也一无所知。这样的人类与动物们在外部知觉功能上没有任何区别，虽然他们有着人类的灵魂，也有一套推理逻辑的能力，但是他们的这种能力一直处于沉睡状态，未能得到运用和实践，而且他们的感官器官接收到的刺激讯号对推理逻辑能力起不到丝毫作用，这些刺激讯号对他们的行为动作产生不了任何影响，就像作用在了动物身上一样；他们的行为动作完全由感觉、对自我存在的情绪感应和现下的欲望所控制。因此，智障患者和动物在各个方面的表现都是相同的，动物们是没有独立灵魂的生物，而智障患者们虽然具有人类的灵魂，却毫无用武之地，无法发挥应有的效用；这两者都不具备反思能力，所以他们是没有理解能力的，也没有记忆能力。
还是有人会提出疑问：“智障患者和动物经常做出的一些举动，难道不是看似是由对过去的认知所决定和催生的吗？它们辨认出曾经一同生活的人、居住过的栖息地，以及许多其他表现出来的行为动作，难道不是意味着它们具有一定的记忆能力吗？难道所有的这些表现不能够足以证明记忆并不是反思能力所产生的吗？”
诸位应当已经注意到，我区分出了两种不同性质的记忆，虽然它们最终导致的结果有些许相似，但是二者的起因截然不同。第一种存在于我们思维观念的印象之中；至于第二种，我个人认为，将它称之为回忆而不是记忆更为贴切和准确，它只不过是多种感觉体验或是感知触动的翻新和重现。前一种记忆是由思维活动产生的，相比起第二种而言，它在人类身上发展得更为完善和纯熟；而后者只是内部感官知觉的触动和感应的重现，是动物和智障患者能够拥有的唯一一种记忆。它们即时的感觉体验更新和延续了早前的感觉体验；现时的感觉体验是最主要的因素，它唤起了早期相似体验的印象，以及相关的途径；这时候动物和智障患者们都能体会到似曾相识之感，于是他们就会做出与从前如出一辙的行为作为回应；他们同时目睹了现时与过去，但是却无法分辨和比照两者之间的异同，因此他们对这两者没有任何了解和认知。
有人或许会以动物的梦境来举例证明动物也存在着记忆。诚然，在酣然入睡时，某些在动物清醒的时刻曾经发生的事物也会在此时呈现在它们的眼前。狗在熟睡的时候吠叫出声，尽管叫声相当微弱，但是也足以能够让我们从中辨识出追逐的嚎叫、暴躁的重音、渴望的呼唤和抱怨的低语等等。那么，毫无疑问，狗的确拥有活跃生动的记忆，它们的记忆与我们之前所讨论的都不太一样，因为与它相应的行为举动是独立于所有外部因素之外存在的。
为了彻底探明这一疑难问题，我们必须勘察梦的本质，寻找梦的根源——它究竟是思维活动造就的结果，还是完全独立于我们内部感官知觉之外所存在的呢？如果我们能够证明梦的起源是属于后者的，这对于反对异议是一种回应，同时也表明了动物既没有理解能力，也没有记忆能力。
智障患者的思维能力处于停滞的状态，但是他们也像正常人一样具有做梦的能力，因此，梦境的产生与思维能力好坏与否没有任何关系。如果让某人回想自己所做的梦，思考为何梦境里的各种景象如此风马牛不相及，为何梦境里发生的种种事件如此荒诞离奇，我认为，其根本原因就是人在做梦的时候身体只开启了感官知觉，而思维能力与此同时并未正常运作，所以梦境里不存在时间概念等各种正常情况下人的理智思维应当具有的概念。我们在梦境中看到从未见过的人，甚至已经逝世多年的故人也栩栩如生地再现，就像他们还在人世一样；但是我们却将这些人与现时的事物和人物，或是另一段不同的时间混乱地联系在了一起。因此，梦境里存在空间的概念，我们必须辨认出物体所处的方位位置，否则我们就根本无法看见它们。然而，思维仅剩的这点清醒意识是否足以令我们这一连串不和谐、不一致的无序感觉重新归位，而不是任由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紊乱混杂地出现呢？虽然梦境中所出现的所有物体都有着鲜明生动的色彩，它们的顺序排列往往是十分凌乱而荒唐的。如果我们的思维被这些感觉的巨大力量所激发振奋，那么它就会在黑暗之中迸发出火花和光芒，在这一片如同海市蜃楼的妄想之中创造出真切实在的思想观点。我们认为自己是在做梦，然而，尽管这种行为只是灵魂的一个细微展露标志，但是它既不是一种感觉体验，也不是梦境；它是一个真实的想法，是一种反思，但是它的力量太过微弱，所以无法驱散幻觉的纠缠；它与梦境混合在一起，成为其中的一个组成部分，没有起到阻止那些混乱无序图景形成的作用；因此，当我们苏醒过来的时候，就会认为自己梦到了曾经思考过的、曾经存在于我们脑海之中的东西。
