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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几上，金属烟灰缸里，烟还未燃尽，淡淡的青梅味飘在空气中。顾之周从沙发上站起来，一步步走近她，直到自己的影子将她全部笼罩，她的双眼在黑暗中亮得惊人。
落地窗上雨帘如瀑。幽暗的水光反射在二人脸上。
“六年前的那天，你出于某种不可知的目的，前往唐郁白家里偷玉镯，却不巧目击了婉如姨的死亡。或许你不一定要偷它，甚至只是想看看它，然而偷窃案和谋杀案的侦查力度不可同日而语，你知道几小时后这栋四合院就会被警察围满。你的逃跑是没有预谋的，你顺走另两件珠宝作为资金，匆忙间遁走它市。然而连你都没想到。唐郁白居然为了包庇你，让你在外面一逃就是六年。”顾之周的呼吸吐在她头顶，“你说我猜得对吗?”
付云有张细巧柔弱的脸，很符合东方人的审美，通常能激起他人的怜爱。然而她的眉眼却是璀璨的、犀利的、从来不落下风的。顾之周有时候觉得，她是一个熊熊燃烧的战士。
“推测得很不错。”女战士敷衍地鼓了两下掌，“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想不通的有两点，第一，手镯对你而言究竟有什么魅力？第二，你为什么要回到Y市，还大张旗鼓地戴着手镯招摇过市，你想引起谁的注意?”
顾之周语气凝重，那张深沉的脸庞也显得比往常更富有棱角，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压迫力。从头到尾。付云姝的视线都落在他脸上，紧盯着他的双眼，没有移开。
“既然你不满意我之前的回答，为什么觉得我这次会说实话？”
早料到她有这么一问，顾之周轻轻叹了口气。谁知他还没开口，付云姝漂亮的眼眸审视他几秒，忽然变了脸色：“付小雪怎么了?”
嗯？
顾之周猛地抬头。她怎么会知道自己在想付小雪的事情？
付云姝目光炯炯，双眉紧蹙。
顾之周直起后背，心念电转：“今天早上我接到唐郁白的电话，付小雪被人袭击了，一棍子打在后脑勺上，衣物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之前，她的宿舍也被人偷过，床单床垫全部被划开，现场非常惨烈。”
付云姝脸色发白：“伤得怎么样？”
“后脑勺肿了个大包，医生说可能有轻微脑震荡，现在住在唐郁白家里养伤。”顾之周的心怦怦直跳，决定再加一把火，“这些事情，她不跟你这个姐姐说？”
付云姝低下头，轻轻咬着彩绘的细长指甲，顾之周几乎透过她的头顶看见她情绪的变化，从防备，到焦虑，再到自责，最后回归理性的思考，理智像天平一样来回摇摆。
她是一根引线，直通向六年前凶杀案的真相。顾之周手心全是冷汗，竭力让表情显得从容。
几乎过了半个世纪，付云姝轻轻吐了口气。
顾之周知道。这场比赛，他赢了。
付云姝从卧室里取出一支红色漆盒，非常漂亮，看起来价值不菲。
玉镯放在漆盒的第一层，黑色绒布的映衬下，那醇美通透的雪白仿佛有股魔力，让人不自觉地沉迷其中。在付云姝的首肯下，顾之周小心翼翼地捧起玉镯，反复研究，也没觉得它有什么特别之处。
“你这样是看不出来的。”
“请赐教。”
“这样的玉镯本为一对，一支红的，一支白的，而它们原先，是一对玉连环。”
“玉连环？”
“没错，玉连环是由同一块玉雕琢而成。自雕成之日就彼此相连，至于为什么会变成两支单独的玉镯，或许有人打碎了重新粘接，或许是其它技术，这个我不清楚。”付云姝注视着那支手镯，说得很缓慢，“小时候，家里有支红色的镯子是我母亲的宝贝，听说是她和挚友的信物，连我也不让碰。之后我母亲因病去世，家里经济困难，有专人上门收购那支红玉镯，让我意识到它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顾之周听得很认真。
“机缘巧合下，我在高中认识了唐郁白，无意中得知他的传家宝居然是一对玉连环。我接近他。看过他家的资料文献，显然，玉连环其一就是我母亲的红色玉镯，连玉的纹理都一模一样。”
“你不会记错？”
“它们就神奇在这里，看过一眼，永生难忘。”付云姝的手指抚摸着玉镯，“仿佛它在叫你记住似的。”
