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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帅夺命
温体仁在逮捕钱谦益、瞿式耜之前就引疾乞休,给他人造成自己与此局无关的印象,然后就等待皇上的一贯做法:温旨慰留。这一日正在用午饭,忽传高公公到。温体仁以为圣旨到了,立刻迎出,不想高时明告诉他没有圣旨。温体仁有些懊丧,将高时明请进餐厅,邀他一起用餐。高时明笑着摆手,“温大人不必张罗,咱家是来传话的。虽无圣旨,却有皇上的朱批。”说着把温体仁的乞休疏放到餐桌上,道声“告辞”,扭头就走。温体仁忙送出去,再折回餐厅,先不看朱批,认定必是皇上慰留他,喝一口酒,夹口菜放嘴里嚼着,才去翻朱批。忽然“啊”的一声,筷子掉到地上。夫人赶忙过来,拿起奏疏,见上面御批三个字“放他去!”
这一日傍晚走到华阴,蝎子块扎下营,立刻起灶造饭,命全军早早吃饭歇息。这里离函谷关只有八九十里,明天下晌就能到达,半夜就起寨拔营南下,所以今儿个要把精气神养足了。
半夜时分,营外来了几匹马,门口的小哨忙迎上去:“站住!哪个?”
“孙大人副将罗尚文,”罗尚文下了马,“带我去见拓养坤。”
小哨不敢怠慢,带着几人快步来到蝎子块大帐前。不等小哨张口叫,上来两人一把按住小哨把嘴堵上,另三人挑帘进帐,见蝎子块正横在床上打鼾,疾步上前,手起刀落,蝎子块吭都没吭就归西了。三人拎着蝎子块的人头出来,罗尚文对小哨道:“带我们去黄巢处!”小哨哪敢不应,将几人带到黄巢帐外。孙传庭的亲兵,哪个不是好身手?黄巢眼还没睁就被捆个结实,拖出帐外。罗尚文抽出小哨嘴里把巾:“你去传令,集合队伍!”小哨连声应是,两个亲兵跟着小哨去了。罗尚文对另三个亲兵道:“举火!”
辕门前火把通明,待集合完毕,罗尚文站上一把椅子,大声道:“深夜把弟兄们叫起,是因为出了大事。你们造反,是因为饿肚子。现在归顺朝廷,是因为走投无路。圣谕早有明示,朝廷不但不为难你们,还编为官军。可拓养坤、黄巢贼心不改,先是放走朝廷叛将张全昌,又要再拉弟兄们造反,再将你们置之死地,又要死许多弟兄,又要废去朝廷许多钱粮,朝廷岂能容得?”他向后一挥手,“带上来!”黄巢被五花大绑地带上来,一名亲兵高举起长枪,枪尖上挑着蝎子块的人头。“现在,张全昌、拓养坤已经伏法,你们说,如何处置黄巢?”等了半天,下面一直鸦雀无声。罗尚文右手从左到右画个大圈,“这小小的华阴县已被官军团团围住,想想吧,何去何从?如果还想替死鬼拓养坤卖命,那好,现在就杀了我们几个,放了黄巢,然后拼死一战,抛骨他乡,如何?”
下面终于有人搭腔了,“我们听大人的。”随之就有了三三两两的附和声,越来越多。
“好!”罗尚文一指黄巢,“斩!”
蝎子块的队伍跟着罗尚文离开华阴,进入河南,一路也没发现半个官军,直到新的驻防地,交与了驻地官军,才如梦初醒,根本没有大队官军,只是罗尚文几个人夤夜潜营杀帅夺军!
