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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达佩斯恋曲未完

作品: 全世界我只想爱你 |作者:七微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7-21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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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飞机如同一只平稳的大鸟,在暗夜里缓缓划过云层。我阖上书,微微偏头,又撞上左边邻座那个金发少年探究的眼神,见我望过去,他嘴角轻轻牵动,似乎想说什么,却终是沉默地收回了目光。

我心里不禁有了微微的怒意,这已是第五次了!那种被人偷窥的感觉搅得我心神不宁,书页上的字迹仿佛在跳跃。而在飞机愈接近目的地,我心脏便像敲鼓似的,砰砰砰砰。

索性摁掉头顶的照明灯,带上眼罩,轻睡过去。

凌晨五点,飞机准时降落在布达佩斯国际机场。

我站在晨曦未现的夜空下,深深呼吸这个国度的空气,心里潮湿的想要落泪。三年了,我终于亲临城下,却是孑然一身。

“嗨。”

我转身,便又看到了飞机上那个金发少年,他背着一个庞大的登山包站在我身后,双手不自然地搓着泄露了他微微紧张的情绪。

“你来自中国吗?”他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显然,并不是匈牙利裔。

我凝视他片刻,好吧,我承认他长了一张俊朗的脸,那双湛蓝色眼眸盯着你看时仿佛有无限的情深。但他的鲁莽令我没有好感。

我复转身,朝出口走去。

02

布达佩斯曾被评为各国首都中最安静的城市。他曾在信中对我说,其实不然,这是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城市。人们十分热爱自由。随处都可以看到热情洋溢的涂鸦,以及拥抱亲吻的情侣。他说,我很想念你,每天在多瑙河边散步看夕阳时我总想起你。

那是三年前,他刚刚来布达佩斯留学时写给我的第一封信。

到如今,一共是36封,刚刚好每月一封。它们被我视若珍宝,装在一个木头盒子里,日久弥香。而现在,它们陪着我漂洋过海,来到寄出它们的这个城市。

我随便拣起其中一封,他写,那家隐匿在布达区巷子深处的西餐厅里,有最美味的肉卷以及最地道的红酒,当然,还有最动听的琴音。彼时,他课余在那家餐厅打工,拉小提琴。

我将其他的信收进木盒子,换了身衣裳,便出门寻找那家叫J的餐厅。

此时是七月,布达佩斯最热的时候,但平均气温也只得22度,却是游人如织的季节。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寻到那家餐厅。落座时,衣裳已微微被汗水侵湿。

我不会品红酒,向来对它也无甚好感,但既然有意前来,不尝试一下未免遗憾。而见身旁的顾客亦是人手一杯。更何况,是他推荐的。

酒很好,肉卷美味,而钢琴与小提琴合奏,琴瑟和谐,优美动人。我怔怔地望着那个一脸专注拉琴的少年,目光渐渐变得模糊。彼时,他是不是也正站在这个位置,以同样专注的神情,拉动那几根动人的弦。

“咦?是你?”头顶忽然响起一声讶异的轻呼。

我抬头,亦是愣住了。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才隔短短几个小时,竟然又遇见了飞机上那个金发少年。或许是觉得奇妙,这一次,我对他笑了笑,“嗨。”

“我叫纳瑞,意大利人,你呢?”他竟然不请自坐,末了还冲我愉快地伸出手来。

“如你所猜,我来自中国。”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大概在我心里,眼前的男孩依旧只是旅途中萍水相逢的人。转身,便只是回忆里的一个细枝末节。

好在他亦是不介怀,扬手叫服务生又送来一瓶红酒,他与我举杯,“干杯,为我们一天两次遇见的缘分。”

缘分,真是个好理由。我轻笑着与他碰杯。

可我的酒量实在差,顷刻便觉着微微醉意来。我将头偏伏在餐桌上,也懒得去管对面的人,不自觉地哼起一曲家乡的调子来。

“这是什么歌,很好听。”纳瑞忽然凑过来问我。

“昆曲。”

“是不是也有词?”他似乎兴趣甚浓。

我点点头,那些唱词,多么缱绻缠绵,诉说着一个个关于爱与别离的故事。

那是他全然陌生的文字,他又如何懂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含义呢。

我看着他良久,忽然说,“你想不想听故事,我讲一个与昆曲有关的故事给你听。”

