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历史

第18章 八月之光(2)

作品: 锦葵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56|

老域名(9txs)被墙,请您牢记本站最新域名(55txs.com)

这句话是蓝郁芳酒醒后对我说的,前一晚,我在麦当劳门口与喝得不醒人事的她撞个满怀。踩着高跟鞋,头发挽成一个漂亮发髻的蓝郁芳浑身酒气,她瘫坐在地上,嘴里念念叨叨的不知在说些什么,尽管她如此狼狈不堪,但她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高贵和典雅依旧令我惊讶,她那么美,醉态百出依然令人动容。

她的包掉在地上,包里的物品散落一地,我瞥见她那个厚厚的钱包,里面塞满了钱,我承认有那么一刻我想拿了钱包一走了之,但我不忍心也不敢,虽然我确实急需一大笔钱以维持我在这座陌生城市里的生存。

我从她钱包里找到了一张名片,之后在街上拦了一辆出租车,让司机帮忙把浑身瘫软的她抬进车里,坐回车里的时候司机问我:“去哪呢?”

我拿起名片,借着车里昏暗的灯光,告诉司机:“恩平街30号”。

蓝郁芳枕着我的双腿,眼神迷离,我抱起她的头,没想到她扑哧一声,吐得一塌糊涂。车里弥漫着一股酸溜溜的味道,我的外套被弄脏了,我问司机:“还有多久才到?”

“十来分钟吧。”

我忍住胸腔里泛溢起来的恶心,看了看手里的名片,轻声念起了她的名字:蓝郁芳。

“恩平街30号”并不是她的家,我也是下了车之后,才看到招牌上大大的“兰桂坊咖啡厅”几个字。咖啡厅里空无一人,我把在她包里找到的钥匙一一试了遍,最后终于把门给打开了。摇摇晃晃地背着她走进了咖啡厅,然后抹黑打开门后的电源开关。“唰”的一声,头顶的水晶灯饰亮了起来,整个咖啡厅被一种暖色调的光芒所笼罩了。

我第一次看到装饰得这么别致而有情调的咖啡厅,简直被吓呆了。但我顾不上欣赏周围的布景装饰,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如何安置这个喝得不醒人事的女人。

我把她轻轻放倒在沙发上。咖啡厅分两层,我顺着木制楼梯爬上二楼。二楼是两间卧室,还有一个布置得更加精致的客厅。

我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才把她送到二楼的一间卧室里。

我帮她脱了高跟鞋,把她塞进被窝里,盖好被子。把她安顿好之后,我累得气喘吁吁。我盯着睡梦中她那张静谧而安详的那张脸看了许久,有那么一刻,我想起了我那死去的母亲,她也有一张和眼前这个女人一样耐看的脸。

这时我才意识到身上还穿着弄脏了的外套,我环顾了一下卧室,然后打开白色的衣橱,在衣橱里随便挑了几件衣服到浴室里换洗。花洒洒下的热水使得浴室里雾气蒙蒙,我看着镜子里赤裸裸的自己,仿佛置身于虚幻的梦境之中,半个小时之前,我还流落在街头不知去往何方,没想到现在就找到了栖身之所,尽管明天过后我就不再属于这里。不过起码这晚不用再胆战心惊地度过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帮她,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个陌生人。我也不过一时心血来潮帮了她一把而已。我不相信所谓的缘分,也不相信所谓的天降贵人,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甚至已经开始不相信人了。

热水从头顶淋下来,浴室里氤氲的水汽令我感到安稳,那一刻,我是沉入深海之中的游鱼,我闭上眼睛,尽情享受这难得的温热。也许明天过后,我就要离开这里了。想到这里,我有些难过,我蹲在地上,靠着冰冷的潮湿的墙壁,感觉被人掏空了一切。

我足足在浴室里洗了一个钟头,动作机械而麻木,脑袋放空,什么都不去想。

洗完了澡,穿好衣服,吹干头发之后,我就累得动弹不了,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那是我历经了跌宕起伏荒谬人生之后第一次睡得那么香。卧室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被子散发出来的柔顺剂的气息渗入嗅觉里,我把自己包裹在一个温暖舒适的蚕茧之中,睡得无比安稳。

隔天,我在满地碎银一样的阳光中醒来。睁开眼睛才发现她正盯着我看,我吓得仓惶爬起来,战战兢兢地吐出两个字:“你好。”她对我温和地笑起来,她的眼睛如此好看,尽管眼角泛着淡淡的鱼尾纹。我感觉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醒后所看到的,是与昨晚全然不同的蓝郁芳,很明显她早已梳洗完毕,换了一件崭新的套头衫,头发依然挽成一个好看的发髻,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穿高跟鞋。脚上一双白色的绒毛鞋子,看起来极为温暖。这样的一个她,褪去了所有的装饰,只留下素面朝天的一张脸,可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依然美艳动人。

她拉开落地窗帘,让阳光倾泻进来。

“别害怕,这是我开的咖啡厅,我叫蓝郁芳,你可以叫我蓝姐。”

她坐到床沿,轻轻地帮我把散落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我有些不自然地挪动了身子,朝她露出尴尬的笑容。她问我:“谢谢你昨晚把我送回来,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叶重阳,重阳节的重阳。”

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念道:“重阳,很有意思的一个名字,你是重阳节出生的吧?”

