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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罪与罚(4)

作品: 锦葵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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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语气生硬得很,我终究抵不过他的呵斥,乖乖坐下来,端起饭碗,快速扒起了饭。

这回轮到叶重阳起身离开饭桌了:“我吃不下了,肚子痛。”

叶重阳不笨,我是她看着长大的,我的脾气我的性格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而我心里除了说不清道不尽的恨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呢?可怜?可悲?我说不上来,自己何以让情绪泛滥,像火山爆发一样,阻挡不住,轻易就覆盖了惶惑的岁月。

有天夜里,我在房里看书,忽然叶重阳推开门,朝我喊道:“明生,你过来。”

“你干吗?”我不打算理她。

“有些事我必须和你说清楚。”

“没什么好说的,你做过的事情用不着解释。”

“你说话能不能用用脑子?”

“我没你这样一个姐姐!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在学校里都没脸见人了!”我的声调一下子提高。叶重阳站在门边,脸色阴沉。她抬起那张冷漠的脸,对着我说:

“好,以后你也别叫我姐,迟早有天你会后悔的。”她的声音十分冷漠。

我抓起床上的枕头朝她扔了过去,枕头没有打到她,撞在门板上,“哐当”一声掉到地上了。

母亲闻声赶来,看到的是对峙着剑拔弩张的姐弟俩。

她的脸色铁青铁青的,她拉了叶重阳一把,勒令她回自己的房。叶重阳悻悻地走了。

我的余怒未消,看不下书。见母亲进来了,也不叫一声。母亲把枕头从地上捡起来,用手拍了拍,放回原位。她拉了把椅子,坐在我身边。我以为她会骂我,谁知道竟是以这样一种平和的姿态坐下来,也不说话,就帮我把台灯扭亮一些。我也不看她,继续盯着课本看,就算一个字都看不下去,我也不打算打破沉默。母亲忽然握住我的手说:“孩子,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我何尝不是呢?可毕竟她还是你姐,你不能这么对她。”

“别说了,我知道该怎么做的。”我几乎是闭着眼睛说这句话的,至于为什么要闭上眼睛,或许是台灯的光太刺眼了,或许是我不想看到母亲眼里的即将流出来的眼泪。

我和叶重阳之间逐渐形成的决裂姿态,成了这个家即将分崩离析的前奏。

其实我是很害怕回忆的,害怕记忆像一条顽固的、执迷不悟的虫子在我的身体里钻洞,一点点啃噬干净这副身躯,有人说,上帝赐予我们头脑就是为了遗忘,这话说得不错,问题是,我还未学会遗忘之前已经记得太多。我们的生活每天都是重复的,可一个令人恐惧的情况是,记忆却是一天天累加的,人很容易成为被最后一根稻草压死的驴子,我觉得现在的我就是那只将被稻草压死的奄奄一息的驴子。

叶重阳天生不会沉浸在苦痛之中,我甚至怀疑她的心就是一个漏斗,装进来的喜怒悲欢可以一泻而尽。但也只有我才知道,就算她表面装得再无所谓再不屑一顾,有一个名字她是怎么都无法绕过去的,它横亘在叶重阳的生命之海,像一块顽固的礁石。

——这个人,就是陆兆臣。

她和陆兆臣之间有着太多无法言说的纠缠。她把少女时期所有的爱和希望都倾注在陆兆臣身上,那时的陆兆臣是她的上帝她的救世主。她越和我们这个家离得远,就越是对陆兆臣依赖。陆兆臣不仅成了一个爱的对象,更成了生命的全部。就连叶重阳也不知这份感情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它像毛细孔里渗出来的汗珠,浸满她身体的每一寸皮肤。

她和陆兆臣的爱,是隐秘的,除了我无人知道。

陆兆臣被学校开除后,再也没有读书,跟着他父亲陆绍华在工地里搬砖块,皮肤被晒得黑黑的,叶重阳能够考上棉城中学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就连我们一家,也都觉得这事难以相信。叶重阳拿到录取通知书后,什么都没有说,她把装着通知书的信封放在客厅的餐桌上,眼神里带着一股傲慢和挑衅,好像在说:“你们永远没有看扁我的机会。”

之后她一整天都没有回来家里,一直到深夜一点多,才拖着疲惫沉重的步伐回来,母亲一开门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我起来上洗手间,走到院子里的时候,我看到黑暗中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我被吓了一跳,但片刻之后,我就知道了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陆兆臣,他蹩进自家屋里的时候,回过头看了我一眼,毫无疑问,他一定是和叶重阳一块进来的。

面对母亲的盘问,叶重阳没有否认。

“我是出去喝酒了。”

母亲不敢说得太大声,怕吵醒熟睡中的父亲,她压低声音呵斥叶重阳:“你胆子还真大!三更半夜跑出去喝酒!想死了你?”

