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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到你爸了？”
“没有，我不知道要去哪儿找他。”
“那他找到你了？”
顾明呵呵地笑了两声：“没有，他也没来找我。他出车祸死了，和他最爱的那个人一起被撞死了，他的律师找到了我，说需要我来继承他的遗产和管理他的工厂。律师出现的时候我挺吃惊的，想了两天之后觉得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后来我就接受了，然后我把他的工厂卖了，带着钱和苑腾、丁磊他们一起开了现在的公司。”
顾明看着操场上来来回回奔跑的学生，表情和语调都是轻松和愉快的，他突然伸手把手里那半支香烟抓灭了扔下看台：“我妈以前总是跟我说，你爸去给你挣大钱去了，看来她真没骗我，他也的确是挣了不少钱。”
“你爸他……没再婚吗？他们没再要别的孩子？”
顾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想他可能很想再婚吧？不过咱们国家不允许。他要生在荷兰就好了，要是在那儿的话他就可以再婚，然后和他心里最爱的那个人好好地生活在一起，不过其实他们过得也不错！”
我满脸疑惑地一直看着他，顾明专注地盯着操场上踢友谊赛的同学，嘴里还喊着：“传啊，传啊，起脚了。”他刚喊完一方就进了球，顾明显得异常开心，吹了一个很响的口哨，还在操场上的同学循声看向看台时挥了一下手。顾明转头看我：“你不来一声？你口哨吹得可比我响多了。”
我摇头看着他，心里觉得顾明是想说什么却又想回避什么。
“他是个同性恋，我也是去办遗产交接的时候才知道的。”顾明脸上的笑意未减，给人的感觉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似乎操场上的比赛是他现在最关心的事情。
“他和那男人早就相爱了，结婚前就在一起了，后来那男人家里逼得紧，没办法他们就分手了。那男人为了传宗接代娶了个女人，然后我爸就娶了我妈，结果那男人没传宗接代成，我爸倒传宗接代生了我。他们结婚后一直有联系，那男人有一天终于受不了了，离了婚找我爸，说要永远和他在一起。我估计我爸也早就受不了了，他跟我妈摊牌的时候我妈差点崩溃，你想三十年前你要跟人说你嫁了个同性恋比跟人说你嫁了个太监还丢人呢，他们俩就特别低调地把婚离了。”
“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我用很小的声音在一旁询问着。
“他跟那男人走了之后，给我妈写过一阵信，锁在他的保险柜里。里面写了他在婚姻里特别痛苦的感觉，说不能跟自己真正相爱的人在一起，每天的生活都像炼狱一样，还说让他跟一个女人保持亲密的生活比让他死还难过，希望我妈能理解他。他说他心里惦记着我，虽然他不富余，但是也愿意支付我一部分的生活费。”
说话间操场上进行的友谊赛已经结束了，踢球的同学也渐渐散去。顾明坐在那儿点了支烟，脸上的笑容也慢慢地隐去了。
“我妈只给他回过一封信，说她想来想去不知道要怎么跟我解释。她觉得那时候我已经三岁多了，怕我已经记事了，她跟邻居们说我爸南下做生意去了，后来她就把这个话延续下来了。她说不需要我爸的钱，她怕我长大了懂事多了会问这些钱是哪儿来的，不过我猜她可能没料到我爸后来的生意做得还真挺大的。我妈带我搬了一次家，没告诉我爸地址，他后来写的那些信就都退回去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以为是我爸不愿意回来见我，闹半天是我妈不让他回来。十几岁叛逆期的时候心里恨过他，活得特别累的时候心里有过埋怨，我觉得自己几乎一无所有的时候有人突然冒出来通知我去领遗产，看见我爸写的那些信我竟然恨啊、怨念什么的都没有了。不是因为他给我留了钱，真的不是，不管你信不信。他在信里写希望我妈能理解他，我觉得我倒是挺能理解他的，我清楚心里日思夜想地惦记着一个人却又不得不和另一个人生活在一起是种什么感觉。那时候我想老天让我这个人存在，原来不是为了要变着法地逼死我解闷玩。”顾明将手里的烟弹了出去划出了点点火星的弧线。
