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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李自成称帝,崇祯无退路

作品: 崇祯大传奇 |作者:晏青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19 14: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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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国称帝

崇祯十七年正月初一,李自成在西安建国称帝,国号大顺,改西安为西京,建元永昌,以秦王殿为宫,追尊北宋时被契丹封为夏国王的李继迁为太祖。李继迁去世后其子李德明追尊李继迁为应运法天神智仁圣至道广德孝光皇帝,其孙李元昊称帝后追谥为神武皇帝。

李自成沿用这些谥号,并将其曾祖以下均追赠为皇帝,母吕氏为太后,册封高氏为皇后,陈氏为贵妃,规定其父、祖以及他自己的名讳任何人不得使用。设内阁名天祐殿,牛金星为大学士平章军国事,宋献策为军师,六政府侍郎之上加设尚书。随后大封功臣,权将军、制将军封侯,果毅将军、威武将军封伯、子、男。刘宗敏、田见秀、李过、刘芳亮、张鼐、袁宗第、刘国昌、白广恩、陈永福等封侯,刘体纯、吴汝义、马世耀、李友、刘忠、李双喜等封伯,被封子爵、男爵的达八十人。

然后,李自成在秦王殿大宴西安城中缙绅大户,把秦王府中的金银器皿赏赐诸人,随后道:“我大军已逼近北京,但军中缺饷,各位不是官吏便是豪强,金银成堆,须拿出助军需。”四周兵士环屋而立,兵器映日寒光闪烁,谁敢说个“不”字?牛金星宣布,曾为九卿者出银五万,中丞者三万,监司者一万,知县者五千。金银到手,一切安排妥定,李自成开始大修西安城,开科取士。

商议南迁

正月初一日的北京,大风震屋,天日无光,飞沙咫尺不能见。往日早朝,五更一过,大臣们就来到殿前等候。这一日是大典之日,大钟鸣过却不见人影,何曾有过这种事?但崇祯心中的愤怒已被哀伤、愁闷和绝望压住,皇帝做到这般,早已六神无主。崇祯知道,此时再不能重处这帮大臣了。再杀一人,便要作鸟兽散。又等了小半个时辰,崇祯走出大殿,蓦见寒风中立着一人,崇祯招呼王承恩唤那人进殿。那人进殿跪倒叩首:“臣李明睿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平身。李明睿,为何只有卿来早?”

李明睿起身道:“臣不知他人,臣是按时辰候宣。”

“好,就在屋里候着吧,外面冷。”

“谢皇上!”李明睿略一停顿,又道,“皇上,臣有请。”

“哦?说吧。”

“臣请皇上亲征。”

“亲征?”

正说着,各位臣工陆续来到,个个裹得严严实实,垂头耷脑。崇祯缓缓开言:“朕久服浣濯之衣,诸卿都知道。国运衰颓,钱粮不足,修省须有实政。若依旧奢侈相高、贪僭嚣凌,就不该了。先自朕躬始,撤乐减膳。朕日用膳品减去一半,各宫减去十分之四,宫女内员桌银减去十分之三。外戚公主家以岁时进甘果,一律停免。祀典不敢议减,平时撤掉金银器皿,改用铜锡木器。在外衙门,亦照此推行。官绅外出不得用黄蓝绸盖,士子不得穿红紫衣履,庶人不得用锦绣丝纻、金玉珠翠。内阁拟谕旨,一体遵行。如置若罔闻,依旧奢靡宴乐,锦衣玉食,严惩不贷!”

陈演出列,道:“皇上亲为表率,臣等敢不遵行。但臣以为,诸皇子正在长身体之时,不应苛求。”

“朕率天下去奢返朴,宜让诸子知艰难,不可网开一面。”崇祯说完,见陈演看住自己左手,低头一看,内衣破损袖口露出外面,不免尴尬,忙塞进去。

蒋德璟看在眼里,出列道:“衣之敝虽过俭,然美德也,皇上不必讳。”遂转身对众臣道,“中宫一如皇上,服布衣,茹素食,亲为女红,恭俭之德令臣感泣。主上忧国用不足,出万历年间所储辽参于市中贸易,换回几万两银子。主忧臣死,我等为臣者该当如何?”