出居待学
辽东有祖大寿,宣大有卢象升守边,豫、山、陕流寇猖獗之地有洪承畴、孙传庭、杨嗣昌、熊文灿剿贼,都是当代能臣悍将,崇祯心情好了许多。已经是初夏时节,崇祯用过晚膳,又批了几份奏章,觉得屋里有些闷热,便起身走出乾清宫。
“万岁爷。”王承恩跟出来在后叫道。
“嗯?”崇祯答应一声,既没回头也没停步。
“奴婢给爷提个醒,过几日就是田娘娘的寿日了,爷还没吩咐呐。”
崇祯一拍脑门:“真个忘了。”站住想了一会儿,“朕自御极,几无宁岁,田贵妃素节俭,不必太奢了,明天再说吧。今晚召田贵妃侍寝。”
崇祯信步来到后苑,远远听见纺车的辘辘声。进得园子,好一派田园美景,天伦之乐,崇祯不由住了步。万春亭和千秋亭四围,二十四台纺车吱吱叫着,九岁的皇长子慈烺、长平公主媺娖头顶荷叶,与三子慈炯、四子慈炤、五子慈焕在荷塘边追逐嬉戏。周后指指画画地指点宫婢织布,然后在一株白皮松下坐下,目不转睛地盯着长平公主,眼中充满爱怜。
崇祯远远看着周后,心中五味杂陈。
明太祖汲取历朝后宫乱政的教训,洪武元年亲纂《女训》作为“家法”。为防范权臣与后宫勾结,并冀其能佐皇帝节俭勤政,规定“凡天子、亲王之后、妃、嫔,慎选良家女为之,进者弗受”,故皇家妃、后多采自民间,而且多为清贫之家女子。皇后本苏州人氏,后随父母迁居大兴,父周奎以算命为生,所以皇后素性节俭。崇祯登基后的前几月,为防魏忠贤下毒加害,皇后亲自下厨烧饭。凤阳皇陵被毁,崇祯减膳撤乐,不食肉,身体日益消瘦,皇后心疼,亲自烹制肉食呈进,崇祯拒食。一日皇后对崇祯说,夜里梦见了孝纯太后,说到皇上日渐消瘦,太后流泪不止,言道:“为我语帝,食勿过苦。”崇祯心知是假,但为皇后真情所感,遂向生母画像拜了三拜,泣而进食。皇帝和后妃服装本不浆洗,而是穿过就换,故后宫库内历代帝后衣服堆积如山。崇祯认为太奢,谕令一件衣服要反复穿洗,至少穿够一月。崇祯所穿旧衣,常有皇后亲手洗的。皇后还裁撤大量宫女,送出宫去,以节俭费用,规定各宫均不许使用金银器皿,并将宫中旧有金银器皿皆收缴,拿去银作局化掉充作军饷。皇后所为,颇合崇祯心思,故对皇后敬爱有加。
崇祯走向周后,一面吟道:
宫中燕见卸浓妆,蝉鬓休梳副髲藏。
轻翦薄罗笼蜀锦,着来新样旧衣裳。
周后看见崇祯,微笑起身:“妾只会洗衣,不会将旧衣改新样,田妃又不在这里,皇上这诗说给谁听呢。”
这诗是崇祯旧作,只因想起皇后亲自为自己洗衣而有感,随口吟出,却忘了自己的旧衣都是田贵妃改的,听周后如此说,忙把话岔开:“皇后目不离媺娖,可见尤爱此女。”
“是呀,”周后叹口气,“这孩子可怜呀,一出生就没了娘,我是最疼她。”
长平母王选侍生下长平就因血崩而死,在周后的请求下,死后被封顺妃,周后便将媺娖收养膝下。孩子们看见了崇祯,叫着“父皇”跑过来。崇祯转身抱起慈焕:“全好了?”慈焕点点头。崇祯蓦地瞅见浮碧亭抱厦的石阶上跪着一个小厮,“咦,小秦为何在那跪着?”
周后噘了下嘴:“皇上自去问。”
崇祯明白这小厮触霉头了,走过去问:“小秦,为何挨罚?”
“回皇上,惹娘娘生气了。”
“哦?怎么惹着娘娘了?”
“娘娘教奴婢识字,奴婢心钝,学了几个字,一会儿就忘了,再念不出,娘娘就生气了。”
崇祯哈哈大笑:“原来如此。我去向先生求情,赦了你好吧?”
跟过来的周后噘着嘴,眼带笑:“坏了学规,赦不得。”
崇祯笑道:“今天是第一课嘛,小秦初学,不摸门路,情有可原,明天一定能记住了。是吧,小秦?”
“回皇上、娘娘,奴婢一定好好学。”
周后笑着点了一下小秦的脑门:“再记不住,本宫就罚你不睡觉!好了,起来吧。”
“谢皇上、娘娘。”
看着小秦一瘸一拐地跑去,崇祯心情大好,才思泉涌,踱了一圈,又吟道:
湘管挥来口授余,俨然村校接天居。
何当一顿童蒙膝,遂揭鸡竿下赦书。
周后笑着噘嘴道:“不好不好,皇上虽才思敏捷,但这急就章却是粗制滥造。”突然又转了题,“小秦是笨些,慈烺也笨吗?”
