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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饕们的“猎人”纷纷出动，报价声此起彼伏，拍品在五分钟内被哄抬至惊人的高价。
林先生一开始还不服，想着自己试试，结果手刚抬了几下，价格就超出了自己的预算。
他十分扫兴，放弃举价，面色惨淡地看着唐郁白：“郁白啊，叔叔今天是不是白来了？”
唐郁白不吱声，只注目台上，拍卖师推出最后一件拍品，古老的玉器摆放在黑色展台上，玉器圆而细长，玉尾蜷曲，整体呈一个龙型。
林先生哭丧着脸，还没张嘴问，就见唐郁白忽然坐直了。
这个脸上总带着倦色与乏味的少年，一瞬间，变了。
拍卖师简单介绍拍品，玉器名为C型龙，发源于红山文化，曲长80厘米，体量比较巨大，沁色完美，是难得一见的臻品。
立刻有人抬手：“一百二十万。”
“一百五十万。”有人跟上。
“一百八十万。”
“三百万！”
拍卖场后方忽然喊出高价，中气十足，林先生眼一扫，发现是之前拍下青铜器的老总聘用的“猎人”。
他用手肘轻轻碰了碰唐郁白：“我看别争了吧，他财大气粗，我们干不过的。”
话音未落，唐郁白就抬起手，用在小吃店点小笼包的口吻平淡地说：“四百万。”
“四百二十万。”老总的“猎人”立刻跟上。
“四百五十万。”唐郁白说。
“五百万！”“猎人”说。
“五百二十万。”唐郁白不慌不忙地加价。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唐郁白，这个无人知晓来历的年轻人，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反倒是他身边的“雇主”神色紧张，额角渗出涔涔汗水。
林先生的嘴唇干得快裂开了，他凑到唐郁白耳边低声说：“贤侄，我的预算就六百万块，这么多钱砸在一块破玉上，不值啊！”
“您不够的，我添上。”唐郁白目光坚定，“这块玉，我势在必得。”
“五百二十万一次。”拍卖师紧盯着老总的“猎人”，“五百二十万两次……”
“猎人”和老总低声交流几句。“猎人”忽然抬起头，朗声说：“八百万！”
人群一阵哗然。C型龙是珍贵的藏品，这次拍卖的C型龙形制大，成色好，确实难得一见。但再珍贵的玉器也有其天花板，八百万买一件玉龙，的确贵了。
众人心知肚明，怕不是老总觉得年轻人扫了自己面子，要花钱逗一逗他。
所有人的视线都压在唐郁白身上，沉甸甸的，拍卖场寂静无声。
锤师环顾四周，开始报数：“八百万一次，八百万两次……”
那拍卖的锤子每敲一下，唐郁白的眼睛就亮一分，像用雪水淬过的刀刃，光芒骇人。有种强烈的、烧灼着的、名为激情的东西，将唐郁白一贯淡漠的灵魂，一节节点燃了。
锤师的目光落在唐郁白身上，高举起锤子，一切即将尘埃落定。
唐郁白两手交握，放在膝盖上，掷地有声地说：“一千万。”
红山文化C型龙，以一千万的天价，花落姓林的本地珠宝商。
然而林先生却笑不出来。
后台提款，验货，林先生看着红色锦盒里的玉龙，五味杂陈。他看中唐郁白出色的鉴宝能力，本想在“Bonus”中讨个巧，收几样有升值空间的东西，没想到却把自己公司一年的净收入都搭进去了。多出来的四百万，也不可能让小辈垫付，只能从明年的生活费里节约了。
哎，回家等着跪搓衣板吧——林先生沮丧地想。
唐郁白从他手里接过事先商量好的佣金，林先生人还不错，没克扣他。见雇主一脸生无可恋，唐郁白有些失笑。
他伸出手，将玉龙翻过来，说：“别人花八百万买它的正面，我花一千万买它的反面。”
林先生先是不解，随后，看到玉龙的背面，他的眼睛瞪直了。
玉龙背面，龙尾，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隐蔽处，还雕刻着一只龙头。
这是一条，举世罕见的双龙。
出拍卖场时，天上飘起小雨。气温蓦地下降许多，唐郁白套着薄呢大衣，也觉得有些寒。
