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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个人,究竟要承受多少意外才足以将一切错误彻底清算?

作品: 流光如梦 |作者:天真无邪 |分类:浪漫青春 |更新:05-19 15: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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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许嫚几乎从不看自己演的戏,哪怕电视偶然翻见,也立即把频道转开。她看不了自己的脸一览无余地在屏幕上出现。

赵哥光这一点就笑她笑到不得了。她却相当坦然,每个演员人生都有那么几次,认为自己拍的东西完全就是狗屎,连大影帝Laurence olivier也有如上想法,何况她。倒不是说技不如人,而是她那张脸,被生生看穿和坐实,是天生的配角命。

她太漂亮,艳光四射的容貌怎么看怎么让人怀疑,怀疑只要一个契机,她就能凭着这张脸飞上枝头,平步青云,一个美艳小家女的爱情,往往与物质脱不了干系,而且,动机绝不可能纯良,哪怕刻苦,哪怕勤力。

她并不觉得自己无辜,但她也没有罪大恶极,当年与郑家阳的婚约,从头至尾遭侧目的那个人,只有她自己。

因为她是戏子,因为她不自量力要嫁世家子。

赵哥发来微信时,她随手关掉最近一个关于自己的报道,镜头刚好抓拍到她跟某男子出机场走特别通道,素颜长发,及膝风衣,长时间的飞行使她疲惫不堪,与路人无异,但仍有好事者旁逸斜出谤以污名。她气吐半升血,在电话里声泪俱下同赵哥哭诉,新一辈的娱记实在无良无耻无知卑鄙。他倒看得相当开,用夸张语调连连道:“这是嫉妒,纯粹是嫉妒我英俊潇洒,我要起诉。”

他心疼她。

许嫚于是什么都不能说。起身更衣,在玄关视衣镜左顾右盼,暗自庆幸,幸好年轻,皮肤尚无瑕疵,眼角还无细纹,即便内里千疮百孔,幸得皮囊亮丽如新。临出发前检查手机,钥匙和皮包,无意瞥见日期,忽然一怔。

一年了,她熬得住整整一年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片约跟广告商的主动联系,深居简出,借由喉间梗着的一口气,也叫她声色婉转地活了下去。

记挂她的只有赵哥,约她吃饭。一个旅居国外的导演新近回国,预备大展拳脚筹拍一部新剧,电视剧自小说改编而来,基础读者广阔,因良好口碑被嘱以热切期盼。赵哥耳闻风声,伺机而动,做中间人牵线搭桥,在华侨六十楼约导演跟编剧一道用餐,她被他急电召来。

上海二月飞雪,她车的尾号限行,徒步走过去,一手用围巾捂脸,一手整理纠葛乱发,深吸一口气,向迎宾小姐疑惑的目光呈现一个应战者的笑容。

最后是引她上楼的服务生认出了许嫚,隔了大半个餐厅,还特特过来轻声细语跟她说一句:“小郑先生也在这里吃饭。”

娱乐圈同商场的相互倾轧,整座城也跟着草木皆兵。

郑这个姓氏是她梗在喉间的一根刺,哪里听到都可以轻易要她半条命。自从郑家阳跳楼自杀后,能被称呼为小郑先生的,只有他的大哥郑克厉。她怕郑家人,她格外怕这个郑克厉。可事实证明她是谁,她是许嫚啊,什么恶心事什么糟心事什么乱七八糟的她能遇不到。

她低头,围巾遮住巴掌大脸孔,进电梯,幸好里面空无一人,两壁通透全是磨砂镜,镜中穿梭交叉着无数个自己,黑裙长发,亭亭玉立,偏偏又弱又小,仿佛惊弓之鸟,她吃够了那种苦头,而她偏偏谁也招惹不起。

两页电梯门即将阖上之前,有人在外面按了上行键,抬首的那一秒,她双膝发软,似被人剃掉膝盖骨,她往后退了两步,挽着手袋倚住了墙壁。

一个人,究竟要承受多少意外才足以将一切错误彻底清算?

跟郑克厉一道进来的还有别的人,各个西装革履,用英语随意地交谈,并没有太留心最后方这个神色慌张的女人。电梯平稳上行,她却感觉足尖地面都在微微旋转,数字一直跳到六十,也不曾有停下的迹象。

直至升入顶层,电梯门开启,几位男士相继出去,她才定一定神,重按数字键六十。

赵哥见到她时很吃了一惊:“发生了什么?脸色这样差?”

她想笑一笑,实在困难,压低声音,不妨竟露出哭腔:“我碰到他。”

这个他无需名,不用字,存在她跟赵哥的共识当中。他到底见过娱乐圈诸多大风大浪,那细微的一惊藏得相当出色,最后赵哥不过酸酸啧一声:“生意人,应酬多多,不过现如今他倒是有空闲出去,也没人盯梢。”

郑克厉即将订婚,迎娶某江西老板独女,动静煊赫,盘踞娱乐同财经版块两大头条。很快赵哥转过头训斥她:“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他一个大老爷们,还敢动手打你?”

