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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溦一口气走了数百米，直到转了弯方才停下来，后背的衣襟湿~了一半，也在此时，才感觉出脚底的刺痛来。
她捡了花台的台阶坐下，借着花丛遮掩去看脚底，果真被尖利的石子划破，鲜血淋漓甚是可怖。
刚刚坐下，凳子还没暖热，一双皮靴已站在眼前。
陆溦抬头，便看见紧随其后的烈域站在身前。
她连忙起身，笑容无辜讨好：“大人。”
这一回，他没有按惯例赏她一个白眼，而是看了看她的长裙和收好的脚，抬脚向前：“走吧。”
陆溦疼得厉害，也只能咬牙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刚刚走到出口，便看见前面等候已久的霍都。
看见两人走出，他路上露出轻快的笑，热情扬手示意：“哎，我在这里。”好像他们专程在等他似的。
烈域看也没有看他，径直向飞行器走去。
陆溦紧跟其后，被无视的霍都无所谓耸了耸肩，正大光明跟了过去。
“你来干什么？”
“今日父亲要我去拟龙山那边官邸送东西——你把我放在落日桥下的七路就可以。”
他说罢，歪头一笑看陆溦：“正好顺路。”
陆溦正好走在台阶上，脚底生疼，她走得极慢，眼见晃悠，霍都大大方方虚扶了一把：“小心。”
陆溦感谢一笑。
前方传来烈域的声音：“还不快点，要所有人等你们吗？”
这人说话惯常自大，所有人，飞行器除了一个驾驶者，所有人也便就他一个人。
陆溦走到来时的位置坐下，后排的位置虽不能看风景，但最为平稳。
她乖巧坐在座位上，长长的裙摆垂下来，像一朵盛开的清丽的花。
霍都摘下他的墨镜，随便捡了个靠烈域的位置坐下。过了一会，他找到机会，侧头瞥了正看着反射镜的烈域一眼：“嗳，我上回去星域空间站的事情记得吧。”
“你是说飞船被你操作失误坠入星际荒漠那次？”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霍都有两分得意，“我在里面捡到一个宝贝——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
他伸手在伸手掏啊掏啊，掏出一个小瓶子。
蓝色的药丸，外面赫然写着:x哥。
“我在空间废墟中发现了一艘遗落的飞船，大约是末元时期从那传说的世界穿越而来，里面这个东西——是个好东西。”他慷慨大方，小声道，“我给我老爹试过。”
“这就是你非跟着蹭路的原因？”烈域扭头看他。
“好兄弟，自然是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烈域的声音冷淡：“所以……”
霍都颇为遗憾，安抚般补上一句，“其实，一分钟也没什么……”
砰的一声。
过了一会，传来霍都委屈的声音。
“喂，我说，你这人怎么老是动手啊……”
前面的人叽叽咕咕，陆溦充耳不闻，她侧头看飞行器外面，波光潋滟的璀然河已经在飞行器下，日光照拂着河面，仿佛水晶铺地。这和她印象中的吾乡山河，并无二样。山外有山，天外有天，若是不知，多少人会将此乡认作故乡。但是，这里并不是她的家乡。
“真漂亮啊。”她低低道。
“晚上更漂亮，特别遇上流星雨。”身旁响起一个轻快的声音，被赶出了原来的位置的霍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过来，现在正隔着半个座位坐在后座她身旁。
陆溦转过头去，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出声了。
“璀然河是璀然城的母亲河呢。”他见陆溦回应，立刻便笑了，态度亲近而又有分寸，倒是叫陆溦不由多了几分好感，“每次看到都想到一句诗——”
他显然想了一会，却没想出什么像样的诗词，只得抠抠脑袋：“玉树……小时候祖父喜欢，还教过两句，长久不用，渐渐也就忘了,玉树三……”
“玉树三更露，银河万里风。”陆溦转过头看着飞行器的窗外，阳光照在她光洁的脸上，她自然而然脱口而出，立刻让身旁的人听见了。
“……你会吟诗？”他瞪大了眼睛，有点吃惊。
猎哏星云曾有灿烂的文化，据说和传说的异世师承一脉，但在当年的灾难中，从星球离开的所有飞船，没有携带一本书，而是将浩瀚的知识存在了电子光脑中。自从黑暗光元纪年之后，幸存下来的人和飞船损失了很多信息和历史，生存和技术得以保留，但是诗词这样于生存无甚作用的东西便存进了历史的烟海，只有偶有人得一凤毛麟角。
到了后来，随着新技术的革命，光脑几乎全面取代了日常的书写，连写字都变成了有钱有闲的权贵业余的消遣，寻常人只需要打开光脑，口述便会直接语音或图像传话，既稳妥又直接，所以诗词，这是唐人这湮灭一样久远的过往历史一样，几乎不再闻听。
前面的烈域说话了：“会的是不少。”
“是啊。”陆溦目光在远方飘扬，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无动于衷回答，“我的主人教了我很多。”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飞行器里面的气温突然降低了。
