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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唐郁白按照地址找到了孤儿院。
孤儿院在城北荒僻的街口，远远一望就瞧出了门道。院子的格局是老制式，门槛高，为明代早期的佛寺改建，屋顶用瓦片翻修过。外墙刷了灰色的新漆，上面画着乱七八糟的涂鸦，出自孤儿院里的孩子们之手，有种诡异的和谐感。
建筑的种种都和书中的记载吻合，只有孤儿院的名称不同。
唐郁白不动声色，站在院门外朝里看。一个年近四十的女人在前院扫地，或许是唐郁白的穿着太显眼了，停下扫帚，往这儿望：“您找谁？”
唐郁白笑笑，编好的理由还未出口。女人望见他怀里的书，忽然无师自通：“诶呀，这是于老先生的书？”
“是。您认识于先生？”
“怎么不认识，于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也是大恩人了。您呢？”
“我见他书里提到这座古建筑，很感兴趣，就来看一看。”
女人的眼睛像扫码器，在他英俊的脸和显贵的周身一扫，热情地说：“快请进吧，站在外面像什么样，于老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进了门就是大院，零散的几个孩子正在院子里瞎玩。唐郁白一路与女人闲聊，顺着于老的关系往下引，不着痕迹地套出些话。
比如当年于老的考察队来此。是为了后院的两块明代石碑，研究后也没有带走，反倒是孤儿院感念大学究的青睐，将孤儿院的名字改成“登临”孤儿院，出自孟浩然的诗——江山留胜迹，我辈复登临。
“您还喜欢诗歌？”唐郁白问。
“不是我，我一个乡下女人字也不识，我们院长倒喜欢写几个毛笔字，和您一样是文化人。”女人眉飞色舞，“别看我们小小的孤儿院，还是有些底蕴的，我们给孩子们也开了古诗词课程，教他们圣贤经典！”
几个小孩子嬉闹着从唐郁白身边跑过，拿着小枪嘴里哒哒哒不停，毫无饱读“圣贤经典”的觉悟，倒有点野鸡将军的风采。
林狗的意思一望即知，这家孤儿院的生活非常富足，孩子们的衣服和玩具都是崭新的，甚至比有些幼儿园的待遇还好。正值饭点，后厨飘来一阵阵红烧肉的香味儿，不一会儿就开饭了。
女人将唐郁白带到后院擦拭得锃亮的石碑前，嘴里不停念叨着当年于老是多么欣赏这块石碑，有多大的文物价值，却因为挪动不方便留在了孤儿院，常常派人来查看。
唐郁白表面不露声色，心中疑窦丛生，石碑确实是明代的制式，但铭文已模糊不清无法辨认，不像值得于老这样的学究流连忘返。
来一次有可能，次次来却没必要。多半是像书中写的——一次愉快的探访经历。
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女人知道多少。
唐郁白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更加一表人才，温和得体。
参观完石碑，女人执意留唐郁白吃午饭，为表热情还去后厨吩咐加菜，一连报了三四样荤菜。
唐郁白正好得空，里里外外兜了一圈，一间规模如此小的孤儿院，也没听说过被名人挂名资助，怎么会活得如同世外桃源一般？
之前玩枪的小男孩从他身边跑过，一个踉跄，刚玩过泥巴的手抓住唐郁白大衣的下摆。唐郁白垂下视线，仪表堂堂的脸上全是冰冷，小男孩一哆嗦。立刻撒手拿着枪跑了。
嘁……
这时，他的目光落向院里一个小女孩。所有孩子都有玩具玩，只有她一个人坐在石凳上，专心致志地叠着什么东西。
唐郁白走近，放缓声音；“在干什么？”
女孩的折纸技术不太好，一团小小的东西看不出形状，呲牙咧嘴得有点像恐龙。小女孩本身长得颇可爱，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珠溜了一圈，居然不睬他，低头继续折纸。
以唐郁白的颜值，被异性无视的几率实属罕见，他又不擅长和小孩子相处，站在后面像根擎天的柱子。