不知道为什么,叶重阳那天晚上情绪似乎非常高涨,却一点都不暴躁,她按住母亲的肩膀,恳求中带着妥协,说道:“妈,我考上高中太开心了嘛,和同学出去吃冷饮而已。”

“吃冷饮也不用这么晚,快给我回去睡觉。”

我站在一旁看着母亲和叶重阳。叶重阳从我身边经过的时候,眼睛朝我轻蔑地瞥了过来,我转过头,装作看不到她。母亲锁了门,回过身来看到是我,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还不快去睡。”

“我出来上厕所而已。”我犹豫着要不要把刚才见到陆兆臣的事情说出来,但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有说。我只是不明白,什么时候叶重阳和陆兆臣之间变得这么神秘了。一年前,因为和唐昕还有许家明的事情,父亲对陆兆臣恨得咬牙切齿,他呵斥叶重阳不准和陆兆臣来往。本来说好了,要陆家退租,后来陆绍华和闻心兰三番四次恳求父亲继续将房子租给他们,父亲也不知是看他们一家可怜,还是为了那点微薄的租金,几次下来之后,父亲答应了。

陆兆臣继续成了我家的房客,而叶重阳,也一如既往地和陆兆臣来往着。

我记得有天,是周六,我从学校补课回来,到巷子口的时候,远远就看见陆兆臣骑着自行车从巷子另一端过来,陆兆臣一边骑车,一边吹口哨。对陆兆臣,我的态度已经不似小时候那般畏惧,我也不将他当大哥哥看待,在我的眼里,陆兆臣是一个复杂的角色,很难说清楚他到底是一个好人,还是一个坏人,但我对他心存敌意,或许是因为他和叶重阳靠得太近了,或者是因为他间接促成了我和叶重阳之间难以调和的矛盾,从这点说,他已经像一块不小心沾上身的污点,被我悄悄地抹掉了。

等他靠近了,我才看到坐在车后座上,翘着腿哼着歌的叶重阳。风把她的长发吹得飘散,我从未在她脸上看到如此轻快愉悦的表情,那一刻,我觉得她像一个无忧无虑的公主,只可惜载她的不是王子,而是陆兆臣——不然的话我还是会觉得这一幕是很浪漫的。

车停下之后,陆兆臣看到是我,跟我打了声招呼。我勉勉强强喊了他一声“兆臣哥”,叶重阳跳下车,刘海夹着一个嵌有蝴蝶图案的发夹,挎包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她变了很多,变得越来越爱打扮,学着城里人的强调说话,现在就连背个书包,也要赶上城里那些时髦的女孩子了。看到我,叶重阳有些惊讶,随即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问我:“怎么刚回来?”

“学校补课。”

“哦。”叶重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到我注视着陆兆臣和她,她有些不自在,推了推陆兆臣的肩膀说:“快去停车吧,我进去先。”

我看着陆兆臣离开的背影,还有叶重阳看他的眼神,心里面不知道什么滋味。我不是傻子,我知道他们之间悄然萌生的是一种怎样的感情,隐忍,以为没有人看得出来。但在我面前,叶重阳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可以将陆兆臣当做一个哥们看待,可以对他呼来唤去。

叶重阳看陆兆臣的眼神,已然不是以邻居或者近似兄妹那样的关系,而是有了一种柔情,它藏在叶重阳的内心深处,掩饰得极好,但她越是在我面前显示她和陆兆臣之间情同手足的关系,我越是感到他们之间的异常。叶重阳知道我至今仍对她心怀芥蒂,相比之下,她更深知我的存在对陆兆臣一家还有她和陆兆臣两个人的威胁。只要我和父亲揭发,说出他们两个人的关系,就算父亲不相信,至少也会大动干戈。叶重阳是个聪明人,她何尝不知道这一点。

不过,未等我去做一个告发她的小人,他们就先败露了自己。

事情还要从唐昕那里说起。

叶重阳说:“其实说到底,是我欠了唐昕的。”

“不应该是她欠你才对?她把你害得那么惨。”