“估计没人能想到，胡同里的小裁缝和他挚爱的男友，两个人携手去了浙江，后来在义乌开了一间服装加工厂。我爸负责设计衣服款式追踪时尚信息，他男朋友负责销售掌握营运状况，两人配合得挺好。”顾明说到这自己忍不住开始笑，笑了一阵他看着我说，“我要跟别人这么介绍他们，别人会不会以为我爸是乔治·阿玛尼啊？想想也挺幸运，刚好他喜欢男人，来回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要不然弄一堆孩子出来还不知道这钱得怎么分呢？”顾明的声音又换成了愉悦，语气满是自我调侃。
我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继续趴在看台上抠我的彩票。
“哎，我跟你说话呢！”顾明在我身后喊我。
“少嘚瑟！”我不看他，高声回喊了一句。
“我嘚瑟什么了？”
我转头看他表情很认真：“我跟你说我也挺幸运，我在法国我的……我的……生活和留学费用都是我爸出的，所以我运气也不差哦。”
顾明听我说完话之后愣了一会儿然后开始笑，他一边笑一边点头，看着我说：“这你也要比？”
我转过身去想要继续抠我的彩票，但不知道何时顾明已经坐到我身后来了，他从身后抱住了我，下巴拄在我肩膀上，轻微的呼吸声都听得真真切切的。顾明把我手里的彩票拿走，攥成团扔在了一旁：“一块钱掰成两块花的时候都没见你买过彩票，怎么开始迷信这个？”
我坐在那听着他说的话，感受着他温热的呼吸吹在耳后，声音很小像是在自言自语：“不太敢相信我这样的人也有转运的一天，我只是想证明一下。”
顾明在我的颈间亲吻了一下把我抱得更紧了：“影，你回来了真好！你走了，有些话我也就懒得再跟别人说了，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也不知道别人听了会是何种反应，反正我们需要的也不是同情。”
“同情管屁用啊？还不如给咱们点现钱呢。”我随口附和了一句。顾明将头拄在我的肩膀上闷闷地笑出了声：“还是你了解我！我知道老天让我这样一个人存在，其实是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一个人存在。”顾明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忽然觉得眼里有点热热的。
转头看着他，我在他的唇上亲吻了一下，想要离开的时候顾明忽然按住了我头，他吻得很深，突然间袭来我躲也躲不掉。我想我们两个有点过于忘我，一时竟忘记了是在校园之中，一道光照在我们脸上，侧头时晃得人都有些睁不开眼。
“你这照什么呢？”顾明拿手挡着眼睛逆着光想看清楚来人。
举着手电的人忽然大喊起来：“你们俩是哪班的？也差不多点吧，亲不躲树后面亲还坐在看台上，表演呢？”
是个女人的声音，听着像是上了些年纪。女人凑过来皱着眉头看了看顾明又看了看我，她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过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顾明：“你……你是……你是那个顾明吧？”女人把手电的亮度调低了一点，我们终于能看清楚女人的脸了。顾明也蹙眉看了她一会儿小声嘀咕着：“张老师吧？”他转头看我口气似是询问，“是张老师吧？”
我也仔细看了看朝他点了点头，我们俩“腾”的一下从看台上站了起来，跟立正似的站得倍直：“张老师，您怎么来看台了？”
“我还要问你们俩怎么没事来学校呢？”
“我们……我们……我们一起回母校看看老师。”
