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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他似乎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 师砾这才悠悠道：“是不是岑氏血脉本座一眼即能辩别。当日|本座在暗道所见到的那位公主，身上流淌的根本不是岑氏的血。”
当日师砾与岑时怀在分岔道遇到岑萱, 之所以一开始没能认出岑萱是位公主，原因便在于此。后来他以贵太妃的血再做一次试验，结果证实祖孙二人确实拥有相同的血脉联系，如此一来与两者拥有最接近的血亲者现任皇帝会是岑氏后裔的机率等同于零。
当然, 这只能说明现任皇帝的亲生父亲并不是真正的皇室，而不能说明岑琛这个便宜爹也不是岑氏后裔。只是目前就师砾的话中意思可以判断几种可能，要么岑彦与岑琛不是亲兄弟, 要么二人皆非先皇之子, 要么就得再往上追溯，也许就连兄弟二人的父亲都已经不是岑氏子嗣。
师砾曾道岑氏已经油尽灯枯，但他与岑彦这一辈的宗亲还有清河王一脉及永康公主一脉，若说油尽灯枯显然并不符实, 反过来则暗中昭示血脉断层很可能是在他们的父辈之上。
自建立大岑的岑太|祖逝去以后，皇位传承一代接着一代，已历漫漫数百年的时间。谁都不能保证在这数百年间岑氏血脉能够真正得以流传及延续。今有贵太妃偷龙转凤弄假成真，旧时未必就不会发生这类事例。
无论究竟哪种可能, 都已说明了岑氏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岑氏, 血脉延续已经断隔。
白芷重新看向师砾：“这不正是你所盼见的结果吗？”
师砾容色淡了淡, 微微哂然：“宫廷不过是金碧辉煌的利欲深渊, 沉浸于此的人往往迷失心智蒙蔽双眼。本座当年曾为岑氏卜算这一卦, 料想不过迟早的事。”
闻言的白芷却道：“既然国师得窥天机神机妙算, 在你答应助下岑氏一臂之力前, 可曾算过自己往后的命运与人生？”
如果说伪装白芷的他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神棍，那么这位通天阁开山鼻祖便是真正超脱凡俗的天纵之子。既然师砾真的能够卜算出未来的命途，又为什么还要这般竭尽全力辅助岑氏，甚至不惜代价逆命行事？
白芷不认为师砾是个利欲熏心的一个人，那么令他迷失心智蒙蔽双眼的又会是什么？
“没有什么人的命途是能够绝对精准地卜算出所有结果的，”师砾牵动唇角，勾勒一抹不明显的弧度：“更何况，本座从来不算自己的命。”
不是不能，而是不算。
白芷寻思过后，长长吐息：“我并不是什么良善大度之人，不过当今圣上的身世我确实不打算告诉他亦或者喧之于众。”
师砾挑眉。
“岑时怀一死，势必将引发中央与镇南的争纷。尽管区区一个镇南并不被朝廷放在眼里，但是他们忽略了岑时怀背后绝不仅仅只是一个镇南。”看似仅仅只有一个镇南，可实际上岑时怀之所以敢找到国师楼要求助他抢夺皇位，正是因为背后所掌握的还是大岑军队的兵力。
尤其各地军队并不完全臣服朝廷，这不仅是因为目前大岑的文武失衡严重，还是因为这部分人当中有不少先帝旧部，这些人因为在皇帝与岑彦抗衡之时成为保皇党，但在皇帝开始注重文教以后，这些人很大程度也与皇帝产生隔阂之心。
岑时怀这些年暗地里的动作频频，恐怕就早将这部分人心收归己用，所以回到京城之后才敢施行诸多行动。
如果放任朝廷与镇南硬碰硬，恐将成为引发局势动荡的□□，不说背地里会有什么小人从中作崇，他最想知道的是远在镇南的岑彦究竟会有什么动作。
“身为大理寺卿姜大人曾提及对今上的认可。”白芷说，那日姜衡曾说今上并不昏庸，是他愿以效力的贤明之主。白芷知他所言非虚，尽管对现在这个皇帝不满的地方还很多，但不得不否认现在这个皇帝确实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
毕竟曾经的他就宁可出兵亲征，也不愿意留在皇城接手这个烫手山芋，归根结底不过是他对这个国家以及皇位的不负责任而己：“比起任性逃避责任的我，过早坐在这个棘手位置上的他反而更适合也说不定。”
只要江山治理得当，其实管谁坐在那个位置也没关系，何况现在已经知道就连自己也不姓岑，皇帝是谁的儿子已经没有太大关系。白芷不无讽刺地想着，重新看他：“既然你已知晓岑氏穷途末路，想必大仇得报，这具躯壳于你已经无用，便请就此还来可好。”
