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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东厂庞大体系的一员，田人杰已经四十多岁了，和他同时进入情报部门工作的，要么以身殉职，要么荣升官职，最不济，也能混的人模狗样，做个教导新人的教官。只有田人杰，辛辛苦苦三十年，工作部门从锦衣卫调到了东厂，品级却依旧是在最底层，每日领着薄弱的俸禄，做着难度最大、风险最大、成绩不易出、奖赏几乎没有的坐探工作。
虽然田人杰办案经验丰富，又精通各种化妆技巧，一口以假乱真的各地方言，更为他渗入到目标内部套取重要信息提供了有力帮助。可这样的技术人才，在刑部或许是顶尖的破案高手，但对于侧重于政治案件的厂卫来说，却是可有可无的鸡肋。都督和厂公们需要对付的对手，都是皇帝不喜欢的大臣，他们口供的可以通过拷打取得，罪名可以通过文书高手编造。使用田人杰，耗时太久，变数太多，不合算。
田人杰工作没有发展前途，老婆孩子也跟着吃苦受罪。这三十年里，他不知道动过多少次变换门庭的念头，可他世代锦衣卫军户出身，干的又是刺探大臣机密的差事，除非刑部的人死绝了，或者刑部和锦衣卫上官的脑子集体进水了，才会让他到刑部一展所长。否则，还是老老实实在厂卫体系里面耗着吧，好歹有口饭吃。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田人杰的胡须渐渐的发白，额头上也多了些皱纹，虽然眼神依旧锋锐，热血依旧沸腾，可在外人眼中，他已经是个升迁无望面临清退的老朽了。
毫无意外的，在锦衣卫和侍卫处分家，国内情报工作转交给东厂的变革中，田人杰被当成包袱扔给了东厂。虽然田人杰蒙语说的很好，虽然他的技能在对外情报工作中更能一展所长，可轻装上阵的锦衣卫不需要老朽，生不逢时的田人杰只能再一次失望而归。
受此打击，田人杰大病一场，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在为他惋惜，认为他这次肯定要提前退休让儿子接班。可出人意料的是，田人杰竟然又挺了过来，收拾收拾东西，继续到东厂做一名坐探，工作的热情比刚入行的小年轻还要高涨，毫无一丝老朽的模样。
魏忠贤听说了田人杰的事情，大为好奇，还特意召见了他，虽然没有封赏他官职，可在一些重要差事上，却明显给了田人杰机会。比如这次追查王安舜背后的黑手，田人杰就带了几个同伴守在王家附近，细心等待背后黑手的出现。
这天午后，就在大家面对着一成不变的王家院墙昏昏欲睡的时侯，王家的后门外却多个青袍男子，三十多岁年纪，留有胡须，左右瞧瞧四下无人，青袍男子才时长时短，极有规律的叩响了王家的门。
“这人好面熟啊”田人杰盯着青袍男子，总觉的这人以前在什么地方见过，可脑子乱哄哄的，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同伴中有性子急的，看青袍男子行踪诡密，忍不住就想上前盘问，却被田人杰一把摁住，“小宋，你要做什么？”
小宋脖子一梗，满不在乎的挣开田人杰，“去盘盘这人的底。”对官宦人家来说，后门是奴仆下人用的，一些肮脏的东西也从这里经过。让客人从后门出入，不符合礼数，甚至是一种侮辱。现在有人来敲王家的后门，极有可能就是大家等待已久的目标。
功劳就在眼前，小宋恨不能自己一口吞下，又怎么会在意田人杰这个快过气的老朽。
被小宋带动着，其他几人也站了起来，准备一起过去。
田人杰冷笑，“你可想好了，那可是个读书人，咱们呆的这地，是国子监祭酒的家门口。”
即便是后门，那也是国子监祭酒家的后门，别说有客人从这里出入了，就是装到粪车里出入，那也是人家的嗜好。小宋贸然过去盘问，不但不会得到确切消息，还会打草惊蛇暴漏东厂密探的存在。
到时候，人家一句“读书人的事”，小宋就要狼狈而归，若是小宋犟脾气上来，要强行把青袍男子带走，事情将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说不定，连厂公都要跟着受挂落。
小宋虽然争功心切，可倒底不傻，掂量掂量轻重，觉得自己确实抗不过国子监祭酒这座大山，才面带不甘的停下动作，眼睁睁看着青袍男子进了王家。
青袍男子在王家呆了很久，一直等的小宋等人心浮气躁，才从后门闪身出来。
这时候，田人杰才收拾下衣服。叮嘱小宋等人，“你们再这里守着，我去盘盘这人的底。”不等小宋等人反应，就尾随着青袍男子而去。