“不,我现在想来,是我先害了她,准确的说,应该是叶国渠害了她。”

“你别跟我说这是你那么讨厌爸爸的原因。”

叶重阳看了我一眼,缓缓地突出两个字:“没错。”

叶重阳的话让我倒吸一口冷气。如果换成是以前,我一定会和她大吵起来,甚至不顾一切和她打架。叶重阳看得出她的话对我的冲击力如此之大,她缓了缓语气,对我说:“你不用惊讶,听我说完你就知道了。”

我强忍住心里的愤懑,冷冷地说:“你说吧,我听着。”

“有一天唐昕跟踪瞿淑芬来了我们家。她亲眼看到自己的妈跟着一个男人走了,就在她眼皮底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唐昕已经不止一次怀疑她妈妈有了外遇,可笑的是,这个外遇的对象居然是叶国渠。不过那一刻,她还不知道这个男人是谁,但她记住了叶国渠的样子,记住了这座院子。然后,某一天她竟然又亲自来了一趟,她敲门,那天给她开门的是陆兆臣。”说到这里,叶重阳顿住了,我问她:“接着呢?”

“我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唐昕从那天起知道了我就住在那里,知道了我和陆兆臣和我住在一起——如果那时我就知道叶国渠和她妈妈以前是怎么一回事,我一定不会让唐昕好过的。”

“这么说,从读小学的时候起,唐昕就一直对你怀恨在心?”

“嗯,可以这么说。不过我真是傻,一直到很晚才知道这件事。”

听叶重阳这么说,我摇摇头说:“这个女的,太恐怖了……”

“呵呵,比这恐怖的事情她做了多了。”

唐昕和叶重阳之间的仇恨,已经上升到不可挽救的地步,更加要命的是,唐昕喜欢陆兆臣。陆兆臣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这件事,天知道他这么做究竟出于什么原因,是对唐昕不屑一顾呢,还是怕伤害了叶重阳?叶重阳因为心里藏了太多对唐昕的痛恨,所以竟然迟钝到不去想唐昕是否会喜欢上陆兆臣。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荒谬。在唐昕第一次见到陆兆臣的那一刻起,小女孩心里被激荡起的涟漪便一圈一圈开始扩散。那天她去敲我们家院子的大门,开门的是陆兆臣,陆兆臣探出脑袋,一双眼睛闪着光,他看到唐昕,很吃惊地问:“唐昕,你找谁?”

“我,我没找谁,就是路过。”唐昕一定是寻父心切以至于失去了理智,在看到眼前这个小男孩的时候,她记住了他,她也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一直和她同伴的陆兆臣有一双这么好看的眼睛,阳光斜斜地照进他眼里,把他的头发也照出金灿灿的颜色来。

这是唐昕和陆兆臣的第一次照面,假若没有这一次突如其来的照面,或许就不会有接下来那么多的纠缠不清那么多的声嘶力竭——叶重阳也何尝不知道,在所有的真相明朗之后,最大的失败者不是唐昕也不是陆兆臣,不是父亲也不是瞿淑芬,而是她自己。

这一点,对叶重阳来说,究竟是悲是喜,除了她谁也不知道。

那日去监狱里探望陆兆臣,临近离开的时候,陆兆臣叫住了叶重阳。

“重阳,你要走了吗?”

“嗯。”

“重阳,你能不能听我说完最后这些话。”陆兆臣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嗯,你说吧,我听着呢。”叶重阳望着他,眼神哀伤。

“其实,唐昕一直喜欢我的,你知道吗?那天她来看我的时候,把什么都跟我说了。”

接下来的话,陆兆臣说得很慢很慢,仿佛时光已经倒退到了那些尚未天翻地覆的年月,故事褪下原本模糊不清的面纱,开始剥开那花蕊一般令人心碎的真相。

叶重阳一句一句都听了,却又好像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陆兆臣憋了很久了,憋了几年了,现在终于不得不说。

叶重阳受了唐昕他们的凌辱之后,陆兆臣一度想要去找唐昕算账。

有一天他在路上堵住唐昕,质问她为什么要这样对叶重阳。唐昕没回答他,只是说:“陆兆臣你多管闲事,你让我走。”

“不行。”陆兆臣看着唐昕,眼神笃定,像一个倔强的孩子。

“陆兆臣,你现在还那么在乎她?她值得你这样做吗?”

“她值不值得用不着你来评论,总之,你太过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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