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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罪与罚(5)

作品: 锦葵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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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兆臣!”唐昕的语调一下子提高了,一字一顿。她看陆兆臣的眼神极为复杂,也许带着怨恨,也许带着伤痛,也许,还带着爱。她从来不会和陆兆臣挑明,她知道,按照陆兆臣的性格,铁定会把唐昕喜欢他的事告诉叶重阳。唐昕做任何事都有板有眼,张弛有度,唯独无法越过的,就是光明正大地告诉陆兆臣,她喜欢他,告诉陆兆臣,离开叶重阳,然后和她在一起。只是这句话对唐昕来说,成了一句无法脱口而出的判决,一旦说出,她就输了,彻彻底底的输给了叶重阳。

唐昕的心比谁都复杂,她无法容忍自己去喜欢叶重阳喜欢的人,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这是一个无法逾越的障碍,高高地耸立在她和陆兆臣之间。更要命的是,一旦让叶重阳知道了,必定会被她冷嘲热讽,没有什么比叶重阳的蔑视令她更难以接受。叶重阳凭什么能够得到陆兆臣的喜欢,得到陆兆臣对他千方百计的庇护,而她却什么也得不到?她对叶重阳恨得那么痛彻心扉,对叶重阳的父亲更加恨。所有的怨念麋集于心中,恰似一团令人窒息的棉花,捂住胸腔,令人发慌。与此同时,她也惧怕有一天叶重阳会盛气凌人地对她说:“我叶重阳喜欢的,你堂堂一个唐千金也会垂青?”

叶重阳和唐昕,两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他们在彼此身上看见了对方的影子。

“陆兆臣你到底想怎样啊?”

“我想怎样你比我还清楚,还有,替我警告许家明,叫他小心点。”

陆兆臣眼里冒出来的,竟是无法平息的怒火,他的咄咄逼人第一次让唐昕感到害怕。

片刻之后,唐昕故作镇定地威胁陆兆臣:“陆兆臣,我劝你还是收手吧,叶重阳她有今天也是她活该,如果你帮她,迟早有天你会后悔的。”

陆兆臣气得浑身颤抖:“唐昕,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他的话让唐昕大吃一惊,唐昕盯着陆兆臣,吐出一句:“你打啊!有种你就在这里打我!”唐昕几乎是喊了起来,路过的行人都纷纷侧目,想看一看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陆兆臣被一团巨大的迷雾给蒙住了眼睛,他还未猜透唐昕何以如此理直气壮地威胁他,他以为,这不过是唐昕迫不得已之下虚张声势而已,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唐昕那句“迟早有天你会后悔的”背后,竟然隐藏了这么邪恶歹毒的居心,以至于若干年后,陆兆臣每次想起这事,首先感到痛心的并非他动手打了许家明害得自己被开除,而是他一时的冲动竟最后导致叶重阳和我们这个家之间无法弥补的决裂。

这样一种懊悔的情绪一直涌动在陆兆臣的心中,成了永远无法退去的潮汐。

唐昕外表娇滴滴,眉目间透露出来的尽是惹人怜爱的神情,但谁又知道,这副漂亮的外表之下,掩盖的却是一颗城府极深的心,她是一只善于伪装自己的枯叶蝶,在纷乱的丛林之中,躲过了所有潜伏着的危险角色。

人在嫉妒和仇恨的驱使之下,总会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唐昕的报复,来得迅疾而猛烈。

既然她无法赢得陆兆臣的喜欢,那么,叶重阳也休想得到。

陆兆臣被学校开除后,有一段时间极为颓丧,躲在屋子里,足不出户,陆绍华动不动就对他拳脚相向,骂他“狗东西”,有时候甚至干脆不给他饭吃,把他锁在屋子里不让他出来。

暗无天日。

陆兆臣被陆绍华放出来的那天,他像一个长期见不到太阳的犯人一样,脸色苍白。因为长期被父亲毒打,加上没有走动,整个人松松垮垮的,仿佛被人掏空了灵魂,只剩一副空荡荡的皮囊。而正是这样一幅皮囊,还未恢复过来,又陷入了一桩道不清说不明的祸事之中。

父亲最终还是发现了陆兆臣和叶重阳之间那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像一头发狂了的狮子一样,对叶重阳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活得腻了?犯贱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不准和陆兆臣来往!”

“我和他来往是我的自由,凭什么要经过你的同意?”

