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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霭

作品: 全世界我只想爱你 |作者:七微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7-21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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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曾带我到天堂飞翔,

那么我也不会知道地狱的模样。

001

若不是一场突如其来气势汹汹的大雨,叙城不会半途将车驶进那个狭小而阴暗的地下停车场。

是在倒车的时候,一个身影疾速从黑暗中冲了出来,后视镜被雨水氤氲得有点模糊,那扑通倒地的身影看不太真切,但很快那个人爬起来,不要命地扑向他的车,叙城吓了一大跳,急促地踩住了刹车。

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她全身淋得透湿,头发湿漉漉地粘成一团,她受了伤,额角与嘴角上的血迹混淆着雨水,慢慢淌下来,十分狼狈。她将整张脸贴在车窗上,表情变了形,嘴巴一张一合,叙城看懂了她的唇语:帮帮我!呆怔的片刻,两个高大的黑衣男人疾奔过来,一左一右拽住女孩的手臂狠狠地往后拖,一边骂骂咧咧地甩了她一巴掌,女孩没有尖叫也没有哭只是竭力扭着头朝叙城这边望过来,眼神中是浓浓的祈求与绝望。

叙城终于看清女孩的脸,那双凄惶无助的大眼睛令他浑身猛地一震,来不及细想人已迅速冲了出去。他已经很久没有动过拳头了,每一拳都带着极大的怒与恨意,神色阴骘可怕,眼睛里仿佛能喷出火来。倒在地上的两个男人擦着嘴角的血迹面面相觑,交换了个眼神,爬起来踉跄地消失在大雨倾盆的夜色中……

宝罗醒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躺在一张异常柔软的床上,她摁着揪心般疼痛的太阳穴打量房间,硕大的卧室里灯光昏黄,床侧是一整面的落地窗,窗外晨光熹微,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趴在床边睡着了的叙城身上,他似乎做了什么美梦,眼角眉梢都扬着淡淡的笑意,映衬得他英俊的面庞更加好看。

宝罗蹙了蹙眉,昨晚的记忆慢慢复苏,在她绝望之际,坐在车里的男人忽然冲了出来,拳头招招狠厉,后来她被拽她的男人狠狠地推了出去,头撞上了水泥柱子,晕了过去。

摸了摸额头,撞伤的地方裹了纱布,伤口依旧隐隐作痛。她起床时才发觉身上穿的并不是自己的衣服,而是一件宽大的男士衬衣,她的脸不自觉地微微红了,转头瞪了眼沉睡中的叙城,而后轻悄悄地离开了卧室。

叙城是被强烈的光芒刺醒的,他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睡得如此踏实了,一夜无梦。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搜寻床上的身影,可床上除了铺天盖地的阳光什么也没有,他怔怔地盯着空荡荡的床望了许久,像是大梦初醒后的怅然。可客厅茶几上压着的纸条真实地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场梦。

宝罗歪歪斜斜的字迹写着:先生,谢谢您的救命之恩。噢对了,遵循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我从您钱包里拿了一百块打车与吃早餐。好人万福噢!落款的地方画了一个大大的吐着舌头的笑脸。

叙城握着那张纸条愣了半天,最后牵了牵嘴角自嘲地笑了,那分明不是她,怎么会是她呢。

002

叙城再次见到宝罗是在三个月后上的一场葬礼上。

逝者是叙城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哥们的奶奶,他是在鞠完躬转身时发觉宝罗的,她跪在一堆家属中哭得肝肠寸断,比之初次见面,她似乎瘦了很多,也可能是穿一身黑的缘故,头发剪成了乱蓬蓬的短发,衬得一双大眼睛更加硕大,源源不断的水珠从那里面流出来,配合着脸上的哀伤悲痛。

叙城一时怔住,脑海中某个身影如浮光掠影般与眼前的人重叠交织,那人也有一双这样漆黑的大眼睛,哭的时候大颗大颗的水珠滚出来,神色凄惶。他心里有什么东西急促地往外翻滚,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已经将哭得起劲的宝罗拽出了殡仪馆。

“你……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叙城的声音近乎喃喃。

宝罗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咒骂声吞了下去,抬眼望着沉醉在某种情绪中的叙城,转眼换上笑嘻嘻的表情:“先生,好巧,又见面了。”一边奋力试图挣脱被叙城死死拽紧的手腕,打算伺机逃跑,真倒霉,看来今天的报酬要黄牛了,还有可能会被眼前这家伙追讨上次偷拿的一百块,更严重的是,不会被他扭送警局吧?

叙城在她嘻嘻笑中猛地醒神,随即目瞪口呆,这个女孩儿变脸也太快了吧?她脸上哪里还有先前哀伤欲绝的模样。

他已经想起她是谁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敛了敛神,松开了抓住她的手。

“打工呀。”她依旧笑嘻嘻,甩了甩被他拽痛的手腕,眼角还挂着一粒未干的泪珠,深秋午后的阳光斜斜地映照在她的脸庞,将泪珠折射出剔透的金色光芒。

叙城一脸迷茫地望着她。

“笨,你没有听说过有一种职业叫做哭丧吗?”

“嗯?”

“哎也对,你这种大少爷肯定不懂的啦。”她摆摆手,瞄了瞄灵堂的方向,“我得回去工作了,否则东家要扣钱的。”见叙城还在神游中并未提及上次的事儿,宝罗一溜烟地跑了。

天彻底黑透的时候,宝罗跟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走出殡仪馆,她将手里白色信封中的钱分成三等分,她数钱的样子特别专注,手指的动作又快又标准,眼睛亮极了,像个小财迷。她的嘴里还咬着一块偷偷从供桌上拿来的薄饼,哧溜哧溜两下就全部吞进了胃里。

叙城是在她与同伴快要走过他的车时才按的喇叭,开门出去了又不知道该怎样叫住他,他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反倒是宝罗回头见是他,笑嘻嘻地折身回来,“咦?先生是你,真巧,又见面了。”

“不巧,我在等你。”叙城笑了。

宝罗并没有表示出惊讶,回头朝同伴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先走,而后又笑嘻嘻地转头,从包里掏出刚才那只白色信封,慢慢地很不舍地抽出一张红色纸币:“喏,这是上次借你的钱。谢谢你,先生。”

叙城没有伸手去接,只怔怔地望着她笑嘻嘻的脸,她似乎很爱笑,是真心诚意的那种笑,从漆黑的大眼睛里一点一点溢出来,嘴角微微上翘,弯成一个迷人的弧度,左脸颊显露出一个浅浅的微不可见的漩涡。叙城甚至怀疑第一次在雨夜里见到的那个满眼凄惶绝望的女孩儿是不是同一个人。他将钱推回去,“我早就忘记了。”顿了顿,缓慢像是不经意地说:“吃饭了吗?我还没有吃,一起去好吗?”

宝罗将钱又塞回信封,“那我请你吃晚饭吧。”她眨了眨眼,“我今天赚得不少噢。”

在宝罗的指引下,叙城开着车在巷子里七拐八拐缓慢行进,最终停在一家门面十分破败的小店前,店堂十分狭小,只摆了四张长条桌,灯光也是那种暗暗的橙黄色。宝罗蹦跳到店里正在忙碌的妇人面前,“关妈,生意好吗?”又转身招呼站在门口的叙城进来,她一边仔细地帮他擦凳子一边介绍:“你一定没有来过这里吧?老字号噢,汤圆与馄饨是出了名地好味道,我最爱这里的玫瑰豆沙馅汤圆。”她抬头的时候吞了吞口水,“让人念念不忘。”

叙城不禁被她的动作逗乐,也跟她一样点了玫瑰豆沙汤圆。东西上来的时候,她也不急着入口,先将鼻子放在碗口,深深呼吸几下,啧啧赞叹好香好香,而后才一口咬下去,滚烫的汁馅令她咂咕着嘴巴吐出舌头,淡淡的玫瑰余香散发在空气中,窜入叙城的鼻端。此时小店里只有他们两个,灯光昏黄,静得令他恍惚,叙城急于找点话题打破这样的静谧。

“刚刚那两个女孩子也是跟你一样来哭丧的吗?”