崇祯一怔:“怎将烺儿与小秦比?”
“皇上先说烺儿笨不笨。”
太子朱慈烺虽只有十岁,但慧而敏,尤有急智,善应对,且肤色白皙,相貌俊美,甚得崇祯喜爱,见周后逼问,立时沉下脸,“将太子与奴才相比,身为国母,怎做这不伦之言!”
周后见崇祯恼了,一笑道:“嗯,言语损了皇上的宝贝儿子,就是亲娘也不行,妾知错了。”遂又正色道,“烺儿正月行冠礼,执圭见群臣,进止不失尺寸,礼数周到,妾心也甚喜。既然已定了讲读官侍班官,为何还不让烺儿出阁?”
见是问这事,崇祯霁颜,“礼部也在敦请太子出阁,只是诸臣所进讲章,朕要先过目,以免误太子。朕自幼失学,所学都是内臣所教,真正杂乱无章。所以太子必学正统,既有先贤圣人学问,又要学史,才能致用。朕正在加以删正。”
“谁任讲官?”
“礼部尚书黄道周、侍郎方逢年、编修吴伟业、杨廷麟为讲读官,詹事姚明恭、少詹事王铎、屈可伸为侍班官,编修胡守恒、检讨杨士聪为校书官,中书黄应恩、朱国诏为侍书官。下个月就让烺儿出居端敬殿,方拱乾为詹事太监,邱致中为东宫伴读,内侍由李继周统管。”崇祯笑看着周后,“孩子他娘可满意?”
周后抿嘴一笑,忽然转了话头:“听说常州有个郑鄤……”
崇祯先是一愣,立刻沉了脸:“你在宫中怎么知道了郑鄤?”见崇祯板了脸,周后慌了神,一时语塞。崇祯放下慈焕,“必是郑鄤疏通了你父亲的关节!哼,如此不孝之人,你还替他说话?!”遂不再理周后,抬头看看天,大声招呼孩子们,“天擦黑了,就要看不清了,再打闹就要掉进池塘了,都回去吧。”说完抬脚回乾清宫。
过了大半个时辰,传报“礼贵妃娘娘到”,崇祯隔窗看见是四名宫女抬着轿摇摇晃晃地进来,心中好生奇怪。待田妃进了屋,问道:“怎么是些小婢子抬轿,那些奴才呢?”
田妃坐下,叹口气:“那些个奴才,恣肆无状。坤宁宫中的那些奴才,狎浪宫婢,妾见不得他们,故承乾宫中的,妾也不让他们靠前。”
“有这等事?”崇祯心中琢磨,难道“对食”之风又起,想学那魏忠贤?心中记下,先搁过,抚摸着田妃玉体道,“过几日就是爱妃生日,朕要为爱妃排个大家宴,把老太妃也请出。周奎进的苏州女乐,煞是好听。席间吹奏,爱妃起舞,真个是人间天上。只是不知爱妃想要什么礼物。”
田妃本偎在崇祯身上,听了这话,直身道:“当初妾著南服、吃南食,皇后看不入眼,这苏州女乐不是南方的?皇后怎不阻止了?”崇祯刚要说话,田妃伸出四指轻轻放在崇祯嘴上,“妾不怪皇后当初责妾,但妾要怪皇后父今日进女乐。皇上已经好久不见妾了,若不是妾生日将到,皇上还不召妾呐。妾听说了,皇上近来迷恋女乐。当今中外多事,非皇上燕乐之秋啊,万不可耽于耳目之乐,荒废国事,误了国家呀!”
崇祯“嘿嘿”:笑了两声:“久不见爱妃,学问大进嘛。这耳目之乐,不过是劳顿之时缓解精神,何况先朝有之,并非朕始,爱妃何虑之有?”
“皇上忘了当初魏忠贤进女乐,皇上是怎样处置的?难道如今要学那享乐的皇帝了?”
“朕是那享乐的皇帝吗?不过是偶一为之。”
田妃漾起笑意:“妾前日做了一诗,皇上要听否?”
“哦?好呀!快快读来。”
田妃起身,边走边吟诵起来:
居然风度是书生,坐处旋闻洛咏声。
提笔若随乡贡籍,也应金榜占科名。
崇祯明知故问:“这说的是谁呀?”
田妃指点着崇祯:“我家郎君心知肚明!”
