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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罪与罚(3)

作品: 锦葵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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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算是他们之间的爱么?那么决绝,那么痛彻心扉。或许因为有过这一段经历,所以母亲觉得,她的生命就这样和我父亲捆绑在一起了,此后就算是风雨侵袭抑或电闪雷鸣都无法将他们拆散了,他们相爱的那天失去了工作,生命汇入了一条全新的河流,母亲感到欣喜,过去的二十年生命突然有了一副全新的面孔,爱打造的面孔,赐予她重新选择的勇气和力量。这样一份感觉来得太快,而她最不敢面对的其实还是家人。也曾和他们大吵大闹过,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以退为进。父亲那时候是一个为了爱情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的人,这一点,是我唯一钦佩的地方,他三番四次出入我母亲家里,和我外祖父外祖母商量,求情,真的把自己的尊严降到了尘埃之下。也许是他的倔强感动了他们,又或者他们已经没有办法了。接下来的故事你们都知道,叶国渠和丁秋霜走到了一起,他们的婚礼简简单单,叶国渠请了一些朋友,在我们棉城的祠堂里置办了酒席,一切去繁就简,丁秋霜做了一回真真正正的新娘。之后就是白手起家,柴米油盐,一直到父亲和我叔叔分了家,父亲继承了这座虚有其表的宅院。

搬家那天,叔叔雇了一辆东风大卡车停在门口,那时候叶重阳和我尚未出世。母亲刚过门,新婚的喜悦令她变得善于助人,当她站在门口,看到陆绍华,看到躺在闻心兰怀里眉目剔透的陆兆臣,顿生怜爱之心,她趴在父亲耳边说:“让他们住进来吧,不然院子那么大,会寂寞的。”

母亲临终之前,从未后悔过十多年前的那个决定,决定让这户陌生的人家住进来,究竟意味着什么,对她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好事,她就是如此,只要认定是好的事情,不管以后会不会变质,她都会义无反顾地去做。她不像父亲,不像叶重阳,他们二人和她极为不同,不会那么轻易去帮助别人,除非对方身上有值得我们帮助的东西。当然,这么说显得我们很势利,但事实就是如此,凡事总存在着交易,我用真诚换取你的真诚,同样,也可以用虚假来换取你的虚假,前提是,我们对他是爱是恨——至于我,似乎对外界的人事都能把持一种无动于衷的态度,既不处处凸显慈悲,也不会轻易对人冷漠,我也不知怎么就造就了这样一种性格,更确切地说,我习惯了画地为牢把自己圈住,直到别人莽撞地闯进来。

叶重阳去探访陆兆臣,回来之后我并没有问她什么,她也什么都没说。

陆兆臣是我和她之间的一个禁忌,一旦踏入这所宅院,就不能再提及。我回学校的事情一推再推,有天晚上,叶重阳找我。我们好像很容易就形成了这样一种默契,搬了竹凳,坐在天井里,夜色苍茫,故事还是那些故事,不过从不同的人口中说出就有了一种完全不同的模样。

叶重阳三四岁的时候,有天父亲喝醉了酒被人抬回了家,叶重阳也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他喝醉酒了,她还很小,只记得母亲极力反对他喝酒,一开始气得不行,两人经常吵。那时父亲的建材生意刚起步,隔三岔五就有应酬。叶重阳清楚地记得,那天很晚了,下着雨,雨水把天井的地面打湿了,空气潮湿。父亲被人抬回来的时候很不安分,整个脸通红通红的,像烧焦了一样,叶重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接着她就听见了母亲的哭声和咒骂声。父亲像一尊雕像一样沉甸甸地躺在沙发上,他打着酒嗝,浑身散发的酒气令人作呕。叶重阳也不记得母亲那天到底哭了还是没有,反正,那晚的一切,所有的细枝末节像映刻在视网膜上的图像一样,清晰得毫发毕现。叶重阳告诉我,她头一回那么认真地盯着父亲看,他涨红了的脸,脖子,头发,一起一伏的胸口,还有半睁半闭的眼睛……他从未如此真切地打量过眼前这个男人,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股落拓不羁的风范,虽然醉态丑陋,却实实在在是一个男人应有的样子。

叶重阳说:“我也是过了很久才知道,其实男人有时候坏也有坏的好处,你知道吗,他是这样一个男人,我也明白妈为什么会这么爱他了,就算他背叛她做了一个坏人,她还是至死不渝……真的是至死不渝。”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其实我一早就知道,所以那天和陆兆臣谈起唐昕的时候,我就觉得一切都是因果循环。”

“换句话说,也算报应?”

“呵呵,你什么时候嘴也这么毒了,如果被他听到了,你就惨了。”

我笑笑说:“说到嘴巴毒我可比不上你。我问你,你真的爱那个男人吗?”

