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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灰蒙蒙的,她侧着的脸,叹一声,伸出手指在车窗玻璃上划一道。
今日丧礼,她穿的素净,配饰也只有食指上一枚白玉戒指,久病不愈的人,皮肤却比戒指还要白。
荣衍白笑着,靠在座椅里看着她,像个包容孩子使性子的长辈。
许佛纶不经意间发现他在观察她,收回了手,有些懊恼和烦躁。
荣衍白同她低声说话,不动声色地安抚:“阿佛值得这世间最好的,永远不要妄自菲薄。”
她瞅了他一眼:“话是好话,可我还听出点别的意思,比如,荣先生好像在夸奖自己。”
荣衍白笑起来:“这么说也对,毕竟最珍贵的不是未得到和已失去,而是现在,那么现在,阿佛正和我在一起。”
许佛纶古怪地看着他:“荣先生一场短途的行程,是去了趟寺庙,得到了菩萨的点化吗?”
“差不多。”他看着她,一直在笑,“身逢乱世,求菩萨慈悲,早日解救我脱离苦海,可菩萨说罹难者太多,早已无法普度众生。”
所以,需要自救吗?
他接着说:“我得到了指引,却没想到阿佛的劫难,昨晚我就应该回来的。”
这才是他今天的耿耿于怀。
许佛纶摇头:“你来的不晚。”
能够为她而来,就不论迟早。
“是我做的不周全,所以刚才的气愤,是对我的报应。”荣衍白低声,有些自嘲,“我知道如今不该在你面前说失礼的话,但是我这个人,偶尔也会没有理智。”
许佛纶把他的话,在心里颠来倒去,总结起来应该归结为嫉妒两个字,只是让他这么一说,她倒不忍觉得自己的情感被冒犯了。
“我下次注意。”
这本来也是句不恰当的话,可跟在他那句话后面,却生出了暧昧的意味,连开车的李之汉,表情都有一瞬间的诧异。
荣衍白正襟危坐,低着头笑一笑,可后来根本掩饰不住,眼睛里的潋滟风流。
他说:“这一趟,是真的被点化了。”
她捧着下巴看他,却被一双手虚虚地挡住了眼睛。
他声音里的笑意不减:“阿佛别看,你这样,我是承受不住的。”
不过是怕,冒犯了她。
他知道自己掩盖在温和平静下的性子,是渴求一段情和欲的凶兽,压抑之后,不过一滴甘露也能让他陷入疯狂,刚才她的回应足够。
所以,他也知道自己眼睛里的情绪,应该早已不堪。
许佛纶乖巧地没有动作,只是不厚道地调侃他:“当初在北平,你说你曾有过一位心上人,怎么如今看起来,更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往日是不是在哄我?”
遮住她眼睛的手一僵,很快离开。
她抬头时,他的表情却仍旧没什么变化。
荣衍白说:“并不是哄你,不过都是些旧事了,今天时机不恰当,你想听,等我们选个合适的机会再讲一讲。”
许佛纶明显感觉到他对这件事的回避。
包括李之汉,也因此产生莫名的抗拒。
她点点头:“你回来了,是在这里住几日还是回北平,或者是还有别的事?”
他说:“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可能还会很长,在公署见到了那位林家的小诸葛,颇有相见恨晚的意思,总要交交手分出胜负才好。”
她问:“你觉得他今天是来和康秉钦做交易,对付你的?”
“也可能和我做交易,对付康督办。”荣衍白转过头,打量了她一眼:“作为赌注的许小姐,有没有什么感受,可以同我讲一讲。”
没有。
除了想尽快解决掉纱厂的麻烦,她并没有别的想法。
对付谁都好,他们的斗争,她会置身事外,如果不幸,隔岸观火也是不错的选择。
回了纱厂,生意上的麻烦比宿怨还要让人头疼。
庞鸾打电话问候了田湛,刚刚缓过劲儿的男人听不得棉花两个字,呜呼哀哉了一场,又躺倒了,还是田太太替他把近况交代完的。
“也不是田经理禁不住,他这几天为了假商标的事,上海和无锡两头跑,回来被徒弟下了绊子。”庞鸾叹口气,“真是个文人脾气。听不到数据的下落,我看人是要废了。”
“还是没消息?”
“没有,估摸着等哪块地里的棉花能摘了,才能认出他的心血来,当然还得保证,这棉花是在咱们够得着的地方。”
可看着了又有什么办法,除了他,就没别人能栽出好棉花了,到时候谁能认账?
许佛纶有些烦躁,不大想忍耐了:“除了这个,没别的好事了?”
庞鸾摊摊手:“还真没有,坏事倒是一摞,今天问了一圈,数据没着落,倒是又问出几家布行冒充咱们商标的。”
柳瑛恩威并施,谁敢不从呢?
“那就告吧!”
“啊?”
许佛纶说:“挑几个枝繁叶茂的布行纱厂,请律师打官司,不是在报纸上声明假商标了么,回头让人再把打官司的事情也添上,不杀鸡儆猴都当我是软柿子!”
