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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祖母得知孙媳死因一病不起(3)

作品: 红楼梦断:曹雪芹家的故事 |作者:高阳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4-23 12: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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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曹感念伯父栽成之德,恨不得一下子拿曹雪芹教养成人,能够替他的手,承袭织造,才算对得起故去的伯父与堂兄,现存的伯母与寡嫂。所以从曹雪芹刚刚扶床学步时,便板起脸处处管教,曹雪芹就不曾见过“四叔”的笑脸。久而久之,连得曹自己都养成了习惯,譬如跟清客谈笑正欢时,只要一见这个侄儿,笑容自然而然地就会收敛。加以这两年只听见曹雪芹如何淘气,曹太夫人如何护短,自更无好脸色给侄儿看。这一下,曹雪芹也就更怕见四叔了。

“照这么说,大人或许还会为了孩子怄气?”

“怎么不怄?”秋月对曹太夫人,真是赤胆忠心,唯独这件事上头,为四老爷不平,所以不觉其言之激切,“怄的气大了!要不然,四老爷怎么赌气不管了呢?”

这在四姨娘就不解了!“大人为孩子怄气的事,是常有的,说过就算了。”她问,“莫非还真的怄气?”

“由孩子想到别处,事情就麻烦了。”秋月摇摇头,不愿多说,“总而言之,是非多是旁人挑拨出来的!”

“挑拨什么?”

话一出口,四姨娘便悔失言。明明见人家已不愿深谈,却还追问这么一句,倒像是有意追索人家隐私似的,会遭人轻视。

秋月有些为难,不答似乎失礼,照实而答却又像自扬家丑。而且说了真相,责任也很重,万一传到震二奶奶耳朵里,会生是非。

见她踌躇的神气,四姨娘更觉不安,“我不该问这话!”她说,“反正你总不是挑拨是非的人。”

这句话很投机,秋月觉得跟她谈谈亦不妨。这样转着念头,平时一向为曹不平的那股气,不免涌了上来,越发要一吐为快。

“大户人家,哪家都有只为讨好,能昧着良心说话的小人!”她说,“四老爷是过分了一点,心是好的。倒有人说,四老爷忘恩负义,欺侮孤儿寡妇,所以眼里容不下这个侄儿!四姨娘你听听,说这种没天理的话!”

“吁!”四姨娘长长地透了口气,“这么挑拨,心可是太毒了一点儿。”

“四姨娘,”秋月赶紧又叮嘱,“这话你可放在心里。”

“当然!我知道轻重。”四姨娘又叹口气,“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一语未毕,只听外面脚步杂沓,有个苍老的妇人声音:“别慌里慌张的,慢慢儿说,别吓着了姑太太!”

四姨娘入耳便知,是吴嬷嬷!听到最后一句,急忙迎了出去,果然是吴嬷嬷带着两个丫头,匆匆而来,其中一个是她屋子里的锦葵。

“什么事?”她问。

“老太太不行了!”锦葵答说,“老爷交代,请四姨娘陪着姑太太去看看。”

听得这一声,四姨娘转身就走,门帘一掀,跟震二奶奶迎面相遇,“怎么?”她问,“是不是该送终了?”

“是的。”四姨娘说,“姑太太上床了吧!”

“起来了。”

于是,震二奶奶、四姨娘跟秋月等人,七手八脚地伺候曹太夫人穿戴好了,搀扶着出了堂屋,只见回廊、甬道都添了灯火,五六个丫头每人手里一盏细绢宫灯,高高照着,一递一声地关照:“姑太太走好!”

等曹太夫人赶到,老太太已是气息仅属。满屋子鸦雀无声,阿筠眼圈红红的,拿小手掩着嘴,怕一哭出声来,便好自制。病床的帐子已经撤掉了,连环跪在里床,手拿一根点燃了的纸煤,不断地凑到老主母的鼻子下面,纸媒一亮一暗,证明还有鼻息。就这样,自李煦以下,都是愁眉苦脸地在等候老太太断气。

就在曹太夫人走向床前时,自鸣钟突然“当”地响了起来。大家都吓一跳,床上却并无动静。等钟声一歇,李煦说道:“十一点,交子时了。”

曹太夫人没有理他的话,做个手势,只有震二奶奶懂,将烛台挪一挪,能照到病人脸上。于是曹太夫人俯下身去喊道:“娘、娘!”

居然有了反应,老太太动了一下,震二奶奶便帮着喊:“太姥姥、太姥姥!姑太太特为从南京来看你老人家。你知道不?”

