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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只有一种享受快感的模式,它们运用和训练自己的感官能力来满足自己的种种嗜好。我们人类也通过相似的方式利用自身的这种机能,我们的嗜好是对知识的渴求和追寻。这一快感的源泉更纯粹,其中的蕴藏也更为富饶,并且,我们的激情没有违背其自然的涌流趋势,因此也就不会将我们的思维从沉思和冥想中转移出去。然而当嗜好和贪婪的情绪占领了欲念的高地时,理智噤声不语;对真理的嫌恶和抵触继起,幻象镜花水月的魔魅愈加撩人;谬误披上了坚硬的铠甲,将我们拖拽进入悲惨的深渊。双眼无法看清事物的真实面目,理智的判断力被盲目的激情颠倒败坏,行为动作任由莽撞脱缰的思绪牵引拉扯,变成他人眼中嗔痴荒诞的滑稽小丑,当自我审判的时刻来临,我们除了鄙弃如此丑陋的自己,别无选择——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样的结局更令人悲痛扼腕的吗?
在这样虚妄而黑暗的深渊中,我们灵魂的本质会发生彻底的改变。造物主赐予我们灵魂,是为了让我们获取学习知识的能力,我们应当将灵魂运用在一切与求知相关的感觉官能上。我们能够不带丝毫遗憾地扑灭和湮没灵魂的光芒,那么我们就应该对世上愚人们的存在甘之若饴。我们不再理智地思考,而是处于苦恼烦心的间隙中,在私密中备受非议和责难的煎熬。我们渴望着穿越逃出这些间隙,然而却只是从一幅幻象跌入另一幅幻象,就这样,我们所有的知识学问和回忆纪念都在这一过程中逐渐失落消逝。
没有间距停歇的激情是疯狂而愚蠢的,这样的状态对于人的灵魂而言是致命的。即使有间歇,太过极端的激情也是荒唐病态的行为,它的危险性存在于其发作的持续时间和频率之中。在激情退潮的间隙中,身心或许能够享受到理性和智慧暂时性的回归所带来的健康状态,但是理性的思考又会为心灵幸福感的获得徒增阻碍,因为过往荒诞不经的行为会在这时受到心灵理性的反思、拷问和谴责。
那些自认为生活不幸,不知快乐为何物的人,他们所怀有的激情太过极端和暴烈,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只有在偶尔激情退潮的间隙他们才能重拾些许的理智。在情绪高涨激昂的状态下,他们又会生出更多歪曲的欲念,更多枉然的追寻,更多荒蛮的激情,还有更多对心理和精神的伤害和虐待;相比弱势的穷人们,那些富裕阶层的人们毫无疑问是世上最不快乐的不幸之人。
这些令人悲观阴郁的事实纵然使我们倍感羞耻惭愧,但我们可以将目光转向睿智的人们,在他们身上重拾信心,他们值得我们的关注和学习。睿智的人们满足于自身的现状,没有多余的贪念,他们不想改变自己一直以来朴实的生活方式:内心喜悦安宁,对万事万物从不过多索取;他们专注地修炼和提升自己的思维能力,完善和改进理解能力,培养和陶冶自身所拥有的才华天赋,努力获取新的知识,拓展视野;他们的心灵中没有半分悔恨与憎恨,而是全心全意地享受纯粹的自我,拥抱整个广阔的宇宙。
毋庸置疑,这样的人,一定是自然界中最快活的生物。他们不仅与其他各种动物一样,有着身体感官上的愉悦快感,而且还能让自己的精神也享受到同样的待遇,这是他们的独特的出类拔萃之处。睿智的人们有两种取悦自己的方式,这两种方式相辅相成,互为支撑。在他们偶尔时运不济、遭遇疼痛的时候,他们所承受的苦楚也并不沉重——强大的精神力量为他们提供有力的后盾,理智的思维为他们的心灵带来慰藉,他们经受住了困难的考验,最终收获身心一致的满足感。