崇祯轻轻点头:“爱妃用心良苦,朕的功夫应在诗书、社稷,朕以后远女乐就是。”
田妃又扑到崇祯怀里:“谢皇上。至于妾的生日,人祸天灾,连年不绝,耗去多少用度,不可再为妾的生日浪费。只要皇上以百姓为念,妾心足矣。”
听这番说辞,崇祯心涌暖流,把田妃紧紧抱住。
第二天一早,崇祯出了乾清宫,唤过曹化淳,吩咐道:“你去交泰殿、坤宁宫,查那些奴才的寝处,钱财不管,看有没有那些不当有的东西。”
不听征调
熊文灿急匆匆来到南阳左良玉大营,直奔大帐,挑帘而入,一脸怒气:“左将军,你为何不服从本帅调遣?!”
“原来是总理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左良玉坐着屁股都没抬。
熊文灿大步上前:“安庆告急,本帅命你赴援,你竟敢抗命,好大的胆子!”
左良玉不但不站起,反把腿架到案上:“总理大人,安庆不过是一些小股毛贼,你身为五省总理,还对付不了这些小贼?虽说兵力有差,但我山陕督抚总兵,都是以一当十的将帅,如洪承畴、曹文诏、艾万年、贺人龙、卢象升、孙传庭。那袁崇焕,能大败十倍于己的猪尾巴兵。没有这样本事,就招降个海盗,就能当五省总理?嗤!”
这当面羞辱如何能受?熊文灿“啪”地一拍案子:“哼,说什么以一当十,要以一当十,首先要令行禁止。都如你这般不服调遣,本帅岂不是赤手空拳,如何以一当十?!”
“哼哼,你是赤手空拳吗,你不是有两千火枪手吗?听说粤兵悍勇惯战,拉出来干几仗,让咱们北方佬长长见识。只做护兵,白吃朝廷银子,总理大人的命好金贵呀。”
熊文灿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你左良玉归本帅节制是有明旨的,你敢抗旨吗?!”
左良玉见他拿圣旨压人,“腾”地站起,也一拍案子:“你会打仗吗?”抬手向帐外一指,“张献忠就在郧阳,距我不过三百里,而安庆距我八九百里。不等我到安庆,那张献忠就把这三省交界之处的地皮翻个个了!到那时,就该拿你我两颗脑袋去接圣旨了!”心里暗骂一声“蠢蛋!”
熊文灿“嘿嘿”冷笑两声,“三百里又怎样?你这个‘平贼将军’既不抚又不剿,看着他坐大,你却纵兵四掠,祸害百姓,比强盗犹有过之,百姓惧你甚于惧盗!本帅一纸奏疏上去,看咱俩谁用脑袋去接旨!”
左良玉军在辽东时就以军纪败坏出名,袁崇焕接任后左良玉有所忌惮,故多收敛,调任内地后,洪承畴惜他是员悍将,多所容忍,他便恣意放纵开来。听了熊文灿的讥讽威胁,火蹿脑顶,一脚踢翻椅子:“张献忠与我有杀兄之仇,你知道吗?!去年他入河南袭破许州,杀了我兄长,我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可你知道张献忠有多少兵马?九万!你这个总理不明情势,不知轻重,不调兵合围,指挥无当,我剿得了吗?!”
“哼哼,什么九万兵马,攻打安庆的就是张献忠的步军!”
“什么?”左良玉愣了一下,又笑了,“大人是被张献忠吓破胆了吧,看谁都像张献忠。”
“打着张字大旗,我的探报也是如此说,作战之狡猾也是张献忠的惯用伎俩,错了吗?!”
左良玉想了一会儿,有可能,张献忠之所以能壮大,就是这小子惯于声东击西,打运动战,“有多少人?”
“什么?”
“打安庆有多少人?!”
“大约三万。”
张献忠历来是狡兔三窟,从不把军马屯于一处,这么说郧阳最多三万人,分布在方圆七八百里的范围,攻其一处,有可能成功。想好了,左良玉绕到案前,“好吧,既然你总理大人话已出口,本镇就当领命了,只今夜就奔袭郧阳。大人要有种,就坐镇南阳,看良玉战贼。良玉死,也好去了大人心中块垒!”
这话就把熊文灿将住了,阻不得也应不得,呆住了。左良玉并不理他,径直出帐布置去了。
太监乱宫
曹化淳气吁吁跑进文华殿,“皇……皇上,皇后娘娘她……”
崇祯心中一惊,“皇后怎的了?”