过了会儿，小女孩拍拍身边的凳子，说：“你别挡我光。”
唐郁白于是坐下。
“为什么不和你的朋友们玩？”
“我没有朋友。”
“没有朋友？”
“对。他们都不读书，就知道玩玩具，玩具有什么好玩的？”小女孩鄙视地哼一声，“我才不和他们一般见识。”
女孩眉眼灵动，两条眉毛像藏着千百种情绪，倒和唐郁白认识的某人很像。他想了想，手伸进口袋摸出一包零食，小女孩的眼珠子立刻瞪直了。
“我们做个交易。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把这包零食给你。”
“你……你想套我话？”响亮的吞口水声。
“对。”
“你……你想问什么？”
“你们幼儿园里有几个老师？分别多大？后院的那个石碑，最近有人来看过吗？”
即使面对小孩子。唐郁白依旧谨慎，问题也经过了斟酌，即使被女老师知道也无伤大雅。小女孩眼珠子一转，飞快地说：“我们一共就两个老师，一个院长，一个小红老师，还有后厨的三个阿姨，年龄都比我大。”
……
废话。
小女孩赶紧补充：“小红老师我不知道，但院长刚过了五十五岁生日，这个大家都知道。石碑从来没人看的，就小红老师天天当个宝贝，说这是咱们孤儿院的财神，招财的。”
唐郁白微一沉吟，又问：“你们院长呢？今天不在？”
“不知道，一会儿吃午饭就会回来了。”
唐郁白点点头。小女孩一声欢呼：“蛋黄鱼皮薯片！淘宝上都卖断货了！”
……
兴高采烈的样子也和某人很像。
唐郁白站起来，掸掸衣服，扫了眼桌上的折纸，随口问：“折纸也是院长教的吗？”
“对啊，他轻易不教别人的。因为喜欢我才教给我。”小女孩用沾满薯片碎屑的手拿起折纸，“它叫‘大黑子’，喏，送你了！”
“大黑子”三个字有些耳熟，想不起来在哪儿听过。
唐郁白还要再问。小红老师却从远处跑来，要留他吃饭。
唐郁白表示自己有捐款的意愿，明面上说要保护石碑，其实是想借此看看捐款的账本。
“诶呀糟了，我们院的钱都是院长管的，不让我插手，那死老头子现在不在。您这样，先吃饭，一会儿他就回来了。”
唐郁白摇摇头，心中却有些苦涩。
十年前他母亲曽来过这里，和于老一起做考古研究，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太想找到凶手，以至于连孤儿农妇都不放过吗？
他自嘲地笑笑，嘴里却说：“今天我还有事，等院长回来，我再来打扰。”
同一时间，付小雪正趴在孤儿院门后，鬼头鬼脑地朝里张望。
看见唐郁白转身朝这儿走来，立刻又缩回去，心脏怦怦直跳。
三十六计。攻心为上。不得不承认老唐这招真是狠毒，昨晚他不告而别后，付小雪真是一秒钟都没睡着，心里乱得像被猫抓过的毛球。
说实话，唐大公子让付小雪伤心了。相识半个月，彼此都是健康的有志青年，两人也在书房里一起唠过嗑，一起吃过饭，聊过天，他还在雌雄双煞面前维护过她。那模样真的帅气极了。
她以为，彼此已经是朋友了，甚至因为帮助他查案的缘故，两人有了高于朋友、类似于战友的羁绊。
怎么能说走就走？
怎么能说不见就不见？
怎么能怀疑她姐姐，又拿不出任何证据？
至少，两个人坐下来聊聊也好啊。冷冷静静地解决问题，才是成年人的处世之道吧。
唐郁白径直走出大门。付小雪从门后钻出来，不是滋味地望着那个背影，心情复杂。
今天本来是去蟠龙巷找唐郁白的，她从小心里憋不住事，也藏不了什么秘密。碰见唐郁白出门，她也没吱声，本来是想半路拦住他，可走着走着，心里就萌生了看他去哪儿的念头。
付小雪见过那样的背影。明明长得高，身材也好，可周身仿佛笼罩着一层灰色，和周遭的色彩融不到一起。阳光罩在他头顶，也像人造的舞台灯光，他站在喧闹人群中间，没有一丝活着的气息。
他是去查案的——付小雪忽然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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