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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孙俩一起吃过浓稠滚烫的热粥后，赵奶奶照例将剩下的粥水倒进大黑的狗盆里供它吃食，而赵承德则继续去前头场上劈锯剩下的木柴。
劈柴是个体力活，年迈的赵奶奶干不来，但她也不是个能闲下来的性子，只见她先是将团在堂屋角落里的红薯藤子继续拿出来摊在场地上吹晒，随后自己则拿着一小捆黄豆荚坐在门前避风的角落里细细地剥着。
今年老天爷给脸，赵家收了整整两拨豆子，红豆、黄豆都有，其中一大部分已经被赵奶奶剥好，此时正放在三楼朝阳的房间里晾着，而剩下这些却还连着豆荚，正脆嫩新鲜着呢，是赵奶奶打算剥出来后直接拿来做菜的。
外面的天基本已经全亮了，有温暖的阳光从地平线上反射过来，带来些许暖意，但吹在身上的风却让人感觉到寒凉，十摄氏度左右的气温也始终回升不上去，无论哪一点都预示着冬季的脚步即将临近。
“卖豚鼠咯，又大又肥的豚鼠……”矮坡上有青年清润朝气的声音传来，“有人要买豚鼠吗？便宜卖咯……”
赵奶奶听见吆喝声，好奇地抬起头眯着眼看向矮坡，却发现不远处自己的孙子赵承德已经垂下斧子率先看过去了。
矮坡上，身材纤瘦的南宁用着根破扁担挑了一个蒙了布的老式铁丝笼，一边喝卖，一边小心翼翼地走着。扁担一头是晃斜不稳的笼子，一头是一个轻飘飘的旧布袋子，因此他整个人看起来难免走路有些歪斜踉跄。
旮沓村离得旧厂最近，而严巷又位于旮沓村最前面，所以南宁打算先到这碰碰运气。
在严巷，他先碰到的是一个在矮坡脚下握着铁斧一副劈柴模样的硬毅男人，他好奇地瞥了瞥，见对方正鹰眸矍矍地看着自己，很快受惊般地收回了目光径直往前走，直到走出几米远，来到一户人家的场上时才微微吐出一口气。
真是太吓人了，他明明又没干什么偷鸡摸狗的事。
丝毫没有将赵承德同昨晚被自己泼了脏水的男人联想在一起的南宁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一抬眼，这才看见面前几步远处是一个握着一把豆荚坐在角落的小老太太，而对方正面露好奇地看着他。
有戏，南宁心中闪过一丝喜意。
“老太太，要不要看看豚鼠呀，又大又肥……”南宁冲赵奶奶笑着说道，眼睛都笑弯成了两个半月牙，瞧起来十分讨喜。
赵奶奶觑了觑被一块灰布裹得严实的笼子，将南宁口中的豚鼠误认为是老鼠：“什么东西？老鼠啊？不，不要……”
老鼠不比其他鼠类，这玩意脏得很，那都是饿得快没命的人才去捉了吃的，是上不得什么台面的不正经粮，他们家才不吃这个。
“嘿嘿，不是老鼠……”
即使被误会，南宁也没有气馁，他抽掉了扁担，将装着豚鼠的笼子小心地放到了地上，一边揭布给赵奶奶看，一边不着痕迹地揉了揉搁疼瘦骨的臂膀：“老太太，是豚鼠，也叫荷兰猪，能吃的……”
布掀掉以后是一只生了锈的铁丝笼，里面密密麻麻挤着六七只似鼠非鼠似兔非兔的动物，每只都有成年人半个手臂般长短，看上去毛茸茸一片，黑的白的黄的，花色很杂。
“唷，这是老鼠兔呦……”赵奶奶微探着脑袋看着眼前几只肥嘟嘟的小东西，只觉得十分可爱。
兔子这种动物旧时赵奶奶也养过，卖了换肉钱，论到吃也没什么心理膈应，老鼠兔自然也一样。
南宁索性笑着蹲下身子，大有与小老太太促膝长谈的意思，其实他只是觉得冷了，今天气温降得低，他几乎把能穿的衣服都穿上了，可瘦弱的身子还是觉得冷，他迫不及待想卖出去几只豚鼠好换几件厚衣棉被。
“对，一样的。”南宁顺着赵奶奶的话乐呵呵地附和道，“现在不是快入冬了么，正是进补的好时候呀，这老鼠兔我养了好些时月，只只攒了一身厚厚的肥膘，味道不要太鲜嫩哦。”
赵奶奶一时没说话，只是看着笼子里豚鼠的眼神多了几分兴意，她被小伙子的“进补”一词打动了，今年秋收她家承德吃了大苦头，她一直想给孙子补补，但是家里唯有的三只鸡得留着下蛋，而这时候还远不到隆冬杀年猪的时节，想买些肉也没处割去……