“娘娘吐血了!”
“啊!”崇祯立刻起身奔向后宫,边走边问,“好好的怎就吐血了?”
曹化淳紧走几步递上一包东西,“娘娘是看见这些才吐血的。”
崇祯止步打开看,却看不明白,“这都是什么东西?”
曹化淳一一指点,“这是骨牌,这是双陆,都是赌博用具,这个……”
这个不用说也能看明白,是牛筋做的狎具!崇祯立时大怒,“从皇后宫中那些奴才处查出的?”
“是。”
“打!一人打一百大板!”
“皇上,这些奴才背着主子干这些事,主子自然不知。其他各宫……”
“你去搜,各宫都检一遍!检出的,都赶出宫去!”
“皇上……”曹化淳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回皇上,如果检出的都赶去,恐怕没人伺候各宫了。”
“难道人人与事?”崇祯没想到竟如此严重,“太祖早有明训,太监娶妻处剥皮之刑,他们难道不知道吗?何况这……这些东西!”
“虽然太祖爷早立了规矩,但自从宣宗、英宗二位爷赐太监妻之后,宫中对食便逐渐盛行,以至如无对食反遭耻笑。”
崇祯盯住曹化淳,眼光阴森,“你也有?”
曹化淳扑通跪下,“万岁爷为王爷时,家规就是最严的。奴婢是信王府出身,怎敢以身试法?凡是跟万岁爷进宫的,都无此事。”
果如曹化淳所言,就不能都赶去了,“各打一百板子,再抽一百鞭子!如若再犯,剥皮!”崇祯说完奔去坤宁宫。
结果是田、袁二贵妃和王妃、刘妃、方妃、沈妃宫中都有检出。涉事太监各个遭了一顿毒打。周后盛怒之下烧了二十四具纺车,崇祯也没再提给田妃过生日之事。
败师中箭
左良玉的三千骑兵到达郧阳近郊,避开大路,在庄稼地里隐蔽。凡发现这支队伍的人一律被扣押,避免暴露,转天早上发起攻击。张献忠没有料到左良玉敢以几千兵攻他数万人,被打个措手不及。左良玉军是经熊廷弼、孙承宗、袁崇焕三大抗金名将调教出的辽兵,刀尖上滚过、血水中趟过,都是百战之身,厮杀凶猛,张献忠仓促之中无法组织有效反击,只得弃城而走。左良玉挥军追杀,死咬不放,竟渐渐追上。远远见一彪人马,当中一个大汉,从背后也隐隐看得出一脸炸开的黄须,正是张献忠!左良玉弯弓搭箭,觑得真切,一箭射去。合是天意,张献忠听得追兵渐近,回头张望,一箭正中眉心!张献忠大叫一声,栽下马来。左良玉催马赶到,劈倒前面的两个护兵,随后一刀照着张献忠劈下,张献忠头向后一闪,刀尖从右颊划过,顿时血流如注。走在前面的部将孙可望、李定国回身拼死力战,张献忠才负痛上马逃去。
起用旧臣
王承恩小跑上平台,“皇上,杨大人到了。”
“叫他上来。”崇祯破例起身迎了去。
杨嗣昌三步并两步跑上来跪倒,“臣杨嗣昌叩见皇上,吾皇万……”
崇祯不等他说完,伸手扶住他,“免啦,快起来!”又向王承恩道,“看座。还有,把那绿豆莲藕汤加热,盛一碗来!”
“谢皇上。”杨嗣昌看崇祯坐下才坐了。
“虽说已入冬了,但朕这阵子心火大,时时烦躁,所以皇后亲自熬煮了这绿豆莲藕汤,要朕不时饮些,清热去火。爱卿一路劳顿,喝下这一碗汤,心下立时爽快许多。”
杨嗣昌起身跪倒,“皇上恩宠逾常,臣万死不能报圣恩!”
“诶,大将未出师先言死,不吉利。起来说话。”
杨嗣昌落座,道:“皇上心火大,是忧虑国事所致。都是臣等无能,使皇上不得安稳。臣有罪!”
“卿刚到任,不必自责。”见王承恩端着汤进来,崇祯示意放到杨嗣昌面前,“天冷,这汤要趁热喝才好。”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杨嗣昌端起大口灌下,抹下嘴,“真是琼浆玉液呀!”