03

江南的夏天虽红似火,却因了宅子里那一壁疯长肆意的爬山虎而变得清凉一片。本是暑假,可对于路扬来说,却比上学更为痛苦。

“哎呀,这个调你还是唱得太高了啦,都说了三遍了。”宁细凉伸手在路扬的脑门上重重一敲,别看她小小年纪,力道却大得惊人。

“喂,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呀,不练了。”路扬将手里的唱本往地上一丢,狠狠地瞪了一眼女生,转身就跑到院子里那架葡萄架下的凉椅上躺着。过了许久,宁细凉举着两支雪糕缓缓地走到葡萄架下,她一边舔一边发出故意的啧啧声,路扬终于忍不住睁开假寐的眼,唰地抢过另一支,塞进嘴巴里。

“诶,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昆曲?”爱极昆曲的宁细凉怎么也想不明白路扬会这么反感。

“不喜欢就不喜欢,哪有这么多理由。”路扬没好气地嘀咕一声,过了片刻,他又转头对宁细凉说,“我喜欢小提琴,可他们非要逼我学曲。”末了又加重语气对女生警告,你要是去打小报告,我不饶你。

她怔怔地点头,双眼依旧呆呆地看着男生,他在说起小提琴时双眼放光,那是宁细凉全然陌生的路扬。

他们的父母同属一个艺术团,在昆曲方面造诣都非常高,自然而然,两家父母想把衣钵传给下一代。无奈路扬怎么也提不上兴致,甚至当成人生中最痛苦的事。而宁细凉却天赋异常,她也是真爱煞了昆曲,所以才会在暑假时被路妈妈叫过来陪路扬一起练习。

那一年,路扬12岁,宁细凉11岁。

后来他们升上同一所初中,可不在同一个班级。见面的机会自然比从前少了很多,但每个周日的下午他们依旧一起去艺术团找老师学曲,这么多年,路扬的水平依然不见长,还经常把师傅气得咬牙切齿。路家父母虽然气恨,可到底不死心,只说他贪玩不懂事,慢慢熬些时日心性就会沉淀下来。

不,他一点也不贪玩。只有宁细凉知道,他在他的爱好面前有多么认真与执着。她曾偷偷跟踪过他好几次,她跟着他到一个隐蔽在小巷子里的乐器行,见他沉醉在小提琴的乐声中,一站就是好几个小时,那么认真。

忽然间,宁细凉全明白了为何路扬平时会那么拮据,甚至连中餐都吃得极为节省,父母给的生活费并不少。原来被他省下来请了老师买了琴。宁细凉的心在那一刻,微微疼了。一个念头也是在那一刻悄悄爬上心间。

可是她没有想到,她的好意竟然演变成路扬的一场灾难。

那日他怒气冲冲地将宁细凉从教室里拽出来,劈头就吼,“是不是你向他们打的小报告!谁叫你多管闲事的!”

宁细凉被他吓了,与路扬认得这么多年,不是没闹过别扭,但他从没有这么吼过她,而且每次到最后都是他变着法子哄她开心。她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瞬间便有雾气升腾。

她原以为在拉上路妈妈去看过认真拉小提琴的路扬后,她会看到儿子的另一天赋,继而支持他,可没有想到,固执的路母竟然将他的琴砸碎,而且每个月的生活费降至最低标准。也难怪路扬会生这么大的气。

“可是你知不知道你那样省吃俭用甚至去打工赚钱只为了偷偷学琴,你知不知道我看着你有多么难过多么心疼。”宁细凉终究没忍住,委屈、难过以及心疼的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她的话混合着大颗的眼泪,砸在了路扬的心坎。

男生的心瞬间便软下来,除了小提琴,眼前这个女孩,是他从小到大最珍爱的。

那一年,他们念初三,路扬15岁,宁细凉14岁。

04

走出餐厅时,竟已夜幕初垂,古老的布达城区灯火点点,这个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嘿,你竟然讲故事讲到睡着了。”走在我身旁的纳瑞笑着打趣我。

许是红酒的作用,又或许是连夜飞行没有休息好,我竟然趴在餐桌上睡了过去,而这一次,我不再做与他有关的梦。我心里陡然升起一阵失落,关于他的那些记忆,我多么害怕会随着时光流逝而越来越淡,假使连梦境都不再,这多么悲凉。

“你怎么不叫醒我?”善良的金发少年纳瑞,竟然坐等我醒过来。

“你睡得很香,怎么忍心。”他眨眨眼。

我们走上古老的链子桥,我住的旅馆在佩斯城区,而连接布达与佩斯的九座桥梁里,属链子桥最为美丽壮观。

纳瑞在旁边指给我看,那个米白色仿佛童话城堡般的建筑就是著名的渔人堡,那边是城堡山上的马加什教堂……哪怕其实我看不真切,他依旧极为认真的做起导游来。他真是个热情的家伙。

华灯初上的多瑙河真得很美,被装饰的璀璨夺目的链子桥,河面上来回穿梭的游船,城堡,教堂,构筑成多么迷离魅惑的一场夜景,如梦似幻。可是,曾说好要陪我一起看的那个人,他在哪儿?