“然后呢？”
“这对玉连环价值连城，如果能将两个手镯重新收集，分量不言而喻。当年我偷走他家的白色手镯，现在回来。也是为了打听红色玉镯的下落。”
顾之周摇头笑笑。他抬起手，动作轻柔地将付云姝的鬓发别到她耳后，说：“继续编。”
付云姝眉峰一扬：“你不信？”
“唐家古董太多，我又不是正经的唐家人，有一两个我没听说过的传家宝也正常。但你想告诉我，你偷玉连环是为了求财。”顾之周的笑更浓了，“钱的格局太小，装不下你。你想骗我，至少编个像样的理由。”
两人用目光沉默地对峙，似乎有火花在空气中飞溅，茶几上的细烟终于燃尽，一缕青烟很快消散在凝重的空气里。付云姝伸手抓过火机，又点了只烟，走到窗边，推开一道小缝。风雨飘摇。半个Y市陷入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绿化带的树木随狂风摇摆，街边小店的招牌被吹动，发出疯狂的响声。
付云姝的目光落向窗外，裹着裙子的身段纤细而薄。烟凑到嘴边，抽了一口。
“那么，我说一件你能相信的事吧。”
顾之周半个人陷在沙发里，右眼眼皮忽然跳了跳。
“唐婉如出事那天，我确实在她家。她死亡的时候。我确实也在现场。”
呼——
付云姝吐出一口烟气，转过头，看着他。
“就像我说的，没有什么所谓的凶手。”她说，“我亲眼看见唐婉如，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扣动手枪扳机。”
空旷的客厅里，只有墙上挂钟的指针声，窗外摇动的风雨声，混成一片杂乱的响声。雨水透过窗户的缝隙打进来，很快，灰色的地毯上湿了一片。
付云姝靠在窗边，抽完了半支烟，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才抬起头。
本来是梳洗打扮过的，短短半小时过去，仿佛憔悴得连胡渣都长出来了。
“哎……”他长叹口气，“真不想信你。”
“我去的时间太巧，直接目击了她的自杀，没来得及阻止。救护车是我用公共电话叫的，不然警方也无法这么快到达现场。玉镯也是我偷的，漆盒的第二层。红宝石耳坠和扇子都在里面，我没有卖。”
顾之周伸手搓了搓脸，神情疲惫不堪。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我要你知道，付小雪对唐婉如的死亡没有任何责任，无论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都别把她卷进来。”
她弯着腰，手按在茶几上，发丝随着动作垂下来，能闻到发间潮湿的雨水味。顾之周舌头发苦，仰起头。漆黑的眸子里暗流涌动，仿佛两股感情在激烈地交锋：“从六年前你离开Y市起，就应该考虑亲人所承担的后果，你的妹妹已经被人盯上，太晚了。”
付云姝眯起眼睛：“什么意思？”
“付丫头会待在唐郁白身边，很大程度上是出于对他的歉意。她想找出真凶来替你赎罪。”
她烦躁地摇头：“我不信。”
顾之周站起来，凑近，用力握住她纤细的胳膊。
“付云姝，我不是你的敌人。”
所以，你大可不必什么都自己扛着。
不管当初是为了什么理由偷走玉镯，不管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回到Y市。不管你任性恣情也好，谎话连篇也好，隐藏自己也好，逃避我也好。
我都庆幸自己能够遇见你。并且，庆幸你和唐郁白早已不再纠缠。
我又何尝不是个自私的男人？
我又何尝没有过卑劣的愿望？
我又何尝不想……证明你的清白？
他的纠结付云姝都看在眼里，慢慢的，她眼中浮现一丝惊异。
“我说的话你好好考虑，袭击付小雪的是什么人，我也会尽力查出来。”顾之周从沙发上站起来，“不早了，早点睡吧。”
付云姝没说什么。
没由来的失望充斥着顾之周的内心。
出门穿鞋的时候，顾之周又回头看了她一眼。空旷的客厅，她一个人面对玻璃窗站着，明明身在温暖室内，却仿佛飘摇在漆黑的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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