“娘、娘!”曹太夫人也说,“女儿来看你老人家。”

像出现了奇迹,老太太竟能张眼了!震二奶奶赶紧亲自将烛台捧过来,照得她们白头母女彼此都能看得清楚。老太太昏瞀的眼中,突然闪起亮光,涌现了两滴泪珠。

“娘、娘!你别伤心。”曹太夫人用抖颤的手指去替她抹眼泪,但等手指移开,双眼又复合上了。

震二奶奶立即将烛台交给在她身旁的四姨娘,伸手到老太太鼻孔下一探,脸上浮起了一阵阴暗。

接着是连环拿纸煤去试,一缕青烟,往上直指,毫无影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于是阿筠失声一恸,大大小小都跪了下来,一齐举哀。走廊上的下人,亦复如此,然后哭声一处一处往外传,间壁织造衙门的官员匠役亦都知道李老太太终于去世了。

“姑太太、老爷、各位姨娘、大爷,”吴嬷嬷跪在地上大声说,“请保重身子,不要再哭了!老太太福寿全归,喜丧。”

江南有“喜丧”这个说法。老封翁、老封君,寿跻期颐,享尽荣华,死而无憾,不但无足为悲,而且留下有余不尽的福泽,荫庇子孙,反倒是兴家的兆头。

这个安慰孝子贤孙的说法,很有效果。首先是大姨娘住了哭声,来劝“姑太太节哀”,接着李煦为震二奶奶劝得收拾涕泪,衔哀去亲自料理老母的后事。

“老太太养我六十五年,罔极深恩,怎么样也报不尽!”李煦垂着泪对总管及其他管事的奴仆说,“这最后的一件大事,务必要办得没有一点可以挑剔的。你们总要想到老太太平时待你们的好处,尽心尽力去办。”

“怎么敢不尽心尽力?不过,老太太一品诰封,寿高九十三,这场丧事要办得体面,金山银山都花得上去,总要请老爷定个大数出来,才好量力办事。”

钱仲璿的话刚一完,李煦就接口答说:“一点不错,量力办事!该花的一定要花,花得起的,尽管去花!”

“是!”钱仲璿答应着,不作声也不走,像是有所待,又像是有话不便说的模样。

李煦心里有数,便即说道:“你把刘师爷请来!”

刘师爷名叫刘伯炎,专管内账房。听得老太太故世,知道这场白事,花费甚大,一个人披衣起床,正对着灯在发愣,想不出哪里可以凑出一大笔银子来。只见钱仲璿推门而入,心知是来商量筹款,不由得便叹了一口气。

“你老别叹气!天塌下来有长人顶。”钱仲璿说,“请吧,上头在等。”

“怎么?今天晚上就要找我?”

“怎么不要找?”钱仲璿学着李煦的口气说,“‘该花的一定要花,花得起的,尽管去花!’”

“哼!”刘伯炎冷笑,“该花的,只怕也未见得花得起!”

“刘师爷,”钱仲璿正色说道,“我劝你老,犯不着说这话!”

刘伯炎算是比较有良心的,听得他这话,不免微有反感,正在想跟他辩一辩时,钱仲璿满脸诡秘地走了近来,便先闭口,要听他说些什么。

“刘师爷,人不为己,男盗女娼!你老也得看看风色。从出了夏天那件事,都说这家人家要完了!照我看,不但要完,还怕有大祸,你老一家八口,三位小少爷还都不上十岁,也要趁早为自己打算打算。”

刘伯炎一惊,“怎么会有大祸?”他问,“会有什么大祸?”

“你老倒想想看,”钱仲璿将声音压得更低,“出那么一件丑事,把个九十三岁的老娘,活活气死,皇上饶得了他吗?”

“皇上不见得会知道吧?”

“怎么不知道?不会有人写折子密奏吗?”

“啊!”刘伯炎恍然大悟,失声说道,“这麻烦可大了!”

“是啊!”钱仲璿紧接着他的话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刘师爷,你犯不着垫在里头,应该自己留个退步。反正是不了之局,你劝也没用。说不得只好先顾自己,是最聪明的。”

“等我想想。”

“此刻不必想了,请吧!你老只记住,上头怎么交代,你怎么答应。明天等我来替你老好好想条路子,包你妥当。”

刘伯炎点点头,抱着账本来到上房。李煦正赶着成服以前在剃头。有不相干的人在,不便商量,只说了些慰唁的话,静静等到他剃完了头,才谈正事。

“这场白事,不能不办得体面些,不然会有人批评。唉!屋漏偏逢连夜雨,伯炎兄,你得好好替我张罗一番。”

“老太太的大事,当然不能马虎。”刘伯炎皱着眉头说,“不过,能张罗的地方,几乎都开过口了。”

“如今情形不同,停尸在堂,莫非大家都不讲一点交情?”

“有交情的人都在扬州,来去也得几天工夫。”

刘伯炎指的是扬州盐商,而李煦指的是本地跟织造衙门有往来的商人,两下话不合拢,就有点谈不去了。

“这先不去说它了!”李煦问道,“可有哪一笔现成的银子,能先挪一挪?”

刘伯炎想了一下答说:“有是有一笔,不过还没有收来。”

“是哪一笔?”

“内务府的参款。”

“对了!”发现有款子先可挪用,李煦愁怀稍宽,急急问道,“有一万五千两银子吧?”