她心内无限酸楚。

他放软语气:“待会儿,给我打起精神,争气点。”语罢又咬牙切齿,“再叫那个孙美亚夺去女主角,叫我的老脸往哪里搁!”

孙美亚是对手公司力捧的年轻花旦,胸大貌美,楚楚可怜,很有观众缘。

2:

导演姓孙,编剧姓楚,她毕恭毕恭称呼孙导,掉转头亲亲热热再叫一声楚大哥,他也相当受用。赵哥同导演大力攀谈,许嫚坐编剧身侧,轻声细语时表情非常动人,眼神却天真单纯:“我在高中就看过楚大哥的小说,楚大哥的小说人物饱满,情节离奇刺激,我尤其爱故事里小玉这个角色,为此曾写过人物小传,不知楚大哥能否赏光替我看看?”

对方亦是笑容满面,递过email地址。

后来传说编剧很中意她,当着导演的面夸她刻苦,夸她标致,识时务知进退,人又冰雪聪明。赵哥与有荣焉,夸自家艺人不啻于夸自己孩子,进电梯时仍抑制不住笑的表情,凑过来跟她耳边窃窃私语:“那个孙美亚才真正有趣,劈头盖脸第一句,‘你的小说,我永远只能看到第十二页’。什么意思,品味独特亦或遗世独立?饭未吃完,编剧当即离席,据说脸色相当难看。”振奋地拍拍她的肩,“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阿蔓,终于叫我们爷俩熬出了头。”

赵哥极少讲谁谁谁八卦,但只要与自己的艺人相关总会格外刻毒。

许嫚心有戚戚。

她并不觉得对方无礼,孙美亚粉丝众多,爱她到无微不至,她有这个资格恃宠而骄。

下到大堂时,迎面又遇圈内老友,赵哥见许嫚面有疲色,便独自过去应酬。她在大厅深处沙发上独坐,很快有服务生送来一杯柠檬水,她默默啜饮,她不怕有狗仔偷拍,跟自己经纪人出来吃饭,不跳进黄河也洗得清。

她还在生那篇报道的气,但其实,内容说得并不难听。

她听过更难听的,在与郑家阳恋爱,男方被偷拍出入其他女星香闺时,以及订婚当日,郑家阳因服食过量开心丸,从宴会厅顶楼一跃而下,媒体倾城而动,将她的公寓围得密不透风,势要嫁入豪门的女星落得如今这个下场,满城名媛齐齐等着看她的笑话。郑家痛失幼子,哪怕最后警察调查死因,跟她无半点关系,但并不能使她免于迁怒,郑家双亲因此对她恨之入骨,几度将她往绝路里逼。豪门世家的手段跟招数,她一个小小明星,从何招架得起。

她不希望于时间能够冲淡仇恨,她寄希望于时间能够降低自己在郑家人心中的存在感。娱乐圈不算大,总能容得下一个苟且偷生的女人。许嫚心怀侥幸,可惜老天不给她改过自新的机会。

有一个助理模样的人无声无息走到她面前,颇客气:“郑先生问您是否有空,想请您见个面。”

她惊骇起身,玻璃杯自手间跌落,冰水一路泼洒。有过路人侧目,疑惑这个女人的失态。她好惊,又好怕,几乎阵脚大失,口干舌燥,她磕磕绊绊地推辞:“我没有时间,我立刻要走。”

来人静默地站在一边,眉眼间是商量的神色,郑克厉雇用的人都有他一贯的风范,不叫人太过难看,他软语继续请求:“许小姐,您不去,会使我很难做。”

赵哥惊且惑的目光射过来,那帮老友中有一只手拦住他的肩,状甚亲热,及时地阻拦他朝她行进的脚步,最后眼睁睁看着她被那人带走。

她一步深一步浅,没有一脚踩到实处。电光石火的刹那她终于有所惊觉。郑克厉对她的动向其实心知肚明,甚至早于那部电梯开始。

助理在前,一路引她到地下一层停车场专区,在一部MPV前停下,有人为她开门,弯腰望进去,那人坐在车内深处,银色袖扣间或一闪,像一只静静蛰伏的不动声色的兽。

他的视线给了她暗示,顺郑克厉的目光望过去,车载TV上正放着一支MV,女歌手着亮色片紧身短裙,大腿粗壮,小腹弹起,卖力地唱又跳,脖间青筋毕露。

她恻然发觉,那曾是上世纪闻名东南亚的天后级别歌手。

MV过后是她拍的一支广告,换作从前,打死她也不会接这种二三线的代言,只是日子难过,天王天后也要纡尊降贵在综艺节目里装痴卖娇,何况她。

她恐惧那种感觉,所以她的瑟缩相当明显,因为他回过头,目光实在地落在她身上,笑了笑:“许小姐,好久不见。”

3:

整整一年,她天真地以为,自己躲过一劫。

“许小姐最近动作很多。”

她谨慎地回答:“拖赖朋友照顾。”

他又问:“新戏何时将拍?”