林先生的心情早已从地狱升至天堂，执意要开车送唐郁白回去，唐郁白默默摇头，望着雨幕中冷色街灯绰约的影子。
“这都下雨了，你没车，怎么回？”林先生心疼小辈，“你要怕麻烦，要不，今天跟我回家，你嫂子做饭好吃，今晚就在我家住。”
“不用了，我走去车站，路不远。”唐郁白朝他微一点头，竖起大衣衣领，低着头走入雨中。
林先生收回拦他的手，望着雨中高大却孤独的背影，直摇头叹气。司机走过来，将伞举到他头顶：“老板，要去追吗？”
林先生没回答。
是人啊，都有放不下的东西。
那些放不下的东西就像行路上的包袱，背着太重，放下又不甘心。其实走得慢没关系，甚至原地踏步也没关系，但那孩子心里的包袱，实在太过沉重了……
快要压垮他了。
“一样人一样命，我又有什么能耐说别人。”林先生轻声叹息，“走吧。”
司机点头，恭敬地将伞举过头顶，替他打开车门。
唐郁白神情漠然，独自走在雨中。
细雨轻触着脸颊，又柔又密，皮肤上的温度被迅速带走。他将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十字路口等红灯，腹中里传出强烈的饥饿感，他的眼神淡漠地扫过街边簇拥着的饮食店，没有走进去的欲望。
红灯很长，横向车道有些堵，不停有司机按喇叭，整条街在雨中狂躁着。唐郁白掏出手机，关掉飞行模式，看了眼——三个未接电话，时间是两小时前，姓名是付小雪。
唐郁白盯着平静的屏幕，呆了几秒，也不知道在期待什么。那丫头，真没眼色，要是这时候打来电话说请他吃饭，他会去的。
信号灯闪烁，发出长鸣，通行灯亮起，眼前一片莹莹的绿。唐郁白将手机收回口袋，抬腿，皮鞋踩进人行道低洼处的积水，溅了些泥点在裤腿上。
内心，很不平静。
像这令人烦闷的雨夜一般，躁动着、潜伏着让人窒息的东西。
今夜如许多个重复的昨夜，明日是无数个重复的每天，母亲死亡之后，他的人生如同一只坏了的钟表，再也无法逃离摔碎的那个瞬间。
又是一个红灯，唐郁白在街角驻足。
水流如注，他的头发重重地坠下，遮住了布满血丝的双眼。
两个等红灯的女高中生在身后交头接耳，带着笑偷看他。唐郁白往旁边让了一步，正好站在一处咖啡厅的屋檐下。
头顶的雨消失了。他的视线落进咖啡厅，厅里人满为患，下雨天生意非常红火。靠窗处，贴着玻璃的长桌，坐着一个相当醒目的女人。她有一头柔顺的栗色长发，眼睛很大，鼻梁挺而直，唇形非常漂亮。
女人的注意力都在身前的电脑上，手指飞快地敲打着什么，贝齿轻轻咬着嘴唇，右胳膊边放着一杯咖啡。
同坐在长桌上的客人，有一半都在偷瞄她。
唐郁白的视线在女人脸上扫过。
忽地又转回来，定住。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
一开始很微弱，很轻，像怕惊动了什么。后来却高高地跃起，再用尽全力砸下，他的胸口传来撕裂的疼痛，瞬间攥紧拳头。他恶狠狠盯着女人的眉，紧紧锁住她的眼睛，他的瞳孔紧缩，整个人开始轻轻地发抖。
高一那天，接到母亲身亡的通知，那股无法名状的刺骨的寒冷，忽然又兜头将他吞噬。
温暖的咖啡厅里，女人浑然未觉，她正在赶一篇新闻急稿，一小时后就要交。直到旁边喝咖啡的客人轻轻碰她的手肘，指着玻璃外面，问：“那人你认识吗？”
付云姝这才抬头。
撞进唐郁白的双眼。
她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却又很快恢复平静。她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停了，无声地与他对视几秒，随后牵动嘴唇，眼角微弯，露出了一个完美的、任何人都会为之动容的笑容。
唐郁白的心在开裂。
就看见她张开嘴唇，朝他说了什么，热气轻轻地呵在玻璃上，泛上一层水雾。
四个字。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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