纳瑞一直送我到旅馆楼下,分别时我轻声说,“谢谢你。”我是发自内心的感谢他,在这异国他乡,他请我喝酒,给我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安静地听我讲一个莫名其妙的故事。

“若可以,明天你能做我的向导吗?我想去罗兰大学。”我忽然又转身对他说。

“荣幸之极。”他顿一顿又说,“我还想听完那个故事呢。”

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忽然会跟纳瑞讲那个故事,是因为他表现出对昆曲的那份浓厚兴致么?还是,仅仅只是有些事情压在心里太久,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而同一个全然陌生的人讲,便真的只当那是一个故事,与己无关。

一夜无眠。

洗漱好下楼时,便看到纳瑞早早地等在大厅里,他持一杯咖啡正坐在窗边看早报,细碎的金色阳光打在他的眼角眉梢,煞是好看。

罗兰大学不愧为布达佩斯最大的综合性大学,也难怪那年他不惜与家里闹翻也要来留学。他曾在信里对我描述,我极喜爱这校园里的氛围,感觉到再也没有束缚,仿佛可以振翅高飞,自由自在。

我跟在纳瑞身边,听他一路给我做解说,对这里熟悉之极。期间碰到无数学生,他们冲纳瑞热情的打招呼。

“你是这里的学生?”我心念一动,问纳瑞。

“真聪明的女孩。”

那纳瑞会不会认识他呢?大抵不吧,他学音乐,而纳瑞说过他在这边念建筑。

“你昨天讲了一个故事给我,现在想不想听我也说一个故事?”

此时是傍晚时分,我与纳瑞坐在罗兰大学的绿茵场中央,他递过来一罐咖啡,忽然用还算流利的中文说,“你们中国不是有句古话嘛,来而不往非礼也。”

05

N与L是一对很好的朋友,虽然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家,文化底蕴有着天壤之别的差异,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彼此的友情。

他们虽在同一所大学,可因为专业不一样,所以在学校里并无交集。真正结识是因为在同一家餐厅里打工。N弹得一手很棒的钢琴,也极为心高气傲。他先去的那家餐厅做钢琴师,彼时餐厅还需要再招一名小提琴手。经理全权交由N负责。招聘广告散出去后,不乏前来应征的人,可没有一人的琴音能得N倾心。直到L的出现。

有些人,大抵是有气场相合的说法。L出现在餐厅时,颇有些落魄,他脚上那双球鞋陈旧到已然裂开一道显眼的口子,露出了两颗脚趾头,可N在他的眼底看到一抹极为熟悉的神情,如同他看自己,那是多么骄傲又倔强的眼神,永不服输的模样。他在心里已对L有了一丝好感。而当他听过他的琴音后,他的眼里放出光来,仿佛找到了知音一般。

自此,L留在了餐厅,这是他在布达佩斯的第一份工作,他很感激N,因为他慧眼识人,才使得他留学生涯第一个学期的生活费有了着落。

L在家乡有一个很喜欢的女孩,他每个月都会从菲薄的薪水里挤出一笔费用,用来给女孩寄信。N曾陪他去过一次邮局,见他排很长的队,耐心地等待着买邮票,他有点不解地问L,“你为什么不写E—mail给她呢?这样她可以更快地知道你的情况。”

“那是不一样的。”L告诉N,那个女孩很独特,她喜欢一切古典的东西,而一封手写的信,比起迅捷却生冷的E—mail更会令她欢喜。

闲暇的时候,L也会跟N说起他的家乡,说他喜欢的那个女孩的细枝末节。渐渐地,那个在遥远国度的女孩,仿佛就生活在他们身边一样,未曾见过,N已然对她熟知。他时常对好友打趣,那么好的女孩在等你,你一定不要辜负。

只是,没有想到,他最后到底还是辜负了那个女孩。

06

“啊,我上班时间快到了。”纳瑞忽然停止讲述,看着腕表惊呼一声,继而起身拍掉裤子上的草屑,而后问我,“想不想去听我弹琴?”