她答:“一切还是未知数。”

“见过导演跟编剧?”

她心中一个雷接一个雷炸裂,面上仍旧声色不惊,她微微一笑,原本就是顶级的美人儿,那一笑宛如清风玉露,说不出的摄人魂魄。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好恨,针扎似的恨意一点一滴自心头泛起,如何压制地住。

她微垂头,毕直黑发滑过一个弧度,温驯地轻声答他最后一个问题:“是。”

她祈盼他略微有点怜悯之心。他有胞弟过世,那之后她的日子何尝好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郑克厉慢条斯理地说下去:“许小姐也知道,自从家阳过世后,家母因思念幼子,积虑成疾,这些日子身体一直也不好。我做兄长跟儿子的,既恨当年不能阻止悲剧发生,又实在不忍心母亲这样病下去。”他看她一眼,加深嘴角那个笑,莫名有种残忍的味道,“许小姐,明白我的意思么?”

她不作声。

他命令她:“我不希望你继续出现在电视机上,我不想你的出现使我母亲回忆起伤心往事。”

她耐心周旋:“郑先生,那是我的工作,我要养活我自己。”

“怎么不可以活下去?除了演戏,去夜总会扫地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同情心是什么?他含着金汤匙出世,别人受苦受难,与他何干?。

她知道自己荒谬,跟他讲那个道理:“我喜欢演戏,自从上学开始一路念的都是艺术类学院,除此以为我没有接受过任何技术培训,我不知道除了演戏以外我还能做些什么。这是我求生的唯一一条路,也是我的爱好,郑先生,您这是强人所难。”她坦诚地将软肋展示给对方,不过就是给了他机会狠狠插她一刀。

他冷笑:“许小姐真风趣,刚刚还说只是工作而已,用来养活你自己,现在忽然就有这么大一通野心。”

“是,但我爱它。难道郑先生就没有自己的爱好么?打高尔夫或者潜泳,小报也夸郑先生是个中翘楚。”她并非不知时务,她低声下气走委婉讨好的路线。

郑克厉拔高一个调:“我的爱好不曾伤天害理。”

她身上一点都力气都没有,人往后靠一靠,指望有个支点,座位却仿佛大到无边,她凄然道:“我又何曾伤天害理。这整件事当中,您心里其实清楚,为什么就不肯放过我?”

他咬牙切齿,呼吸声很重,盯着许嫚,忽然分外从容地笑出来:“只要你肯退出娱乐圈,我就可以放过你。”

她道:“您应有尽有,我只求一口饭吃,何苦逼我到这步田地?”

郑克厉坐于座椅深处,轮廓模糊不清,声音注入丝丝冷气:“除非家阳活过来,站在我面前,亲口跟我说,他也原谅你。”

许嫚苦笑,她只恨自己此情此景还流不出一滴眼泪,低声喃喃:“郑先生,如果说这就是报应的话,我已经自食恶果了,整件事里被悔婚的那个人是我,被始乱终弃的还是我,对,我是不自量力想嫁给家阳,不是因为他姓郑,不是因为他有钱,是因为我真的爱过他,是因为我真的以为他也爱我。哪个女孩子没有幻想,我只是错在把这个幻想当成了童话,倘若时光能够倒流,我会有自知之明,与家阳保持好距离,我会好好经营自己,最起码也不能惨过现在众叛亲离。”

不知是否她话的缘故,或者她的表情实在恳切动容,郑克厉在她这番话引发的震撼中暂时沉默,她只怕多说多错,也沉默,两段沉默严斯密合,万籁俱静中两人各怀心事。这一年,她不好过,他只怕更难过,心酸的刹那间她命令自己速速打住,这番处境哪来的富余同情心给这个公子哥。

4:

他正要开口,却听见外面好一阵拉扯,助理大概真是拦不住,才哭丧着脸来敲车玻璃,他背后探出一颗英俊头颅,不是江城又是哪个?好大一声唉哟,笑眯眯地望着许嫚:“我就看见是你下来,怎么?没有车,要不要我送你回去?”他仿佛最后才看见郑克厉,但许嫚知道他是故意的,“郑先生。”他手不过肩,慢腾腾地打了一声招呼。

“来来来,我送你一程。”江城公子热忱异常,作势拉车。

他的经纪人跟她的经纪人赵哥是同门师姐弟,属一家公司,公司资源本来就少,两人又都走偶像派路线,平时少有来往,况且她又是话题人物,许嫚不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

她讪笑,苦笑,窘笑。

“众叛亲离?”郑克厉一哂,“许小姐真是幽默。”

前功尽弃,塑造的苦情人物功亏一篑,对仗义出手的罪魁祸首,眼泪只往肚里流。

被江城匆匆拉下车,走了不少一段路,她不敢回头,背后有一束目光如影随形,令她汗毛倒立,冷汗直流。转了个弯绕到出口,她拿眼乜他,没好气:“车呢,你的车呢?”