崇祯忙起身道:“朕的天下,朕自当躬行。危难之秋,大典免了,都退了吧。”说完便起身离开,小声对掌印太监高时明道,“密召左中允李明睿在德政殿陛见。”

李明睿来到德政殿,行过礼,崇祯命赐座,然后问道:“卿殿中说要朕亲征,但语焉不详,究竟是何意?”

李明睿左右看看,小声道:“请皇上屏退左右。”崇祯向王承恩挥挥手,王承恩出去,将殿门带上。李明睿才道,“皇上兰心蕙质,怎会不解臣意?所以才召臣面询。臣所谓亲征,就是请皇上南迁。”

“南迁?”

“贼氛颇恶,已逼近畿甸,诚危急存亡之秋,怎可不长虑却顾?唯有南迁,可缓目前之急,徐图征剿之功。”

“此事重大,未可易言,亦未知天意若何?”

“天命微密,全在人事。事势已至此极,若不速决,必有噬脐之忧。皇上当外度时势,内断圣心,不可再迟延了。”

崇祯四下看看,确定无人,才小声道:“朕早有此意,只是无人赞襄,故未敢言。虽然卿意与朕合,但外廷不从,如之奈何?事关重大,切不可轻泄。”崇祯脸色忽凝,“泄则罪坐卿!”

李明睿起身跪倒:“臣怎不知此事重大?断不敢泄!”

“起来。”崇祯也起身虚扶一下,“迁往陪都,千里迢迢,途中诸事如何安排?”

“臣以为可四路设兵,山东、山西、河南,此是陆路;登莱海船、通州运河,此是水路;皇上则从小路轻车简行,直抵淮上。文王柔顺,孔子微服,此之谓也。”

崇祯探身道:“谁可接济,谁可领兵,驻扎何地?”

“济宁、淮安俱要地,不可不设官,须择重臣领兵。”

“何人领兵?”

“须户、兵二部堂上官。”

崇祯摇摇头:“此时兵在关门,将在各边,调遣甚难呀!”

“关门兵不可轻撤,各边将不可轻调,但近京八府尚可募,唯在公侯伯及阁部文武大臣,试其才能,推毂(gǔ)而遣之。”

“好,就按卿说的办。”

见崇祯颔首,李明睿提出一个敏感问题:“皇上,内帑不可不发,留之大内,不过朽蠹,若至中途不足,区处甚难。”

崇祯再点点头:“不过,户部也应措置。”

“皇上,各部都已三空四尽,户部绝难凑手。请皇上为宗庙社稷计,决而行之!”

“好吧。”

李明睿见崇祯意准,便再加一鞭:“臣谋不敢洩,但求圣断。皇上但出门一步,便是天高地阔,不旋踵而天下运之掌上。若兀坐北京,坚守孤城,不但无益,且危。”

崇祯起身叫:“王承恩!”王承恩应声进来,“在文昭阁摆宴,朕与李爱卿共进午餐。”

南迁就是逃跑,朝廷威权荡然无存,半壁山河沦入敌手,去了南京也未必立得住,到头来死了还落个逃跑皇帝的名声。不迁,大明武力已丧失殆尽,江山尽失,做个俘虏皇帝更是千载之耻!虽然李明睿说“当内断圣心”,但这种失颜面的决定崇祯历来是要推在大臣身上的。本想等到有大臣提出迁都之议,多数臣工赞同,才举南迁,不想数日过去,大小臣工竟绝无一言。眼见李自成步步逼近,等不得了,崇祯只好示意李明睿上疏,然后将阁臣召集到平台,赐座赏茶。

茶端上来,果然都换成了木碗。崇祯喝了一口,放下茶盅,说道:“凤阳地震,祖陵受惊,朕请张道人起了一卦。”

“如何说?”陈演忙问。

崇祯摇摇头,掏出一纸递给陈演。陈演接过,几人都凑过来看:

风从乾起,主暴兵至,城破,臣民无福;星入月中,国破君亡。

李建泰手中的茶盅掉在了地上,王承恩忙收拾了。半晌无语,蒋德璟看看几人,小声道:“皇上,出内帑充饷吧,或可有起衰振颓之效。”

不料话音刚落,崇祯竟滚下两行浊泪,默然良久,才说了一句“今日内帑有难以告先生者”,便又沉默,只是端起茶碗又放下,如是者三。

陈演看出崇祯是欲言又止,便道:“皇上是有话要说?”

