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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语气里有掩饰不住的开心,我告诉了她顾明想把她接回中国安度晚年的事情,母亲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见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想到会是这样了。”
“哪样?”
“你说你碰到顾明了,我大概猜到你不会再回法国来了。”
“我的护照丢了。”
“带一百个护照回去也会丢的,你的心根本就没在这里,你的心要是真在法国,丢一百次护照你也能回来。”我想母亲这人文化水平不高,但也许是上了年纪的关系偶尔说出的话似乎还隐藏了某种辩证法。“我没什么意见,我都随你,大半辈子都晃过去了,想想我这半辈子既不是好女人也不是好母亲。以前有人给我看手相说我有老来福,现在想没准还真让他说中了。”母亲揪紧的声音像是也慢慢放松了,“你们之间的事都说清楚了吗?”
“你指什么事?”
“我指什么事?所有的事,还有前两个月你去复诊的时候医生给你生活上的建议,是不是也应该让他知道呢?”
我在电话里安静了,过了一会儿很小的声音,隐隐地感觉像是心虚:“我们还没说到那些事,我……没告诉他我生病了。”
母亲又开始安静了,只是呼吸声越来越沉,过了很久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懂你们俩,真的不懂。我这个女人当得有点失败,一辈子没恋爱过,年轻的时候想尽办法想改变自己的生活,以为嫁给你爸爸日子就彻底改变了,结果你爸爸到现在心里都在怨我。影,别瞒着顾明,他和安东尼不一样,你的事他都……有权利知道!如果你心里决定了就都跟他说吧。”
“我该决定吗?”我很小声地问了个问题,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母亲,“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嘴上总是说将来一定要发大财,可是其实我们都不是那么想的,那时候我跟他说我想住得离大学校园近一点,可以每天都看见那些朝气蓬勃的大学生,然后下了班赶紧回家做饭,辅导孩子功课,希望能把孩子培养得不像我们俩的样子。顾明说他喜欢吃炸酱面,他想让我多炸点酱存在冰箱里,饿的时候就能吃到最喜欢吃的东西,想着就觉得幸福。这些事都挺简单的,我走的时候想,他的幸福其实挺简单的!谁想过我还能活着回来,没敢想过,我回来了,见到他了,他还在那儿,就还站在那里,一切都没变,还和从前一样,我这两天忽然觉得我怎么这么幸福啊。妈……你说我应该让顾明娶我吗?这样做好吗?对他公平吗?要是我的病复发了怎么办?我都走了八年了,我吃饱了撑的干吗又回来了?”这通电话到后来变成了无数自我纠结的问题,我矛盾的内心翻涌着一浪高过一浪。
我知道母亲不会给我任何答案,她只是听,我想她可能也在想我想的问题:“要是像你刚回去那阵还一门心思想嫁给安东尼的话,就没这么多问题了。我不懂,我说不出好建议来。”母亲停顿了一下,“对了,安东尼这两天在研究北京的天气,估计你再不回来他就要去北京找你了。我们俩沟通也困难,我法文只会喊医生救你的那几句话,英文也是半吊子,安东尼基本不会英文,有时候我们俩说话都在画图。这两天他也挺惦记你的,总问我在中国办个护照很难吗?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就跟他说我也不清楚,我好多年没回去了。想想安东尼人也不错,你有什么决定别忘了给他个交代,别过两天他满心欢喜地去了中国,你又告诉他你不准备嫁他了。你……不要来来回回纠结那些问题了,随自己的心意去吧,你妈也是糊涂,不知道这么劝你对不对。”
母亲把电话挂了,我想可能她也被我说得混乱又纠结了吧。以她的话来说,她这辈子没恋爱过,我不是个爱情的产物,顾明也不是,有时候想也许我们真就是分别装在男女壳子里面的同一个灵魂。
到美国见到母亲之后,她跟我聊起了父亲,我才大概了解到我的定义应该被叫作一个筹码。父亲家在天津,是当年难得一见的硕士生,被派到工厂基层车间学习,母亲在工厂食堂工作,她说见到父亲的时候觉得他算是一表人才了,她那时候想要是能嫁给父亲是不是就不用在工厂食堂这么干一辈子了。父亲每次去食堂打饭她都给他多盛,有时候还送他几样小菜,来来回回说话就越变越熟。有一年十一国庆,工厂车间里聚餐,很多人都喝醉了,父亲是最醉的一个,因为他平时就不怎么喝酒,可是那天被大家逼着喝了很多的酒。母亲晚上去了他的宿舍说是给他送几样水果,然后他们就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我爸酒醒之后懊恼极了,他那时候有个相爱的女朋友,是大学同学又是老乡,本来打算等他从厂子里学习完了回去结婚的。我妈跟他说是我爸强迫她的,她拗不过他才顺从的,他必须得对她负责,要不然她就去派出所报警告他强奸。
我爸害怕极了,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办了,他不想娶我妈,可是我妈非逼着他娶她。事情还在来来回回纠缠没有结果的时候,我妈怀孕了,于是她买了张车票去了天津找到了那个时候我爸的未婚妻,跟她说了她和我爸的关系。我妈说她记得那女人的脸,足足定格了十分钟,然后她就站起来走了。后来她和谢长明分手了,不过她也没让谢长明好过,她去工厂党委告了他。那年部里有两个公派去美国留学的名额,几千人打破头地争夺,谢长明是内定的其中之一,结果他有了个乱搞男女关系的罪名,被人抓住了小辫子,所以他没去成美国。虽然他和那个和他乱搞关系的女人结了婚,但是这罪名始终对他有很大影响。后来我爸自己考到了美国大学的奖学金,辞了职自己留学去了。
我想要不是因为八年前我拎着个小包站在我妈面前,告诉她我来美国找她的真正原因是我可能活不了几天了,而我必须在死之前见见我那个混账亲爹的时候,我妈大概是不太想让我见他。
我见到谢长明的时候并没觉得他一表人才,只觉得他唯唯诺诺的,他看到我先是吃惊然后说:“你就是小影,都长这么大了?”