“唔,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宝罗。宝玉的宝,罗马的罗。”

“你几岁?”

“十七。”

“我们交往吧。”

“啊?!”专心致志吃着汤圆的宝罗终于抬起头来,她的脸庞被汤圆的热气蒸腾出淡淡的红晕,鼻头上沁出薄薄的一层汗,她抓了抓头发,为难地开口:“呃……先生,虽然你救过我,还宽容地不追究我偷了你一百块钱,但是,但是我想,那份恩情还没有大到需要我以身相许的地步吧……关妈,多少钱,结账!”她不敢去看叙城的表情,最爱的汤圆也不敢再吃了,转身急急去结了账,留下一句“先生,你慢慢吃,我有事先走”,而后一阵风似地跑出了小吃店。

叙城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过了许久,才低低的笑出声来,自嘲地说,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003

直至走到租住房子的楼下,宝罗的胸口还怦怦地跳个不停,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表白,还是一个英俊且宽容大度的成熟男人。她急跑了很远后,才惊觉自己的唐突无礼,她并不害怕他,甚至对他挺有好感的,只是刹那间慌乱不知所措,所以下意识地跑了。只是她不明白,她与叙城分明才见了三次,为什么他会……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缘定终生”吗?想着想着宝罗不自觉地笑出声来,所以当黑暗的楼梯间忽然跳出一个人来时,她吓得尖叫起来。下一刻,那人捂住她的嘴巴,低低在她耳边说:“嘘,宝罗,是我。”

借着路灯投射过来的微弱光芒,虽然眼前的人整张面庞都藏在压低的帽子里,但宝罗还是认出了来人,她抬脚愤然地狠踢过去,“你这个大混蛋王八蛋大混蛋王八蛋……”然后她的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跟着落下的还有担忧了整整三个月的一颗心。

宝林揉着被她踢痛的腿,走过来将宝罗慢慢拥进怀里,像哄小孩那般柔声哄她:“好啦好啦,是哥哥不好,宝罗不要哭了,吃饭没有?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房间很小,但很整洁。至少比他们以前住的那个鼠多为患而且阴暗潮湿的地方好多了。宝林一边吃着宝罗煮的面,一边打量着屋子。

宝罗趴在旁边记好今天的收入与支出后,盯着哥哥消瘦的侧脸与邋遢的胡子,心里涌起阵阵酸涩,这三个月来对他抛弃她不告而别的怨恨瞬间消失殆尽。

遇见叙城的那个雨夜,她之所以被人追打,正是因为宝林惹的事,他借了高利贷的钱到期还不出,却将那帮人引向了正在商场打工的自己,若不是叙城出手,鬼知道那帮人会对她做出怎样恐怖的事情。那天她离开叙城家后,回到租屋,远远便看见抓她的那两个人守在楼下,她转身就跑,宝林的电话后来始终打不通。那天她一直等到深夜,才敢偷偷潜回屋子仓促地搬了家。

“哥哥,这些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她怪过他,尤其是在夜深人静听到租屋外面凌乱的脚步声而害怕得要命时,她对他恨得咬牙切齿。可是更多的时候,她爱他,因为在这个世间,她只有这唯一一个亲人。她对父母没有丝毫印象,宝林比她大了三岁,每次问起他,他总是冷冷地说,我没有见过父亲,至于那个狠毒的女人,我早就当她已经死去了。他们是被母亲抛弃在街头的,六岁的宝林带着三岁的宝罗站在寒冷的风中,从清晨等到天黑,直至绝望,也没有等回母亲。

“就那样过呗。好困,睡觉吧宝罗。”宝林的声音闷闷的。

“嗯,晚安,哥哥。”她安心地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宝罗是被一阵剧烈的踹门声吵醒的,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那声音愈加激烈清晰,她猛地弹起,偏头,沙发上已没有宝林的身影,她心下一凛,伸手摸向枕头底下,她所有的钱不翼而飞。

她神经质地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飞溅而出。

门外的人还在叫嚣,年代久远的木质门板摇摇欲坠,扑簌落下许多灰尘。宝罗擦干眼泪,胡乱收拾了些东西塞在包里,而后在那些人破门而入的前一刻跳下了二楼的窗户,落地时不知踩中了什么尖锐的东西,脚底一阵麻木,钻心疼痛袭击过来,可她不能停止,后面的人已经追了过来,她忍着剧痛拼命地朝马路跑,到路口时正好有一辆空车徐徐过来,她招手拦下来,险险地将追兵抛在了身后。

“小姐去哪儿?”司机从后视镜中看了她一眼。

宝林喘着气,很久都报不出一个终点站。

“小姐?小姐?”司机耐心地问第三遍。

“啊?”宝罗晃过神,摸了摸干瘪的口袋,犹豫了片刻,才报了一个小区名,那是本城著名的住宅区,位置极佳,面海而居。宝罗不怪司机拿疑惑的眼神审视她,此刻她身着睡衣跑掉了一只鞋的狼狈样怎么看都不像能住得起那么高级的公寓的人。

她疲惫地望着车窗外,街道两旁霓虹渐次熄灭,天光还未透亮,远处的天空呈淡淡的蟹青色,凄冷而怅然。

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004

叙城大口喘着气从那个周而复始的噩梦中醒过来,一头一脸俱是粘稠的汗,清冷的,冰凉的。从落地窗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蔚蓝色海面,晨光熹微下潮汐的声音如同起伏的呼吸,撞击着胸腔。

门铃响起来的时候,叙城还以为自己幻听,接着急促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打开可视猫眼时,他愣住了,良久才缓缓地拉开了门。

“嗨,先生,好巧,又见面了。”宝罗笑嘻嘻地扬手招呼,但这一次叙城从她的眼眸中无法看到真切的笑意,既疲惫又凄惶,仿佛初见时的那个她又回来了。她怀里抱着一个硕大陈旧的黑色背包,光着一只脚。

他蹙着眉还未来得及开口,她身后忽然冒出一个脑袋,中年男人尴尬地冲他笑笑,递过来一张发票:“先生,这位小姐的的士费一共四十五元。”叙城的嘴角轻轻地抽了抽。

敞亮的客厅里,两个人在沙发上对面而坐,彼此都没有开口。叙城双手环胸,眼睛霎也不霎地望着宝罗,她的头始终低垂着,双手抱紧她的黑色背包,像个做错事乖乖受训的小孩般可怜。良久,叙城终是叹口气,起身去书房拿了医药箱出来。

“抬脚。”他翻过她的脚底时,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心脏微微一窒。她的脚板心扎进了一枚尖锐的碎玻璃,鲜血不知流了多少,伤口周围的血迹已经干涸,脚踝也肿得老高。“笨蛋,笨死了。”

“你说什么?”叙城的声音很轻,宝罗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叙城缠好最后一圈纱布,起身,坐回沙发上。“为什么来找我?”“因为我认定你是个好人呀。”宝罗笑嘻嘻地飞快答道。

叙城扬了扬眉,不置可否。

“还有……”她将声音拖得老长。

“什么?”