“是呀。”崇祯终于开口,“李明睿上疏,要朕亲征。”崇祯从案上拿起递给王承恩,“念。”王承恩打开:

今日所最急者,无如亲征。京营甲兵不下十万,近畿招募可得数十万,圣驾一出,四方忠义英雄豪杰必有闻风响应者。山东诸王府皆有宫殿,不妨暂驻跸。待勤王诸师毕至,徐议西征。贼闻天子神武,先已伐谋,必倒戈相向。山东、河南两路并进,凤阳祖陵又可驻跸。夫亲征之举以召忠义,不必皇上自为之也。南京有史可法、刘孔昭,此皆忠良,晓畅军务,可寄大事。皇上召与之谋,必能催陷廓清,建中兴大业。皇上起行,留魏藻德、方岳贡辅导东宫,料理兵事。三韩重地皇上自为督率,六飞亲驾,万姓雷动,兵士气鼓。真定以东,顺天以西,可无虑贼氛之充斥矣。日逐一日,优柔不断,天下大事尚可为哉?

所谓亲征就是南迁,首辅陈演首先反对:“李明睿该杀!”

崇祯看看其他人:“诸卿如何说?”

方岳贡四面看看,开口道:“唐时再迁再复,传国二百九十年;宋时一迁南渡,传国百五十年。若唐宋不迁,又何有灵武、武林之恢复?又何有数百年之历数?而靖康之变,宋徽宗、钦宗沦为阶下之囚,高宗南迁而有南宋,毕竟保住了半壁江山。臣以为,就目下局面,南迁为上策。”

“胡乱比附!”陈演怒道,“赵构是昏君,被金人追赶到海里,才躲过一劫。当今圣上是有为之君,怎能比那昏君!”

方岳贡撇撇嘴:“首辅大人可有退敌之策?”陈演当然无策,方岳贡又逼一句,“终不成做了幕燕釜鱼?”

李建泰看着崇祯道:“皇上,祖宗之地不可轻弃呀!”

崇祯长叹一声:“朕自登基以来,这水、旱、蝗灾就没断过。自崇祯六年至今,北方的瘟疫就没消停过。山西、陕西、河北,有的竟是阖家而殁。士兵无战力,兵源无着落,如何守?”遂低头想了想,再道:“外廷有何议论?”

蒋德璟道:“主战居多。”

又是沉默许久,崇祯轻声道:“调吴三桂入关,诸卿以为如何?”

陈演马上道:“万万不可呀皇上!关外精兵一撤,鞑子必然再来,不仅宁远不保,山海关也难守得住呀!那时可就……”

崇祯长叹一声,道:“虽是下策,亦是不得已呀!”

陈演起身一揖到地:“弃地三百里,臣不敢任其咎。”

除了方岳贡,都不同意南迁,崇祯心中波涌浪卷,垂头片时,哀声道:“朕非亡国之君,可事事皆亡国之象!祖宗栉风沐雨之天下,一朝失之,何面目见于地下,死不瞑目呀!”说罢倏地站起,“国君死社稷,古今之正。朕愿督师亲决一战,身死沙场无所恨!”语毕又“咚”地坐下,流下泪来。

众人都愣了,陈演反应快,跪下道:“皇上,臣愿代皇上督师。”

蒋德璟跟着跪下:“臣请代圣上出师与贼决战!”

崇祯摇摇头:“一无兵二无饷,如何决战?”