叶重阳针锋相对,丝毫不懂得卸下身上那副傲骨。

父亲气得青筋暴露,他扬起手准备给叶重阳一巴掌,叶重阳没有回避,反倒把下巴扬起来:“你打啊,从小到大你就知道打我,从来不想想我的感受,你眼里就只有明生一个人,我却什么都不是!”父亲的身体微微颤抖。母亲在一旁,被这情景吓得目瞪口呆。别说母亲,就是我,也乖乖地躲在一旁,不敢劝阻,也不敢说一句话。我不敢看叶重阳的眼睛,此刻的她,被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情绪所填充,是一个不可一世的女王,任何一句过激的话都可能引爆她心里那颗定时炸弹。父亲最终还是没有动手打她。他瘫坐在沙发上,气喘吁吁。母亲见状,赶忙呵斥叶重阳离开,从父亲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我已经不记得,这是叶重阳和父亲的第几次正面冲突了。这一次父亲意外的没有动手打叶重阳。我以为事情就这样子过去了,像以前所有的矛盾和冲突。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父亲并没有就此罢休,他在酝酿着,酝酿着下一场更加狂暴残忍的风雨。

有天我放学回家,刚步入巷子,就听得院子里熙熙攘攘的,吵得像一口煮沸了的锅。我吓了一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冲进院子里。闻声而来的邻居将院子堵起来了了。我看到父亲按住了一个人的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父亲身上的狂暴和血腥赤裸裸地呈现在我面前,我还来不及消化这眼前混乱不堪的场景,就听见闻心兰哭诉的声音,紧接着是陆绍华的身影,他用力拉住父亲的肩膀,试图将他拉开。陆绍华的气力如此之大,父亲挣脱不开他,很快就被他往外拖走了。躺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陆兆臣,他清癯的身子趴在地上,那时候刚下过雨,加上杂沓的脚步,院子里一片泥泞。陆兆臣的脸沾上了污泥,青一块紫一块的。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条任人宰割的鱼。闻心兰抱住陆兆臣的头,哭得都说不出话来了。父亲被另外几个人制止住,陆绍华的声音听起来极为沮丧:“国渠兄你冷静点,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问你那宝贝儿子去吧,妈的,大白天跑我家偷东西来了!”

“偷东西?”陆绍华吓得脸色发白,“不可能,他怎么会偷你家的东西。”

“你不信?现在就给我搜身。”父亲带着呵斥的语气,不容一点商榷。陆绍华将信将疑,又十分担心,他快步走到陆兆臣身边,蹲下来,将他身上的衣袋裤袋里里外外翻了个遍。令人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在陆兆臣的腰带缝隙间,搜出了我父亲的钱包。他拿着钱包的手瑟瑟发抖,仿佛拿的是一颗危险的炸弹。

父亲走过来,摆出一副“这下你信了吧?”的姿势盯着陆绍华看。陆绍华百口莫辩,气得失去了理智,往陆兆臣身上胡乱踢了一番。陆兆臣经不起这样的毒打,痛得嗷嗷大叫起来:“不是我偷的,我没偷!”

闻心兰挡住陆绍华,死命得将他推开。

“你再打兆臣我就死给你看。”闻心兰的话倒把我们都给吓了一跳。陆绍华稍微平复了下来,他看着我父亲,说:“你想怎么处理?”

父亲像一个打了胜仗的将军,他撇撇嘴,朝地上吐了口谈,狠狠说道:“很简单,叫警察来解决。”

母亲实在看不下去了,她上前拉了拉父亲,低声说道:“国渠,你够了!别那么过分。”

父亲恶狠狠地盯住母亲,眼神里尽是肃杀。我在一旁噤若寒蝉。我知道眼前的事情,似凌乱的纸片,暂时无法收拾干净。不过我最担心的是如果叶重阳知道了这件事,她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她一定猜得到,父亲这是在嫁祸陆兆臣,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方法来教训他。换句话说,叶重阳一定会一口咬定是我从中告了状,所以父亲才会出此下策。我越想越乱,心里害怕,却想不出,究竟是谁和父亲说了陆兆臣和叶重阳之间的事情,兴许这个人早已在父亲面前添油加醋一番,使得父亲的愤怒和憎恨达到了顶点。

不久之后,警车鸣着警笛,停在了巷子外面。陆兆臣被扭送到派出所里。他离开院子的时候,耷拉着头,两个警察架着他,他才不至于瘫倒在地上起不来。我跟着走了出来,那天的天空有些阴沉,阳光惨淡,周围的空气显得浑浊不堪,我分明在陆兆臣上警车的一刹那,看到他的眼睛里透出的令人畏惧的光,仿佛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要将所有的人和事吞噬干净。