“许小姐,知不知道良心两个字怎么写?”

她在心底翻白眼。

“要不是赵哥看情形不对,前有狼后有虎,声泪俱下哀求刘姐,刘姐急中生智带我去解围,你以为你现在还能毫发无损在这里质问我的车?”半响才惊道,“靠,我的车呢?”他发急遍摸口袋,忽然如释重负呼出一口气,“给刘姐开走了。”

“人家是正经生意人。”

“生意人有几个正经?”他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你倒还肯替他说话,忘记当年他怎么逼你?”

不不不,她不敢忘。

5:

她更不敢真的叫江城送自己回去,被媒体拍到,一百张嘴都说不清,况且江城的粉丝素来多疑,她还处在声名狼藉的时期,明哲保身才是第一要务。

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浴缸的水放上,赵哥的电话很快追到,她把事情始末简单交代了一遍,他沉思片刻,她忐忑询问良策。

“不至于,我跟导演那边通过气,投资方中没有郑氏企业参与,况且将来取景是在尼泊尔和曼谷两地,郑克厉没有这么大本事。再说了,编剧一直很中意你。”

第二天录外景遇到孙美亚,想来也听说消息,见她只肯用鼻孔说话。许嫚有意躲她,奈何片方实在抠门,叫二女共用一个化妆室。她在镜中望着许嫚,忽然幽幽道:“终于熬出了头,不过你也别太得意。”

她一笑,答:“我尽量控制。”

为她上妆的小哥听到这回答,没忍住扑哧一声,正好孙美亚一腔怒火没处撒,小哥哥不幸沦为牺牲品,骂得狗血浇头,几次在镜子里用哀求的目光望许嫚。她心内不忍,正要开口,这时候有人在外面敲门,以为是赵哥回来了,一回头,心一下凉了半截,她认得那人,郑克厉不卑不亢软硬兼施的助理,将一个保温杯搁到美亚的化妆台上,微笑道:“郑先生叫我送来,您记得趁热喝。”

美亚心情顿时大好,瞥了她一眼,面有得色。

有她这个前车之鉴还不能叫孙美亚死心,豪门的诱惑实在空前。

她有点怕,怕遇见郑克厉,赵哥先回来通风报信,叫她定心:“届时江城会来探班,你机灵点。”

许嫚越发心惊肉跳。

说是商演外景拍摄,其实就是为一款护肤品站台,口号很嘹亮,声势也浩大,除了许嫚孙美亚以外,还有若干圈内模特,各个混血,中外一混血就容易出美人,长腿细腰,露出大片雪白肌肤,异常吸睛。台上孙美亚出奇地好说话,抱着两个大公仔与许嫚拍合照,摆pose,讲护肤心得,所谓不合传闻不攻自破。

哪是不和,分明就是宿敌。

有一次她还跟赵哥说:“如果十年后我还在台上扮小丑,我就去死。”

赵哥毒舌:“如果十年后还有人记得你,我要去大东门祥庆楼胡吃海喝一顿,以示功成名就。”

中间休息的时候就看见江城入场,小天王实力不可小觑,粉丝的尖叫声此起彼伏,耳膜几乎震破。天将福音,平白多个活体代言,厂商笑到嘴都合不拢,主持人知情识趣将他引上台,他含糊其辞:“……刚好路过,看个朋友……”

骗鬼哦。

他断断续续把眼神往许嫚这里送,主持人笑起来。他于是大方道:“过来看看小师妹。”

小师妹个鬼哦。

女主持人笑问:“这么说江城这次过来,是有意给许嫚打气?”江城脸色微变,她自己也知道一句话给说坏了,忽然噤声,只剩下话筒兹啦啦一连串杂音,弥补了一个瞬时的尴尬。许嫚落魄过一年,近来才渐渐有起色,孙美亚说得其实没错,来之纯属不意,理当好好珍惜。

小天王露出不耐烦神色:“说过了……就是路过来看看朋友。”

她感激江城,她感激赵哥。

在后台看回放,她脸上的窘迫神情实在明显,江城的表情也无奈,两人一看就不像回事,赵哥反倒相当满意,又有声势,又有口碑,而且还安全。

许嫚悄悄跟他说:“其实你不用来。”

不知为何他的表情这么无奈,竖起三根手指向天发誓:“真的只是路过。是不是只要这张皮囊足够帅,无论我说什么都没人相信?”

她一愣,扶着他的肩喷笑。

赵哥去外头给工作人员封红包,她在停车场等他,遇见一起等助理的江城,两人一个在车里一个站在外头,互留手机号码,说出去恐怕也没人信,两人几乎同时签入同一家公司,在此之前关系还是点到为止。赵哥迟迟没现身,江城便问:“干脆我送你回去,反正也近。”

她惊悚地连连摇头:“不要不要不要,我还指望将来混个好名声。”

轮到他喷笑。

她开得起玩笑:“敝帚自珍,懂不懂?”