“嗯,是的,蓝姐。”喊她“蓝姐”的时候我有些不习惯。

接着她有又断断续续和我聊了很多,我不敢把自己的故事和盘托出,毕竟对我来说,蓝郁芳还只是一个外人,我必须有所保留。她如有所思地听着我说,片刻之后,她问我:“你愿意留下来吗?”

我将信将疑:“你的意思是……让我留在咖啡厅工作?”

“嗯,留下来吧,以后别把我当外人。”

我高兴还来不及,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

这就是我初到“兰桂坊”的情景。后来我才知道,“兰桂坊”是香港非常出名的地方。蓝郁芳取这个名字也是出于她对香港的留恋。她早年在香港生活,和丈夫离婚之后,就带着女儿来了一江之隔的鹏城。我来“兰桂坊”半年的时间,只是听过蓝郁芳提到她女儿,却从未见过。蓝郁芳说:“我女儿刚考上大学,现在到处疯,昨天才给我发短信说她到香格里拉去了。”蓝郁芳说起女儿的时候总是一脸的幸福,仿佛女儿便是她的世界她的一切。

蓝郁芳问我:“这首歌好听吗?”

我侧耳倾听,音箱里飘出来的是一把非常纯粹的女声,像一个爱幻想的少女在自弹自唱。我问她:“这是谁的歌?”

蓝郁芳惊讶地看着我说:“这你都不知道?陈绮贞呀,我这老女人都被我女儿熏陶到不行了,她说听陈绮贞的女人永远不会老。”

我笑笑说:“蓝姐你本来就不老嘛,你比赵雅芝还好看呢。”

小时候,我觉得赵雅芝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女人,把一个痴情而固执的白素贞饰演得惟妙惟肖,岁月不饶人,但赵雅芝似乎天生拥有一张不会老去的脸,历尽时光淘洗,依旧像一颗纯净的钻石一样风姿绰约璀璨夺目。而在我的想象里,蓝郁芳的女儿应该也和她一样,母女俩像同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她应该是那种从小生活在殷实的家境里,没有经历过太大的风雨,知书达理,过着能够支配自己命运和未来的惬意人生。这样的女孩,实在令人艳羡。

对我来说,蓝郁芳的女儿只是一个影子,一个还未延伸到我的世界里的影子。我对她的所有了解不过从她母亲口中得出。打死我也不相信,有一天这个影子会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然后和我的生命之河交汇在一起,一起朝着生死未卜的大海奔流而去。

有时候命运就是喜欢开玩笑。到兰桂坊工作不久,我居然发现自己怀孕了。月经停了十几天之后,我预感到要“出事了”。我不敢告诉任何人,包括蓝郁芳。我偷偷跑去附近的便利药店买了验孕棒,溜进洗手间里。当我坐在马桶上,看到验孕棒的观察窗上出现紫红色线条的时候,我的头像被人重重锤了一下“嗡嗡”响个不停,那片紫红色像是从我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我握着验孕棒的手不停地抖着,这下子我简直欲哭无泪。我反复回想着过去发生的所有细节,包括那个喝醉的晚上,还有服下避孕药的前前后后。思索良久,我差点喊起来:“天哪,他买的是过期的药!”除了这个猜测,我也想不出任何理由了。我原以为我离开了那里离开了他就可以高枕无忧了,谁知他投下的定时炸弹竟在关键时刻“砰”的一声爆炸,把我炸得粉碎。

我把验孕棒丢进马桶里,按下出水开关,把它彻底冲进看不见的下水道里,然后穿好内裤,拉上裙子,照着镜子整理了下头发。好久没有细细地看自己了。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扎着马尾辫,上身是暗黑色的工作制服,我身体里的那一颗魔豆悄然滋长,缠绕的藤蔓把五脏六腑紧紧包围起来。这样的一个人,距离当初的那个我,究竟有了多少变化呢?