我向叶重阳说这些的时候,她一手托着腮帮,另一只手里夹着烟。烟已经燃得快尽了,长长一截烟灰,摇摇欲坠。我提醒她:“你的烟。”她恍然惊醒,迅速地甩掉烟灰,将烟蒂丢到地上,用脚狠狠地踩了踩。

叶重阳盯着我,脸色平静,亦无过多的表情。我朝她无奈地笑了笑。她抬起眼睛,视线不知落往何处,顷刻之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时我真是错怪你了。”

“嗯,你现在才知道,我当时一无所知,竟然也没有想到会是唐昕告的密。”

“废话,我都没有想到,更别说你了。”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我们之间的对话被时间打上了顿号。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置身其中的这个故事,竟会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操纵着,穿针引线,勾勒出如此繁复的令人眼花缭乱的图案。

如今,当所有的喧嚣和沸腾都已沉淀为纯净的空气,当所有年少声嘶力竭的苦痛和狂热都被时间榨取干净之后,透过时间这个狭长的漏斗,最后剩下的究竟是什么呢?是爱?是恨?还是那些支撑生命这副骨架的卑微信仰?惶惶然不可终日的我们,是生活在这片嘈杂土地上微不足道的蚂蚁罢了,无人顾及我们的喜怒悲欢我们的生离死别,我们自以为不可替代的爱和恨,也不过是在生命还未被搜刮干净之前所剩下的一丁点馈赠,我们将其视若瑰宝,并且死死攥在手里不肯放开,以为全世界都欠我们一份无法偿还的债,以为我们是全天下最为可怜最为善良的人,可是,善良的人并不一定是可怜的对吗?直到看透了人和人之间伪善的,不怀好意的关系之后,你才会明白,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不过欠这个荒唐世界一个最难看的哭相。

“你要带着有罪的意识生活,而不是生活在有罪的意识之中。”

叶重阳怀疑是我向父亲告密,她对我所有的容忍和宽恕全部崩塌,她以最狠毒的话骂我,甚至动手打我,没有人能够阻挡叶重阳的恨,更没有人能够压制我心里对她无所不在的厌恶,年少时的我们,就这样把彼此推向了一处摇摇欲坠的悬崖,叫嚣着要置对方于死地,却不料到头来,伤的不过是自己。

那段叶重阳和我们剑拔弩张的时间,父亲最终还是溃不成军了。

全部的结局只因为叶重阳的一句话。

她被逼上了绝路,最后使尽气力喊道:“我喜欢陆兆臣怎么了?你不是还背着妈和瞿淑芬搞在一起!别以为我不敢说出来,叶国渠我今天就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就是这一句致命的判决,把父亲从高高在上的爵位打落下来,把他从我和母亲眼里那个原来的形象剥落下来。父亲盯着叶重阳看了许久,他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从也叶重阳口中说出来的。他怎么也预料不到,叶重阳会在这个时候将他一军,好几年前的事情,本以为叶重阳已经守口如瓶甚至将它忘了,没有想到,她一直记着,并且伺机报复。母亲被叶重阳的话惊呆了,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棵被闪电击中之后分崩离析的植株。空气仿佛凝固了,这样过了沉默的片段,之后母亲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

她扇了叶重阳一巴掌,生平第一次动手打了她。

我的脑袋像被人拿一把重锤击得粉碎。想要哭,却哭不出来。叶重阳的话,成了一团胶着的浆糊,猝不及防地落在我头上,让我四肢僵硬,无法动弹。

父亲的脸没有一丝血色,他闭上眼睛,冷冷地说出一句:“我没你这个女儿,你给我滚,以后再也别回来了。”

……

有时候我会被一个醒不来的梦压得直不起身子来,梦中的世界纷繁错乱,我看到很多人的脸,有时是叶重阳,有时是陆兆臣,有时许多人的脸叠加在一起,混着纷至沓来的声嚣,梦境里,影响和声音有时是分开的,有时却混在一起,我和叶重阳、父亲和叶重阳之间针锋相对的争吵,在我耳边嗡嗡地响着。

梦到最后,我无力地惊醒,满头大汗,呼吸急促,像一只被人追赶得走投无路的小兽。我抹抹眼睛,发现自己哭了,我也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懊悔,抑或纯粹只是眼睛酸痛了。总之,每一次梦醒之后我就像跑了漫长的一段路,路的终点不是过去也不是现在,而是那遥不可及的未来。未来,是个多么模糊不清的字眼啊,我们用它来蒙蔽自己的理智和眼睛,我和我那些可怜的记忆,被埋葬在这个罪与罚的盛大坟场里灰飞烟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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