就身体健康状况而言,在所有动物物种中间,人类当属最不稳定的——与动物相比,人类经常感到身体不适,且身体微恙的持续时间也最长,在每个年龄段都可能遭遇死亡;而动物的一生都能均衡平稳地度过。造成人和动物之间的这种差异的原因有二,尽管它们看似相去甚远,但它们的共同作用造就了同一种结果。第一个原因是我们身体内部的感官知觉反复无常,难以驾驭,激情会对身体健康产生一定影响,还会扰乱我们原本的生命规律。几乎所有的人类都在胆怯畏缩或是争夺冲突中度过一生,绝大部分人在愤懑和怨尤的心情中走向死亡。第二个原因是我们与食欲相关的感官知觉存在缺陷和瑕疵,不够完善臻熟。动物走兽们具有更敏锐准确的知觉,它们能够在苍茫万物中分辨出什么事物最适合自己的身体性质,在选择食物的时候,不会受到外界的蒙蔽和欺骗;动物们不会因为身体感受到极度的欢愉而背上负罪感的沉重负担,只接受它们身体当下渴望的感觉所指引,同时它们满足于自身的现状,不会产生寻求新鲜快感的念头。至于人类,他们具有贪婪过度的倾向性,他们过于灼热的激情最后会变成摧毁自身的利器;人类几乎没有分辨不同养分效果的能力,并且对简单朴实的天然食物嗤之以鼻,对精细的人造再加工食物趋之若鹜;体会愉悦的感官知觉已经被人类无度滥用索取,堕落成为放荡纵情的器官,一旦受到骚动的刺激,就欲壑难填,永远也无法得到满足。
由此可见,我们人类比动物承受了更多疾病带来的痛苦,对此我们不必感到惊讶,因为我们既不像动物一样具备准确认知和区分什么物质能够促进我们的身体健康,什么物质会损害我们的体质,我们积累的经验也不能与它们敏锐的意识直觉相媲美;不仅如此,在动物身上,那些与食欲相关的感官知觉已经进化得十分出色,为它们带来了诸多的享受与便利,但是人类却滥用了这些感官知觉,对于动物而言,这类感知帮助它们保持健康,而在我们身上却变成了引发疾病和身体机能崩溃的元凶。单是因酗酒而染病和死亡的人数就比其他所有意外和天灾所导致的生病死亡人数总和还要多。
从上述的研究观察可以发现,动物的感知能力比人类更精确、更细致。嗅觉可以作为它们高度发达的感官能力的一项旁证,某些动物嗅觉的探测范围远比视力所能及的范围广阔。具有如此出色嗅觉能力的动物,不仅能用眼睛探知物体的存在,还能凭借发达的嗅觉判断出物体运动的轨迹,即它们从何处而来。动物们利用食欲感知来分辨事物的性质与自身是否契合,同时探测并选择能够满足自己食欲的最恰当食物。
动物确实享受着比人类更完善更精细的与食欲相关的感官知觉。虽然它们对自身当下的存在有所意识,但是它们对自己的来源和历史却毫无认知。这个论题与先前第一个论题一样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都值得我们深入的思考和探究。人类对于自身存在的意识里不仅包含了对当下即时的感知,还有对自身过去存在历史的记忆。记忆是一种感觉,它完整地呈现在我们眼前,就像最初的第一印象一样崭新,有时候它给我们带来的震撼和影响甚至更为强烈。动物和人的这两种意识感觉是全然不同的,心智思维能够比较这两种感觉的异同,还能够从中形成各种观点,而人类的存在意识相对而言更为确凿和深刻,因为人类的记忆时常唤起过往丰饶多样的事物和见闻,我们通过沉思和反省的能力,将历史和现今的种种发现进行比对和结合。通过自身的经历,每个人都能够保存下来许多与不同的存在和状态相应相符的感觉记忆。理智思维这些感觉记忆逐一分辨,并形成对比,最后产生一系列连续的概念和观点,时间概念等一切人类所认知的概念就蕴含在这些感觉记忆的比较之中。但是这一系列的观念和这条存在的认知链条常常以一种不同于我们感知回路的顺序方式呈现在我们的面前,人类种族中的天赋和性情的最主要区别由此而生。
有些人的思维格外活跃,对比观点、生成概念的能力尤其突出。这一类人群自古以来就是最为天赋异禀的可塑之材,若是时运相济,在天时地利的情况下,他们往往会脱颖而出,成为最耀眼的新星。但人群中占多数的还是那些拥有正常思维能力水平的普通人,他们基本能够认知到所有正常范围内的感觉刺激,但是只有当刺激极其强烈的时候,他们思想的齿轮才会开始转动,形成对比的思考。但是就思维观点的独创性和生命持久性而言,是那些才能非凡的人们才会具有的特点。在普通人的高度上,欠缺了思维的活跃性和思考的行为习惯,至少在一瞥之间他们无法比较和形成任何的观点。除非是带有强迫性的感觉成百上千次地对他们的思维施予不断的刺激,他们的心智才会在这种因素的影响下开始比较不同感觉的差别,然后形成自主的观念。