李建泰起身跪下顿首,缓缓道:“主忧如此,臣敢不竭驽力。臣晋人,颇知贼中事。臣家在曲沃,愿出私财饷军,可资万人数月之粮,不烦官帑,请提师西向!”

“哦?”崇祯眼睛放光,“卿愿出家资助饷,提兵击贼?”

“是。”

“好!”崇祯起身扶起李建泰,“卿若行,朕仿古推毂礼,亲饯之郊,不敢轻也!”

李建泰起身道:“臣还有请,望皇上恩准。”

“卿且讲来,朕无不准。”

“臣请授进士凌駉(jiōng)职方主事,并监军;参将郭中杰擢副总兵,领中军事;进士石联络延、宁、甘、固义士,与臣呼应,相机讨贼。”

“照准。”崇祯看着其他几人道,“李建泰加兵部尚书,赐尚方剑,便宜从事。”

代帝出征

正月二十六日一大早,驸马都尉巩永固受崇祯遣派以特牲告太庙。自午门至正阳门,甲光炫日,旌幡蔽空。卯时,崇祯在午门举行遣将礼。午时初刻,崇祯在正阳楼赐宴,内阁五府六部都察院掌印官及京营武臣陪侍,文臣坐东边九席,武臣坐西边九席,中为御席。崇祯亲执金卮赐李建泰,李建泰跪受。崇祯从王承恩手中接过一张红锦轴递与李建泰,李建泰接过展开,见上书“代朕亲征”,崇祯举卮道:“先生此行,如朕亲征。朕即卿,卿即朕,朕与卿两无身,凡事便宜行,先发后闻。”

李建泰泪下双行:“臣誓死以报君恩!”说罢叩下头去,久久不起。

宴毕,高时明为李建泰披红簪花,金鼓震天,尚方剑前导而出。崇祯目送李建泰五百人的队伍渐行渐远,逐渐隐没在马蹄尘埃中,不由得落下泪,叹道:“毕竟还有大忠大勇之臣啊!”

李建泰刚出都门行不过数里,只听“啪”的一声,所乘肩舆忽然向前跌出,把李建泰抛出轿外,护兵赶忙上前将他扶起,原来是一根轿杆折断,李建泰心中顿起不祥之感。正弃轿换马,一骑飞至,是此前李建泰派往曲沃通知家人的探报。探报跳下马,道:“报大人,曲沃已被贼破,大人家赀尽没于贼,家人不知所向。”李建泰闻言差点跌下马!遂不敢急进,一路召集沿路驻军、收集散兵游勇、招兵买马,也弄了近万人,挨五日才至保定,兵士已逃亡千余人。

保定城门紧闭,郭中杰出马高叫:“督师李大人到了,赶快开门!”

“是李建泰大人吗?”城上问。

“正是。”

“李大人,你蒙天子厚恩,御门赐剑,天子亲酌酒饯别,敌在西边,你为何要进保定城?”

郭中杰大怒:“混账东西!你是何人?”

“下官是保定同知邵宗元。”

“邵宗元,你既知御门赐剑,便是接到兵部传檄,竟敢闭门不纳钦差,你要造反?!”

“下官是接到了兵部照会,但案照内并未说督师大人入保定府,故不敢开城。”

“混蛋!叫何复滚出来!”

保定知府何复就在城上,听见叫自己,便对邵宗元道:“应是真的,开门吧?”

“大人,”邵宗元道,“敌近在咫尺,如何分辨真假?如果引狼入室,如何对得起祖宗百姓?”

“说得对。”乡官张罗彦道,遂向城下喊道,“大人身为督师,本就应西向迎敌,知府大人不纳督师大人并非抗旨,还请大人动身吧。”

“一群王八蛋!”郭中杰向李建泰道,“大人,砸开它,拿尚方剑杀了那知府小儿,就是皇上杀了他!”李建泰沉吟片刻,点点头,郭中杰遂下令攻城,不想竟打了三日才破城。

李建泰怒冲冲撩大步进了知府衙门,大堂上一坐,叫道:“把何复、邵宗元和城上答话的人都给老子带上来!”何复、邵宗元、张罗彦被五花大绑推进来,郭中杰上去三脚把三人踹倒。

李建泰指着张罗彦道:“你是何人?”

