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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
唐郁白独自一人，轻轻摇晃着杯中的红酒。
夜色阑珊，熹微的灯光落入深红的酒液，晃动，光泽不亚于最名贵的宝石。
衣香鬓影中，一丝淡淡的烟味忽然窜进鼻尖，介于薄荷与梅子之间。那味道应当属于公园清晨的雨后，而不是一掷千金的拍卖场，他猛然转身，望向身后，鲜红的裙子与黑色的西装攒动，浮光掠影，分不清来处。
唐郁白闭上眼，稳定心神，再缓缓睁开。
林先生走到他身边，神情期待：“郁白啊，一会儿叔叔就可指望你了。”
“好。”唐郁白点头。
片场，西墙。
人声鼎沸的另一端，付小雪踮着脚往上蹦，努力偷看隔壁拍卖会现场。
好你个唐郁白！背着我穿得人魔鬼样的！还有那么多漂亮小姐姐！
气死我啦！
电话打不通，不知道开飞行模式还是关机了。付小雪不甘心，总想着再蹦高一点，说不定就能抓唐郁白现行。
欧阳勤抱着双臂，站在三米远处，看她。
这丫头挨打的时候挺无助的，现在看来，弹跳力倒挺好。
付小雪不知疲惫地跳了五分钟，累了，才抹把汗喘口气，稍事休息。这时，腰上忽然一紧，她的双脚猛然拔地而起，眼前豁然开朗，将对面庭院里的酒会一览无余。
付小雪浑身僵硬。幸好院子里的宾客们沉迷于交谈，才没发现墙外一张煞白的脸。
她努力扭过头，看见腰上一双修长好看的手，和一头银色的短发。
小叔……
你可真是贴心啊。
“麻、麻烦你放我下来。”
欧阳勤依言，将她四平八稳地放回地面，轻巧得像往桌上搁了只杯子。
付小雪揣摩不清欧阳勤的想法，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笑笑：“谢谢啊。”
两人沉默地对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欧阳勤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只花纹熟悉的怀表。付小雪一看，立刻伸手拍拍胸前的口袋，空的。她脑门吓出一层汗，一把抢过怀表，放在掌心反复揉搓——付小雪，你脑子怎么长的！
“多谢你啊，救我命了！这只怀表是周周送给我的，丢了命也不能丢它啊！”付小雪说。
欧阳勤：“……”
付小雪：“你怎么在这儿啊，工作结束了？”
欧阳勤：“……”
他的表情如同摩斯电码，非专业人士无法破译。付小雪很想打电话给刘亦乐，请教一下资深密码员。
“十一月二十号。”欧阳勤嘴里忽然蹦字。
这个日期付小雪熟，是顾之周的生日。
所以呢？
“Party，一起挑礼物？”
过了会儿，欧阳勤补充。
欧阳勤离开后的十分钟，付小雪脑袋还处在麻痹状态。刚走到大门口，肩膀上搭来一只手，付小雪回头，看见雄霸阴沉着的脸。
见鬼了，怎么哪儿都有他。
她后撤一步，戒备地说：“我的戏份杀青了，我要走了。”
雄霸的表情很不是滋味。他用一种复杂的眼光上下打量着付小雪，问：“你和欧阳勤认识？”
“算是吧。”付小雪敷衍。
“算是吧？到底是还是不是？”他明显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你们不认识，他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你出头？会为难我？会擅自改台词？”
想到欧阳勤帅气逼人的“复仇”，付小雪心里挺解恨的，立刻说：“你别问了，我不会告诉你的，我走了。”
雄霸镜片下的双眸闪过忧郁。他手上用力，按住付小雪。
“那天晚上在烤鱼店，和你在一起的人，是不是叫唐郁白？”
付小雪眨眨眼：“你怎么知道？”
“你不要和他来往，他这个人……很不吉利。”雄霸阴着脸，鬼气森森地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你初二转学那年，有个高中部学长的母亲死了，紧接着他的女友也失踪，大家都在传她也死了。后来学长辍学，人间蒸发一样，以前他的朋友都联系不上他。”
雄霸搭在肩上的手冰一样冷，付小雪打了个抖，猛地甩开他。她问：“你想说什么？”
“那个学长就叫唐郁白，高我们两届，当年很有名的，家里很有钱，听说唐氏财团的董事是他亲舅舅。当年还被叫做什么王子，全年级女生都暗恋他。”雄霸酸溜溜地说，“你那时候天天不和人说话，也不听八卦，初中部和高中部不在一栋楼，我估计你不知道。”
付小雪脑袋里嗡一声，像被人打了一拳。
唐郁白居然是自己的校友？高中部的？大自己两届？
那……
那，她曾经在人群中和他擦肩而过吗？或许，他们也一起参加过晨会、早操，在清晨的薄雾中昏昏欲睡？食堂难吃得要死的香菇炒青菜他也吃过？校门前一到雨天就泥水四溅的路他也走过？