依旧是昨日去的那家餐厅,我没想到纳瑞竟是这里的钢琴师。难怪昨天会与他不期而遇。

他将我安顿在一张靠窗的位置,又嘱服务生端来食物,这次没有红酒。

如水般流畅的钢琴声响起,我转头去看餐厅中央的纳瑞,沉醉在乐曲里的那个金发少年,神情多么专注,仿佛进入到另一个无比纯粹的世界,在那里,只有他的钢琴,再无其他。

一曲终了,纳瑞忽然站起望向我,而后朗声说,“下面这首曲,我已很久没有弹过,今晚,我将再次弹奏,送给我远方而来的朋友。”

纳瑞的指尖跳跃出第一个音符,我的心便砰砰砰地剧烈颤抖,是那首曾一时轰动整个欧洲的《Cloomy Sunday》。

他曾给我寄过一张唱片,夹在他写给我的第五封信里,他说这是我与一个好朋友以钢琴与小提琴合奏的一首曲子。

那时,他来到布达佩斯整整半年,我在深夜里一遍一遍听那张唱片,思念如同流泻出的调子,悲凉而又缠绵。

07

路扬的人生发生转变,是在高二暑假那年,他十八岁。因为一场国际小提琴比赛,他被布达佩斯一所高校破格录取,并提供全额学费资助。

那年,他与父母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哪怕在父母以不提供生活费的迫胁下,亦是不相让。他是铁了心的想要朝他的梦想出发。

不得已的路家父母最后让宁细凉来劝说他,他们知道,从小到大,路扬与宁细凉最为亲近,甚至胜过他们。

“我不想你去。”宁细凉站在那一壁爬山虎前,声音里仿似带了颤音。

“可是,我知道任何人都阻止不了你。”

“所以,路扬,你去吧。”

女孩看着一直沉默的男生,轻轻地笑了。她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他,所以,她不会孩子气地以感情为理由来牵绊住他,她亦不会说诸如我等你回来之类的话。

路扬走的那天,宁细凉请了假去机场送他。

“你有时间可以多去陪陪我爸妈吗?”原以为一切都不在乎的少年,终是有放不下的心结。路家父母并没有来机场送行,因为同样的倔强脾性,彼此都不退让。

宁细凉轻叹一声点点头,又自嘲地笑说,“只怕以后你爸妈连我都一同气了。”

路扬便扬手摸了摸她的头,“不会的。”

他转身走进安检,背影那么潇洒,到最后,连一个拥抱都没有给宁细凉。

一个月后,宁细凉收到路扬的第一封信,他说他找到了一份工作,一切都在慢慢适应中,叫她勿念。

而后,在每个月宁细凉都会收到来自布达佩斯的国际信件,那是她在高三沉闷而又压抑的生活里,最大的乐趣。

路扬的第十二封信,比任何一封都要短,仿佛一个谶语。他说,阿细,假使我以后不能再陪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

宁细凉的心,在那行字里突突突地跳得异常激烈,没由来的升起一股恐慌。那阵心慌一直持续到半个月后,妈妈对她说,你去看看你路妈妈吧,路扬在那边出事了。

她看到路妈妈哭得嘶声力竭,路爸爸仿佛在一夜之间苍老过去,她傻傻地站在路家的院子里,最后蹲下身去,死命捂住耳朵。他们都在骗她,他们说路扬死了,因为潜水时遇见水流,尸身至今都没有找到。

可她不相信。她拼命同他们讲,这一定是一场恶作剧,可是讲到最后,妈妈竟然要带她去看心理医生。自此,她噤声。直到半个月后,她收到了路扬写来的第十三封信。

08

L出事之前,他仿佛有预感一般。那天他收到家乡女孩的来信,他刚看完封好便碰上N,这时他做了一件十分匪夷所思的事,他竟然将一直视若珍宝的信件交给N。他解释说,院里有潜水活动,他正赶着去校门口与同伴汇合,信件不方便放在身上。L走了几步,忽然又回头,说了一句更匪夷所思的话,他说,N,若有可能,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她。

N蹙着眉,一边消化L那句话,一边与他挥手说再见。

晚上,L出了事的消息便传了回来。

一同去的几十个人,被水流卷走了五个。搜查到第二天,只找到两具尸体,三个下落不明。

N在悲伤之余,同L的家人取得联络,他听到那边电话掉落于地的声响,眼泪便止不住地掉下来。

而在一个礼拜之后,他忽然接到一通电话,那边说,你是N吗,我是L的爸爸,可不可以拜托你帮一个忙。

第二天,N便找了一个中国留学生,将他写好的信翻译成中文,然后,他模仿着L的笔迹,一字一句地抄下来,寄回给那个女孩。

L的爸爸说,N,你能不能冒充L给女孩写信,她一直拒绝L已去世的消息,她将自己锁在那个自我营造的世界里,不想出来,情况很糟糕。N我知道这样很为难你,可是……

我愿意。N轻声说。他忽然想起L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他说,若有可能,你能不能替我照顾她。

