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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雨密如帘。
咖啡厅里，蓝山小豆的香气在空中沉浮，付云姝叫来店员，将两人换到店内刚腾出的卡座。
付云姝阖上笔记本，搁在膝头，垂下眼眸，喝了口已经凉透的咖啡。对面是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男人，目光却锐利如刀，送咖啡的店员被两人间的气氛感染，好奇地投来视线。
“你似乎在期待什么。”
几分钟后，付云姝打破沉默。
唐郁白嘴唇抽紧。从走进店门开始，他的目光始终锁在她脸上，除了偶然的眨眼和呼吸间的颤动，几乎沉默如一具石像。付云姝叹口气，伸出手指推按着酸苦的眉心，她刚参加完拍卖会，又急着赶报告发给新闻组。连轴转二十几个小时，实在累狠了。
她并不想在这时应付唐郁白。
付云姝从上衣口袋里摸出名片夹，掏出一张名片，放在两人之间的矮桌上。
“既然你什么都不愿意说，那就从自我介绍开始。”付云姝的手指收回来，指向自己。“我，付云姝，今年22岁，是个记者。”
“不用自我介绍，化成灰我都认识你。”唐郁白的眸光一动，像跳动的烛火。
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李、云、曦。”
哎……
烦得她想酗酒。
“我改名了，原来的名字我不喜欢，别叫了。”她兴致缺缺，一副和他说不通的样子，“大哥，祖宗，我今天实在太累了。手头活也没干完，要不然也不会窝在咖啡厅里写稿。这样，你把名片拿走，等我忙完了，我们再联系。”
说完，付云姝竟然端起电脑，拿起包，就要走。
手腕被猛地攥住。付云姝疼得眉头一皱，下一秒，整个人被用力拽回沙发，唐郁白的身体欺近，双目酝着怒火，咬牙切齿地问：“你去哪儿了？”
六年了，你去哪儿了？
剧烈的愤怒撕破了文秀的脸，他目光狰狞，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付云姝咬了咬嘴唇，却没做声，只抚摸着被弄痛的手腕，黑而亮的双眸望着他：“没听说话一句话吗，女人像沙子，攥得越紧，溜得越快。”
“李云曦！”唐郁白怒吼出声。他的拳头砸在沙发靠背上，深深陷进去，像示警。
付云姝眨眨眼。
她修长的脖子扬起，面色从容，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一起。
“凶我？”
她笑起来真的漂亮，不管真情假意，那双微微弯起的杏眼亮盈盈，生动无比。
一瞬间，和她有关的记忆风暴般卷过心头，唐郁白猛地闭上眼，将身体撤回，呼吸粗重，脸色惨白。
良久，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好，我不纠缠你。只有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立刻放你走。”
付云姝侧着头。
“当年我母亲身亡前，接到过一通电话，你有没有听见？打电话的人，和我母亲对话的内容，你知不知道？”
唐郁白的手抓在沙发扶手上，指关节用力到惨白。这该死的心跳，该死的雨夜，该死的自己，该死的时隔六年的答案……他盯着付云姝的嘴唇，视线却模糊着，眼前一阵阵发晕。
女人的嘴角往上勾了勾。和之前的微笑不同，这笑容里蕴含着可惜、无奈，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你母亲的事情我听说了，她是个好人，对此我很遗憾。”付云姝的声音轻飘飘的，“六年了，你一直寻找一个答案。然而答案早就摆在眼前。”她叹口气，“相信警察的判断，不好吗？”
唐郁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眼前一阵阵发花，身体却越发僵直。
“还有一个问题。”他仓皇开口，“当年，究竟……”
付云姝飞快地截断他的话：“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信吗？”
沉默。
付云姝端起电脑，抓起手包，站起来。问：“我的车在外面，雨这么大，要不要捎你一程？”
其实何必问，心中早有答案。
她背到身后的手缓缓握紧了手包，心也咚咚直跳。写作的时候怕磕碰电脑，她把白玉镯摘下来，一直放在包里。
深夜，付小雪刚洗完澡，在卧室的窗前坐下。