江城揶揄她:“亡羊补牢,懂不懂?”

许嫚抬起头,脸上挂着笑,忽然愣在那里,她这才发现这一天自己心神不定的源头。她认得远处那个车牌,从前跟郑家阳交往时,他偶尔也会让郑克厉的司机来接她。车滑过她身边的每一秒,她都惊恐地在颤栗。

她怕他的,哪怕装得再像,她一直怕他。

就像鱼儿惧怕空气,飞鸟惧怕海洋,那代表了一种无能为力,对高权力者的卑躬屈膝。

车近乎无声地自她身边滑过,驶离,她身体发虚,仿佛从最深的噩梦惊醒。后来她跟赵哥形容那种感觉,是梦境中,她奔跑在深夜一条雾气茫茫的长街,空无一人,只听得见她咚咚的心跳声,她不能停下,被逼着向前,路灯一盏盏在背后熄灭。

赵哥沉默了很久,最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像对待一只小狗。

他心疼她。

6:

风平浪静了一段时间,中间江城约她吃过几顿饭,赵哥很支持,态度也算客观:“……江城形象不错,圈内口碑也好,回头再多叫几个朋友,俊男靓女,上报会很养眼。”

她不敢想象那个画面。

后来一回是在休息室,他刚下通告,奄奄一息蜷在沙发里挺尸,看见她进来,可怜兮兮地翻了个身,从重重抱枕里抬起头,脸上妆也未卸,眉眼精致地不真实,有一种近乎于邪的气质。他警惕地问:“刘姐在不在外面?”

她一头雾水地摇头。

江城泫然欲泣:“人家好饿饿,想吃肉肉,不想干活活。”

他是正经科班出身,演戏以外还兼一档综艺活动的外景主持人,在节目里又唱又跳跟外国游客互动。可惜碰到的经纪人刘姐是圈内出了名的铁娘子,一旦出外景,从来只准他以沙拉跟蒸馏水果腹,谁会愿意见到一个小腹微凸的美型帅哥。

她实在于心不忍,他多少算帮过自己几次,最后终于妥协:“公司附近有一家私房粥馆,隐私做得一向很好,要不要去试试?”

他欢天喜地翻身坐起,哒哒哒跑去更衣室换衣,换了一件衬衫搭配阔脚牛仔裤,头发乱糟糟地出来,像逃课的高中生。俩人分头支开助理,也不敢搭电梯,偷偷摸摸从逃生楼梯下去,岂料刚转弯就听见背后一声狮吼:“你们俩个在干什么!?”他不敢回头,一鼓作气抓住许嫚手,沿着楼梯一路狂奔。

一直跑到底层,她惊魂甫定,他手撑着膝盖嘶嘶喘气,抬起头,一滴晶莹剔透的水珠沿着发丝往下坠,眼尾邪气地上挑,就这么要笑不笑地看着许嫚,性感地要人命,真是要了她的命,她凄然连声道:“我算被你害死了。”她掏出手机预备跟赵哥负荆请罪。可动作哪快得过一个铁了心要吃饭的男人,他一推一档一隔,像变戏法似的,手机被他凌空握住。他腾出闲置的另一只手点着她鼻子,闲闲道:“我可跟你说好了啊许嫚,我肚子饿的时候,人就特不理智,我现在亲你都不是没可能的事。”

她惊悚地看着他,看得他没心没肺地哈哈大笑起来。

下午三点啊,吃午饭太晚,晚饭又过于早,因此店里的人格外少,她挑了个偏里的位置,老板见惯了大咖,只在点餐的时候出来照顾了一圈,其余时间都窝在吧台看球赛,等粥上来的期间,江城背着手细细端详挂在墙上的合影,一边啧啧称奇:“这么一个宝地,是怎么被你挖掘的?”

“从前家阳带我来的,幽静,距离公司又近。”

江城不作声,只顾看照片,仿若发现新大陆,演技浮夸地连连惊叹:“有天后陈小宜诶。”

对近在咫尺的八卦无动于衷,他其实善良。

郑家阳死后的很长时间里,连赵哥都不会主动跟她聊家阳的事,他是她最年少无知时期的一段爱恋,而他终归多情,在她之前在她之后总断不了痕迹可疑的女性朋友,王子与灰姑娘的爱情,只要出离童话,就很少肯有人买账。

可是起码,他给过她快乐的一段时光。

许嫚其实很想叹一口气,最后却只是一句:“粥要凉了。”