不等张罗彦回答,邵宗元先答道:“他就是被人诬陷落职归里的前光禄寺少卿张罗彦。”

“狗屁光禄寺少卿!”郭中杰拿出红锦轴展开,“钦差是代帝西征,如皇上亲临。将钦差拒之城外,就是将皇上拒之城外,是大逆之罪,凭此一条就该灭族!”说完看李建泰。

“虽有可杀之罪,用人之际,效命疆场吧。但羞辱本督,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给我打!”

知府中的差役互相看看,前头一人问:“大人,打多少?”

“看着打!”

三人被按倒一顿打,差役都是跟随何复多年的府中老人,当然不会下重手,板子举得高,下得快,落得轻。正打着,李建泰想起一事,一伸手,“停了。”然后探身看着何复,“总兵马岱何在?”

“在蠡县。”何复答。

“蠡县?为何在蠡县?”

“我来说,”张罗彦道,“我兄弟几人与邵大人、马将军曾歃血盟,誓与城共存亡。马将军对我等说:‘贼分两道,一出固关,一趋河间。我当出屯蠡县扼其冲,先杀妻子而后往,城守悉委诸公。’第二天马将军果然杀了妻孥十一人,率师去了蠡县,首当敌冲。”

李建泰吃一惊:“他杀了妻子?”

不等回答,郭中杰紧跟着又问:“贼已到河间?”

“快了。”何复道,“闯贼在沙窝口造了三千船艘,又收取民船万余艘,渡过黄河。正月二十三日,闯贼打下平阳府,知府张璘然降贼,西河王朱新甄及宗室三百余人被杀。贼部刘芳亮渡过黄河后沿黄河北岸向东,连克河南怀庆府、卫辉府、彰德府,正向我杀来。”说至此,拿出一纸递给李建泰,“这是刘芳亮发出的檄文。”李建泰接过展开,郭中杰也凑过来看:

倡义提营首总将军为奉命征讨事:自古帝王废兴,兆于民心。嗟尔明朝,大数已终。严刑重敛,民不堪命。诞我圣主,体仁好生,义旗一举,海宇归心。渡河南而削平豫楚,入关西而席卷三秦。安官抚民,设将防边,大业已定。止有晋燕,久困汤火,不忍坐视。特遣本首于本月二十日,自长安领大兵五十万,分路进征为前锋。我主亲提兵百万于后。所过丝毫无犯。为先牌谕文武官等,刻时度势,献城纳印,早图爵禄。如执迷相拒,许尔绅民缚献,不惟倍赏,且保各处生灵。如官兵共抗,兵至城破,玉石不分,悔之何及!

李建泰看看郭中杰,再转向何复:“那,如何防守?”

不等何复答,张罗彦先指着何复、邵宗元道:“邵大人守南城,何大人守西城,我兄守东城,我守北城,我弟为游兵,左右呼应。公廪不足,俱有我等出私财,纠乡兵二千分陴守城。”

邵宗元看着李建泰道:“大人意欲何往?”

李建泰看向郭中杰,郭中杰微微摇摇头。李建泰略一沉吟,道:“保定破,京师危,固守保定府。”遂向何复道,“残鳞碎甲,蠡县是守不住的,召马将军回防保定!”

