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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逼死的，又是谁？”王大公子向前踏出半步，怨毒的眼神近乎噬人，饶是魏忠贤胆量过人，也被吓得后退了一步。
可正是这一退，魏忠贤却从最开始的慌乱无措中醒过神来，虽然还误以为王安舜的死是自己造成的，可为了逃避随之而来的麻烦，魏忠贤还是做出了反击。
“哈哈哈，”魏忠贤仰天长笑，“这可是咱家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家里的主人死了，反而怪罪来访的客人，王家还真是好家教。难道，”魏忠贤恶狠狠的盯着王大公子，“王大公子觉得咱家良善好欺负不成。”
王大公子心里打了个突儿，脸上却没有显露分文，依旧是悲痛和怨毒交织的表情，“魏忠贤，若不是你苦苦相逼，家父怎么会举刀自刎。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还想推卸责任不成。”
魏忠贤气急，“王大，你不要血口喷人，我好心好意过来探病，又怎么会逼死你父亲？咱俩在客厅里说话，我可曾提过半句逼迫你的话？”
魏忠贤觉得，自己必须把话说清楚，自己根本没有说过要王安舜自杀的话，是王安舜自己想歪了，才走了绝路。要不然，事情传扬出去，自己担责任是小事，坏了万岁爷的名声，让万岁爷认为自己暗地里捣鬼才是大事。根据他对皇帝的了解，朱由校是最爱惜自己名声的，也是最痛恨自己这些内侍阴奉阳违的。
魏忠贤想辩个明白，可事与愿违，王大公子根本不接他的话茬，口口声声说着是他逼死了王安舜，却不肯说清他是怎么样逼死了王安舜。
哪怕魏忠贤狡猾如狐，可王大公子却以拙应百变，一句你逼死了我爹，就把魏忠贤千百个开脱的理由堵回了腹中。王大公子还不是个君子动口不动手的人，一边胡搅蛮缠，一边拉着一帮子女眷，硬是逼着魏忠贤从二门退到大门，最后退到了大街之上。
到了大街上，王大公子的表演更加精彩，连你逼死我爹这句经典话都不多说了，只是跪在自己家门口哭，哭的魏忠贤心烦意乱，哭的四周的邻居纷纷出来观看。偏偏王家居住的还是文臣儒士的聚集区，和王安舜这个国子监祭酒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渊源。听了王大公子的哭诉，哪怕平日里和王安舜有些面和心不合的，也本能的相信，王安舜王老大人确实是被魏忠贤这个竖阉逼死的。
魏忠贤见势不妙，手伸到怀里摸了好半天，才掏出内阁的文书扔在王大公子面前，“我这次来，是来送内阁文书的。王祭酒误信谗言，把朝廷利国利民的好意当成乱政，这才有了伏阙进谏。我不愿把他蒙在鼓里，特意来送内阁的文书，我本是一片好心……”
魏忠贤匆忙向四周的人解释，却被王大公子一口打断，“内阁的文书，怎么会让你一个内臣来送？”王大公子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明白了，事到如今，你还想坏我爹的名声，我，我，”王大公子脖子一硬，“我和你拼了。”一头向魏忠贤装来，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王二公子也从后面跳了出来，“你逼死我爹，还坏他老人家名声，我也和你拼了。”带着群七大姑八大姨，就要围殴魏忠贤。
魏忠贤见势不妙，单单几个妇孺几个文弱书生，当然不在他眼里，就是没有随身的侍卫，他也能轻而易举的打倒。可所在的地方不对，所发生的时间也不对，看着四周围观人的眼神，魏忠贤敢用自己下辈子做成做不成男人来打赌，只要自己一和王家人动上手，这些诗书传家讲究以德服人的读书人就会一拥而上，让自己步了前辈的后尘。
想的这里，魏忠贤冷笑一声，“王大，今天看在王祭酒去的不明不白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可是你无缘无故攀诬朝廷命官，这笔账自然有顺天府和你算。”说罢，魏忠贤就在护卫的簇拥下狼狈而逃，连来时候乘坐的马匹都丢下不管，只想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目送魏忠贤远去，王大公子跪地嚎啕大哭，几个年长些的邻居过来劝慰，又提议帮他打理丧事，却被王大公子一口回绝。
“家父的后事，我兄弟二人要多尽一份力，就不劳烦诸位叔伯了。若是诸位叔伯公务之后有暇，还请能来灵前点上一炷香，也让先父含笑九泉。”
看王大公子态度坚决，众邻居才勉强答应下来，却无不在心中夸奖王大公子知情知趣，没有顺杆子往上爬。
一家人抹着眼泪回到家中，分派人手开始采买居丧事务，王二公子一把儿把王大拉倒僻静地方，“大哥，爹爹是李琦，唔……”