饭要吃,命也得卖,她打叠起精神,来应付命运的曲折离奇。江城的保姆车等在粥铺门口,他先走,她磨蹭了十几分钟才出门。

她的活全组最少,对她重返娱乐圈这件事,大老板还在逐步试探影迷的反应。

赵哥大概听到了些风声,但也没横加干涉,只是叮嘱她:“任何时候手机别丢,保持电话畅通,发生了什么事要立刻跟我联系,在外头注意保密跟隐私……”他拿着通稿碎碎念碎碎念,像个唐僧。

糟糕,手机!她色变,有些尴尬地望向赵哥。她忘了,手机被江城掳走,还没还给自己。

他憋得一脸铁青,憋出一句:“算了,这些要求对你来说太难,你先活下去,保证自己别太早被玩死。”

7:

保证自己别太早死的同时,她动用一切智慧跟人脉躲避着郑克厉存在的场合。有时候想想也真是心酸,她才二十三,生活规律,饮食均衡,从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却先抢先所有人过上了东躲西藏的日子。

那天也是背,早上她在自己家门口摔了一跤,下午的时候大老板从办公室出来,某房地产样板间开间仪式,亲自点了许嫚的名,开出的金额相当不菲,礼服都送到了公司。同一期的艺人纷纷上来,用欣羡语气赞叹:“真漂亮。”“阿嫚运气总是比我们好。”“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轮到我?”彼此之间遥递眼色,心照不宣地微笑。

哪个正经规划艺人的公司会尽摊些吃力不讨好的工作给她。

她心知肚明,但是也没点破,真心实意地跟老板道谢,最起码人家还记得她,这就说明她的生存价值多少还是有迹可循。

老板是香港人,咬着不甚标准的广普笑眯眯道:“我这些个人当中,唯有阿嫚乖巧懂事,深得我心。”

车子到达会场时已接近七点,在门口被娱记堵得水泄不通,长枪短炮公然对峙,许嫚不至于天真到以为是自己,也请了一些歌手明星,但也不够到达这个级别的程度。

房地产老总是个将近四十岁的中年人,姓柳,体态过于丰满,幸好还没有这个年纪特有的地中海,就算现在也够得上英俊潇洒,自称喜欢她演的戏,要了合照跟签名,殷勤地领着她参观楼盘样板间和绿地设施建设,因为赵哥不在,她心中其实警惕,后来才知道,人家真的只是想领她看看这个楼盘的房子。

从花园阳台出来是一条毕直的古式回廊,画栋,雕花窗,不开灯,接的是从镂空引进来的月光,他详细地为许嫚指出其中设计别具匠心的地方:“这窗是仿清朝的苏工团花格子窗,中间刻的是麻姑献寿,雕刻精良,木材的光度维持地很好,因此外面的人看进来只能看到隐隐绰绰的灯光……”

她端正聆听的态度感动了柳先生,他伴她走进大堂,灯光骤亮,最亮的地方郑克厉挽着西装从门厅进来,带着一个女伴,面庞尤带稚气,不是孙美亚,但依旧很美。这是他所有女伴的共通点。

她脚一顿,停住了,柳先生带着客气笑脸,过去敷衍。

会有郑克厉出席,连赵哥都不知情。

赵哥是说过,郑克厉一个大老爷们,还敢动手打你,可要是他真的打呢?

有一秒钟许嫚惊悚地怀疑。

8:

自助式的晚宴,她的主要功能是充当移动人牌。也是因为郑克厉在,很少有圈内人过来搭讪。她乐得清静自在,端着果汁远远走开,避到大厅阴面花架后,在一丛丛或白或红的玫瑰下发呆,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她许小姐,是郑克厉的女伴。

她回头,花在肩头,隐隐约约探出一个蕊的花心,嫣红色的花瓣像是被夜色润泽,一小半浮上她眉梢跟唇际,艳色动魄惊心,怦然绽放,她的表情清楚地告诉对方,她并不清楚自己多么美丽。

她既娇怯,又瑟缩,比她身后的玫瑰更像一朵玫瑰。

“我可以坐这里么?”女孩子表情无辜,眼神纯真,许嫚无声点头。

坐下后她欢快地开口:“其实我不想来,真的不想来,是郑克厉硬拉着我来,有时候他真的蛮不讲理,一点道理都讲不通,又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口是心非地要命,许小姐,你千万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她面无表情,此情此景,她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我非常喜欢许小姐的戏,无论什么角色都相当动人,许小姐,”小脸疏忽逼近,她笑意盎然地问,“我可以叫你姐姐么?”

许嫚不惯陌生人这样的亲密,但也不是不识时务,她笑一笑,只是笑一笑。

女孩在很近的地方端详着许嫚,眼中闪过一道恍然有所悟的光,半响又咯咯咯笑起来。许嫚被她笑得莫名其妙,又不能问她笑什么。她忽然凑近去,神秘兮兮道:“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回去后可以好好敲某人一笔竹杠。”

“你要敲谁的竹杠?”

她不敢转身,只用耳朵注视着自后方传来的动静,女孩欢快地扑到来人怀里,大发娇嗔:“哥!”