师砾瞥了他一眼，露出不置可否的笑：“本座并不稀罕这具过份孱弱的躯壳。”
“……”那敢情好，把人还来，好走不送。
师砾又道：“不过本座暂时不能还给你。”
白芷背脊一直，警惕地盯着他。
师砾并没有将他的敌视放在眼里：“这丫头的精神力压不过本座，所以本座醒来，她未醒。”
白芷立刻又说：“但当日骊山上她的意识的确一度压过你的精神力苏醒过来。”
“本座也很意外。”师砾托腮，当日为白芷挡一刀的理所当然不是他而是意识苏醒的凉凉，就连师砾自己都没能想到会竟被猝不及防地挤了回去。他慢悠悠地打量白芷，眼底滑过一抹戏谑之色：“她很在乎你。”
“当日只急于托人寻她，却未料竟会结下今日的果……失策了。”
白芷眉心蹙动：“为什么是她？”
“那当然是因为她是迄今为止本座唯一找到的合适载体。”师砾知道这个问题他迟早会问，不吝解答：“若非婉若处处阻挠，本座不需要等到今时今日。”
白芷知他指的是谢婉若当年放走凉凉的事，或许师砾背地里的动作还有很多，只是都被谢婉若一一化解了。
“如果凉凉是唯一，那婉若又是什么？”白芷寻思道：“既然她能阻止你，说明她始终保持意识清醒，与凉凉现在的情况截然不同。直到她死后，你才终于掌控她的身体，这是否正是说明了不合适的灵魂载体不能够完全为你所用？可既然不适合，为什么你还会附身于她，你又是怎么附身在婉若那里？”
白芷停顿了下，方接着说：“是不是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
师砾睇他一眼，嘴角慢慢上扬：“你很聪明。”
白芷皱眉看他。
“既然那么聪明，那便再猜一猜究竟在她身上发生什么事好了？”师砾往后倚靠，慢条斯理道：“你觉得她会因为什么而将本座唤醒？”
白芷盯着他，蹙拢的眉心一点点舒展开，却不是松一口气，而是气力被抽走了一般：“是因为我？”
为什么偏偏是他？这些年来他一直百思不得其解，天下间冤死的人数不胜数，除了理解为祖宗庇佑，实在没有什么能够解释得了的地方——所以为什么他能死而复生？他早该料到自己的复活没有那么简单。
师砾冷眼看他，转魂术确实是一种复生术，能使死人返灵复生，因为有违天道伦常，在他生前就已经是被封藏的一种禁术。只可惜人世间欲念沉浮，就连他也躲不过。经他首开先河，迟早有人也会步他后尘，谢婉若就是这么一个。
“大约三十年前，婉若为了将你复活而动用转魂术，可惜在当时这个术法并不能算成功。”师砾扯动嘴角：“因为你没有复活，而她因术法反噬，濒临死亡。”
“反噬？”白芷心头一跳。
师砾道：“转魂本就是一种反噬禁术，以命抵命，是最基本的等价法则。”
以命抵命？
“婉若施行转魂之际，便是唤醒本座之时。”师砾道：“当日若不是本座附身于她，她早就因反噬而死。”
“原来如此。”白芷喃喃，思绪渐渐清晰起来：“你救了她，也欺骗了她。”
三十年前因为他的死，谢婉若动用转魂禁术试图复活他，在受到术法反噬的同时也将师砾唤醒出来。谢婉若因被师砾附身而得救，但也导致了术法的失败。
因为以命抵命。
谢婉若还活着，所以术法没有成功，直到六年前谢婉若被原身白芷杀死，转魂之术方终于奏效，而他便是在那个时候从死去的白芷体内复苏意识。
师砾不置可否：“这样不好吗？难道你就这么希望她为你去死？”没有告诉谢婉若，是因为他需要借助谢婉若的眼睛去寻找最合适的灵魂载体，可惜谢婉若实在太不听话，反而令他处处受到了谢婉若的掣肘与阻挠。
“不，不告诉她是对的。”白芷道，即便再怎么不甘心自己的死，但他绝不希望利用任何人的性命来换取自己的复生。
窗外窸窸窣窣的声音仓皇远去，白芷与师砾投去一眼，心照不宣地收了回来。他们都知道躲在窗外的人是谁，知道他为什么躲在那里，为什么痛苦而去。
只有让他彻底意识到无望，他才能够真正放开执着的那双手。
“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婉若并非全然不知转魂的代价。”师砾道：“只不过后来的她又想通了而己。”
想通了自身的存在价值，想通了自身的责任，想通了她首先是大岑国师，其次才是不舍眷恋的小女人。
白芷陷入沉默，双眼转向师砾：“那你呢？”
“你为岑太|祖续命，是否也以性命相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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