看他喝下,崇祯开说:“将卿召还,是朕多有咨问。书信往还太费时日,而且时局万变,蹉跎不得,还是我君臣当面讲说更宜朕措置。”崇祯举起一份奏疏,“先是山西巡抚吴甡告洪承畴尾随李自成而不战,将其赶入山西,怎么贼又跑入四川了?”
“回皇上,李自成入山西是欲与过天星张天琳、混天星郭汝磐等九部反贼会合。洪承畴令左光先、曹变蛟往蒲城、白水堵截,贼众就转入四川了。”
崇祯又举起一份奏疏:“这是四川新任巡抚傅宗龙的奏章,说李自成连破州县三十八处,所过州邑有同拉朽,兵锋直指成都。”崇祯合上奏疏,“四川形势险要,易守难攻,怎么贼寇如入无人之地?”
“四川北接陕西、东临湖广之处,皆崇山峭壁,很难通过。而且各关隘千岐万径,地域荒凉,民居寥落,要运粮去方才守得。所以总兵侯良桂撤了各关隘守兵,只守大路。贼兵从七盘关攀缘山险而入,官军不但无备,而且全然不知,所以贼众不十日便越过朝天关连破广元、昭化、剑阁、剑州、梓潼等七八城。”
“侯良桂该杀!”
“皇上,弃隘不守,蜀镇罪固难逃,但洪承畴提兵不击,致贼入川,也难辞责。”
“这朕知道,洪承畴遣左光先、曹变蛟、贺人龙入川,祖大弼于汉中接应,但已追贼不及。”
“是。所以贼众又从川西乘虚北上入陕,连破文县、阶州、西和、礼县。”
崇祯举起第三份奏疏:“孙传庭对此也颇不满。他说设使我兵不厚集于汉中、略阳、徽州、秦州一线,而是前推,设于汉中、略阳、文县一线,使川兵扼堵于前,秦兵驰击于后,则贼逃死无路,势成釜鱼。”
“孙伯雅所言不错,其实洪承畴也是如此布置的,只是从徽、秦向文县推进过慢,而贼势迅疾。伯雅不满,主要是洪承畴先疏于防范而致贼入川,又行动迟缓而致贼入陕。博雅防务在陕,因此而遭朝廷质疑。”
“该死!”
“洪承畴说是士兵闹饷,延宕不前。”
“借口!莫若说是他自己怕死!”崇祯甩过两份奏疏,“纠他的都说他当诛。他怕死于乱军,就不怕朝廷斧钺?!”
杨嗣昌打开奏疏,一份是工科给事中吴宇英的:
总督洪承畴秉钺于秦十年,任贼纵横,攻城掠野,杀人如芟草,漠然不以为意。冬初,贼破宁羌,趋广元、白水,直犯成都,也是该督养寇壑邻所致。不克进剿,又不能扼御,坐视狂贼纵辔复返阶、徽。一出一入,如蹈无人之境,渎职之罪当诛!
一份是广西道监察御史杨希旦的:
洪承畴自秦寇发难之日,即膺旄仗钺之任,但一味逡(qūn)巡,饰智巧以笼物情,虚盗声而鲜实效,与寇为调。养寇之罪当诛!
见杨嗣昌看完,崇祯又甩过一份奏疏:“朕降旨责问,他竟不答!朕再次严旨切责,他才答复。”
杨嗣昌展开洪承畴的奏疏:
……年底年初以疲劳之师奔命于川北,皇上明旨责臣“任其出入,漫无阨(è)歼”,臣扪心自问,百口无以自解。臣惟捐此顶踵,速图歼渠净党,自赎大罪。
“皇上,洪承畴虽精诚劳苦,但督剿不力,年久无功。应削其宫保尚书衔,以示处分,限时以功赎罪。”
“对。王承恩!”王承恩就在远处杵着呢,答应一声跑过来。“传旨,夺洪承畴尚书衔,以侍郎行事,限仲夏时节竟功!”
“臣素知传庭之才,而其用兵屯课,不待剿饷,尤为难得。但自蓝田兵叛,传庭消沉。”
“不止因蓝田兵叛,还因对洪承畴坐误战机不满,又无可奈何。”
“是。但二人虽有水火之形,未见水火之事。洪承畴是圣贤一路,洞山古佛也;传庭是豪杰一路,泰山岩石也。惟皇上调剂责成,以勉同心。”
“洞山古佛?坐在洞里不动?要他出洞,与孙传庭共商大计!”