许嫚感觉好像做梦,噩梦。

“叫哥也没用。”

“谁叫你硬拖着人家来。”

“我怕你无聊。”

“来这里我更加无聊……”

两人目不斜视,自顾自地说话聊天,相当亲密,仿佛没有一个人注意她的存在。其实也不算稀奇,对着外人不叫哥哥却直呼其名,生活富贵的女孩子自然有她们的道理,幸好她只是天真,还有蠢到拖着许嫚介绍给郑克厉“认识”。

最后郑氏兄妹有说有笑地走远。

她一动不动,望出去,这地段临山傍湖,阳台下是一览无余的苏堤,翠绿竹竿下埋了数盏追灯,映照地整片湖面星光璀璨宛如仙境,吹来的夜风带有湖水清甜的气息。她长久地,不发一声地坐在那里,没有一点表情透露出去,此时此刻,她多么羡慕那个女孩子。

她所有的泪都流给了过去。

9:

坐了不知有多久,起身的时候小腿依旧针扎似地疼痛,外面太闹,她不想出去,索性顺着那条小径往花园深处,园林溪石,古香古色,树不多,但因为枝叶茂密,隐隐绰绰的,颇具古中国的神秘色彩,曲曲折折仿佛巨大迷宫,她在里面穿梭,也不怕来来去去走得都是原先的小径,从花园里出来已经将近午夜,宴会才刚刚到达一个小高潮。

她更加不想参与进去,靠着拱形门一壁发呆,秋风渐起,有微微凉意,同时断断续续送来一些模糊不清的句子,并不是她有意偷听,只是老天,讲电话的人倚窗站在她唯一的出路,回头,是夜色下的幽谧花园,像安静委屈的一只兽。

再回去?不不不。

那人背对着自己,西装不知丢在哪里,袖子挽到手肘,她很吃惊,因为那是郑克厉,那是喝醉了酒的郑克厉,呼吸声很重,头发仍旧有型,手机搁在耳边,用一边肩膀夹着,空下来的一只手解着另一只手的袖扣,口齿很不清楚,断断续续地道:“我实在受不了……看到你跟别人走得这样近,我做这些,无非就是有个机会见你一面……我想见你,我又害怕见你,我知道我做的那些事,可是我太难受,我像个傻瓜……”他语调一顿,转至凄凉,“为什么,明明是我先遇到你……”

毫不设防视她为自己人的小郑小姐,以及深更半夜软弱无助,拿着手机告白的小郑先 生,她怀疑眼睛伙同耳朵一起欺骗自己。许嫚屏住呼吸,并不光明的心底,她怀有报复性的恶意期待着郑克厉叫出那个女孩子的名字。

忍着不幸灾乐祸真的太辛苦,她只怕自己真的会当场笑出声,一回头,额头砰一下撞上影壁,报应立竿见影,郑克厉听到那小小一声诶哟,猛然回首,但仿佛用了很久才看清是她,却仿佛只用了一秒即抽身出来,刚刚的痴情落魄,此刻的冷静自持,唯一不变的是他通红的眼睛,大量饮酒的后果。

许嫚心中警铃大作,郑克厉握着手机,垂下手,不动声色地注视她,两眉之间漾出一道细纹。他神色忽变,上前一步高声道:“小心。”

她正往后退,忘记在此之前她还上了一级台阶,脚踝一错,嘶,钻心的疼,疼得她眼泪差点下来。

小郑小姐一路叫着大哥,从游廊一头过来,没发觉她的异样,冲她点点头,转身去搀郑克厉。

两兄妹拌嘴归拌嘴,看得出感情其实相当好。

一会儿又有人过来,自称是柳先生的助理,送来了冰袋跟喷雾。凌晨二点离开之前,都再没见到郑氏中的任何一位。

10:

翌日,江城打来电话,约她出去玩,她脚踝才消了肿,刚刚能下地,当下拒绝。对方兴致勃勃,一个劲儿地撺掇她:“来玩嘛,你再这样深居简出,迟早有一天会被娱乐圈抛弃。”他危言耸听,大放厥词。

她懒洋洋地答:“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也该修身养性,给后浪一些出头的机会。”

他哈哈大笑,笑完后步入正题:“我一哥们在西山种了片桔林,我告儿你,你还别不信,依山傍水的,特风骚一地儿,一般人我都不惜得带她去。走走走,跟哥哥一块儿摘橘子。”

她搜肠刮肚寻找拒绝的借口,他听出了她语句中的推辞,无奈又补充:“你的手机还在我这儿呢。”

这样委屈嗒嗒的借口,大概真是词穷,听得许嫚也笑起来。

“下午我来接你。”

说给赵哥听,他字斟字酌地建议:“……可以更加亲密一点。”她默然不语,赵哥温和地解释给她,“观众尊重坚强的女性角色,你是受害者,曾息影一年,如今正逐渐走出阴影,接受新的生活,江城适合这个角色的你。”

