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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阵惊雷声中，金军在建炎三年夏末攻陷了临安。皇帝赵构又一次临阵脱逃，仓促向海上逃去。他真的要弃天下于不顾？孤舟泛海，对一国之君就是末路一条！
阎衡一直留守在城墙，没有赶回家中。沈清芬在阖府老幼震天响的哭闹中，赶在金军劫掠前，和润薇奋力把阎家与自家人护送到西湖边的山中藏起来，而且没忘接来出家修行的含碧。
她的阿宁懂事地照看两个弟弟，孩子们一声也不哭，跟着赵夫人默背诗词。
幸亏她之前忍受奚落有所准备，全家人才得以衣食无虞。然而，她们时刻处于被金军发现的恐慌中，战战兢兢挤在一个山洞里，哭声此起彼伏。
“都不许哭，你们想被金军发现么？”润薇伴着母亲沈夫人与嘉锡的母亲，不耐烦地吓唬，有人竟然被吓晕过去。“大不了都自尽吧。”含碧盘腿而坐，显得比谁都镇定。
润薇刚硬地说：“死也要先杀几个女真人！”她握着刺死高柄的匕首比划。
左等右等等不来夫君。清芬心烦意乱出去查看。看到城中火光四起，楼宇坍塌，金军纵马大肆蹂躏，较当年的汴京更甚。
“衡……”她咽下恐惧，双手合握不住祈祷，隐约听见城中百姓惨叫。她想不出还能带全家逃向哪里，如果被金军发现，谁都没有命。
“衡！”自新婚后，这么多年她从未这么强烈地想念他，可他在何方？他在离敌人最近的地方！曾经自私懦弱的他，有一天也和小妹、嘉锡一样，无畏地直面凶恶的敌人。
“姐姐，我们不能怕！”润薇扶沈夫人走出来，神色斩钉截铁：“我们要回西湖边等小妹！”
“你们姐妹怎么没告诉过娘呢？”沈夫人听说她们从清芬出嫁前的焚香祷告，到城破分离前的西湖约定，百感交集地淌泪：“还要加上我一个！你们爹爹没有等来小莹，我得替他等到啊！”
清芬望向硝烟弥漫的西湖，强迫自己用力顿首。三姐妹不离不弃的誓言，是她们每个人永恒不变的支撑。
那夜，临安城火烧如白昼。润薇勇敢地守卫在洞口，清芬镇定看护着所有人，侍奉婆婆的礼数周到如平时。阎衡没有回来。
第二日，金军马蹄声近，搜寻逃难的人。大家相互看彼此，大气不敢出一声，眼里交织着畏惧与绝望。“娘，我也不怕！”阿宁小声鼓励清芬。阎衡依然下落不明。
又一日，一个金兵无意中窜到洞口，发现了她们。润薇立刻飞扑上去捅中金兵，受伤的金兵大力挣斗，试图叫喊招来同伴。
清芬见状使劲捂住金兵鼻嘴，与妹妹拼命把他拽入洞中。润薇的匕首，拔出来又扎进去，直到确信金兵断了气，姐妹俩浑身是血，抱在一起抽噎不止。
而后，她们听见一队队金兵从山下驰过，甚至能听到金兵交谈声。守着脚边尸体，只觉得脑中最后一根弦快要绷断。回过头时，两人同时露出平静的神态，安慰洞中妇孺。
“衡，我可以坚持。”清芬摇摇欲倒时，提醒着自己。
一日漫长过一年，不知过去了多少时候，一个倾斜的身影出现在洞外。“清芬，我来了！”
润薇紧张地握着匕首正欲前冲。“衡！”清芬大喊出来，她向来轻声细语，发出这样大的声音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们安全啦，金兵已经撤走了！”阎衡靠在洞口疲惫不堪，脸上被烟尘熏得漆黑。
“哦！”润薇和孩子们兴奋地跳起来。清芬慢慢走到夫君面前，痴痴端详着他，他身上充斥着战斗的气息。
他在城破后的恶战中幸存，踩着尸体、穿过断壁残垣一路寻到家人。“金军继续南下追击皇上……我不怕死，决不投降女真人，但我要留下照顾我的家。”他还是那么文弱，可他既有骨气、又有责任感。
含碧手里转动的念珠停下来，美眸凝滞，他一点也不像她的阎郎了。
润薇出神望着姐姐姐夫，心念嘉锡：我也可以与你一同杀敌了，早一点回来吧，最好带着小妹。
全家人搀扶着返回西湖畔，宅院已被洗劫一空。大宋天下依然危悬一线，她们的小家毕竟保全下来了……
“西湖？”沁莹紧盯兀真手中，那是他潜伏此地的部下呈上的密报。
他故意把密报举高了些，调侃地说：“是的，你们的新都城又被我们攻破了。”事态又一次按照他的谋划进展，等他平定燕云，他要继续征讨天下。
