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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城市的另一面(4)

作品: 欢喜城 |作者:林培源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03-21 14: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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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一个男人共处一辆车,虽不是什么名牌车,但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景象,时间过得极慢。

骆骏问她要不要听点音乐。她说,行啊。回答得有些漫不经心。

于是一把浑厚低沉的男声在车里流淌起来。简单的吉他伴奏,风一样吹着,辽阔得没有边际。她觉得旋律很熟悉,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听过。

“目击众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

我的琴声呜我的咽泪水全无,

我把这远方的远归还草原……”

骆骏看她听得入神,便不去打扰她,只是静静的,像欣赏一件艺术品,沉浸在飘渺的遐想中。这首歌他反复听了无数遍,前奏一响,他就会陷进去,像听故人在耳边低声絮语,有一种浑身通透的感觉。音乐把车里的气氛变得流动,车开得慢,但人却似浮在了旋律之上,叶贞青用手掌托住下巴,很享受地听着歌,又看到他修长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叩,和着节拍,那是一双医生的手,无疑,此刻它们都变得跳跃,不安分,因为长期戴着手套,他的手看起来要比正常男子白些,甚至有了略微的细腻之感。叶贞青忽然对他的手有了好感,她想这双手除了做手术、开车,还会干些什么呢?她痴痴地想着,望着前方,说真的,除了这些,他一点不像个医生,除下白大褂,换上日常衣服,倒和城市里其他的男人没多大区别。

歌声落下,她长叹了一口气,问骆骏:“歌很熟悉,谁唱的?”

骆骏调小了声音,眼神发亮,他像个熟识掌故的先生一样,慢吞吞地说了起来:“这首歌叫《九月》,写歌的是个诗人,叫海子,后来有个盲人给它谱了曲,也只有他才能唱出这首诗的味道啊,除了他,没人能唱得这么好了。你听这旋律,这腔调,好像天生就该这样唱。”

叶贞青对海子有印象,没想到他竟然还写了这样好的诗。她说不出那种感觉,有点忧伤,又不全然是忧伤。她不知道是盲歌手唱得好,还是诗本来就写得好,总之,这样的诗谱上这样的曲,简直天衣无缝。

叶贞青说:“看不出你还有这喜好。”

“职业和兴趣爱好是两码事嘛,不能混为一谈,否则人生多无趣,你说是吧?”

叶贞青抿着嘴,若有所思地点头。

骆骏继续说:“可惜海子死了……不然还能写出很多很好的诗来,唉——人生无常呐。”他感叹一声,语气里包含了无限的惋惜。叶贞青很是惊讶,她问:“他怎么死的?”

“自杀,听说他抱着书躺在铁轨上,火车一来,就压成了两段……”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她怎么听着都像是个古老的寓言,心里震惊,他为什么要自杀,还要选择这样一种死法,很淋漓,很诗意,怎么说呢,或许还带着那么点“浪漫”。

骆骏问她:“要不要再听一遍?”

叶贞青微笑着摇摇头:“一遍就够了,歌也要看缘分的。”

骆骏问她:“有特别喜欢的歌手吗?”

叶贞青想了一下,皱皱眉头。“没什么喜欢的歌手吧,我也不怎么听歌,具体说我就不是一典型的八零后,人家追星什么的我不太热衷,你说我是不是有点怪?”

骆骏笑笑:“怪倒不至于,就是特别,特别的女人才有魅力嘛。”叶贞青知道他这是借题发挥,是在间接夸她。她不好意思接话,就望向窗外,当没听到,其实内心早已泛了波澜。长这么大,还很少有男生当面夸她,何况还用了这么委婉的方式,不落窠臼,一矢中的。他趁机用眼角余光瞄了瞄她的侧脸,很贪婪的,像要一次看个够,她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带着火辣,只是,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车厢氤氲潮湿,整个城市陷入因暴雨而带来的迟滞感,车开得慢,人也慵懒,暴雨打破这庸常生活的格局,给俗世男女提供了逾越常规的各种契机。车外昏暗的光线微弱地打在她脸上,她扎马尾辫,刘海随意地搭着额头,整个人微微靠在车窗上,注视着前方,似乎身边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消失。

这样的叶贞青看上去很像文艺片里那些独自搭车旅行,孤独而凛冽的女生。

骆骏想,叶贞青,你怎么可以这么好看呢?