这个季节也真是适合出游,因为温度怡人,日晒也不强烈。一大早江城把车开到她小区楼下的停车场,见到她弯腰进来只是一怔,她没有化妆,只搓了防晒霜,可还是漂亮,从前的美丽依附于胭脂水粉,他望见许嫚的第一眼才懂天然去雕饰的深意,是深水微澜人初醒,是临花照水两相知,有一种美人美在永不自知。

她还穿了一身运动服,头发扎成一个马尾,仿佛年纪很小,露出清亮饱满的额头,忽然咦了一声,因为他蹬着皮鞋。该怎么跟她说,所谓摘橘子不过作戏式的消遣,深山老林俊男美女成群嬉戏才是活动的意义,该怎么跟她说,当她拿出一个半人高的箩筐往他后背车厢里塞,兴致勃勃地仿佛春游的孩子。

他的心动了又动,变得异常柔软,因为是真的可爱。

出了市区车况渐渐好转,她在堵车的时候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只见笔直的高速车道,两岸青山绵延,视线一览无余,尽头是稀薄云层,之后朝阳蓬勃欲出,将那一片云染得通透鲜亮,仿佛琥珀的金色。她看着窗外发了一会儿呆,因为睡迷糊了。

“醒了哈?”

她只觉得不好意思,他倒真的成了司机。许嫚没话找话:“怎么还没到?”

“见到那个收费站没,过了收费站马上就能到。”

她笑:“马上马上,你那匹马得多高啊,这会儿还没上。”

她难得说俏皮话,他很捧场地放声大笑。

路过最后一个收费站,不巧又碰上堵车,所以他特别小心把蓬升上去,从包里拿了一副墨镜戴上,她也顺势把头底下,江城怕她无聊,从车里的储物柜摸出手机抛给她,是她的。她滑动解锁,无语地看了他一眼,他却只是看着路况艰难的前方,嘴角有一个“我就爱做好事不留名”的笑。

他在她的手机下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小游戏,玲琅满目的APP挤满了屏幕。她点开才发觉他挨个都玩过,玩到玩不下去就去下别的继续,等他去看许嫚的时候,她的“小鳄鱼爱洗澡”已经成功通关,正在玩的是一个老少咸宜,具有中国文化底蕴的游戏,斗地主。

拿到手的是两幅顺子一只王,她从牌最大的开始出。

江城看了一会儿,奇道:“你就不怕别人有炸弹?”

她很不解:“我都有两幅顺子了,对方怎么可能有炸弹?”

也对哦……

江城心里快吐血,只觉得丢人,太丢人,强撑着若无其事转开了视线,旁边一辆车无声停住,这一转头还不打紧,刚巧那车副驾驶座上的女孩也看过来,两人目光在空中无意相撞,她的眼神陡然降至冰点。

江城若无其事,加深嘴角笑意。

女孩越过江城看见许嫚,脸色变得更加古怪。许嫚后知后觉了空气中流转的异样气息,她抬起头,是郑世英,不久前她才知道小郑小姐的名字。

开车的那个人叫郑克厉。

江城笑起来,孰若无睹女孩几可杀人的冷淡目光,越过她,跟那边的郑克厉大力攀谈,大聊股票经:“郑大少,郑氏企业到底行不行啊……蓝筹护盘护得也太明显,强行拉住指数,你家那只格外丧气,就差说客官你别走,牛市还没结束……”

许嫚不大懂这些事,但仍能够察觉空气中蓄势待发的较劲气息,像柄箭,弓身饱满,被拉到极致,吹发几可断。

这样奚落,不是江城的风格。

世家公子最讲究的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那一套,再难堪端到面前也只是淡淡,郑克厉手搁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仿佛若无其事,回了他四个字:“你丫滚蛋。”

江城痛快地大笑,畅快淋漓,仿佛毫无芥蒂。

他们两个其实有点像,一看都是北方人,私底下的口头禅是你丫,我告儿你,你别不信,很有地域特色。

江城换了个话题。无论他说什么都能轻易挑起郑世英的恨意,孩子气的恨意,连掩饰都不屑,许嫚渐渐不能装成视而不见,因为太明显。江城一向很照顾身边的女伴,哪怕跟郑克厉聊天,也时不时回头跟许嫚耳语两句,她的坐立不安一样明显。车流渐渐移动起来,他朝左边一摆手,手不过肩,猛踩油门,将那部车远远甩在身后,直飚了十几分钟后才歉意地跟她解释:“我不知道会遇到他。”

许嫚一怔,却想起当初特地过来提醒她郑克厉也在这里吃饭的服务生,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不关你的事。”

只是谁都不肯忘记。

许嫚瞥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江城在这种事情上当真聪明,闲闲解释:“我曾经狠狠伤过她的心。”

他的话一半真来一半假,做不得准,却还是把许嫚惊了一惊,他于是又放声大笑,亮晶晶的眼睛逼近她的脸:“姑娘啊,怎么这么好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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