所以,我们对自身存在的意识和认知不仅仅只是由身体感官的切实感受构成的,其中还包括了比照我们所体会到的种种不同感受和过往存在历史的一系列观点和概念。显然,我们拥有的观点越多,我们对自身存在的认知就越确凿;也就是说,我们的智力水平越高,我们的存在就越深刻。我们仅凭借着反思能力就可以确定自身在过去的存在史,并预见自己未来的发展轨迹。未来的概念,实际上就是现时与过去的一种反面比较,从这个思考角度来看,现时就是过去,而未来就是当下。
没有任何一种动物具备反思的能力,所以它们也就无法形成自主观点,因此,它们的存在意识弱于人类,相比之下显得尤为浅薄。动物也没有任何时间概念,对过去的历史一无所知,更不可能对未来有任何的设想。它们的存在意识十分简单,只有那些对它们产生切实影响的感觉才能令它们认知到自身的存在,它们身体内部的感官知觉产生出种种不同的感觉,而动物的存在意识也属于内部感官知觉的一部分。
若我们总是以自身情境作为参照,将自身条件代入,设想与某个事物产生亲密联系,或是被某种激情强烈牵动心弦,神思驰骋,产生种种自我映照和反思,那么我们是否永远都无法体会动物眼中的存在意识究竟是什么模样的?这种在激情中欣喜若狂、迷失自我的状态我们是十分熟悉的;在现实生活中,如果人们被真实的感觉占据身心,尤其在那些极度迅疾而猛烈的感觉突如其来的时候,人的理智思维没有足够的反应时间进行深思熟虑,这时候的人们就会变得疯狂而痴迷。当我们处在那样的情境之下,能够感受到千百种各不相同的愉悦和痛苦;因此,尽管理智思维看似不再运作生效,我们仍然对自身的存在怀有清晰的意识感知。我们人类间或身处的这种状态对于动物而言是一种常态——丧失所有的观念,仅以纯粹的感觉去体验自身的存在,然而混沌的思想中却对此没有任何概念。
为了更直观地表达这两者的区别,我们现在详尽精密地考虑动物身体的各种官能,并将这些官能与人类的行为做出对比。和我们类似,动物们也具有感官能力,可以从外界物体的身上获取印象讯号的刺激;同样地,它们也具有身体内部的感官知觉,有保存各种印象讯号刺激的器官,更重要的是,它们有着像人类一样的感觉体验,可再生、可持续,有的感觉体验比人类强烈且持久,有的则逊色一些。但是动物既没有创新能力,理解能力,也没有记忆能力,因为它们不懂得如何将体会到的不同感觉进行对比,而三种思维能力的存在取决于这个因素。
动物们真的没有任何记忆能力吗?这其中的矛盾性似乎十分显而易见。经过一段时间的隔离之后,它们能否辨认出曾经与自己一同生活过的人们,曾经居住过的栖息地,还有曾经熟悉的必经之路?动物们真的不能回忆起受到过的惩罚和爱抚,以及接受过的课程教育吗?虽然他们没有想象能力和理解能力,但是所有证据似乎都能够表明动物也是拥有活跃深刻的记忆的,甚至比我们人类的记忆还要真实而贴切。无论这些表象看起来多么具有说服力,无论由此可能产生出的偏见多么强大,我认为我能够证明我们被它们所蒙蔽了,实际上动物们对过去发生的事件没有任何认识和印象,它们也没有时间概念,所以,它们是不具备记忆能力的。
在人类身上,记忆源自于反思的能力,因为对过往事物的记忆不仅仅只是印象讯号在我们身体内部感官知觉的持久延续,或是早期感觉体验的翻新修缮,它还是思维能力对所有感觉体验的梳理和对比,也是思维所形成的观点和概念的结合。如果记忆只包含了翻新和修饰过的所有感觉体验,那么这些感觉体验呈现在我们内部感官知觉的时候就不会留下任何历久弥新的印象;它们会变得混乱无序,毫无逻辑性和关联性可言,就像人处在中毒或迷梦状态中的思绪一样,这些感觉体验的回放失谐而杂乱,使得我们在顷刻之间丢失对它们的所有回忆。像这样的感觉印象,必须存在相互联系,而且具有整齐连贯的前后顺序,我们的大脑才能够将它们作为记忆存留下来。类似这样的事物,只有存在着前后之间相互的联系,我们才能将它们作为记忆的一部分保存下来。而每一个独立的感觉体验,不管其效力和能量多么强大,最后还是如同过眼云烟消散无影踪,在我们的思维内不留半点痕迹。凭借思维能力,我们能够在不同的事物之间建立起联系,通过对比它们的异同,或是以连续的线性观点将感觉体验联结在一起。我们的记忆中包含着成串的观点链条,因此它必然具有产生和形成各种观点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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