太原失陷

二月初六日,李自成亲率北路军抵太原城下,遣人持牌至城下招降。巡抚蔡懋德击碎招降牌,擒斩劝降来使。李自成大怒,挥军攻城。晋王朱求桂出银三千两,送到城头,发予守军兵。初七日,狂风大作,拔树揭瓦,势若轰雷,彻夜不停。农民军乘势发起猛攻,南门守将张雄胆怯,纵火烧毁城楼,缒城出降。南城堞楼内贮火药数十笼,发生爆炸。初八日黎明,大顺军由南门入城。蔡懋德持矛巷战,不敌被俘,自缢身死,山西布政使赵建极、巡宁道毕拱辰、守宁道毛文炳、指挥刘秉铙、马负图、韩似雍、督粮道蔺刚中、太原知府孙康等地方官被处死。朱求桂投降,山西提学副使黎志升以及文士韩霖被俘后归附。

李自成发布军令,禁止乱杀、侵犯百姓,杀人偿命,凡过城邑,不得住进民房,除妻子外不得携带他人妇,马入田苗者斩。随后迅速设立府、州、县政府机构,委派降官管理地方政事。委任黎志升主持考试,招揽人才。新任官员遵令没收官府财物,追赃官绅,一部用于军饷,一部赈济贫民。民众欢欣鼓舞,群起驱逐旧官,焚香以迎农民军。对太原治下州县,李自成不再派兵,只是派员接收。大明命官眼看大势已去,不再抵抗,设宴接待,一一交代后卸下官服离去。

晋北恒山余脉的华盖山上有一险关,战国时赵武灵王在此置楼烦关以防匈奴,唐置宁武郡,此关始称宁武关,与明内长城线上著名的偏头关、雁门关合称外三关。偏头为极边,雁门为冲要。宁武介二关之间,临恢河,是塞外高原与冀中平原间的咽喉要冲,东可卫雁门,西可援偏头,北可以应云朔,南可控太原。

这日午后,一骑扬尘奔至关前,高叫“开门”,守兵认得是副将熊通,打开城门,熊通问“总兵大人何在?”守兵告诉他在堞楼上,熊通下马直奔城上。山西总兵官周遇吉闻声迎着,熊通道:“大人,陈尚智已降李自成,平阳失守了。”

周遇吉说了句“跟我回府”,便大步下城。进了总兵府书房,二人坐下,周遇吉道:“代州也失了?”

熊通略一犹豫:“是。”

“就你自己回来了?”

“他们随后就到。”

“李自成离此还有多远?”

“大约五十里,明早就能到。”熊通起身掏出一纸递给周遇吉,“大人看看这个。”

“什么?”

“永昌诏书。”

“诏书?”周遇吉一把夺过打开:

上帝鉴观,实唯求瘼。下民归往,只切来苏。命既靡常,情尤可见。粤稽往代,爰知得失之由序;鉴往识今,每悉治忽之故。咨尔明朝,久席泰宁,寖弛纲纪。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甚至贿通官府,朝端之威福日移;利擅宗绅,闾左之脂膏罄竭。公侯皆食肉纨绔,而恃为腹心;宦官悉龁(hé)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狱囚累累,士无报礼之心;征敛重重,民有偕亡之恨。肆昊天既穷乎仁爱,致兆民爰苦于灾祲(jìn)。朕起布衣,目击憔悴之形,身切痌瘝(tōngguān)之痛。念兹普天率土,咸罹困穷;讵忍易水燕山,未苏汤火。躬于恒冀,绥靖黔黎。犹虑尔君尔臣,未达帝心,未喻朕意。是以质言正告:尔能体天念祖,度德审几,朕将加惠前人,不吝异数。如杞如宋,享祀永延,用彰尔之孝;有室有家,民人胥庆,用彰尔之仁。凡兹百工,勉保乃辟,绵商孙之厚禄,赓嘉客之休声。克殚厥猷,臣谊靡忒。惟今诏告,允布腹心。君其念哉,罔恫怨于宗工,勿阽(diàn)危于臣庶。臣其慎哉,尚效忠于君父,广贻谷于身家。永昌元年谨诏。

周遇吉看罢大怒:“这是李自成的东西,你竟说是诏书!”

熊通起身道:“大人,请大人自忖,能挡住李自成五十万大军吗?”

周遇吉扶着桌角缓缓站起:“你也要降?”

熊通一个深揖:“实不相瞒,我已降了。”

周遇吉立了片时:“你来劝降我?”