留意到她表情的变化，雄霸有些得意。
他脸上浮现报复的快意，更加起劲地说：“当年为了调查他的事，他的同班同学还专门在天涯上开贴，扒出好多内幕。你想，要没做亏心事，干嘛躲着不见人，我看啊，他的女朋友八成也是被他……”
雄霸忽然噤声。
因为原本脸色苍白的付小雪，肩膀微微颤抖，看起来有些激动。
她真的很迟钝，但她不傻。
那些模糊的、在心里留下过疑虑的瞬间，于此时一个个回返于脑海。
初遇那天，她急于向唐郁白证明自己的异能，豁得一身剐，要和他直接对视。当时，唐郁白转过脸了吧？他是多么精明缜密的人，为什么会放过亲自验证真相的机会？
付小雪现在明白了。
因为最在乎的人，都死了。
她知道他的母亲被杀害了，却不知道他的人生这样艰难。
雄霸以为自己得手了，他成功地破坏了付小雪和唐郁白之间“亲密”的关系。他幸灾乐祸，偏偏还要装得语重心长：“我告诉你，是怕你吃亏，以后别和他来往了，那种人专克别人，就是扫把星。”
最后三个字说得掷地有声，甚至雄壮，雄霸长呼一口气，抬起头要欣赏付小雪的惶恐。
脚背猛地一阵剧痛，他张嘴要说的话直接变成一声痛呼：“你干什……”
话没说完，脸颊边平地起风，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耳光。
雄霸目瞪口呆。
就看见记忆中性格包子、从不敢反抗的付小雪面红耳赤，表情狰狞，复又扬起右手：“你敢再说一遍？”
同一时间，别墅内，拍卖场。
宾客们对隔壁发生的“暴力事件”一无所知，稍事休息后，再次落座，迎接今晚拍卖会真正的高潮。
唐郁白身体前倾，双目紧盯着台上推出的拍品，神情专注。他作为林先生聘请来的“猎手”，埋伏至此时此刻，才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唐家的拍卖会与其它不同，活动至尾声，会有不定数量的“Bonus”拍品。通常拍卖场的拍品要求公开展出两天，供人鉴别真假及估价，但唐家的“Bonus”环节，从不在会前公布照片，只有拍品推出来的那刻才揭开庐山真面目，供人现场竞价。
“Bonus”带有游戏性质，不设底价，经常能低价淘到冷门的好东西，奈何权衡时间太少，爱好收藏的大老板们为怕错失真金，往往会聘请专业“猎人”来现场竞拍，权衡得失。
唐郁白的双眸透过白色面具，在昏暗的光线中闪闪发光。拍卖师推上第一件“Bonus”展品，覆盖着古董的绒布掀开，林先生面露兴奋，唐郁白却摇摇头，与他低声耳语几句。
林先生目光中闪过惊讶：“还有这等事？”
“中国的古董市场受海外影响剧烈，前段时间炒得很热的品类，这两年却呈回落趋势，这时候入手不明智。”唐郁白将目光从展台上的瓶子撤回，轻声而笃定地说，“稍安勿躁，好的还在后面。”
林先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抓住椅子扶手，转而注目台上。现场气氛异常热烈，几个爱好收藏的大饕们轮番竞价，瓶子的价格在短短十分钟内被哄抬到八百万以上。锤师环顾现场，宣布之后的竞价阶梯上涨，每次报价，加五十万。
唐郁白双手怀胸，不赞同地摇头。
这支瓶子的价值约三百万，再往上，就虚高了。
林先生偷偷揣摩唐郁白的神情，见对方老神在在，于是也安定心神，专心看戏。
如此又过了两件展品，五个Bonus拍品已过其三，林先生见唐郁白还是一脸悠哉，忍不住提醒：“贤侄，差不多了吧？还没看上的？”
唐郁白还未出声，随着台上的第四件展品推出，绒布掀开，唐郁白一双凤眼悠然扬起。
台上陈列着一只古老的青铜器，造型古拙，布满青绿的铜锈，细节非常精美。此青铜器名为“鸮卣”，是商代酒器的一种，非常具有历史价值，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唐郁白家里就有这样一只青铜器，形制略小，摆在不起眼的角落，被付小雪说长得像“愤怒的小鸟”。
少女指着“鸮卣”哈哈大笑的脸忽然跳进脑海。唐郁白蹙眉，摇了摇头，将她从脑海里甩开。
林先生一直观察唐郁白的神情，见他忽地皱眉，又摇头，还以为不是好东西，立刻附和：“这东西长得也太奇怪了，又笨又拙，谁会喜欢？”
唐郁白眼前又闪过付小雪拿着手机，做着鬼脸和家里的“鸮卣”合影的样子。
唐郁白摇摇头：“确实有人喜欢。”
林先生一看他表情，眉毛上扬，嘴角轻翘，似乎这又是个好东西？不愧是唐家人，真叫人捉摸不透啊……
林先生：“那，到底拍不拍？”
“不拍。”唐郁白老神在在，“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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