他一直遵守着对好友的承诺,他给那个女孩写信,由初始需要人来翻译成中文,到最后他慢慢地学着用中文写,哪怕很多字他依旧不会念。

09

所有的故事都已落幕。

我的,纳瑞的。

此时,夜已经很深,盛夏的风肆意吹来,纳瑞带我登上那个如童话城堡般的米白色建筑——渔人堡上。站在这里可以鸟瞰整个布达佩斯的旖旎风光。

“纳瑞。”我忽然喊他。

“我叫宁细凉,来自中国江南。”迟来的自我介绍,我用中文,一字一句地跟他说。

“嗯,我知道。”他亦用中文回应我,“从你讲那个故事开始。”

“谢谢你。”我转身,轻轻拥抱了他。

这个善良的金发少年,给我写了两年二十四封信。哪怕到后来,我渐渐从那样巨大的悲伤里走出来,已经可以看出信的端倪,路扬的字迹我那么熟悉,他再怎么致力模仿,亦是可以分别的出来的。而信中中文语句又经常出现前后倒置,不搭调的情况。我记得我回了他六封信,而后,便再也没有回过。但他一直遵守了与路爸爸的那个诺言。这两年来,他跟我说着这个城市的一点一滴,他的信陪伴我走过人生中最灰暗的日子,在那些看不到光亮的时光隧道里,他的一字一句,都仿佛一盏明灯,照着我从迷途中一步步走出来。

“能看到如今你好好的站在这里,真好。”纳瑞附在我耳边轻声说。

我不再做声,低低地唱起一曲昆曲,或许他依旧不会懂得那些唱词的含义,可大抵,世界上的乐理都是相通的。

10

在布达佩斯的最后一天,我再次去了那家餐厅,静静地坐在窗户边,一直等到晚餐时分纳瑞出现。

我说,可不可以再弹一次《Cloomy Sunday》给我听。

他说,好。

那熟悉的调子响起,这一次,我不再觉得悲伤。我缓缓走到纳瑞身边,跟着节奏用英文给他伴唱:

忧黯星期天,你的夜已不远,

与黑影分享我的孤寂,

闭上双眼,就见孤寂千百度,

我无法成眠,然孤寂稳稳而眠,

告诉天使,别留我于此,

我亦随你同行,

忧黯星期天,孤寂星期天,

我度过无数,

今日我将行向漫漫长夜,

蜡烛随即点燃,烛烟熏湿双眼,

毋需哭泣,吾友。

路扬,我跋山涉水来到这里,我来带你回家,我亦是来同你告别。你曾说过,假使你再也不能陪在我身边,要我好好照顾自己。如今,你可以放心了。

我静静地退出餐厅,没有打扰依旧沉醉在琴声中的纳瑞。

11

当晚,我便飞回了中国。

我没有同纳瑞说再见,我将带在身边许多年自己非常喜欢的一张昆曲碟片留在餐厅里,托经理转交给纳瑞。

在等待飞机起飞的瞬间,我忽然想起,第一次见纳瑞时,他在邻座偷偷向我张望,一副欲言又止模样。想必,那时他是见过我寄给路扬的大头贴照片,因而觉得有点眼熟,所以才会一而再的打量我。

真是奇妙的缘分。

12

我没想到几个月后会再次收到纳瑞的信,那是他写给我的第二十五封信。他在信里说,谢谢你送给我的礼物,我非常喜欢,每天都在听,我还找了中国的朋友将那些唱词抄给我,它们真美,仿佛一道美丽的谜语。

我不禁笑开,美丽的谜语?

他又说,我申请了到中国做交流外教,下个月抵达。届时,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向导,带我去听最正宗的昆曲?

在信的最后,他这样写:偷偷告诉你一个秘密噢,我已经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的含义了。

我将信折叠好,轻轻放进那个木盒子里。

此时,窗外春意甚浓,院子里开满了鲜花,芬香四溢,我将身体扔到摇椅里,微闭双眼,仿似又看到那个金发少年坐在钢琴前,手指跳跃,便有动人心弦的乐声缓缓地流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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