朱嘉锡离去后，他竟没有赶路的意思，在客栈歇息下来，自得地对她说宋金战况。
“你们没抓到皇上！”她踮起脚抢过密报，仔细看过后反驳。“那不过是猫捉老鼠的游戏，我们还没玩够呢。”他惬意地笑着，忍不住低头吻了她一口。
她似乎毫无知觉，神色忧虑。姐姐们会不会有危险？西湖可不能落到他们手上，她不要在敌人的领土上与姐姐们和慕然重逢！还有表哥，千万不要中他的计……
他抽出另一份密报，噙笑浏览一瞬，忽地脸色变冷。她扭头看他，他迅速合上，塞入袖中。
这时，店小二点头哈腰地进来：“二位贵客可是徒单公子与沈公子？有人要见您们。”
兀真恢复满面笑容，斜视她：“三弟，大哥赶来得这样快！”她难以置信地瞅着他，大哥不会不知道兀真在抓捕自己，怎么可能主动送上门？
“黑衣人被杀之前肯定说出了我们。你是大哥最挂念的人，他定然要来救你！所以，我在等他。”他兴致勃勃回答了她。
原来大哥也是为了她，她的两个哥哥，对她都是如此爱护！她忐忑地随他走出去。
一个雄姿英发的高大男子伫立在外面，双眸格外清澈，清秀的五官被大胡子盖住，流露出强悍勇猛的气质。
“无耻的奸细、万恶的金狗，我要宰了你！”男子见到他们立时怒不自胜，大吼一声，铁拳倏地扬起。
“大哥！”沁莹眼睛发酸，她的大哥，还是记忆中那么疾恶如仇。
愤怒与疼惜，从萧湛明亮的眼中交替闪过。他瞪着可爱的三弟与背叛的二弟，一时说不出话。
兀真看在眼中，愉快地开口：“大哥来与我们叙旧。”“混帐，你不配叫我大哥！”萧湛怒意顿起，却冲她温和下来：“三弟，抱歉大哥一直没能救出你。”
他在燕云大地上出生入死、艰险地与金军作战，这些年从没放弃打探三弟的消息。当他从黑衣人的招供中得悉他们的消息，便迫不及待冒着危险飞奔前来。
她来回不断地摇头，对大哥充满内疚。大哥在庆源府为救她落入兀真的陷阱，险些被他抓获。可她却选择救下兀真，把危险引向了大哥。
“我还没来得及介绍呢。”兀真把她推近一步，墨眸射出不怀好意地冷笑：“其实，她应该是你的三妹。”
他手指突然抓进她男子式样的圆髻，乌云般的秀发随之倾泻，衬出女子的娇媚与纤秀，她顷刻间从男孩变成了小女子。
沁莹措手不及，难堪地深埋下头。她再也做不了大哥的三弟，再也瞒不过任何人潇洒地做个男子，身为女人怎么就这么难……
“大哥……我没想骗你。”她讷讷地说，实在不想失去豪爽侠义的大哥。
萧湛惊讶地闪着眸子，困惑端详着眼前美丽的女子。把女真奸细错信为二弟，把清丽少女错信为三弟。他把兄弟之情看得比命还要重，居然错了这么多年！
兀真既然很早发现她是女子，把她禁锢在身边居心何在？他恍然醒悟兀真与三弟之间的揪扯。
“徒单兀真，你对我三妹做了什么？”他厉声质问，已于瞬间把三弟转换为三妹，无论是“三弟”还是“三妹”，做大哥的都会不假思索全力呵护。
“对，你三妹早就成了我的女人！”兀真嚣张地应答。
萧湛克制不住地出拳，兀真勾住她，轻躲过他猛烈掌风。他竟强占三妹！萧湛觉得怒焰仿佛要炸裂胸口，连续不断地挥拳，击碎了周围桌椅器物，却无法夺回三妹。
三妹无法解脱的悲凉眼神令他想起了宣云，他反反复复告诉自己根本不爱的女真女人，他要把她们救出魔窟……
“大哥，别中他的计！”她脆生生地喊出来。大哥还是这么赤诚坦荡对待自己，她感动且难过，忽警醒他们三人中，她和大哥都在迷乱着，唯有兀真是最冷静的，他想要害大哥啊！
萧湛发泄地低吼几声，沉重跺下脚步。“你胆敢来燕云抓我？现在我的弟兄就在城外，我们昨天刚宰了一群金狗！杀你易如反掌！”他无畏的声音掷地有力。
“不过，整个燕云都将布满大金军队，而你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很快就要穷途末路了。”兀真不慌不忙地回敬：“我是看在三妹情分上，给你生路。”若非女真精兵尽遣攻打宋国，无心理会燕云情势，萧湛哪里会有立足之处？
萧湛又欲痛骂，被他冷若冰霜的语气压制住：“萧湛，你已无家无国。契丹灭亡十多年，你明知凭一己之力无可能匡复，盘踞在燕云有何意义？你对母亲至孝，却让她饱受惊吓、历尽危险，这是聪明人的选择么？”