覆军遁山
洪承畴自遭崇祯斥诫贬秩,再不敢耍滑,按杨嗣昌“四正六隅十面张网”的部署,与孙传庭反复参详,决定分路追剿:洪承畴率左光先、曹变蛟、祖大弼、贺人龙一意李自成,其他各股农民军交由孙传庭。临洮总兵曹变蛟颇有其叔曹文诏之风,二十七昼夜不去甲胄,转战千里,穷追猛打,斩获六千七百多敌兵,打伤打散不计其数。李自成部因乏粮,人畜大量死亡,仅剩三百骑亡入汉中深山。与此同时,大天王、过天星被孙传庭击败投降,仁义王、混天王被左光先击败投降。农民军连遭重挫,近于瓦解。李自成于心不甘,又邀集数股农民军,合三千人马,出阳平关、白水江退往四川。洪承畴一面令贺人龙紧追不舍,一面命曹变蛟扼住太平、紫阳,几番激战,李自成一败再败,部属逃散甚多,不得已再入汉中钻进深山密林。不久,探得革里眼、左金王、老回回进入河南,遂决定与之会合,道出潼关南原,冒险突围,却被洪承畴算准,与孙传庭设伏,大败李自成。此役李自成败得极惨,农民军悉数被歼。
李自成杀开血路,回身拄刀环顾,尽是血河尸丘,妻女不见,身边只有义子张鼐、李双喜跟着,不由泪滚江河,仰天长叹:“皆是李自成之过,死无颜见高闯王,活不忍见众弟兄白骨!罢、罢,只向阴间团聚吧!”说罢挥剑向颈。亏得张鼐、李双喜眼疾手快,双双按住。李自成正挣扎,张鼐忽然高叫:“大哥,快看!”只见远处数骑奔来,二人架起李自成就跑。李自成甩开二人站起,“你俩快走,老子拼得几个算几个!”二人哪里肯走,想走也已不及。却听来人高叫,“大哥!大哥!”这才看清是刘宗敏几人。又听刘宗敏大喊,“快上马,走!”只见刘宗敏几人身后尘埃四起,追兵已近,李双喜、张鼐忙将李自成推上马,照马屁股猛踹一脚,那马一声嘶鸣,腾空跃起,甩开四蹄奔大山而去。李双喜、张鼐也翻身上马,与刘宗敏等人一起追下去。
及追上,李自成看去,见是刘宗敏、田见秀、高一功、李过、郝摇旗、袁宗弟等,共十八骑,李自成点首,“好、好,老弟兄都还在!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走!”
李过四周看看,“叔,婶她们呢?”
“是呀,嫂子、孩子们呢?”刘宗敏问。
李自成头也不回,“不知道,快走!”
一行人衣衫褴褛,血迹未干,腹内饥荒,蹒跚而行,李自成忽然站住,谓众人道:“当初的老十三营,后来的三十六营,如今只有张献忠、曹操和咱们势最盛,不想一败至此。官军大胜,必全力围剿张献忠。他也已势蹙,更兼孤掌难鸣,无非或遁或降。我等能否东山再起,唯有神明知道。为今一法,且向神一卜,如若不吉,你等可断了我首,往投官兵。”
众皆愕然,李过一把拉住,“叔说啥话!我等纵横天下,不过图个自由身,落得快活。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走,乃是兵家常事,不足为怀,何苦说这丧气话,伤大家心!”众人一起附和。
李自成摆手止住,“不必多言。”四下看看,又道,“且拔些草,权当耆草。”遂拔了些草,“见秀,你在咱义军里算是秀才了,你来卜。”说罢带头跪下,其他人也跟着跪了。田见秀见众人都跪了,只得排卦,不想排出的卦惊得田见秀跳起来!
众人心一沉,刘宗敏忙问:“这卦是啥意思?”
“鼎卦!”
“你说人话,鼎卦是啥意思?”
田见秀狠瞪他一眼:“别胡咧咧,这是神明说话!”
“哦……哦,”刘宗敏缩了脖。李过又催,“快解吧。”
“这是元吉之卦,”田见秀道,“鼎乃国家之脉,《大象传》说:君子以正位凝命。就是说——当得国!”