王二公子话没说完，就被王大捂住了嘴，“小心隔窗有耳。”王大公子小心观察了四周，才压低声音训斥兄弟，“你以为我是傻子啊？连爹脖子上的伤痕是自刎还是别人动手都分不清？”
“可是，”王二公子更糊涂了，“大哥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攀诬魏公公？”
“为什么？”王大公子叹了口气，双目无神的看着弟弟，“李琦是朝廷钦犯，他出现在咱家杀了咱爹，你知道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不等兄弟回答，王大公子就说了出来，“往好的说，是李琦丧心病狂，残杀朝廷命官。可暗地里呢？大家会不会在想，李琦和王家什么关系？他怎么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去了王家？只要有一个人这么想，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坐在宝座上面那个，也会这么想。”王大眼中寒光一闪，盯着兄弟，“你明白这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明白了，”王二神色黯淡，“咱们这辈子都报不了仇了，不但不能报仇，还要想方设法和李琦划清界限。”
身为人子，不能手刃杀父仇人，王大公子也很伤感。可是，身为长兄，他必须带着幼弟，保护好家族。
“报仇的事情先放下，咱们先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再说。”
王二微微发愣，“魏忠贤不是已经走了吗？”
王大苦笑，“他是走了，可他是背着黑锅走的，会甘心吗？”
王二一想也对，忍不住埋怨起哥哥来，“大哥为什么不胡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王大笑的更苦，“这是能搪塞过去的吗？”看王二一脸迷茫，忍不住给他解释，至于此前保全弟弟，让他安心读书的念头，全都被无奈的局面碾得粉碎，“爹爹去了，于情于理，魏忠贤都要过去看个究竟。等他过去一看，他杀，咱们就要给他找个合适的解释理由。”
顿了顿，发现兄弟听明白了，才接着往下说，“不管说是盗贼抢劫杀人，还是说家奴犯上杀人，都是王家内宅进了凶徒，这关乎着王家的名声，传扬出去，内宅中的女眷都要抹脖子。
况且，爹爹这次被李琦撺掇着伏阙进谏，把圣上弄的进退两难，虽然得了名声，却恶了圣上。圣上一直在追究爹爹的消息来源，魏忠贤就是为此事来的。现在出了这样的大事，就是真的是盗贼所为，也要被魏忠贤怀疑是同伙内讧，追究不至。”
说到这里，王大又是一叹。王家是书香传家的清白人家，父亲生前是理学大儒，又是国子监祭酒，名声上是万万不能沾上半点污渍。这样情况下，反咬一口，把事情推到魏忠贤身上，把王家打扮成受欺负的被害者，就成了自己唯一的选择。
只是，这次为了家族名声而放手一搏，也不知后面的结局会如何。
王二默默的点点头，算是认可了兄长的说话，可面对魏忠贤即将反击所带来的沉重压力，王二却怎么也说不出兄长做得对这样的话来。
王大公子用力的拍了拍兄弟的肩，把他揽进怀里，又松开，“你今天做的很不错，要不是你拦下了魏忠贤，我也无暇应变。后来和我一唱一和，更是帮了大忙。好了，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躺一会，晚上咱们还要守灵呢。”
王二不声不吭的点点头，向前走了几步，却停下脚步，“大哥，要不要让娘和妹妹他们先离开京城？”
王大一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却摇摇头，“咱们理直气壮的，为什么要逃跑？”
“可是，”王二猛地转过身来，“你也知道，白天的事情多么牵强，要是魏忠贤缓过神揭穿了咱们……”
“你错了，”王大打断了兄弟的话，“今天的事，魏忠贤是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国子监的士子怎么想的，是京城士林怎么想的，是朝中的大佬们怎么想的。”
王二一惊，“大哥，你可别胡来。”
王大摇摇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我不胡来，这几天，咱兄弟两个就在家中守灵，门都不出。等过了头七，咱们就扶灵回乡。”
王二这才松口气，“那就好。”
王大上前几步，和兄弟并排着走，“等回乡之后，咱们就在家里好好读书，奉养娘亲，教导妹妹。”
“好。”
“有生之年，不再出仕。”
“好。”
兄弟二人连连远去，身影在夕阳的照射下渐渐拉长，渐渐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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