母亲是大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兀真的目标极为精准。
沁莹鼻子一涩，其实，契丹早已退出了天下争夺，现今的天下是女真与大宋抗衡的舞台。大哥这么多年的搏命，与他的国家无干、与他的人生亦无关，他只是依着善良豪迈的本性去惩恶扬善。
“你的族人在西域建立西辽，你该陪她老人家去那儿安度晚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兀真惯常的虚伪中，好像多了一丁点儿诚意。
兀真瞟了眼纳罕的她。他与萧湛并无仇隙，只要他不阻挠自己的建功立业的路，他不用必须杀死他，骗过叔叔有的是办法。姐姐和沁莹的哀求，潜移默化令他心软；三兄弟短暂的情义，也是他难以忘却的快活。
萧湛眸中怒焰缓缓熄灭，劲张的胡子似乎微垂下来。算起来在燕云闯荡了十年，最初因灭国之恨而报复，继之因不平女真人的暴虐而同情宋国，再后来与各地抗金义军肝胆相照、结下生死之交。他的确没为自己做过什么，又亏欠老母亲太多……
可是，他从来没有感到过后悔与畏缩。坚守燕云，是为了兄弟们、为了三弟、为了…他不愿提及的宣云……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快意恩仇，痛快地与志同道合之人杀敌与救人。母亲一直在鼓励他，鼓励他去汴京支援大宋、鼓励他留在燕云救三弟、鼓励他帮助义军抗衡女真。
他目光朗朗，慷慨而骄傲地对兀真说：“我今生恐怕离不开燕云了，这里有太多割舍不下，死又何足惧？”
“哦？那就这样吧！”兀真冷笑着点点头，墨眸杀意顿现。
“大哥！”沁莹冷不丁推开他冲向萧湛，转眼间被萧湛大手护住。
“三妹，我来为你杀他！”萧湛斗志昂扬，形势刹那掉转过来，对他们兄妹极为有利。
“杀他，办不到。”沁莹没想得救，反抓住他胳膊，难受地低语：“大哥，如果你心有所爱，或是为你的母亲，就赶快逃出燕云吧。”
“三妹，你怎么会？”萧湛愕然不已，抗金之志根深蒂固，在他心中根本没有“逃”字。
她一肚子苦意，对敌人妥协逃避不是她的风格。但她太怕大哥被兀真暗算，他理应平安地奉养母亲、与爱人相伴，只能叮嘱大哥这些了。
兀真在她身后得意大笑：“你三妹是我的人，她当然会回护我！”
她忽然拥抱了萧湛一下，就像小时候依赖地拥抱嘉锡表哥。萧湛脸红了，转而神情坚决地搂住她，俨然呵护小妹妹的长兄。
“别救我啦，请大哥忘了我吧。”她抽离大哥的胸怀，没有留恋，一步步后退。小胖和宣云羁绊着她，她被兀真困入网中，怎么也挣不脱。
当她退回到兀真身侧时，被他一把搂紧，他的唇飞速蹭过她的脸，挑衅地望向萧湛，她合眸藏住痛苦。
“三妹你想气死我吗？”萧湛痛切不已，拳头握出咯吱的声音。
兀真翘起了唇，脚尖一点，揽她奔入月色中，飘飘然远去了。萧湛没有追，没能手仞敌人、也没能救下三妹，他激愤得发抖，完全想不通三妹的抉择。
忽然注意到，方才兀真逃离时袖口掉下了一页纸，静静躺在地上。
他走过去捡起打开，浓眉纠结在一起，他看到了一个刺眼的名字——“宣云”……
朱嘉锡在山间简陋的营地里徘徊，草木杂乱、怪石嶙峋，为萧湛的义军提供了绝佳隐蔽。
他很聪明、也很能吃苦，独臂披荆斩棘。女真人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义军行踪，却被他找到了，他全心全力赶在敌人前面。
他也很幸运，就在他被满怀敌意的义军包围时，一个和善慈祥的老妇人出现于面前。她是汉人、是萧湛的母亲。
老妇人试探了他几个问题，有诗词、有风俗、还有江南，嘉锡应答如流。
“我想错不了。”老妇人和蔼地信任了他：“我来自江南，卖丝绸的君家。”
思乡之情油然而生。润薇淡色的绸缎长裙，便是君家的雅致面料，融着她清冷的味道。
他耐心而诚恳地等待萧湛，踌躇满志与他联手抗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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