“论理先生得去商会说一声,”庞鸾想了想,试图平复她的怒意,“回头闹起来,公断处又得理不饶人了,本来就收了柳瑛好处,专挑您的毛病。”
许佛纶嗯了声:“我明天去商会,得趁着柳瑛养病,把她的虾兵蟹将都给收拾干净。”
庞鸾应下,把襁褓推给她:“我先去请律师,晚上七点还得在码头看着装几趟船的布料,一波送到翘丫头那儿,一波是广州订的货,孩子您先替我带着。”
许佛纶抱着孩子,不知所措:“哎,不是说南方政府有大动作,还有谁敢在这时候要的订单?你这孩子怎么喂,一直这样抱着吗?”
“订单是荣先生介绍的,具体的您当时没让过问。”庞鸾一面穿衣裳,一面交代,“孩子喂过,尿布也换了,您啥也不用做,看着就行。”
她火急火燎地走了。
许佛纶拿这个孩子毫无办法,瞪着眼睛看她睡觉,险些把自己看困了。
荣衍白进门的时候,看她抱着孩子,脑袋一点一点。
他接过来笑她:“你这样子,倒是孩子在哄你了。”
许佛纶揉了揉眼睛,看着他手法很是娴熟,就问:“你曾有过兄弟姊妹?”
“没有。”荣衍白抱着孩子哄了会,“娘身体不好,就得了我一个,义父倒是有个儿子,小我十岁,帮忙带过几年。”
“怎么不见他?”
“死了。”
许佛纶没再追问。
他不以为意,说:“早些年抽大烟,死在了烟榻上,义父去世后,是我没约束好他,说起来也是桩毕生惭愧的事。”
许佛纶说:“路在自己脚底下,走得不好,偏要怪别人,这是不讲道理。”
“阿佛?”
“怎么?”
“你有没有怪过谁?”
她说:“我过得挺好的。”
荣衍白不再问了。
她倒是也跟着沉默下来。
幼年时盼望着有父亲,等到真见了面,欢喜早被恐惧吓退了,就盼着永世不见的好。
再长大些盼望着母亲不打骂她,也盼望着早早地离开母亲,等到真的孤身一个,个中滋味却远远不是那么好受的,于是她也不再奢望什么事。
挑一条路,好好地走,苦了不怨,累也不怪,只求问心无愧。
“你怪过谁?”隔了很久,她才问。
荣衍白笑说:“曾经怪过,现在因遇见阿佛而感激涕零,诚惶诚恐,不敢再埋怨。”
他说的,应该是昔年的旧情。
看在说了好话的份上,就不跟他计较了。
许佛纶笑一笑,觉得自己肯定是昏了头,清清白白的两个人,说起旧情,又凭什么计较?
更深夜重,她惊觉自己可能有了心事。
他抱着孩子来回地走,她闷坐在沙发里出神,如果不是刺耳的电话铃声响起来,也不知道这份沉默要蔓延到什么时候。
许佛纶皱着眉头去摸电话,电话铃声突然就断了。
楼梯上顿时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林允平叩了叩门扇:“荣爷,先生,码头出事了。”
许佛纶扫了一眼电话,毫无动静。
林允平还在说:“……水上警察厅的人不知道怎么来的,扣下了先生运送布料的船,说上头有私自运送武器药品,正一趟一趟地搜查。”
有什么倒还好圆,只是这趟船最终的目的地是广州。
今年年初,南方政府的动静就很大,口号和刊物多有向北方进军的意思,广州至湖南一带军情危及,京津一带权贵人人自危。
节骨眼上,却唱了这么一出。
许佛纶问:“你在船上装了什么?”
荣衍白笑,哄过被吓哭的孩子,这才说:“几箱英镑。”
“做什么?”
“筹备武器。”
和她猜测的近似,倒是一点没瞒着她。
只是水上警察厅的盘查,怎么突然这样严厉,以往都是收几个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各取所需而已。
荣衍白将孩子还给她:“你不要露面,问也只说不知道,我白天没保护好你,晚上无论如何也该出份力量的,看好纱厂。”
她皱眉。
林允平给他取来了披风,他调侃:“其乐融融,可惜孩子却是吴太太的,美中不足。”
他遗憾着离开。
坐进汽车里,李之汉才说:“果然如大哥所料,半个小时前,林祖明就派人传话来,有急事和您商量,这会不见也得见了。”
荣衍白说:“先去码头,要见他还不容易。”
码头上乱蓬蓬的,人来人往,高吊着的电灯都被惊得直晃。
汽车慢慢停在僻静的角落里。
李之汉握紧了方向盘:“大哥,人来了。”
林祖明穿着西装握着礼帽,带着四个家仆,远远地颔首致礼,微笑着,等他下车说话。
荣衍白轻蔑一笑,下了车,身后的斗篷一瞬飞扬。
是凛冽的风,从夜幕深处呼啸而来,可排山倒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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