“看老师就看老师呗，两人没事跑看台腻歪什么啊？嗨，当我没说，你们俩怕什么？不过你们俩还真有意思，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也腻歪不够啊？我还以为是今年大一的新生呢。天也不暖和，风吹着，胸中有团火似的在这儿搂搂抱抱的。”
“张阿姨，我们这么多年没见了，这突然一见面您这说话还是一点都不含糊啊。”
“什么张阿姨，跟你说多少遍了，叫老师，学校都叫老师，哪儿冒出来的阿姨？”
张老师是舍监，看男生宿舍大门的，做事雷厉风行，检查宿舍的时候常常推门就进把小男生吓得嗷嗷叫。要说顾明这人没什么怕的，其实他还挺怕张老师的，张老师的致命武器就是不停叨叨，一件事要是没做满意的，她见到你就说，说到认错都不行，必须说到按她的要求做好的程度。那时候和顾明约会他常常着急往回赶一直跟我说“晚回去五分钟，她能念叨你一星期”。张老师喜欢别人叫她老师，虽然她一堂课都没教过，几十年了一直在学校管理宿舍，不过她跟我们说在学校里当然都是叫老师了。
“这一地都是你们弄的吧？”张老师又打开手电在四处照了照，“你说说你们俩，都这么多年了这精神文明怎么一点都不提高呢？你们这行为让现在的大学生看了会怎么想？你们有没有为祖国的下一代考虑过啊？”
“张老师，您看您这一句话都把我们俩说老了，我们跟他们不隔代。”
“别贫了，还站着干吗？还不赶紧把这看台上的垃圾都收了。”
我们俩忙点头称是，开始在看台上捡那些被风吹得到处都是的彩票。
“张老师这么多年了您还没退休呢？”
“退了，又被返聘了，返聘管女生宿舍了。这天一黑我就四处转转，现在的女孩子都容易冲动，怕她们一激动干点什么想起来后悔的事。这不就让我碰见你们俩了吗？”
“我们这不属于激动的。”
“谢影，你跟顾明结婚没有？”张老师在看台一个椅子上坐下来，像是一个监工似的盯着我们。
我看着她笑着摇摇头。
“还没结呢？！”张老师的声音有些提高，“你们谈恋爱的时间可不短了，光恋爱不结婚赶时髦是不是？赶来赶去不还是你们俩吗？换换别人倒行了，可是也没换啊。”
“我们是想先立业后成家。”顾明在一旁打着圆场。
“那立了业没有啊？”
“算立了吧。”
“那就赶紧结吧，我要没记错你们俩都得三十好几了吧。”
“没有三十好几，就三十出头撑死算三十一。”
“三十一也不小了，你要不娶谢影可别耽误人家女孩啊，再大可不好找了。”
“娶，怎么会不娶呢？”顾明转头看了我一眼，我赶忙把头别到一旁低头捡东西，“放心吧，很快结婚了。到时候请您，不用出份子，来喝喜酒就行。”张老师一直监督着我们俩把看台清理干净才算罢休。
顾明拎着垃圾袋扔到附近的垃圾桶里，他转身在前面慢慢走着，忽然他张开了一只胳膊。这个动作这个背影好熟悉，那时候顾明在女生宿舍楼下等我的时候，看见我出来了，他就掉头先走，然后张开一只胳膊，我就像个欢快的小兔子一样，一头扎进去，他那只胳膊就会落下来紧紧地搂着我，我们常常开心地笑作一团。我还在犹豫，顾明微侧脸看我：“来啊。”我突然狂奔着过去扎进他的臂弯里，他的手臂落下来紧揽着我的一侧胳膊：“冷了吧。”我靠在他的臂弯里摇了摇头，脸上忍不住带着笑。
他揽着我在狭长的甬道上缓慢地走着：“把你妈妈接回来吧。”我抬着眼皮看他，他低头看我笑了笑，“长辈嘛，接来孝敬安度晚年，是晚辈应该做的。”
“那我妈妈回来了，我怎么办？”突然觉得这话好像哪里说得别扭，再看顾明的时候他挑着丹凤眼，那表情像是我问了一个无比奇怪的问题。“你问我你怎么办？你当然是回法国接着嫁你的路易十几来着？反正你不是要当贵族吗？去吧，去吧，我支持你，咱们家还没出过贵族呢，好不容易出你一个，多光荣啊！为国争光了！”我一生气照他的肩膀捶了一拳，捶完之后互瞪了两眼，最后还是忍不住笑作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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