“是。”

周遇吉从案上也拿起一纸文书递与熊通:“你也看看这个。”又缓缓坐下。熊通打开一看,是崇祯的《大赦诏书》:

朕承天御宇以来,十有七年于兹矣。日在冰兢,思臻上理。东人方张,流寇又作,调兵措饷,实非得已之事。乃年年征战,加派日多,本欲安民,未免重累,朕之罪也!贪官污吏乘机巧取,加耗鞭扑,日为尔苦,朕深居九重,不能体察,朕之罪也!将懦兵骄,莫敢用命,焚灼淫掠,视尔如仇,朕任用非人,养毒致溃,朕之罪也!已调各路兵马倡议勤王,各项钱粮剿饷已经蠲免,如再有私征滥派,定将严惩!一切不便于民之事尽行革去,以与天下更始。若刘宗敏、牛金星等人伺隙反正,一概赦免其罪。事平之后,定用贤治国,一改从前败辙,与尔等维新。

“这也是一份《罪己诏》呀!”周遇吉仰天叹道,然后大喊一声,“来人!”四名卫兵应声而入。周遇吉一指熊通:“给我拿下!”四人立刻上前将熊通按倒。周遇吉起身上前夺下崇祯诏书,斥道:“我受国家厚恩,无以报,此正报国之时,唯死而已,怎会悖逆!你统兵两千,却屈膝于贼,还为贼做说客,我岂能容你!”遂对卫兵道,“推出斩了,首级送京师!”

军饷不足

提督京营总兵官吴襄奉召来到中左门,见到崇祯,刚要跪倒行礼,崇祯已站起身:“爱卿免了,快起来!”遂指着身旁早已摆下的椅子道,“坐吧。”

吴襄深揖下去:“越制之事,臣不敢为。”

“朕要卿坐,怎是越制?坐吧。”

“谢皇上。”吴襄不敢再辞,笔直地坐下。

“太原失陷,卿知道了?”

“是,蔡巡抚殉国,晋王被囚,臣痛心不已!”

“朕召卿来,是想问卿,若弃宁远退守山海关,利弊如何?”

吴襄大惊!大淩河之役吴襄败逃,致全军覆灭,祖大寿降清,孙承宗罢,吴襄亦因此下狱。崇祯十六年十一月,蓟辽总督王永吉代为请求,崇祯念在其子吴三桂镇守要塞山海关,才批准给吴襄俸廪。十七年三月,李自成破大同、真定,吴襄才被起用,羁狱十二年。吴襄不知崇祯何意,如果答错,恐怕这次就不只是蹲大狱了。吴襄想了想才道:“皇上,祖宗之地,一尺一寸不可弃呀!”

崇祯苦笑一声:“朕不是说卿父子弃地,是朕为国家大计有此一想。贼势甚迫,朕想只有卿子可以制敌了。”

听此一说,吴襄心下踏实了,遂挺胸道:“若逆闯敢自来送死,臣子必将他生擒,献于阙下!”

崇祯哈哈大笑,心说这老吴襄可是老糊涂了:“逆闯已有百万之众,卿如何说得如此轻巧?”

吴襄摆手:“逆闯号称百万,其实不过数万。这些乌合之众从未与边兵交过手,未遇大敌,故屡胜而骄。若以臣子之兵出战,必擒逆闯以献陛下!”

崇祯含笑摇头:“孙传庭、左良玉不是大敌吗?”

“本是大敌,败在一个‘怵’字。”

“卿方才说贼不过数万,那么三桂之兵有多少?”

“这——”吴襄神色忽然紧了,嗫嚅不敢答。

“卿怎么啦?自己的兵不知有过少?”

“……臣知道。”吴襄突然起身跪倒,“臣罪该万死!”

吴襄这举动使崇祯心中一紧:“怎么?”

“关外兵按册八万,实核三万,因为几名士兵的粮饷才能养一兵。这是各边通弊,非只辽东。”

崇祯这才放下心,此时哪有心思追究这些:“卿起来。只要是辽东兵,三万人也是虎狼之师!”

吴襄却不起:“如都是虎狼兵,灭贼何待今日。其实……可用之兵不过三千。”

“三千?”崇祯“腾”地站起,“怎么才三千?!”