叶重阳的脸色变得凝重,她看了看远处,又把目光收回来,笃定地看着我,问道:“你说哪个男人?我遇到的男人太多了。”说完,她勉强笑了一下。

我说:“救你的那个男的,你爱不爱他?”

“我也不知道我爱不爱他,我把第一次给了他,可是我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纯粹是同情心泛滥吧,现在我才明白,我是在同情,而非爱,我同情他为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可是我想了想,同情是同情,但不等于爱对不对?”

我眼前又浮现出陆兆臣那张脸,没有太多表情的那张脸,如今,藏在监狱的某个角落里,或许黯自神伤,又或许泪流满面,陆兆臣应该不那么容易掉泪的,他那么倔强,那么固执,就算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眨一眨眼,只有像他那样的人,才会把自己的生命看得比尘埃还低贱,他骨子里就是一个亡命之徒,不然他是狠不下心来杀人的。

“你现在是不是想问,我还爱不爱陆兆臣?”

“我可没有问你,是你自己提的。”我故作镇定。

“嗯,爱这种东西,真的像毒药,你没有尝试的时候并不知晓它的威力,一旦误服了,会让你痛不欲生。我知道我是不能爱陆兆臣的,但没办法,谁让他出现在我生命里呢……明生,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这种感觉,就像小的时候,我们明知糖吃多了会蛀牙,还是欲罢不能,对不对?我想,爱的深浅要看一个人的克制力如何,爱得深,克制力一定不怎样,反之亦然——不过这似乎是一个矛盾,在爱情里谁还会想什么克制力不克制力的呢,除非那人的脑子和常人不同。”

叶重阳仿佛经历了一次震撼人心的情感之后,获得了一种置身事外的豁达和明朗。我盯着她那张如水一般光滑的脸,这下可以堂而皇之地观照她了,似乎通过这样一种方式就能探究她何以虏获那么多男人的心。一个女人,除了天生的外表之外,吸引男人的最重要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我不是女人,我也不是叶重阳,我不懂。

停了一两秒,叶重阳突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其实爱是件很可怕的事。”

我没有回应她的话,目光停留在叶重阳手指上那枚白金钻戒,在灯光下,它闪烁着迷离恍惚的光,像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紧紧拉住我的视线,我还在想怎么白天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这枚戒指呢。这时候叶重阳开口了:“你在看什么?”

“你手上的戒指谁送的?”

“这个你没必要知道,反正是男人送的就是了。”

我叹了口气:“你就不怕陆兆臣看到么?”

“没有什么好怕的,我想我们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说到这里,叶重阳皱了皱眉头她停下来,视线不知停在何处。

我们的谈话断断续续,借以重温那些晦暗的往事来消磨这漫长的夜。刚才提到的那个所谓因果循环,或者说“报应”,我想是上帝故意掷落在这个尘世间用以检验人心的金币,每一个贪婪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捡起来,至于那些视钱财如粪土的人,也许动一动念头便将它忽略了,只有像父亲那样的人,才会任凭那个邪恶的念头盘踞在心里而执迷不悟吧。母亲不愿提起这档子事,觉得那是一个昭然若揭的耻辱,刺眼,恨不得将它踩碎在脚下。

叶重阳其实是记得的,也只有她才会在若干年后不动声色地和我说起细枝末节,并且甘之如饴。叶重阳,你果然是个歹毒的女人。我在心里暗暗骂道。

——可话又说回来,我为何也好奇如此?

事情发生在叶重阳十岁那年。至今叶重阳也不知晓那天怎么突然折回家里拿东西。母亲早早去了娘家,原本家里就剩父亲一个人了,但偏偏那天家里多出了一个人,没错,是多了一个人,叶重阳记得很清楚。多出来的那个,是一个女人。叶重阳推开屋里的门时,女人惊慌失措地把被子拉到自己身上盖住,叶重阳撞上了那双熟悉的眼睛,眼神里藏掖不住的慌张和愤怒,令叶重阳低下了头,父亲还不知道叶重阳进来了,他躺在女人的后面,被子被女人拉上来了,所以连他也被盖住了。叶重阳很淡定,她装作若无其事一般乖乖退出了房间,片刻之后,她感到胸口一阵疼痛,要呕吐的感觉涌了上来,堵得她的喉咙十分难受,她扶住墙壁,告诉自己,刚才看到的都是假的,什么都没有发生。但那双眼睛那么熟悉,她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她想不起来了,多么令人沮丧的结果啊,明明看到了却喊不出那个贱女人的名字来,叶重阳觉得很可笑,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正在发抖,而且越抖越厉害。

然后,一双大手覆盖住她单薄的肩膀,是父亲,他压低声音对她说:“重阳,重阳你听我说,刚才你什么都没有看见对吗?”