小宋气的一跺脚，“这个老东西，争功还争的真拿手。我就不信，他能把那个人怎么样。”
小宋在这里发着牢骚，王家前门处，魏忠贤却带着皇帝的口谕，内阁的文书，施施然进了王家。
听闻东厂厂公亲至，在场的王家人无不心惊胆战，王安舜的长子慌忙过去迎接，“不知公公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魏忠贤一脸慈祥的笑容，拉着王大公子的手让他起来，“王公子客气了，咱家不过是个奴婢，承蒙万岁爷不弃，得以奔走效犬马之劳，又算得了什么大驾？”
魏忠贤想从王大公子嘴里套出点东西，王大公子却想着拖延时间给后面的客人脱身机会，两人心照不宣的打着寒暄，谁也不肯把话题往魏忠贤的来意上引。
可在这时，客厅后面却传来一阵哭声，由远及近，王家的二公子踉踉跄跄的闯了进来，“大哥，大哥，父亲去了。”
“什么？”客厅里面的人都大吃一惊，王大公子更是脱口而出，“父亲刚才不是还……”
话说到一半，王大公子察觉了自己的失言，忙将后半截话咽下，丢下魏忠贤，直奔后宅。
魏忠贤也十分震惊，若是搁在往日，国子监祭酒这样的官职根本不在他眼中。可现在却有些不同，王安舜刚刚来了个伏阙求见，正是名动天下的时候，他的病又是大热天在太阳底下跪拜引起的，现在一死，哪怕朝廷再占理，皇帝再无辜，也要落个寡恩刻薄的名声。
魏忠贤本能的跟着起身，想随王大公子进后宅看看王安舜的尸首。
可魏忠贤没有想到，王二公子却拦下了他，“后宅有女眷，还请公公止步。”
“呃，”魏忠贤惊呆了，用手指指自己的鼻子，迟疑的问道，“你是在说我吗？”
王二公子用力的点点头，“事关男女大妨，还请公公见谅。”
若不是气氛不对，魏忠贤简直要大笑三声，割了那玩意这么长时间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确认自己是男儿身，这个王二公子，还真是自己的知音。
只不过，魏忠贤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他本能的察觉到事情有些不对，王二公子好像是在阻挡自己看到王安舜的尸首。
这里面肯定有文章，魏忠贤心念微动，大手一挥，“二公子此言差矣，咱家一个无根之人，哪来什么男女大妨？”手臂微微用力，就将王二公子推开好远，循着王大公子的去向追去。
王二公子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站稳脚跟的时候已经脸色涨红，可他顾不得其他，抢前几步，又拦在了魏忠贤的前面，“公公，你不能进去。”
“嗯，”魏忠贤脸一沉，几个随扈而来的侍卫已经擦拳磨掌，只待厂公一声令下，就将王二公子拘在一旁。可魏忠贤并没有采用简单粗暴的手段，而是和王二公子打起了商量，“那你说说，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怕王二公子胡搅蛮缠，魏忠贤手掌一翻，“什么男女大妨之类的混账话，就不要再说了。”这样的话，头一次听还可以自欺欺人，可要是谁翻来覆去的在魏忠贤耳边讲，他肯定要杀人。
王二公子脸色通红，“这，这，”期期艾艾了半天，最后还是找不来合适的理由，干脆心一横，“这是我家，反正你不能进去。”
魏忠贤哑然失笑，这王二公子已经到了成亲的年龄，怎么还是一派天真浪漫？难道你不让我进去，我就进不去了？
不想再和王二公子磨嘴，魏忠贤打个眼色，示意侍卫将他拉开，自己迈步往内宅走。
这时候，二门处，王大公子却满脸悲愤的出来了。
“魏公公，你来逼家父自裁，家父已经如了你的意了。”王大公子满脸冰霜，说话的速度像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难道你还要羞辱家父的尸首不成？”
大热的天，魏忠贤却好像身处冰天雪地一般，只觉得寒气丝丝的往骨头里面钻，“你，你说什，什么？你，你爹是我逼，逼死的？”
结结巴巴的说完这句话，再看看王大公子和他身后王家人满脸的激愤，魏忠贤还真的怀疑起来，是不是自己真的来错了，真的把王安舜给吓死了。
若是这样的话，这事情可真的闹大了，自己也真的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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