“你喜欢我。”

“我什么时候说过?”

“你说交往。”宝罗睁着大眼睛定定望着他。

“那,不一定是喜欢。”叙城偏了偏头。

“啊!”宝罗装作受伤般地惊呼一声,“我以为你喜欢我的呀,老男人不都喜欢小女孩儿嘛。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叙城被她夸张的表情逗笑,然后蹙眉,老男人?天呐,她竟然嫌他老?他才二十七岁!也是,比她大了足足十岁,在她眼里大概真的有够老,更何况,他的心境早已不再年轻。

“先生,”宝罗敛了嘻笑的表情,神色异常诚恳地望着叙城,“可以拜托你收留我几天吗?我保证不会给你添麻烦,还有,我可以帮你打扫屋子洗衣服,如果你不嫌弃,我还可以为你做饭。真的,先生。”

“叙城。”

“啊?”

“别先生先生的叫,别扭。我叫叙城。”

“噢。”

“好。”

“啊?”

“啊什么啊。”叙城沉醉在她带了些许困意与淡淡迷茫的眼神中,宠溺地揉了揉她乱蓬蓬的短发,语调放得特别温柔:“你不是想要借住,好。”又淡淡地加了句,“多久都行。”

“真的呀,真的?”

“真的。”

宝罗猛地从沙发上单脚弹跳起来,搂住叙城的脖子在他额头上印了一个响亮的吻,然后像个小孩子得到想要的糖果般咧开嘴巴咯支咯支笑。“先生,你真好,你真是全世界最好最好的人。”她也有担心,可当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能想的仅仅是怎样活下去。而且,她愿意跟自己赌一把,赌叙城是一个好人。

那分明只是她在兴奋的情绪下表示开心与感激的吻,不带任何情欲,甚至浅浅的迅疾的感觉不到温度,叙城却在顷刻间如遭电击,整个身子僵在那里无法动弹,某些久远的片段如浮光掠影在他脑海里闪过,令他一时仿佛身置迷雾森林,分不清记忆与眼前究竟哪一个是真实,哪一个是幻觉。后来宝罗叽叽喳喳地说了些什么,叙城都不太记得了。她最终是倦极,挪了挪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然后慢慢睡了过去,嘴角还噙着如释重负的笑。

叙城轻轻地靠过去,手指有些颤抖地缓缓抚上宝罗的脸颊,帮她把斜下来的刘海拨了拨,最后指腹停在她的眼睑上。这双眼,就是这双眼,让他变得不正常起来。这些年,他见过许许多多的女孩子,形似她的无数,却没有一个像宝罗这样神似,更拥有一双一模一样漆黑清亮的大眼睛,落泪的时候仿佛全世界的海洋都流进了她的眼眶里。

他倾身抱起她,小心翼翼地塞进被窝里,仿佛安置一个美好却易碎的梦。“我不是好人,不是。从来都不是。”叙城低低的呢喃,似清晨的潮汐,湿漉而清冷。

窗外的天,终于一点点透亮起来。

005

宝林故伎重演,再度玩起了消失。宝罗也不敢回先前住的地方,打工的地方也不能再去,一起做事的女孩说那帮人每天都在找她。“宝罗,你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他们找你很急的样子,你哥哥似乎惹了很大的麻烦。”宝罗挂了电话,将头埋在沙发里画圈圈咒骂宝林,拜他所赐,她的生活隔那么几个月便会上演一次搬家找工作的戏码。

叙城开门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愁眉苦脸的鸵鸟”画面,还是一只系着粉红色围裙的小鸵鸟。暖黄灯光下,屋子里飘着淡淡的菜香味儿,叙城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宝罗听到声响转过头来,眨眼已换上了笑嘻嘻的明媚表情,蹦跳着过来接过叙城手里的包然后拿出棉拖鞋,“先生,你今天下班比昨天晚了十五分钟,”她看了看墙上的钟,“菜都快凉了。”她依旧固执地叫他先生,叙城念了几次见她怎么也改不了,便也随她去了。

“有点塞车。”叙城俯身凑近餐桌,深呼吸一口:“今天做的什么菜式,好香。”

“玉米虾仁烩百合。”

他以为当初她说做饭只是夸海口,现在的小女孩儿会一道蛋炒饭已经很不错了,没想到宝罗却给了他意外,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摆在餐桌上,口味并不比他吃过的一些饭店差。面对他的惊讶,她淡淡地说,从小就要给自己和哥哥做饭,勤能补拙罢了。那是他第一次听宝罗提及她的事情,那样云淡风轻的口吻,叙城忽然间就有点心疼。

一起洗碗的时候叙城闲闲地问:“你刚刚在沙发上怨念什么呢?”

“工作呀,有时候我真是恨死我哥了!”

“你可以不去工作。”那句我养你硬是压了下去。“就你那食量,暂时还吃不垮我。”

“哇哇哇,先生,你是打算金屋藏娇包养我吗?”宝罗却笑嘻嘻地接了下去。叙城被戳中心事,伸出沾染泡沫的手没好气地弹她的额头:“说话老这么直接总有一天会吃亏的。”

宝罗嬉笑着跳开,双手上满满的泡沫便飞溅开来,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洗洁精的清香味。叙城一时恍惚,只觉得时光就此停下来吧,定格在这温馨的一刻该有多好。而他大概还没有发觉,有很多东西一旦沾染并且习惯,便会像吸食鸦片,在不知不觉中上瘾,再也戒不掉。

宝罗很快又找到一份新工作,是在临海的一家海鲜夜宵大排档,老板娘人很好,薪水也不错,离叙城住的小区不远,除了下班时间太晚,一切都好。

叙城皱眉:“凌晨三点下班?你一定要去吗?”

别看宝罗每天在他面前笑嘻嘻的,但固执起来他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连他提议去接她都拒绝。

“安啦安啦,我又不是第一次上夜班。”她将藏在包里的水果刀拿出来给他看,让他放心。可叙城怎么能放心,在她上班的第二天,就偷偷开车过,将窗户放下来,任凭初冬冷冽的海风肆无忌惮地刮在脸上,目光跟着不远处昏黄灯光下那抹忙碌的身影转悠。

那场冲突发生得突然而迅疾,当叙城反应过来冲出去时,宝罗已被那名醉酒的顾客一巴掌扇倒在了地上,嘴角鲜血蔓延,眼冒金星间她只看见一个身影仿佛从天而降,携带着狂风暴怒,拳头凌厉地砸在那个摸她屁股的男人脸上。宝罗一颗恐惧忐忑的心在瞬间便静下来,像是回到初次见面那晚,叙城也是不要命般挥着狠厉的拳头。

只可惜,这一次对方是六个大男人,团团将叙城围住,借着酒疯个个都出手狠绝,任凭叙城身手再好,也很快落了下风,眼角狠挨了一拳,片刻的昏眩中只听到一声惨叫,然后手被人紧紧拽住,“先生,快跑。”宝罗丢掉手中碎裂的啤酒瓶,拉起叙城不要命地跑。

世间一切仿佛在那一刻都静止了般,周围围观顾客的喧闹声以及穷追不舍的脚步声、咒骂声都消失不见了,唯有身边那人重重的呼吸,混淆着凌厉的夜风与潮汐声,狠狠地撞击着心脏,全身的血液仿佛如这夜色中狂奔的疾速,一齐涌向每一根敏锐的神经末梢。