刘伯炎看了账回答,内务府库存六种人参,总共两万多斤,分交江宁、苏州、杭州三处织造价卖。苏州织造分到七百三十八斤,应售到一万七千二百余两银子。收过三千两,还有一万四千二百余两银子可收。

“先收这笔款子来用。”李煦拱拱手说,“伯炎兄,务必请你费心!此外,请你再看看,溧阳的那四百亩田,是不是索性找价,卖断了它?”

“这怕有点难。上次找过一次价了,如今就肯再找,数目也有限。”

“再说吧!”李煦挥手说,“如今顶要紧的一件事,务必先把那笔参款催了来!”

等刘伯炎一走,李煦将四姨娘找了来说:“两件大事,一件是钱,一件是人。总算有一件事有着落了。还有一件,索性也办妥了它。你陪我去看看姑太太吧!”

“姑太太也要歇一歇,四更天了,转眼天亮,就有人来,她这么大年纪,睡不到一个时辰。何必?”四姨娘又说,“等把老太太料理好了,我还有件事,非得今天夜里把它办好不可。”

“什么事?”

“咦!你忘了吗?”四姨娘低声说道,“老太太的那两个柜子,要趁今天晚上料理,白天不方便。”

“啊!”李煦心头又是一喜,“真是!我倒差点忘了。”他略停一下又说,“这得找人帮着你才好。”

“你不用管。我都安排好了。”

正说到这里,只听外面在报:“震二奶奶来了!”

“来得正好!”李煦说道,“等我当面先托她。”

这时丫头已高高打起门帘,四姨娘紧两步出房门,搀着震二奶奶的手说:“有什么事,叫人来说一声,我不就过去了,还用得着你亲自劳驾!”

“我家老太太有几件事,着我来跟舅太爷当面请示。”

“好,好!”李煦也迎了出来,一迭连声地说,“请屋里坐,请屋里坐!”

震二奶奶进屋请了安,站着说道:“明儿一早想打发人回南京取东西,老太太着我来问一声儿,打算停灵多少天?”

这意思是很明白的,曹太夫人要等出了殡才回南京。停灵的日子久,便住得久,不论在此做客,或是自己的家务,都得有个安排。

“震二奶奶你先请坐下来,咱们好好商量。”

“坐嘛!”四姨娘拉着她一起坐下,又关照丫头,“把老爷的燕窝粥,盛一碗给震二奶奶。”

“四姨娘,别张罗!”震二奶奶按着她的手说,“我等请示完了,还得赶回去忙着打发曹福回南京。”

“别忙!”李煦接口说道,“你这一问,倒把我问住了,今天十一月十五,过年只有一个半月了。一交腊月,家家有事,赶到年下出殡,累得亲友都不方便,存殁都不安心。可是停个十天半个月就出殡,震二奶奶,我这个做儿子的,心又何忍。”说着眼圈一红,又要掉泪了。

“舅公别伤心!事由儿赶的,也叫没法。我听老太太说,按咱们旗下的规矩,停灵少则五天,多也不过三十一天。咱们就扣足了它,腊月十六出殡。舅公,你看呢?”

李煦尚未答话,四姨娘已满口赞成:“通极,通极!照这样子,再也没有得挑剔的了!”

“衡情酌理,确是只有这一个日子。”李煦说道,“请再说第二件。”

“第二件是接三,得姑太太‘开烟火’——”

“这,”李煦抢着说道,“姑太太就不必管了!到时候应个名儿行礼就是。”

“舅公,你老听我说完。”震二奶奶不慌不忙地说,“接三开烟火,是姑太太尽的孝心,上供之外,还要放赏。不能我家老太太做了面子,倒让舅公花钱。我家老太太叫我来跟舅公说:一切请舅公费心,关照管家代办,务必体面,不必想着省钱两个字。”说到这里,她向外面叫一声:“锦儿,你们把东西拿来。”

锦儿是震二奶奶的丫头,跟曹太夫人的丫头夏云应声而进,两人四手,都提着布包的白木盒子,显得很沉似的。李煦一看就知道了,是金叶子,每盒五十两,一共是二百两金子。

“何用这许多?”李煦说道,“一半都用不着。”

“当然,也不一定都花在接三那天。”

原以谊属至亲,量力相助,姑太太早就打算好了的。李煦便点点头说:“既然如此,我就没话说了,再请说第三件吧!”

“第三件,老太太的意思,舅公也上了年纪,天又这么冷,做孝子起倒跪拜,别累出病来,看能不能让表叔代劳?”

“我知道,我知道!你跟姑太太说,不必惦着,我自己会当心。”

“是!”震二奶奶接着又说,“再有一件,大姥姥也是宫里的老人,舅公该代她老人家上个临终叩谢天恩的折子。”

“啊!说得是。”李煦连连点头,“要的,要的!”

“折子上不知道怎么措词?”

“震二奶奶,你又把我考住了!这会儿,我可实在还不知道怎么说!”

“少不得要提到病因。”震二奶奶面无表情地说,“我家老太太让我提醒舅公,这上头宜乎好好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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