我没有继续想下去,因为有人敲洗手间的门。我应了声:“好了,就出来。”

没有人看到我因恐慌和愤怒而苍白一片的脸。

之后那几天我过得如履薄冰。一方面害怕蓝郁芳发现我的“秘密”,另一方面又在寻找适当的时机把胎打掉,那种感觉像做了亏心事一样,处处小心翼翼,唯恐露出马脚被人识破。我选了星期天去医院。我和蓝郁芳请了假,谎称肠胃炎要上医院一趟。

蓝郁芳想开车送我去,被我拒绝了。

“蓝姐,不用麻烦你啦,再说店里还忙着,我自己去就行。”

再三僵持不下,不过最后还是她做出了让步,她脸上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表情:“一个人小心点。”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的,蓝姐不用担心我。”

离开兰桂坊之后,我像一个单独作案的小偷一样,打了辆的士,去了市中心的一家妇科医院。

以前看电视剧,最令我无法忍受的就是广告时间插播的那些“妇科疾病、无痛人流”之类的烂俗广告,我曾一度怀疑中国人的生理健康是不是处于一种极度失常的状态,要不何以类似的广告会见缝插针无孔不入。我万万没有想到哪天我也成了这烂俗广告的一名“消费者”。这个社会每天都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前飞奔,人们被来势汹涌的经济浪潮席卷而去。每天只要一睁开眼,就开始作为巨大城市机器的一个零部件,疯狂运转,无法停歇。我们消费符号,消费物质,消费堆积成山的虚假广告。没想到最后,我会选择这样一种方式“消费”子宫里尚未成型的“婴儿”。想到这里的时候,我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从医院回来,我休息不到一天就继续上班了,我没有听医生的劝告,也不敢和蓝郁芳请假,只能拖着尚未恢复的身子在兰桂坊里忙个不停,甚至比之前更卖命了。

谁也不知道我的心里,藏着怎样一个可怕的秘密。

在兰桂坊的日子,忙碌而充实。如果我可以预先穿梭时空一览此后漫长人生的话,这一段日子绝对算得上最为风平浪静的了,没有勾心斗角,不用整天担心害怕。每天都能感觉到自身存在的意义。蓝郁芳让我住在咖啡厅二楼,下班后,一般都是晚上十一二点了,咖啡厅的大门关上,人去楼空,整个屋子里就剩下我一个人。晚上睡不着,我就爬起来,打开电视,把蓝郁芳收藏的那些电影碟一张张拿出来,挑自己感兴趣的放进碟机里,从《罗马假日》到《泰坦尼克号》,从好莱坞的商业大片到那些看得令人压抑的文艺片……在漫长的光影里消磨时光,不开灯,房间里只有电视屏幕上闪烁的光,躲在电影里的人,他们自有喜怒哀乐,他们在不属于自己的故事里生老病死,我多么欣羡电影里的人生,真实与虚幻交织在一起,你可以扮演自己想要的角色,只要剧本允许,你就可以越过现实的栅栏,变成一匹脱缰的骏马,在梦幻的草原之上驰骋。许多个夜晚,我把自己包裹在一床厚厚的被子里,盯着电视看,一直到眼睛酸涩倦意袭来才躺倒床上,一觉到天亮,又开始新一天的工作,周而复始。只是偶尔会看着电影发呆,台词在耳边响,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这样的夜晚,人心是孤独的。

孤独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无法爱上孤独。

那时我多么想念陆兆臣。他的笑容,还有那双狭长的眼睛,时而忧郁,时而又充满令人沉迷的邪气,想念一个人的时候,连空气也变得潮湿,像一片青苔,它在心里阴暗的角落里恣意滋长着,覆盖着,没有阳光来驱逐它,它把生命活成了一片熨帖的姿态。想一个人的时候,任何有关他和我的回忆都变得刻骨的真实,真实过后,便是无法倒转的时光侵袭而来,黑压压的,像厚重的云层。

亲爱的陆兆臣,请原谅我不辞而别。

可是,可是为什么这么久了,我还是会这么想你呢?你现在到底在哪里呢?

没有人能够回答我的问题,我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之后便把脸深埋在被窝里。

蓝郁芳是个懂得生活的人,有时候她忙累了,就干脆在店门口挂上“停止营业”的牌子,然后卸下所有的事情,手机关机,开着她那辆银白色的保时捷载我去兜风。坐在车里穿梭于车流之中的时候,我想起了初到鹏城的情景。彼时我只是一个局外人,对这个城市来说,我是漂浮在空中的一粒尘埃,找不到落脚的地方,只要一阵微风,就能把我抛向未知的地方,因为无人关心一粒尘埃的存在。

蓝郁芳开车的时候戴一副大大的蛤蟆镜,看起来好像好莱坞电影里飙车的超级女特工。

我问蓝郁芳:“你经常这样吗?”

她顾着开车,没听清楚我的问题:“你说什么?”

“你经常这样突发奇想就关上店门人间蒸发么?”

“在这个城市生活,如果不懂得适当停下来,迟早有天会被关进精神病院的。”蓝郁芳用开玩笑的语气对我说。

我盯着前方因红绿灯而停下来的车流,看不到尽头的车辆里,藏着多少躁动不安的灵魂呢?人生这条漫长的道路上,又究竟能有多少盏红绿灯呢?

我拖着晒帮发呆。蓝郁芳叫了我一声:“重阳,待会一起去美容院吧。”

我一听吓了一跳:“蓝姐,这……恐怕不太好吧?”

蓝郁芳有些气急败坏地说:“这有什么不好的,都跟你说别把我当外人啦!”

您可以在百度里搜索“锦葵 (55txs.com)”查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