我跟他说:“二十几年了我不往大了长,难道我还要缩小吗?”不见他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对他有怒气,一见到感觉是怎么都压不住火。
令我妈更没想到的事是,我第二句话是跟谢长明要钱,我说得简单明了:“我生病了,很严重的病,不治的话死得很快。可是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所以我得治病。治病需要钱,很多的钱,我妈在中餐馆给人刷盘子,我逼死她她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所以我来见你了。她说你现在有自己的公司你肯定有钱,所以你得管我,因为你是我爸,要不然你生我干吗?”我说这话的时候,谢长明一直在看我妈,我妈不停地在那儿摆手,他大概以为这些话是我妈教我的。
“我妈不知道我要跟你要钱,你别瞪她了。”
谢长明的表情为难极了,他看着我说:“我也没钱,那公司不是我的,是我现在太太的,我在她公司里帮忙当财务总监就跟打工一样,她给我开工资。她那个人很精明的,我们结婚的时候她公司已经不小了,财务总监要找自己人,可是有时候她连我也怀疑。前两天做错了一笔账,她就有点怀疑我要套她的钱。我以前没跟她说过我在中国还有个孩子,这突然间冒出个孩子来还要跟她拿钱……”谢长明坐在那儿一直唉声叹气。
我当时愤怒极了,也不管是不是公共场合,突然开始拍着桌子骂他:“你到底是不是人啊,几十年了不回家看我一眼,现在你女儿生病了,你是不是以为我突然冒出来骗你的钱啊?”我从我的包里开始掏在国内做的检查,“我没骗你,你看看我没骗你,我是真的有病。你们怎么这样啊,你们不想管我,那当初干吗结婚、干吗要生我啊,就为了把我生出来看着我病死啊?”
爸妈都不说话低着头,呼吸一声比一声重,过了不知道多久谢长明抬头看着我母亲说:“这是不是就叫孽债?”这话说完母亲的眼泪哗哗地流,我的心也凉了半截。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我换了央求的口气:“爸,能不能跟你老婆说算我借的钱,等我病好了,我还她,我全都还她,我算利息给她。”
谢长明看着我诊断书上的字皱着眉头想了很久,他缓缓地站起来说:“我去想想办法吧。”
我知道对于他老婆来说我这个不知道从哪儿蹦出来的亲生女儿,现在就如同一个无底洞一样,那些还她钱和算利息的话简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谁能证明我能好?谁能证明我好了之后有能力还她?
回去之后母亲告诉了我她和谢长明之间的事,我那半截未凉的心也彻底地凉了。我妈说她不是不想管我,实在是她自己的能力有限,她当初追着谢长明来美国就是怕他离婚。她本想在美国稳定了把我也接来一起生活的,可是她还是和谢长明离婚了,她自己也没什么本事,辞了职来美国。在中国的时候在食堂工作,到美国了在中餐馆,来来回回就是打杂的生活。她知道我们在国内生活得也很艰难,她本来打算在美国攒够了养老的钱,回中国去的,结果没想到我生了重病到美国找她来了。
母亲把她在外漂泊这些年攒的钱都拿了出来看着我说:“要不然我跟你一起回中国去吧?”
“我不回去。”我很坚定地摇头。
“落叶总是要归根的。”
“我说了我不回去。”我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
“你是不是因为顾明啊?你是不是怕他不……”
“全世界的人不管我,他都不会不管!”我都没听完母亲说什么就喊叫着打断了她,“我就是不想让他管我,我得让那家伙觉得我过得好好的,那家伙肯定有办法比我过得更好。他要做不到他就不是我男人。”我极力地平静着自己的情绪,“我要去法国。”
“去法国干什么?”
“度蜜月。”
“度……和谁度蜜月?”
“我自己。我要是不来这儿,现在已经和顾明结婚了,结婚了本来就是要度蜜月的。很早以前我就跟他说过,有机会我要去法国看看,看看那个文明世界的浪漫之都究竟怎么浪漫,他说将来我们结婚了可以去那儿度蜜月。妈,我结婚了,领没领结婚证我都结了,明天我就申请去法国,尽快走。我要是不能死在中国,我就死到法国去,反正我不死在这儿。”
我要离开美国的时候又见到了谢长明,他递给我一张两万美元的支票,他说他尽了最大的努力,他说那都是他自己的钱给我看病用的,不用我还。说实话我特想很有骨气地撕碎了抛向空中,然后仰天长啸头也不回地走掉,可是事实上我犹豫了半天还是把那支票接了过来说了句:“谢谢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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