在那些个瞬间,宝罗很想尖叫,很想大哭,最终却只是让眼泪如奔流不息的瀑布般,洒在呼啸而过的风中。

爱来得如此激烈而让人无法抗拒,瞬息之间,沉沦至死。

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直至终于听不到身后半点声响,叙城才拖住宝罗停下来,两个人靠在一堵墙上大口喘着气,叙城俯身检视宝罗脸上的伤口,伸过去的手指却被她截在半空中,她的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亮若星辰,霎也不霎地专注凝视着他,粗重的呼吸带着女孩身上特有的淡淡香味,喷薄在叙城的鼻端。“你说的话还算数吗,先生?”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在夜色中如此不真切。

“嗯?哪一句?”叙城从怔然中晃过神来。

“我们交往吧。”不等叙城回答,宝罗已微微踮起脚尖,双手缠绕上他的脖颈,嘴唇迅疾印上他的唇,“不管你还算不算数,先生,我现在回答你,我愿意。我愿意。”趁叙城发愣的片刻,宝罗将舌头探入他的嘴,羞怯而生涩。

当她想要退出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她只觉身体一紧,整个人都被叙城捞进了怀里,他紧紧搂住她的腰,一只手摁着她的后脑,炙热滚烫的唇迅疾反覆上她的……

在暗夜海滩上涨的潮汐声声中,宝罗依旧能够听到自己心脏狂跳的声响,剧烈得仿佛要跳脱胸腔而出,飞翔至绝美的天堂。

她想,就在这一刻死去吧。

006

宝罗没有再回那家海鲜夜宵摊上班,也没有再找工作,她抱着叙城送给她的萨摩耶窝在沙发里,故作一个与之极不相符的慵懒妩媚表情:“先生,你说我现在像不像一只被人豢养的美丽金丝雀?”话未落,脑门上已狠狠挨了叙城一个弹指,“胡说什么!”

“哎哎哎,我说你这个人一点娱乐心都没有!”她抱着萨摩滚下沙发,一人一狗跌落在厚厚的羊毛地毯上,狗狗抗议似地叫唤了两声。“宝小宝,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宝罗笑嘻嘻地凑近,努嘴在宝小宝的眼睛旁亲了亲。

叙城的嘴角抽了抽,果然,宝罗转头便将刚刚亲过宝小宝的嘴巴凑到他的脸上,重重地印了一个吻。“2:1,你又输了噢,先生。”

“宝——罗——!”叙城第N次懊恼地低吼。她总是这样,每次他们争论一个问题,最后她总将这只本来只是买来给她作伴现在愈加可恶的狗拉进战场,然后以2:1的无理优势打败他,更可恶的是,她总是乐此不彼地在亲完那只狗后再亲上他的脸!

“啊呀,时间到了,我去取茉莉香饮。”在叙城暴怒之前,宝罗扮了个鬼脸嬉笑着跑向了厨房。一翻鼓捣之后,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一壶清冽的茉莉香饮制造起来却是极费时间与耐心的。将一个涂了蜜的碗,倒扣在另外一个放了茉莉花的碗上,任由花香熏润蜜汁,等半天之后取下,冲服。

宝罗是个没有耐心的人,换做从前,她一定会暗骂如此费劲费时就为喝一杯茶,真是无聊加奢侈。但现在她却乐此不彼,只因叙城喝过一次后很喜欢。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光了,宝罗想。窗外是呼啸而过的冷冽海风,冬日菲薄的阳光淡淡地从落地窗映进屋子里,壁炉里燃烧的炭火那样温暖,逗狗,与喜欢的人斗嘴喝茶,溺在他怀里安静地睡饱整个下午,享受他给予的全世界最好的宠溺。

寒冬就快过去了,宝林依旧没有消息,这一次比任何一次失踪都更久更彻底。宝罗曾试图找他那群狐朋狗友打探过,可没有一个人知道哥哥的去向。新的一年就那样轰隆隆地来了,跨年夜叙城被一帮哥们拉出去喝酒,那是他第一次将宝罗带进他的朋友圈子,宝罗既兴奋又忐忑,出门前整整一个小时都在试穿衣服,紧张中的她忽略了叙城的心不在焉与紧蹙的眉。

聚会地点在一家会员制俱乐部,叙城带着宝罗进去的时候,一帮人喝得正欢,划拳K歌打麻将,宽敞的包厢里吃喝玩乐一应具有,甚至还有一对男女肆无忌惮地坐在沙发上激吻。宝罗第一次来这种声色犬马的地方,迎面就撞上那么限制级的画面,当下怔怔地憷在了门口。这时有人端着酒杯过来跟叙城打招呼,望见他身边的宝罗时,脱口惊呼:“苏澜,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嗯?”宝罗回过神来,迷茫地望着那人。

叙城的目光直直刺向那人,“程家阳,你喝高了吧?”

程家阳何等精明,立即掩嘴咳嗽了一声:“还说呢,你倒好,姗姗来迟,他们那帮兔崽子就逮我一个人猛灌呢!走走,自罚三瓶去!”揽着叙城转身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宝罗,而后笑嘻嘻地说:“妹妹不好意思呀,有点喝高了认错了人,先借下你家的叙大少,那边水果糕点都有,你别客气。”宝罗点了点头,转身去了洗手间。

会所里暖气开得太足,她裹得跟粽子似的,很快脸颊就热出一片淡淡的红晕,她用冷水拍了拍脸,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眼角眉梢都写满疑惑的脸,静静地想,自己似乎忽略了一些什么。比如那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记得哭丧那一次,叙城也是这样惊讶且迷茫地拽住她问过。她看起来永远笑嘻嘻的,但她不傻,甚至比别的女生更加敏感。

另一边的包厢里,叙城沉默着一杯接一杯地往嘴巴里灌酒,是的,是灌,仿佛故意要把自己弄醉似的。

“喂喂喂,哥们,这是洋酒不是啤酒,你悠着点。等下他们打完麻将准得再灌你呢。”程家阳终于看不过去,夺下了他的酒杯。

沉默了许久,程家阳再次迟疑地开口:“她,就刚刚那姑娘,有十八没?哎,你别瞪我呀,我可是好心地提醒你,以前你怎么玩儿我不管,但也得看对象是不,未成年的小女孩儿有多麻烦你又不是不知道,更何况她跟苏澜……”

“够了你。”叙城粗暴地打断他,索性拿起酒瓶仰头就灌。

那晚一群人都喝醉了,叙城醉得最厉害,车肯定是开不了了,最后还是保安帮着宝罗将他架进了出租车,下车后也亏得小区值班门卫帮忙才弄上了十九楼。

收拾折腾了半天,正当宝罗打算关掉床头灯离开叙城的卧室时忽然被他紧紧拽了下,重心不稳,跌倒在他身上,他的双手藤蔓般缠上来抱住她,低低的呢喃混淆着酒气喷薄而出,很轻,宝罗却一字不落地听得无比真切。“苏澜,别走……”

她的身体僵硬成一座石雕,久久不能动弹,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缓缓地一根一根掰开抱紧她昏睡过去的叙城的手指,仓皇而逃。

苏澜,苏澜。

这个夜晚,这个名字如一颗疾速的子弹,带着疑问与浓厚的绝望,钝重地贯穿她的心脏。

007

宝罗再次得到宝林的消息已是来年暮春,她刚刚遛完狗回来,便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警察让她去医院认尸。“啪”地一声,手机重重地摔在了地上,跌得四分五裂,宝小宝对着那堆零件吼了两句又用头去蹭宝罗的腿,她弯下身子紧紧抱住宝小宝,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医院阴冷的太平间里,宝罗终于见到暌违七个月的哥哥,他一动不动地躺在白布下,周身笼罩在一片冰冷死寂中,宝罗试了很多次,颤抖的手指才慢慢地将白布揭开,只一眼,此生难忘。