“皇上,这三千是臣的子弟兵,都如臣襄之子、三桂兄弟一般,都是一能当十、当百的死战之兵。自受国恩以来,臣吃粗粮,他们吃细酒肥羊,臣衣布褐,他们穿纨罗纻绮。他们感皇上恩,因而能得死力。”

“虽如此,三千怎能当敌百万呀!”崇祯坐下,“起来吧。需饷多少?”

吴襄这才起身,但回答又让崇祯吃一大惊,“需百万。”

“啊!即使三万人也不需这许多呀!”

“皇上,这百万两还是少了。这三千人在关外都有田庄,今舍弃入关,如何补偿?额饷已欠十四个月,需补清。大军一动,关外六百万百姓必随同入关,如何安插,衣食从何而来?依此计,百万亦恐不足济,臣岂敢妄言。”

“如卿所言,确需百万。”崇祯轻叹一声,抬手指向外面,“这场疙疽(jū)病,只一个北京城就死了多少人!驸马巩永固告诉朕,每天近一万人,有二十万了,已去了十之二三!巩永固要朕轸念孑遗,亟赐拯救,朕也只拿出两万给五城收埋尸体,一万给太医院,要他们去治病救人。朕知道这是杯水车薪,但……内库只存银七万了。”崇祯有些哽咽,“皇后她们已将内宫金银器皿由银作局熔铸成银锭,充作军饷了,即便搜集一切金银杂物补凑,也不过能得二三十万,如何着落!”崇祯默想一会儿,道,“卿先退吧,告诉三桂,做好入关准备。”

尽屠宁武

农民军连攻三日宁武关不下,反被明军一通炮轰,伤亡了一万多人,只得暂退。

周遇吉布置妥当,回到府中,和衣便倒,立时鼾声如雷。不知睡了多久,被院子里的喧闹声惊醒,便起身出来,见是五六名副将、参将。见周遇吉出来,几人围上去,一人拿出一纸递给周遇吉:“大人,李自成射进来劝降书。”

周遇吉未接:“说什么?”

“说五日内不降,攻破便屠城!”

周遇吉一时不语。一人道:“大人,我军火药即将耗尽,到时如何?”

周遇吉看看他,又看看其他人,“你们说呢?”

几人互相看看,一人道:“为全城百姓计,伪降可也。”

周遇吉横眉立目,挨个瞪了一圈,几人心里发怵,不由得后退数步,周遇吉忽然哈哈大笑:“你们有什么可怕的?这仗如果胜了,我山西镇全军皆称得上忠义;如果守不住,你们就把我绑起来献给李自成。”

几人干笑着:“大人说笑了。”

周遇吉沉下脸:“不是说笑,如果城破,就推我一人身上,可保百姓和尔等无虞,就这么办。”

“可夫人怎么办?”一人道。

没等周遇吉回答,西厢房一人大声道:“夫君为国尽忠,为妻怎敢苟活!”几人看去,正是周遇吉的夫人刘氏。刘氏走到周遇吉身旁,“我夫只管杀敌,如果殉国,为妻必跟从于地下,绝不辱没周家门楣!”

明军火药终于消耗殆尽,而农民军火药充足。连续的猛烈轰击,关城终于坍塌,农民军排山倒海般冲上去,周遇吉拼死抵抗,农民军前排倒下,后排马上跟上,终于破关。周遇吉继续巷战,毕竟人少,敌不住数十万农民军,被斩杀殆尽。周遇吉马被射死,犹自徒步挺枪奋战,身中数箭,终被生擒,犹大骂不止,恼了刘宗敏,一声令下,将周遇吉悬吊于高竿之上,乱箭射死,再将尸体肢解。刘氏得知丈夫死难,带领几十名妇女据守公廨,登上屋顶向农民军放箭,刘宗敏又一声令下,点起一把大火,将总兵府烧为灰烬,全府上下无一人跑出,全部烧死。刘宗敏再下令:尽屠宁武,婴幼不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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