刘宗敏一跃而起,“神明助我,神明助我!”众人便一起看向李自成。
李自成略一沉思,道:“再卜。”
“为啥?”刘宗敏又跳将起来。
李自成道:“三卜为准。”刘宗敏还要说话,李自成一抬手,“再卜!”
田见秀再卜,竟是三卜三吉!
刘宗敏再次跳起,“这回不差了,我等当誓死从大哥!”众人跟着一起高喊。
李自成站起身,露出一丝狞笑:“西汉沛公百战百败而得天下,安知我不可得?进商洛山!”
书生情事
管家匆匆跑进来:“夫人,外面来了一位老者,要见老爷,我回说老爷出门了,他又说要见夫人,我说没这规矩,他说与夫人也是老相识。夫人是见他还是撵他走?”说着递上名帖。
王微接过只看上一眼便大叫起来:“钱大人!快请,请到客厅,不,请到老爷的书房,我马上过去!”
管家将钱谦益引到书房,这书房果然别致:翠竹门帘,进得门内,迎面一架紫檀木通透多宝格将空间隔开,凸显了房内的静谧。临窗左琴右书,一张红木雕花书案,两对博古架,上置青瓷砚滴、青瓷水丞、犀角笔洗、青玉镇纸、紫铜熏炉、玛瑙印盒,还有一套越窑瓷茶具,一把犀角茶匕。书案上乌木笔筒、乌木笔架,挂着五支大小不一的湘妃竹笔,一方洮河石砚旁是象牙笔舔,正中一纸洒金粉蜡笺,极尽清素淡雅。钱谦益走近书案,见那笺上写着一首小诗,便拿起细看,就读出声来:
垂杨小宛绣帘东,莺花残枝蝶趁风。
最是西泠寒食路,桃花得气美人中。
读罢不由击节道:“好清丽的句子!”
忽听一声娇喝:“正人君子怎敢偷看!”王微笑盈盈进来,一把抢过诗笺。
“这诗清秀飘荡,断不是公实手笔,只能是草衣道人由心而出。”
王微拍手道:“这回可错啦!”
“哦?难道公实被夫人调教得如此丰肌腻理了?”
“更错啦!难道天下就一个草衣道人?何处老朽敢如此小看不栉进士!”
“噢?难道还有一个草衣尼姑不成?”
王微笑弯了腰:“凭大年纪,不知自重!”又浅笑道,“也不为错,不是尼姑,是居士。”
“定是位女居士。”
“不错,是我闻居士。”
“我闻居士?”钱谦益若有所思,“似闻其名。”
“柳如是是也。”
“记起了,才情了得,是个不栉进士。”
王微请钱谦益落座,问:“老大人此来何事?”
“无事,闷得慌,出来走走,所以也未先打招呼,就冒昧登门了,不想公实竟出门了。”借助曹化淳之力,钱谦益不但躲过一场大难,还除掉了温体仁,心中大石落地,更有一番兴奋。钱谦益夫人早逝,更无滞碍,便轻裘缓带,出来呼吸天地,放松身心,信马由缰来到杭州。
王微凑近道:“走了公实,来了柳姑娘。明日邀柳姑娘一同游湖如何?”
钱谦益岂有不应的道理?
柳如是应邀赴约,见到谦益行学生礼:“学生拜见东涧老人。”
钱谦益听她称自己的晚号,又见她一身儒生装扮,更显俊秀,楚楚可人,顿生怜爱之心,恭敬回礼。三人租了一只小画舫驶向湖心。柳如是话虽不多,娇小身躯内却是锦绣华章,大方得体。钱谦益遥指雷峰塔道:“可是白、青二仙出来了?”说罢大笑。
王微嗔道:“你以为自己是许仙呀?老没正形,枉做东林领袖!”
钱谦益对柳如是拱手道:“老夫失礼,昨日见了姑娘清词丽句,今日和上一首,且作赔罪。”说罢吟道:
草衣家住断桥东,好句清如湖上风。
近日西泠夸柳隐,桃花得气美人中。
柳如是听罢,轻起燕语莺声:“老大人是治史大家,当代文章伯,诗人之冠冕,振一朝文风,换一代诗学,名播海内。今日得闻大句,果如大人曾说过的,‘独至之性,旁出之情’,‘深情蓄积于内,奇遇薄射于外’,方成高文大篇。只是小女子不敢承当。”
钱谦益连说“当得,当得”。王微两手各指一人:“你也当得,你也当得,只是我是多余的了。”三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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