因长时间泡在海水中,宝林整张脸孔已面目全非,只依稀窥见脸上淤青的伤痕。警察说,心脏处被捅了三刀,然后扔进了海里,后来被打渔的渔民捞上来。

宝罗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逃也似地跑出太平间,她倚在走廊的墙壁上大声地干呕起来,五脏六腑都在搅动,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她将身体一点一点蜷缩起来,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浑身都冷,想要抱住点什么,伸出手却全是虚空。

“这是在死者贴身口袋里找到的东西,唯一的遗物。”警察拍了拍宝罗的肩膀,轻轻叹气,“节哀顺变。”

那是一本被水泡得字迹模糊的电话本,上面却唯独记了宝罗的手机号,以及零零散散的话语——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宝罗;宝罗,等着哥哥,我一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大房子住,买漂亮衣服。哦,还买一只你最喜欢的小狗……

宝罗的眼泪终于磅礴而下,大颗大颗地砸在那些歪歪斜斜面目全非的字迹上。她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恨他,恨他的自私与狠心,将她独自留在着世间。

她想起身,却发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就连拿起手机给叙城打电话时手指依旧抖个不停。

叙城赶过来时,只见惨白灯光下的走廊墙角,宝罗将身体蜷缩成最小限度,想一只剧烈颤抖的圆球。他轻轻地蹲下身,轻轻地伸出手臂,将她整个人紧紧环绕在怀抱里,那个拥抱的姿势,像是为她辟出一方最安全温暖的小小世界。

当天晚上,宝罗便病倒了。人陷入高烧的昏迷中,整晚整晚做着噩梦,喃喃呓语。叙城请了医生上门给她打点滴,那段时间其实是他公司最忙的时候他却休了假在家时时刻刻陪在宝罗身边,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偶尔醒过来的时候眼神也是一片空洞迷茫。

叙城煮了稀饭一勺一勺送到她嘴边,她却看也不看,短短一个礼拜,她迅速消瘦下去,原本就瘦削的身子此刻看来更是令人心疼,跟着一起憔悴的还有叙城,胡子拉杂,眼睛里布满了血色。半夜的时候他握着她的手,心中第一次涌起从未有过的恐惧。

这样糟糕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十天晚上,宝罗的精神似乎在片刻变好一样,她漆黑大眼睛里的光芒渐渐回升,她望着一脸惊喜的叙城轻轻开口:“先生,我饿了。”

那晚是叙城下的厨,虽然是很简单的两道素菜,宝罗却很有胃口地吃了整整一大碗。再次将宝罗抱上床,起身时叙城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道晚安,身体却忽然被宝罗紧紧地抱住,她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勒得他差点喘不过气来,跟着她的嘴唇准确地覆盖上他的,高烧未全部褪去令她的嘴唇与身体带着微微的烫,那像是一个危险的讯号。叙城喘着气刚将她推开一点,宝罗却像藤蔓般再次死死绕上来,姿势里透着股决绝与绝望的缠绵,热热的呢喃喷薄在叙城耳边:“先生,不要推开我,不要。全世界我就只有你了,请你不要不要我……”她的吻更加激烈地朝他袭击过去,伴随着滚烫的泪水,一点一点攻克叙城的心。他仿佛听到自己心里叹气的声音,双手反抱住她,轻轻地吻去宝罗脸颊旁的泪珠……

极致缠绵的片刻,宝罗沉沉地想,忘记吧,忘记那个叫苏澜的名字,忘记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一切含义。

那个时候,她是真的这样想。

008

大病初愈后很长一段时间,宝罗都有点郁郁寡欢,从前笑嘻嘻的表情很少再看得见。初冬来的时候,她过了十八岁生日。叙城正好将手头一个工程告一段落,便提议一起出去旅行,当做送她的生日礼物。选的是地中海邮轮航线旅行,当初宝罗无聊时翻旅行杂志时看到这趟邮轮的介绍,随口说了句,哇,好想去。没想到叙城却一直记得。

出发那天,走到了小区门口时宝罗才想起忘记带防晒霜,叙城本来说出去再买一支,她却固执地跑回家取。

很多时候,一个转身,便是翻天覆地。

当宝罗取了防晒霜下来时,等待她的除了叙城,还有一名不速之客。该怎样形容宝罗初次见到苏澜时的感受呢?那瞬间,她脑海里一切思维都跑样了,呼吸变得急促,眼睛茫茫的,心也茫茫的。她像是在照镜子,天和地,以及这片广袤的空间构成了庞大的镜面,将那个与自己长得八分相似的面孔映照进她的瞳仁。

短短一秒,宝罗便知道她是谁了——苏澜。

没有比那更尴尬的气氛了,苏澜看见宝罗的时候亦是大大地吃了一惊,脸上的笑容僵住,转头去望叙城,却在他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那次旅行到底还是被搁浅,叙城跟苏澜一起离开的时候,轻轻对宝罗说:“对不起,在家等我回来。”

看着绝尘而去的跑车,宝罗眯了眯眼,抬头望向天空,一定是盛夏的阳光太过刺眼,否则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昏眩呢?

宝罗在小区外的长椅上坐了许久,起身时并没有回家,而是提着行李打了车进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了一整天。神思恍惚的她,并没有发觉在餐馆吃晚餐的时候被两个人盯上了。结完帐,她前脚刚出饭馆,便被跟出来的两个男人架住手臂,沉声在她耳边威胁:“别出声,乖乖往前走。”这条巷子路灯明亮,人来人往,他们不敢太过嚣张。宝罗在震惊过后很快冷静下来,乖乖地往前走。转了个弯,那两人稍稍放开她,厉声喝问:“东西在哪儿?”

“你们是谁?什么东西?”宝罗莫名其妙。

“臭丫头你少他妈给老子装蒜!”其中一个男人甩了她一巴掌,脸颊火辣辣的痛。

“你们到底是谁?!”宝罗尖叫起来,那人赶紧捂住她的嘴巴,恶狠狠地说:“你哥一定将藏东西的下落告诉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说!”

宝罗一下子明白过来,她也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了,宝林帮他们偷运最后却自己私贪了的大量毒品,正是那些东西,害死了他。至于被私藏的那批毒品,警察说至今下落不明还在侦查中。

她嗯嗯了两声示意那人放开她的嘴巴,呼吸一口才慢慢地说:“如果我告诉了你们,就放我走吗?”那两人点了点头。

“我心脏不好,先让我喘口气平息下,哎,你们别围我这么紧呀,都快窒息了。”宝罗挥了挥手。那两人愣了下,依言退开了些。

电光火石间,宝罗将手中的包狠狠砸过去,而后不要命地跑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喊着救命,转个弯便跑到了喧闹的大街上,那两个人没有再追过来。

宝罗停下来靠在树干上大口大口喘气,才发觉自己的心脏跳得有多么厉害,腿也因为恐惧在微微发抖。

那晚叙城回来的很晚,他大概喝多了,摇摇晃晃地摸进门,屋内漆黑一片,半点声响也没有,他的心蓦地一紧,灯光大亮发觉属于宝罗的东西都在原地一颗心才稍稍放下,只是她又睡回了客房,卧室门紧闭着,叙城在门口站了许久,手指抬起放下又抬起,反反复复,终是颓丧地回了自己的卧室。