离开片场后，她回家拿东西。下雨天回学校不方便，也就顺势住下了。父亲殷切地做了一桌晚饭，说她老吃食堂都瘦了，付小雪心想，其实是胖了两斤。
她坐在桌前，随便拿起一本书翻翻，总觉得心不安定。
雄霸的话还一遍遍兜转在脑海，卡带了似的，很烦人。
初中毕业的合影，和当时很流行写的同学录，还收在书柜最下面的鞋盒里，里面或许有唐郁白的蛛丝马迹？毕竟同在一个学校。同呼吸过一方空气，万一有同学提到过他……到底要不要看呢？
提到的可能性很小。但付小雪觉得一旦开始调查，就仿佛侵犯了别人隐私似的。
她纠结的要死，烦闷间更加没有睡意，看书也看得不定心，就这么挨到了凌晨。
BOSS啊BOSS，你看看，这一晚上的睡眠怎么赔我？
她困倦地打个哈欠，抬起僵硬的屁股，想打开窗户透气，手指忽然顿住。
有人站在小区外，穿了身灰风衣，围着长长的白围巾，背后是一排冷灰色的杉树林。树林层层叠叠，在晨光中颜色却淡，衬着那人孤独的影子，仿佛一幕透光的皮影戏。
付小雪心头一喜，没由来的。她张嘴要喊。忍住了，拨通手机凑到耳边，就看见唐郁白的背影一顿。他没接电话，只慢慢转身，隔着小区里青灰色的忍冬树，清俊的眉眼如在眼前。
付小雪拿手指戳戳自己。一边穿外套一边做口型——我马上出来！
她外套都没来及扣，大步跑出去。
唐郁白不知道在室外站了多久，睫毛上沾了亮晶晶的水汽，眼周也透着淡淡的青。
付小雪浑身带着暖融融的热气，人还没到先咧嘴笑了：“你看到我的信息了？”
唐郁白不说话，只点头。
“诶。一晚上没见，我怎么感觉你憔悴了？”付小雪上下打量他，稀奇，“你不会破产了吧？没东西吃？我家晚上剩了点粥，要不要热给你？”
唐郁白还是不说话。
付小雪叽叽喳喳的声音便也小下去。
寂静的清晨，一只羽毛厚实的乌鸦从枝头跃起，低飞，翅膀扇动的声音很急促。付小雪忽然觉得他和清冷的早晨真是相衬，像很多年前莫斯科老画家的肖像画，天是铁灰色，背后衬着飘满雾气的针叶林。
他站在灰色的背景中，似乎连表情也冰封了。
“秘密武器，该你出动了。”
付小雪一愣：“真假？又要我去帮你哄骗无辜纯情少年？我可先说好了，掉人品的事情不干了。”
“不无辜。”
“真的？”付小雪心跳加快，“谁？”
只一瞬间，唐郁白漠然的眼里，闪过某种热烈的光芒。
第二天。
上午十点。
Lam?me（玫瑰人生）。
付云姝坐在二楼的玻璃办公室里，浏览公司新人发来的通稿。
钢笔不断在稿件上写画，镀金的笔头发出蚕吃叶般的沙沙声。付云姝蹙着双眉，神情专注，十分钟后，把只有工作时才会戴的眼镜扔在桌上，身体后仰，整个人陷进柔软宽大的椅背里。
她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累得口干舌燥，划开手机发消息：“老邢，你给公司招的什么新人？一个个舌头都捋不直，‘的地得’分不清，错别字连篇！下周的访谈不能交给他们，还得我亲自去。”
不一会儿，回音：“小新人吗，都这样啊，您多担待。要不下周访谈，我和您一起去！”
“算了，我这儿多一个人，公司里就少一个。你手头事多，先忙吧。”付云姝说，“下次开会的时候，替我好好训训那几个新人。”
这周工作太满，店里也要核对收支，饶是她女超人一样的精神，连续几天睡眠不足也吃不消。
一个眼生的实习生敲敲办公室门，手里托着一盏茶：“老板，喝口茶休息下吧。”
付云姝瞟他一眼。新来的吧，不知道她累的时候只喝酒？
付云姝摆摆手，摸出烟，站到二楼横跨大厅的悬空走廊上，小抽一根。就在这时，紧闭的店门被推开，随着寒冷的空气一起进来的，是个学生打扮的少女。
她扎高马尾，站在玄关拘谨地向内张望，身材高挑，容貌却很显小。
吧台后的侍者和她说句话，那女孩立刻低下头。
付云姝点烟的手停了。她肩上披着薄毛衣，斜倚在走廊的铁栏杆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女孩，烟还凑在唇边。
女孩掏出一张名片，在侍者的带领下走到一处卡座，翻开菜单，潦草地看了看，随手指了一杯饮品。店里没有其它客人，女孩坐在意大利进口皮沙发上，像坐在教室前排一样拘谨。
付云姝眸中闪过笑意，眉眼光彩莹然，站在一旁的实习生偷看她，脸颊发红，移不开视线。
侍者被付云姝叫上二楼。她扫了眼酒水单，蹙眉：“热情坚果？”
“热情坚果”是店内的原创鸡尾酒，主调金酒，另含花生成分。
侍者笑：“她胡乱点的，应该没看懂菜单。”
付云姝把未点燃的香烟扔进实习生端着的茶杯里，回办公室取了眼镜，下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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