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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佛纶在休息间看见了当天最后一抹霞光。
回到座位上时,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沿途碰上两个抱怨连天的查票员,前后走着,对这个混乱世道充满了无力,各个地方都在死人,连行驶的火车上也不能幸免。
车队长还在不停地询问荣衍白事发的经过,声音尽管放的很轻,却还是隐约表现出了急躁,他生怕吓到其他的客人,会时不时用余光四下里张望来缓解这种情绪。
年轻的车僮和手脚麻利的茶房三五一伙凑在边上看热闹,听见有人使唤,才不情不愿地离开,走路的时候还会回头张望,迫切地想知道命案的结局。
撕心裂肺的鸣笛声突然混进车轮的隆隆声里,让这个不安的夜更加恐怖。
车队长在结束盘问后,亲自将荣衍白护送到卧铺车厢,并交代他在到达枣庄车站前最好不要随意走动,到站后会有站内的军警来解决命案,走前还留下两个查票员守住他的车厢。
许佛纶与荣衍白的交谈,都是在两个男人的注目之下进行的。
“这件裙子很好看。”他说。
在接近死亡后,他全部注意力都在她的新衣服上。
许佛纶笑:“我以为你只喜欢旗袍。”
荣衍白说:“男人在任何时候都喜欢看漂亮的女孩子,包括她的妆容,身材以及穿着,想着在什么时候能够得到她的芳心,就像女孩子会关注英俊潇洒的男士一样。”
许佛纶跟着他的话,不动声色地打量两个查票员。
唔,身手不错,腰后配枪。
如果解决起来,难免会有些麻烦。
荣衍白捉住她的目光,俯身在她的眼角亲了亲:“对于我的赞美,阿佛没有奖励吗?”
她弯起唇角,在他的脸颊边回敬了一个吻。
余光里,守住他们的人并没有因为他们之间亲昵的小动作感到丝毫的尴尬,反而兴味盎然地观看,男女之间的情事像是更能吸引住他们,真麻烦。
许佛纶看了荣衍白一眼,他在笑。
也是无声地告诉她,他正在想办法。
火车很快就会进入山东地界。
那位脾气火爆的张督办对荣衍白恨之入骨,正铆足了劲头要将他除之后快,如果知道火车上曾有过命案,难免会以此大做文章,到时候再想营救就势比登天。
这也是白笠钧命人在徐州车站后动手的原因。
出了江苏地界,就到了张督办的辖制范围,荣衍白会失去全部的屏障。
逃不出去,是死路,不逃,也是死路。
所以,他只能在漫长的黑夜里等待一个时机。
两个查票员倚在门外的窗户边,起先还会低声地交谈打发无趣的时间,后来实在累得睁不开眼睛,点着了一根又一根烟,劣质卷烟的气味呛得许佛纶直咳嗽。
等到他们意识到咳嗽声消失了很久的时候,才觉察出事情有变。
没抽完的烟头掉在一堆冷透了烟蒂里,他们看见车厢里的那个男人手中正握着把匕首,刚才还在跟他亲热的女人已经倒在地毯上,脸色苍白,裙子上有一团血渍。
其中一个查票员转身没入其他车厢,寻找车队长。
另一个从腰后摸出枪来,闯进了房间里。
枪口对准坐在椅子里的男人,他慢慢地蹲下身,伸出手指去探许佛纶的鼻息。
她蓦然睁开了眼睛,对他微微一笑,撑臂侧身坐起,将戒指扎进了他的后颈。
等到车队长闻讯赶到,只能看见洞开的窗户,火车缓慢地挪动,连涌进来的风都变得温和了,温和地嘲弄。
荣衍白在乱草堆里稳住了身体,才将怀里的女孩子松开,刚才还漂亮的裙子已经在跳车时被刮破了,侧身拉出半臂长的一道口子,这下可真成了名副其实的旗袍。
许佛纶仍旧抱住他的脖子,娇俏地笑:“深更半夜,荣先生把我带到这杳无人烟的地方,手还这么样不规矩,是欺负我一个弱女子吗?”
刚才动手的时候,哪里见了柔弱,他只看见她眼睛里的狠。
是狼。
这样的目光,也曾出现在康秉钦的眼睛里。
让他现在很不舒服。
他低头吻住了她的嘴唇,发了狠地厮磨,被她挑剔的手也没从连身裙里拿出来,反而往更深的销魂窟里埋,直到两个人的身体恨不得交缠才不得不停下。
她躺在他怀里气喘吁吁,荣衍白看见了她眼睛里迷蒙的水雾,当真成了被欺负的弱女子,他笑一笑,掩饰过去身体里疯长的情欲。
他解下身上的斗篷,系在她身上,还是笑:“别这样看我,阿佛!”