他不知道,与他一门之隔的宝罗并没有睡着,她知道他回来了,听到他的脚步声踉跄地在客厅里响起,甚至听到他打开房间里每一盏灯时的细微声响,可是她最想听到的敲门声,却久久久久没有响起。

她靠着门板缓慢地滑坐在冰凉地板上,她想,这场繁华的美梦大概到了该醒的时候了。

009

宝罗一点也不意外苏澜会找她。

早晨的咖啡厅里生意清冷,她们坐在靠窗的位置,苏澜点了杯咖啡,宝罗要的是奶茶。彼此沉默着对视,仿佛在看另一个自己,那气氛无比诡异。最终还是苏澜打破了沉默,她轻轻地笑了,她笑起来很美,比宝罗好看许多。其实她们除了一双漆黑大眼睛外,细看很多地方并不一样。

“宝罗,你叫宝罗对吗?”苏澜的声线动听,带着成熟女子特有的慵懒风情。“真的吓了我一跳,程家阳跟我说有个人长得跟我双胞胎妹妹似的,我起初还不相信。”她浅浅地抿了口咖啡,意味深长地看着宝罗,“真的很像,也难怪叙城会看错。”

“但是,假的终究是假的,怎么也成不了真。”苏澜忽然敛住笑容,微微倾身靠近宝罗的耳边,一字一顿地说:“所以,现在我回来了,请你离开。”宝罗忽然很想笑,原来她是来示威的。

“凭什么?”宝罗此刻似有一百把尖刀在凌辱心脏一般,难过得快要死去,可她依旧佯装尖锐,“如果我没说错,当年应该是你移情别恋跟着一老外去欧洲结婚抛弃了叙城吧?你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你把他当什么!”

宝罗之所以知道这些事情,是因为有一次叙城跟一帮哥们喝醉了酒,电话叫她过去接,在洗手间外面的走廊上她扶了把醉醺醺的程家阳,却被他误认成苏澜,然后颠三倒四地说了一些话。

苏澜有片刻的怔忪,但很快便晃过神来,大概是因为被宝罗挑开了伤疤,语气也变得咄咄逼人:“我们的事你还没权利过问!凭什么?就凭你这张脸,他为什么会找上你?不过是因为你长了一张跟我相似的脸!”

够了,真的够了,只消这一句,宝罗所有伪装的气焰顿时萎靡。是的,苏澜说得没错,叙城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喜欢她,从一开始他肯救她,也不过是因为这张脸,这双眼。

这就是这场缘起的所有答案。

宝罗再也坐不下去,仓皇而逃。

晚上叙城回家的时候,发觉宝罗抱着宝小宝蜷在沙发里发呆,她只开了一盏落地台灯,莹白的灯光聚拢在她头顶,照着她一张神色恍惚的脸孔有点苍白。她看起来极瘦极小,仿佛随时都可能被窗外猎猎海风卷走一般。叙城的心在那一刻,忽地便窒了一下。

“宝罗。”他走近,轻轻地喊她的名字。

她抬起头来,仿佛大梦初醒,脸上还带着淡淡的迷惘,但很快便扯出一抹笑来,“先生,你回来了。吃饭了吗?晚餐我做好了的,但是等太久,现在一定冷了。我去热一热。”她慌乱地起身,眼神却没有直视叙城,径直往餐厅去。

“宝罗……”

“你坐一下,很快就好的,先生。”擦肩而过时,宝罗闻到叙城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熟悉的味道,早上她在苏澜身上闻到过。她端着菜走向厨房的脚步有点儿虚浮,但依旧镇定地迈了进去。

饭桌上热过的菜氤氲出淡淡的热气,一丝一缕地飘向空中。墙上时钟当当当敲了九声,叙城将目光从壁钟上收回,拿起筷子将一块红烧鱼块夹到宝罗的碗里,然后自己也夹了一块,大口吃起来。

其实他一点都不饿,就在两个小时前,他跟苏澜坐在他们以前常去的泰式餐厅里,她点了一桌子的菜,她一边点单一边抬头笑望着他说,我记得那个时候你最爱这里的咖喱鸡。那刹那,他忽然就恍惚起来,仿佛又回到三年前的仲夏夜,他们在一起的第四年纪念日,也是在这里,同样的靠窗的位置,落地窗外是这个城市最漂亮的灯河风光,微醺的红酒,美味的菜式,曼妙的音乐,以及,苏澜甜美的笑。深埋记忆深处的那些璀璨画面一下子便将他击中。后来的整个晚餐时间里,叙城都很恍惚,苏澜晃着酒杯轻轻地说了许多话,生活中的趣事以及她游历欧洲时的经历,却唯独没有谈及让她抛弃他而奔赴的那个人,更没有谈及宝罗。

是在离开的停车场里,苏澜忽然回头,望着正准备上车的叙城,轻巧却很坚定地说,我回来,是因为我发觉自己根本就忘不了你。

这多像一个讽刺的笑话,当年是她义无反顾要离开,现在却说,我忘不了你。叙城真想大笑,可当他望着她那双漆黑大眼睛时,他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上车,以从未有过的车速离开。

那刹那,他忽然想起了宝罗,从没有哪一刻,他这么急迫地想要见到她。空气中一时变得特别寂静,只有彼此轻轻咀嚼的声音,宝罗将菜送进嘴里,却感觉不到一点味道,她慢慢地咽下去,嘴巴张了张,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缓缓开口:“先生……”

“宝罗,吃完饭你整理下行李吧,明天一早我们飞香港。”叙城急切地打断她。

“啊?”

“我出差。”他顿了顿,又说:“虽然不是地中海,但你不是一直想要去看看TVB剧拍摄的地方吗?”

地中海……

宝罗愣了片刻,再开口的时候已换了台词:“好啊。”

就让我再贪恋片刻吧,就让我再积攒多一点点的美好回忆吧。或许,或许,会有新的可能呢?宝罗闭了闭眼,想。

你能明白那种感觉吗,当你一无所有的时候,哪怕一丁点希望与可能性,都想要紧紧地抓住,哪怕心里很明白,那其实并不会有什么改变。

那时那刻的宝罗,便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

010

在香港的那些天,后来忆起,大概是宝罗最幸福的时光了。因为无所顾忌,把每一天都当成最后的记忆,她索性将心里所有开心不开心的都放下,眼里心里都只看得到叙城,拉着他在他城陌生的街道上狂奔,维多利亚港的夕阳迷醉人心,深夜开车去山顶吹风,漫天星空下她倚在叙城的怀里望着山下城市的万家灯火,凌晨的丝丝冷风吹来,她有点悲戚地想,如果能让时光就此停住,世界末日来临,他们是否也能成就一场倾城之恋?