我们在梦境之中能够看见许多事物，但是我们几乎不能理解它们的含义。感觉给予了我们强烈震撼的刺激，在不受任何思维干预和影响的情况下，一个又一个的影像在我们面前相继出现，我们却无法比照和调停这些影像。因此，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只有感觉体验，却没有任何观念和概念可言，因为观念和概念必须通过感觉体验的对比才能得出；所以梦境只能留存于身体内部的感官知觉中。而且，梦境并不是思维活动所产生的结果，它们应当是动物回忆的一个组成部分，在前文我们已经讨论过回忆和记忆的区别了。记忆与回忆相反，它必须依赖于时间概念和多种观点的比较才能够存在。而梦境并不具备这些特点，所以，梦境不可能是记忆产生的结果或效应，也不能成为记忆能力的一种佐证，这是显而易见的。有的主张认为，有的梦境里包含了思想观念；他们举例称有的人在睡梦中会走路、说话甚至与人交谈；尽管如此，我还是能够做出反驳，梦境只是感觉体验再现的一种形式，动物们所产生的梦境内容必定只与自己本种群有关，而这些梦境并不是记忆能力的证明，它们至多只能算是肉体的对感觉体验的回忆。
人在沉睡中能够走路和交谈，就代表着他们在现实中也同样具有思维想法——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认同这一观点。在上述这些行为中，人的思维能力并未发挥任何作用。梦游者起身四处游荡，然后折返，同时做出种种行为动作，他们对自身的处境和可能面临的危险一无所知，也没有任何反思的思维活动；在他们身上只有一部分动物本性官能在运作着，还有另一些身体机能也处在沉睡之中，并没有正常运转。所以，处在这样一种状态中的梦游者甚至比智障患者还要笨拙愚钝。至于那些在睡梦中与他人进行交谈的人，他们的口中从未能说出什么新颖的东西，他们或许会回答某些十分常见的问题，或者是重复数句常用而熟悉的短语，而这些行为都是独立于心智的思考和行动的产生原则之外的，并不是思维活动的结果。既然在清醒的大部分时间里，人类在激情的驱动下能够说出无数不经大脑思考的话语，那么人在睡梦之中不凭借思想的帮助也能说出只言片语，这是不足为奇的。
至于促使梦境形成的偶发因素，早期的感觉体验不需要借助现时事物的激发，通过它们就可以得到重温和再现。研究发现，当我们处在深度睡眠的时候，梦境是不会产生的：因为在此时，身体的一切机能都停止了运转，不管是我们内部感官知觉还是外部感官知觉都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不过，内部感官知觉是最后入睡、最早苏醒的，因为与外部感官机能相比，内部感官知觉更活跃，更容易受到刺激讯号的影响。当我们的睡眠未能达到深层状态的时候，我们就会经历虚幻的梦境，早期的感觉体验，尤其是那些不需要经过任何反思和思考的感觉。在这时便得到更新和再现。内部感官知觉没有受到触动，因为休憩状态下的外部感官机能并未接收任何实际的感觉知觉讯号，它们只是在过去所经历过的感觉体验的印象基础上运行的。愈是强烈的感觉体验，出现的次数愈多；它们的强烈程度愈高，梦境里的情景就愈夸张；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几乎所有的梦境都带着离奇的效果，或者惊骇可怖，或者令人痴迷陶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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