“还有这毛，又长又软，买个两只剥下来也够做手套、围褂的了……”见赵奶奶有些意动，南宁趁热打铁从笼子里捉了只花色的豚鼠出来，直让老太太伸手摸摸，“您摸摸，没事，它不咬人……”
这豚鼠被南宁养得听话又木讷，捉在手里也乖乖巧巧，一点都不挣扎，看得赵奶奶更添了几分喜欢。
“怎么卖的呀？”赵奶奶在豚鼠柔滑的皮毛上摸了又摸，看着十分喜爱的样子。
“嘿，我今天生意还没开张呢，自然是要便宜一点……”南宁脸上的笑容更是加深了几分，“十五斤杂粮一只。”
“什么？十五斤杂粮？”赵奶奶闻言有些瞠目，她掂了掂南宁手中的那只豚鼠，“太贵了吧，就这么点肉，便宜点呗……”
杂粮是指除稻麦主粮之外可以充饥的食粮，比如各种豆类、谷粒、玉米面等等，而十五斤杂粮都够她老太婆大半个月的口粮了，用来换一只没两口肉的豚鼠实在是有些舍不得。
“拾掇拾掇二斤肉肯定是有的，再说还有它一身的好皮毛，硝一硝，又暖和又好。”南宁死咬着没肯轻易降价，他暼了一眼周围，就在他与老太太讲话的一顿功夫，周围又围上来几个人好奇地观望着，这价一拉低，再想卖高就难了。
“随意挑，随意选啊，十五斤杂粮一只，想要的可以先挑。”南宁扬声对着人群吆喝道。
每只豚鼠的重量不一，先挑的自然可以是挑最重的，再加上有意动的村里人无论怎么还价，南宁都只是笑着摇头，这么一来就有人沉不住气开始朝笼子里的豚鼠们先伸出手去。
赵奶奶见状就有些急了，家里的粮食自然不缺，十五斤杂粮咬咬牙拿出来也不会伤筋动骨，但好的老鼠兔先被人挑去了，那就有些烧心了。
“承德啊，想不想吃老鼠兔啊？”赵奶奶冲不远处正弯腰将柴火捆扎起来的赵承德问道。
就站在她旁边的南宁也顺势看了过去，只见正干着活的男人体格精壮，初见时的黑色外套已经脱去，薄汗衫下沟壑般的肌肉肌理隐隐绰绰，原来是一起的，叫承德。
赵承德听见赵奶奶的问话后站直了身体朝两人看来，他扫了眼皮肤白净身量却瘦小的南宁一眼，下意识地回道：“好。”
见自家孙子开口说要，赵奶奶高兴极了，硬是挤到了铁笼边上：“我要来一只，让我先挑……”
那一边，南宁却有些发懵，这低沉的声音跟昨天晚上那个男人的几乎一模一样，他忽然有些心虚起来，怯怯地瞅了对方冷硬的下巴几眼，没敢停留，又很快游离开目光，与之前强装起来的精明小贩样简直判若两人。
昨晚他浇了对方一身脏水，没想到今天他竟还会买自己的东西，可真是个好人啊。
南宁抿了抿嘴，纠结着要不要去跟赵承德道声谢，但他很快被赵奶奶揪住了：“我就要这只了，你等着，我给你去称些杂粮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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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看的人很多，但到最后南宁准备挑担子离开严巷时，笼子里的豚鼠也不过少了两只而已，一只是被赵奶奶买走的，还有一只是被阔气的孙婆婆买去的，她家地多人也多，今年一大家子人齐心，种出的粮食一担担，别提多眼红人了，吃一只豚鼠什么的根本不在话下。
平白多了三十斤粮食，南宁的心里实则相当高兴，这不，一个月的口粮就有了。
但当他勉强将挂着重粮的扁担提上肩膀时却一下子苦了脸，太重了，再加之身体的营养水平从来不在及格线上，整个人看起来颤巍的犹如海中扁舟，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瞧着实在让人心疼的紧。
抓着豚鼠的赵奶奶见状叹了口气，也是觉得像南宁这种背井离乡的外地小年轻可怜，打眼瞧他似是还要往后头巷子上去的样子，便忍不住对着孙子问了一声：“承德啊，要不把咱们的三轮车借他使使吧……”
赵奶奶心善，且一心向佛，深信生前做好事，死后可积阴德，赵承德自然不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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