他们一直在香港过完圣诞节才回来。

叙城自从忙过工作之后便将手机关掉,甚至多此一举地将卡都拆卸下来,像是在回避什么似的。下了飞机,他打开关了许多天的手机,提示音滴滴答答没完没了地响起,那声音像是重锤,一声声敲打在宝罗的心坎。

她猜得没错,大多来自苏澜。八十通未接电话,平均每天十通。短信更是刷屏似地跳出来,内容从你去哪儿了到我很想念你。

叙城默默地选择了“全部清除”,然后按下确定键。

他以为不回应便可以令她知难而退,可他哪里知道,他的沉默只是让苏澜误会,并且更加挑起了她的好胜心。

所以在叙城跟宝罗在电影院看贺岁剧时,她在电话里尖叫哭泣,声音里全是颤抖,“叙城……叙城,我家里进了小偷……求你过来一下好吗……我好怕……”那样似曾相似的凄惶惧怕的哭泣声,令叙城猛地从座位上弹起,而后慌乱地在漆黑的电影院里跌跌撞撞往外跑。

那时大屏幕上正播到精彩处,宝罗看得聚精会神,当她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看到一个仓皇急切的背影。

她愣了下,然后飞快地追了出去。

“先生。”她在影院门口气喘吁吁地大声喊他。

叙城回过头来,满脸都是焦急,接通中的手机还举在耳边,他恍惚了一下,而后挂掉电话,折身朝她走过来,“宝罗,你先回去看电影,等一下我来接你。”

宝罗咬着嘴唇,然后点了点头。

可她却没有返回电影院,而是叫了一辆出租车,跟在了叙城的车后面。

车子很快抵达一幢公寓小区外,明亮的路灯下,叙城一路小跑着靠近大门口,蹲在地上的苏澜站起来猛地扑倒他的怀里,因恐惧与后怕,浑身都在颤抖,眼泪大颗地砸下来。

叙城身体一僵,试图推开她,却被她箍得更紧,抽泣的声音伴随着剧烈抖动的身体,让他不忍再次推开她。他恍惚看到几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类似的状况,只是那次没有这次好运,当他赶过来时,苏澜浑身浴血脸色惨白地躺在门口,她的大腿上插着一把水果刀。

“没事了,没事了。”叙城后怕地拍了拍她的背,声音轻不可闻。他看不到,他肩头的苏澜,泪水肆意的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得意而怪诞的笑。

“小姐,小姐,你到底下不下车?”出租车不耐烦地再次催促道。

“麻烦你调头。”宝罗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讷讷地说。

车窗外绚丽的霓虹一闪而过,宝罗将车窗放下来,寒风呼啦啦地倒灌进来,吹在她的脸颊,生疼生疼,吹得她眼睛都睁不开了。

她伸手摸了摸脸颊,却摸到一手的潮湿。

那晚叙城没有回家,中途打了个电话过来,宝罗说电影刚刚散场,他又问她后来的结局是怎样?她三言两语概括完后,电话里一时沉默下来,只有电流声刺啦刺啦地静静响着,良久,叙城才再次开口:“宝罗,对不起。晚安。”

宝罗挂掉电话,静静地走到阳台坐下,海风肆意而冷冽,天空是浓烈的墨黑,无星无月,只有远处此起彼伏的跨年焰火星星点点地在空中闪耀,而后又迅速消逝,那璀璨的声响伴随着海滩上的潮起潮落声,喧嚣而又凄凉。“新年快乐,先生。”她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最后一个新年,快乐。

011

叙城是一大早回来的,他打开门的时候吓了一跳,晨曦微光中,宝罗宛如一尊雕像坐在沙发上,她的脚边放着一只行李箱。他震惊地望着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却被她先抢白了:“先生,谢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我要走了。噢,早餐刚刚做好,还热的……”

“你发什么疯!”叙城粗暴地打断她,一把夺下她手中的箱子。

“我没有发疯,我是认真的,我也很冷静。”宝罗仰着头,竭力装出平静的样子,甚至嘴角还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谁允许你走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相似的话此刻却换成了他说,宝罗再也佯装不下去,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大声吼起来,仿佛要将心里所有的委屈与难过全部吼出来:“那你又把我当什么?宠物?替代品?我没有心的吗,我也会痛我也会难过,当你喝醉酒抱着我喊着别的女人的名字时你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痛苦?当我看到你跟她一起消失在我面前时我有多难过,当你因为她一个电话就将我丢下的时候你知道我多么害怕多么惶恐吗……”

她喘着气,胸口凌厉的钝痛令她再也说不下去,在叙城的呆怔中,宝罗提起箱子就往门口跑,她的速度很快,当叙城晃过神来追出去时,电梯门已慢慢合上并急速往下坠去。他气恨地踢了一脚电梯门,而后推开了安全梯的门,急促地跑下去。

“宝罗,宝罗!”叙城跑到小区门口时,宝罗已拎着箱子走到了路边,正打算穿过马路。冬日浓浓的中,她的身影时隐时现,那样虚幻。

“宝罗,别闹了!”他终于更清晰地看见了她,宝罗在他的叫喊声中顿了顿脚步,但很快便加快了步伐,埋头试图跑到马路对面,连路灯在此刻已转成了红灯都没有发觉。清早的车不多,但因为行人稀少,司机总是开得比平时快,当宝罗被震天响的喇叭声震过神来时,她惊恐地转头,电光火石间,只感觉耳畔一阵劲风刮过,整个身体被人腾空卷走,旋转的片刻昏眩中,她已经跌落在地,却没有感觉到多大的痛意,唯有身侧剧烈的喘息声与微微颤抖的起伏声那么剧烈,直抵她心底。

“宝罗……你有没有事?”他的怀抱那样温暖,声音因喘息与害怕而微微颤抖,在沉沉中显得那样沉又那样暖。

她的眼泪瞬间便分崩离析,止也止不住。

“别怕,别哭,我在这里。”叙城坐起来,将她揽进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一颗剧烈跳动的心感觉到她的温度才慢慢地慢慢地跌回原处。谁都不知道,在那个瞬间,他有多么多么害怕,从未有过的惧怕,心脏跳动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他闭了闭眼,将她宝罗抱得更紧一点,拨开她耳边的头发,附在她耳边轻轻轻轻地说:“宝罗,我们订婚吧。”

012

宝罗承认自己很没出息,在叙城的一个承诺里立即丢盔弃甲,但是,深爱一个人的时候,一切的聪明算计统统消失殆尽,更何况她从来就不是个聪明的女孩,她仅仅只是想要抓住这世间唯一的仅剩的那丝温暖而已,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会放过。

苏澜听闻叙城即将订婚的消息后,歇斯底里神经质般地笑了,笑到最后将手中的酒瓶砸了个粉碎。她不甘心,她在离婚后第一时间便回到他身边,她以为他会永远永远地站在原地等她,像他曾恳求她别走时那样坚定。在订婚礼的前一天下午,苏澜再次去找宝罗,这一次宝罗在她说了一大堆讽刺的话后只是静静地扬起手中的订婚戒指:“或许他曾经深爱你,还或许他最初的时候确实是因为我跟你神似才接近我,可是现在,我宁肯相信他爱的人是我,毕竟要跟他订婚的人是我而不是你。”她一字一句,清晰而平静,没有嘲讽也没有自嘲。

至少在那一刻,宝罗是真的还相信着叙城。

那晚叙城被一帮朋友拉去喝酒,说什么单身告别夜不醉不归。程家阳打来电话的时候,宝罗正独自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对明天的到来她紧张而忐忑。挂掉电话,她蹙了蹙眉,怎么又喝醉了?

程家阳亲自开了车过来接她,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但应该没醉,她嘀咕说,既然你过来了为什么不直接将他送回家?程家阳没接腔,表情却有点怪异。宝罗已将脸转向窗外,并没有多加留意。

俱乐部的停车场车位满了,程家阳只得将车停到附近商场的停车场,下车后他们得往回走一段距离,那个时候已经很晚了,天寒地冻,路上行人稀少,一般的商贩早就收摊,却有一个卖烤红薯的老婆婆还瑟瑟地守在路边,昏黄路灯下她的吆喝声显得特别凄清。

“等我一下。”宝罗路过老婆婆的烤炉时偏头对程家阳说,然后走过去将炉子上的十几只红薯全部买下,拿出一只一边剥一个吹着气走过来。

程家阳望着她,立在原地,很久很久。

“喂,快走呀。”走了几步的宝罗回头喊他,“要吃吗?很甜的。”她微微笑。

他喉咙一紧,忽然猛地一拍脑袋,朝四周瞅了瞅,大声嚷嚷起来:“哎呀,真是喝高了糊涂了,宝罗,咱走错地儿了,上车上车,叙城在西城路那家俱乐部。”

宝罗也没有多想,只是白了他一眼,怪叫起来:“笨蛋程家阳!”