叶重阳想都没想就机械地点了点头。父亲不放心,他掰起叶重阳的脸,对准她的眼睛说:“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把你赶出家门!”他的手指,掐入她的皮肤,疼。

这算是威胁么,叶重阳也不知道,被一个朝夕相对的男人威胁,那种感觉很难描述,她不知道其实她已经害怕地哭起来了,她一向都不轻易流眼泪的,但那一刻她确确实实哭了,她也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刚才所见的那一幕。

女人慌乱地穿好了衣服,从叶重阳身边蹩了出去。叶重阳泪眼朦胧。父亲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剩下叶重阳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她不敢哭出声来。心里被一种混淆了恨和羞耻的情绪所充溢,搅得她不知如何是好。

静谧的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回忆起那个女人,她拼命地想啊想啊,她的背影,以及那双眼睛,那是她见了无数次的啊,想了很久,她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熟悉的名字,熟悉得令她都觉得惊讶。没错,这个名字叫唐昕,而那个女人,就是唐昕的母亲。如果叶重阳没有记错的话,她在上一次的家长会上见过这个女人,叶重阳还记得当时她专门瞄了一眼签到表,“瞿淑芬”三个字真真切切印在了她的脑海里,现在对号入座了,叶重阳想起那个女人,那张脸,唐昕和她是几乎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她们母女俩的脸交织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最荒唐的诅咒,瞿淑芬最后竟然通过这样一个卑鄙无耻的方式来撕裂我们这个家,叶重阳被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攫住了,那股恐惧不是来自别人,真是来自她本身,它像一对强有力的蟹爪,紧紧嵌入她的皮肉,嵌入她的骨髓,令她痛不欲生。

“所以说,我觉得一切都是报应,唐昕一定也看过她和叶国渠在一起吧,这个女人其实一开始就想报复我……反反复复,最后居然把许家明也扯上了。”叶重阳抬起眼睛,问我:“你说是吗?”她的话把我撞进一个深渊,我想起那件事之后,叶重阳和家人之间一触即发的矛盾轰轰烈烈来得多么汹涌。我那时多恨她啊,恨不得她去死,恨不得我和她之间一点关系都没有。

在学校里我竟然羞愧得抬不起头来。有一天,我听到教室里有几个女生头挨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话,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女孩子经常在一起说着说那的,我也没当回事。我经过她们的时候,“叶重阳”三个字从她们嘴里冒了出来,我的脑子一下子被击中了,她们谈得入神,根本不知道我就在旁边。

“唉,我就住她家附近,说真的,现在一中的人都说她那个了……”

“那个是哪个呀?”

“哎呀,你们怎么就不懂呢,我姐说他们男生都说只要给她钱她就肯上床呢。”

听着这话的女生发出了鄙夷和唏嘘的声音。

而我,恨不得挖个地洞藏进去。我打断她们的谈话:“你们住嘴!凭什么胡说八道!”

那几个女生一见是我,脸色都变了,一个个噤若寒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四下散开了。

我气得浑身发抖,脑海里冒出叶重阳哭得扭曲了的脸,那一刻,我心里的感受不是同情也不是悲痛,而是恨。恨这东西来得迅如闪电,一下子把我震得五脏六腑都痛起来了。

——如果那时我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明白叶重阳并没有像我想象中那般“失了身”,或许内心的狂躁和愤怒还会减弱一些,但偏偏我容不得身边的人存在任何一丝污秽,我理所当然认为周围的人都是和我一样的想法,我把自己当做一面镜子,照见别人的同时也照见自己,不过这种想法是极其可笑而幼稚啊,我和叶重阳两个人,生活在同一个家里,但身上的秉性,从出生就注定有朝一日分道扬镳。我没有料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我和叶重阳划清界限,彻底将她当做可有可无的垃圾扫进了角落里,我以为这样就可以眼不见为净了,我那时多么傻啊,傻到听任别人一番添油加醋就将她贬得一无是处。

叶重阳逐渐变成了我心里的一个忌讳,每听到一句有关叶重阳的流言,我心里对她的厌恶就增加一分,这份厌恶一开始还没有表现出来,我在家里只是不再叫她,也不和她说话,到后来,每次吃饭,只要她一坐上饭桌,我就端起碗走开。

父亲和母亲看在眼里,心急如焚。特别是母亲,她拉住我,在我耳边说:“别这样子!听话。”我撅着嘴,不理会她的话,干脆把饭碗放到桌子上,不吃了。

父亲骂我:“你是不是读书读傻了,快回来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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