“那，不如你也教教我吧？”霍都完全没有感受到怪异的气氛，开始他喋喋不休的请教和无止无休的赞美。
“啊，真的吗……啊，是这样啊……啊这个你不知道吗？……啊，我跟你说……我觉得你真的太好了……啊，你不觉得……”
聒噪声几乎要盖过飞行的声音。
烈域揉了揉额角：“如果你不想现在就下去，最好闭上嘴。”
飞行器里安静了一会。
的确只是一会，短暂的十秒后。
又听见霍都很小声又惊奇问：“嗳，你手腕这个小纹身是什么龙吗？真的是龙？”
璀然河是璀然城的母亲河，孕育了这片丰饶的土地，但这并不是璀然河出名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第一波到达永恒之星的唐人第一次在这里看见了他们传说的图腾，龙。
不，也并不算是龙。除了鹿角龙爪，它们肋生双翼，遨游九天。
在人类来到之前，它们是这片土地的主人，人类来到之后，它们渐渐绝迹，甚至连光脑最精密的计算和匹配也没有阻止它们的灭绝。
霍都从小耳濡目染对这半神一般的庞大生物心生敬慕，和无数孩子一样，他曾经梦想过有一条龙，只要在它背上，不，就算是爪子上趴着飞一会也好。
那时候，是烈域和玈单无情打断了他的幻想：“龙背有毒刺，只要它们想，一滴便可以杀掉一个镇的人；垂直高度超过十公里，空气稀薄得会让人在三分钟内窒息，气温因高度降低到只有零下二十度，所以，按照这样的飞行速度，大概十五分钟你就挂掉了。”
却没想到现在会在这个女孩子的手腕上重新看到这个神奇的生物。
听见霍都问话，陆溦嗯了一声，肯定了他的疑问。
霍都呼了口气，闭嘴了一秒，又开始压低声音叹气：“上个月，河里的最后一只龙死了，死的时候，全身都在流血，唉，听说因为它不停的挣扎，锁链陷进了血肉，连骨头都露出来了。”
陆溦问：“它为什么要挣扎？”
霍都压低声音，看了一眼前方的烈域：“指挥官大人想要一只新的飞龙。”
“可是只有一只龙，怎么……”怎么匹配出新的龙来？
霍都抓了抓头，过了一会才说：“龙也许没有，但是其他类龙的动物总还是有的，而且，已经做了光脑的基因匹配……”
短暂陈述后面的过程无法想象。
陆溦咬住了嘴唇。
霍都再要说话，便听见烈域突然一声冷喝：“趴下。”
“嗳，你这人太不讲道……” 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要人趴下，霍都话音未落。
下一秒，整个飞行器剧烈晃动了一下，陆溦猝不及防滚在地上，紧接着，是第二下。
“该死。”霍都抓紧扶手，勉强站站稳。
驾驶舱外，他们的飞行器前面是两个破破烂烂的二手飞行器，正以同归于尽的架势横冲过来，方才的两次激光弹击中了它的外壳，但并没有形成致命伤害。而嘶嘶的烟雾透露着来人视死如归的决心。
烈域快速衡量了形式，再不犹豫：“跳伞。”
他将两个伞包一人一个仍向陆溦和霍都。
然后快速对驾驶者下了命令，紧接着飞快套上自己的伞包，等他穿好去看陆溦时，她已干净利落撕开了长裙，将它们像裙裤一样绑在脚踝，这样可以最大限度保护双~腿。
烈域快速给陆溦扣上安全扣，转而看霍都：“你先跳。”
“又是我。”霍都话音刚落，舱门已经打开了，巨大的风涌了进来，所有人的衣衫猎猎作响，下面便是金光粼粼的璀然河。
陆溦的长发全数飞了起来，挡住视线，这样危险的概率提高很多，烈域拔~出腰间的刀，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不。”她只说了一个字就识趣闭上了嘴。
这些小事并不值得什么。
他们的目光在一瞬间交错，如同第一天见面那样，没有多余的情绪。
刀锋刺目冰冷，如期逼近，近在耳畔，但是并没有挥刀断了她的长发，而是从她的衣襟上割下几根流苏来，然后他迅速而粗~鲁捆在了她的头发上。
霍都的降落伞在半空打开，像一朵七彩的云。
烈域走到了舱口，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陆溦看着他，就在她以为他即将抛下她先跳下去的时候，他突然转过身，伸出了手~掌。
他似乎在说话，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说。
陆溦两步走过去，将手放在了他手~掌上。
她的手从没像现在这样冰冷。所以，也从来不知道温暖竟会是这样一种奇怪的感觉。
在这一瞬，他带着她从舱口跳了下去。
失重的一瞬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很快，凝滞的空气开始快速搅动，是更快更磅礴的风的声音，两个人身上的翼服完全打开，他握着她的手，从云端一跃而下。
她想说话，但是风湮灭了她的声音。
山川长河在下面如此渺小，恍如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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