叙城吃惊地看着推门而入的宝罗:“你怎么来了?”

“咦,他说你喝高了。”她指了指身后的程家阳,又望了望压根没醉意的叙城。叙城瞥了眼程家阳,他打着哈哈走过来揍他一拳:“哥这不是见你老心不在焉吗,诺,把你小媳妇儿叫来了。”

聚会散了后,程家阳坐在车子里拨通了苏澜的电话,他还没说话,那边已先开口:“怎么样了?”

“对不起,澜澜,我帮不了你。”他顿了顿,叹口气说道:“算了吧,你们已经不可能了,你又何苦抓着执念不放手呢。”

“程家阳你放屁!”苏澜尖锐地怪叫起来:“你不帮我拉倒少在那儿充什么狗屁智者!我会自己想办法的!”啪地一声,她将电话狠狠切断了。

程家阳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了闭眼。他跟苏澜青梅竹马,虽然不来电,但算是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朋友了。所以他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答应帮她,今夜原本的剧情应该是他将宝罗约出来,然后趁机灌醉,拍下暧昧的照片。

这样蹩脚狗血的戏码,自己真是失心疯了才会做帮凶。可当他看到宝罗买下所有的红薯时并嘱咐老婆婆早点回家时的温柔神情时,他动容了。

她是那么善良那么好的一个女孩子,难怪叙城会彻底放开苏澜,爱上她。

都说旁观者清,他看得明白叙城的心已经在哪儿,就如同他清晰地知道,苏澜只是不甘心而已。

在所有好的坏的爱情里,执念才是最可怕的。

013

苏澜的执念让她不顾一切。

当订婚礼进行到中途,白色纱缦、粉色玫瑰花和紫色气球营造的所有美好幻象如同美人鱼的泡沫,一个电话便将之击得粉碎……

宝罗手中的花束重重跌落在地上,她听不见一切声音包括叙城的那句“对不起等我”,也听不见人潮中的窃窃私语声,那瞬间,她耳盲眼盲心也跟着盲了。

当一个人奉若信仰的希望一旦被捏碎,那是比凌迟比死更加痛苦的绝望。

那个夜晚叙城直到凌晨才回到家,宝罗抱着宝小宝坐着地毯上看电视,表情平静得令人害怕。他在她身边坐下,将她连人带狗一起拥在怀里。“对不起,宝罗,对不起。那个时候人命关天,我不能不去……对不起。”他的脸摩挲着她的头发,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

过了许久,宝罗才扯出一抹疲惫的笑,摸了摸他的头发,“嗯,没有关系的,换做是我,我也会那样做。没有关系的。”

“真的?”叙城的眼睛亮了亮,捧着她的脸轻轻地吻了吻。

“真的。”

疯狂的苏澜,在他们订婚的时候,将自己灌醉,放满一浴缸的水,而后将自己溺毙水中……那样劣质的把戏,只要一深思,谁都能够看穿。唯有爱,才能令人盲了心智,不顾一切。

我输了,不是输给苏澜的疯狂,而是输给了你的爱,先生。

宝罗悲哀地想。

“你饿不饿,我饿了,我们煮面还是汤圆?”宝罗说。

“什么都好,只要是你做的。”叙城吻了吻她的额头,声似呢喃。

最后宝罗煮了两份汤圆,又沏了白天准备好的茉莉香饮,芝麻汤圆的香气混淆着茉莉花的淡淡清冽,使人不知不觉便迷醉。

夜末晨曦。

淡淡的微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打在叙城安稳沉睡的眉梢,宝罗悄悄地起身,弯腰在他脸颊深深深深地印上一个吻,眼泪就那么不可遏止地大颗跌落,滚进叙城的脖颈。

她终于起身,而后不再留恋地从隔壁卧室的壁柜里拿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抱上沉睡得迷迷糊糊的宝小宝,打开门,走出去。

叙城是被刺目的阳光晃醒来的,卧室里一片空荡,床上另一只枕头上,似乎还留着深深浅浅的一个印。

他疯了似地翻遍了房间里每一个角落,这一次却连只字片语都没有找到。她消失得如此彻底,仿佛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一般。

014

叙城最后一次去医院探望苏澜,那天他跟程家阳在酒吧买醉,中途接到医生的电话,苏澜再一次故技重施,见不到他不肯吃药打针。他过去的时候已经很晚,有点醉了,等苏澜打针吃药的过程中,他竟然趴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他只觉得睫毛痒痒的,想起以往很多次宝罗最爱趁他早上没醒时偷偷地轻扯他的睫毛,在他醒过来时又若无其事地闭眼装睡。叙城微微翘起嘴角,伸手格开脸上那只手,宠溺地喃喃:“宝罗,别闹。”

苏澜游走在叙城脸颊上的手指猛地一僵,怔了良久,而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便掉了下来。

她知道,此刻之后,眼前这个曾经深爱她她也曾深爱过却傻气地丢弃过的男人,再也不会属于她。

再也不会。

其实在她出事进医院那天,她便知道了,只是这些天来始终自欺欺人。那天从订婚礼现场赶过来的叙城,在她醒过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不是问她要不要紧,而是冷冷呵斥她说,以后不要再玩这种幼稚的把戏,拿自己的生命做赌注。他说,我们已经过去了,也只能是过去。她从他的眼神中再也看不到从前的温暖与怜惜,他来,不过是作为曾相爱过的故人,甚至仅仅只是出于对生命的尊重与道义,如此而已。

与此同时,在这个城市的另一家医院,宝罗浑身浴血,躺在急救手术室里已整整三个小时。意外来得那样突然,她是在客运站的便利店买水的时候被那帮人逮到的,自从上次逃跑后,他们就一直盯着她,好不容易见她落单,便一路尾随至车站。一追一逃中,宝罗抱着宝小宝一齐被迎面而来的货车撞飞,鲜血在空中喷溅出一朵刺目的血色蔷薇……

“快,患者子宫大出血。”

“A型,找血库急供。”

“孩子是保不住了。”

……

在手术室刺目的灯光下,蚀骨的痛令宝罗仿佛看到了幻觉,光与影层层叠叠交错,满室的冬日暖阳,壁炉里孜孜燃烧着红红的炭火,空气中冉冉升起茉莉香饮的清冽香味。啊,还有宝小宝,纯白色的毛发抱在怀里像是抱着小绒毯似的,柔软蚀骨。以及,他清浅的笑,嘴角微微上扬,弹指在她额头,拖长音调懊恼地低吼她的名字:宝罗,宝罗。

只是为什么,转眼便是一片望不见尽头的极地暗黑呢?那里没有太阳,没有星月,没有和风煦煦,有的只是无尽的荒凉、潮湿、痛苦、寂灭和绝望。原来,地狱就是这样的呀。

原来。

宝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一点点漂起来,轻盈地浮在空中。她看到另一个自己,终于不堪负重,沉沉地睡了过去。

015

如果你不曾带我到天堂飞翔,那么我也不会知道地狱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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