许佛纶捧着下巴看他:“荣先生,死里逃生,亡命天涯,你心里竟然还想着一夜笙歌,果真风流。”
“只要你在我身边,这种事情就不曾停下。”他直言不讳,笑得也暧昧,低头亲了亲她的耳垂,“所以不要试图挑战我,荒郊野外,很适合一个风流的男人。”
忽然就想起一个月前,他们在来的那趟火车上,讨论过的时间问题。
她笑出了声。
荣衍白将她拉起来,警告的意味十足。
许佛纶说:“还真是巧,上回是在接近枣庄的地方,这会还是同样。”
荣衍白想起了那个美妙又很不美妙的旅途,他有些感慨:“当时,你应该在车上。”
许佛纶看了他一眼:“我相信你,但不代表我傻,你喂我吃药的时候有一瞬间的犹豫,如果真的是治病的药,你不会有当时的表情。”
挣扎,不忍。
荣衍白问:“那你还跟着我?”
许佛纶攥着斗篷,看脚下快要长到膝盖的青草:“大概那个时候有些喜欢你,所以我会很担心,既然担心,总是要亲眼看看才好。”
事实证明,跟与不跟,到了上海,某些事情都注定要发生。
荣衍白握紧了她的手,倾身给了她一个吻,落在她的脸颊上,克制守礼。
“这是谢礼?”她有些玩味。
他低声说:“不,是感恩。”
曾经感恩,死亡最终没有抢走她。
现在感恩,他终于能够得偿所愿。
她伏在他心口问:“那么请问正在感恩的荣先生,我们这个时间要到哪里去?”
刚才他们藏在草丛里躲避搜捕,已经消耗了太久的时间。
怀表的指针,现在落在了正中间。
如果碰上驻军,说不定会当成细作抓起来,毕竟山东和江苏对峙已经大半年了。
“怕吗?”他没回答,倒是在问她。
她摇了摇头。
他笑。
走不多远,几块大石头在夜色里剥离黑影,他抱着她坐过去:“等到天亮,之汉回来,我们再继续走。”
她并不知道他们要走到哪里去,也不知道李之汉什么时候离开,又去了哪里,从小女孩子死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包括他怎么和他们联系上,她也不得而知。
他们之间仍旧有很多秘密。
天快亮时,她睁开眼睛,李之汉和荣衍白坐在附近的空地上,同时回过头来看她。
李之汉点点头:“大嫂。”
这一路,他总喜欢用这个称呼调侃。
至于荣衍白,坦然地放任。
许佛纶不理他,只问:“现在去哪儿?”
荣衍白走到她身边,揉揉她的短头发:“之汉找到了能落脚的地方,在这里住上几天,等着人来接我们。”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荒烟蔓草,人影皆无。
已至六月,天气热起来,中午的太阳烤炙到喉咙冒烟,许佛纶站在绿荫下喝水缓气:“年纪大了,果然不中用了,想想十几岁的时候,跟着……”
她的话没说完,嘴唇被他吻住了。
他抚弄她耳后的那一小块皮肤,轻声说:“别说过去,你的现在是我。”
这也要吃醋吗?
许佛纶推开他,站在远处的李之汉始终看着他们笑,比了个手势,婉转地请他们继续前行。
他找的落脚地是一位峄县煤矿公司职工的家,主人看起来和荣衍白很熟络,早早地迎出了门,又叫妻子和孩子来招呼客人。
晚饭后,在院子里乘凉,荣衍白说这家的主人曾是他的工友。
“德国人造这段铁路的时候,我和他负责给枕木注油。”他看着她眼睛里的不可置信,笑一笑,“所以我会知道津浦线的钢轨哪一段是德制,哪一段是汉阳造,当然也学会了德文。”
他曾经说过,学习德文,是出于私心。
荣衍白给她答疑解惑:“来山东是刺杀一个居住在胶州的德国人,我为了掩盖过去,不得不以各种身份在山东各地辗转了一年,但是欧洲战争爆发,那个德国人很快回去了。”
她问:“他后来又回来了吗?”
“没有,可能是死在了战场上,也可能在自己的国家,他是个地质学者,也是个热衷战争的疯子。”
那天晚上,他跟她讲了很多过去的事情,包括这段铁路、运河,以及陆路与水路上走过的货。
后来,他还带着她去了煤铁矿、油碱厂、纺织厂和盐糖的作坊。
荣衍白说:“天下能挣钱的生意并不只有纺织,也不是只有服装公司,阿佛,你的眼界需要开阔一些,不要为一时的得失而喜悲。”
他能觉察到她的情绪,自失去上海两家厂子后,她始终落落寡欢。
带她来是逃避困境,也是为了直面困境。
周介晖的汽车停在面粉厂前时,荣衍白正和许佛纶看今年新收上来的小麦,他挑拣了几束,放在火上烤,她负责蹲在盘子跟前剥壳子。
周介晖看着他们笑:“荣爷自从买了这间厂子,多少年都没来了。”
荣衍白的余光碰上许佛纶的视线,笑一笑:“这几天带你看的都是我名下的产业,你得努力,阿佛,你的嫁妆比我的聘礼少,我是不答应的。”
她闷头剥烤熟的麦子。
他将最后一束递给她,起身拍拍周介晖的肩膀:“辛苦了。”
兄弟情深。
许佛纶都快忘了内鬼名单上,周介晖是排在第一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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