好不容易回到学校。叶贞青万般感谢骆骏。只是要下车的时候,麻烦来了,她身上穿着的外套湿透,她不知道怎么处理,直接还给他吧,怕是不好,可是不还他,难道拿回去洗?她长这么大还没给别的男人洗过衣服呢,如果让室友知道了,指不定又会猜来猜去说个没完。两种针锋相对的矛盾念头在心里打转。这么大的雨,有个男人心甘情愿送她回来,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即便她向来不喜欢别人对她太好,因为一点的好她会放大好几倍,然后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循环播放。这是女人的通病,改不了。

不过眼前的情况不容她多想,和他眼神对接的那一刹那,她终于知道该怎么做了。她几乎脱口而出:“我帮你洗外套。”她的口气听来既不像疑问,又不像肯定。

骆骏像猜到了她会这么做,不过嘴上还是推辞:“怎么好意思让你洗呢,放在车里吧,我拿回去洗。”叶贞青不退让,这回是不容置疑的口吻了:“还是我洗吧,今天多麻烦你载我,不帮你做点事情我良心不安哦。”最后这句,叶贞青说得像开玩笑,但分明给了对方一个台阶,也给了自己一个借口。骆骏争执不下,他知道自己得逞了:“那好吧,我不勉强了。”

——不过说到底,这件事上究竟谁勉强了呢?

叶贞青下了车,一手提着脱下来的鞋子,一手抱着骆骏的外套,外套湿冷,但抱在怀里却是暖的。她像只逃离的兔子一样,一跳一跳地跑上楼梯。内心被一种微妙的情愫充盈着,有欣喜,有悸动。忘了回头说再见,也不晓得路过的女生看到停在楼下的车和车里的男人,会作何感想。她只是上了楼梯,进了门,又折返身,趴在窗户后面往外看,手里还紧紧拽着他的外套,外套滴着水,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怔怔地,想看清楚骆骏的车开走了没,这时的她,多么像个内心塞满了希冀和渴念的顽童。她一定想不到吧,就在她上楼的时候,车里的骆骏也定住了,手握着方向盘,透过模糊的车窗看她微微摇晃的背影。他们之间,隔着一幕雨,不远,也不近。

一切像一篇圆润流畅的文章,起承转合,契合了他原先的设想。对他来说,叶贞青的生涩和内敛,反倒成了吸引人的特质所在。他回想一路发生的事,嘴角浮出浅笑,是那种胸有成竹的浅笑,这浅笑里包含了求胜心切,和一股征服的欲念。他想,这个女孩子还真的挺特别,和他平素接触的那些不同,她浑身上下散发着和寻常城市女子截然不同的气质,不造作,又不过于拘谨,涉世未深,又不至于太过肤浅。他想起第一次看她时,她一脸抑郁,坐在走廊长椅上,藏了一肚子心事。今天接触,又是另一番感受。她看他的眼神,不再像之前那么紧张,略带笃定,是愿意相信的眼神。他乐意接受这样的笃定,也需要这样的笃定,在这笃定里,他读出暧昧临界的符号。女孩子多变,是天性使然,还是环境作祟?现在他看她的眼光,变得迥异,眼里多了一点暧昧,一点留恋。他没有即刻离开,因为此时的叶贞青,是搁在前方的一块站牌,写满了希望,和等待。

他点了根烟,贪婪吸了一口,像要把叶贞青带给他的愉悦一口吸尽。

叶贞青照例在医院里过着单调乏味的实习生的日子。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医院里来来往往的脸孔天天不一样,叶贞青闲暇时就会想,进来的这个人,是哪里的,什么身份,又有怎样的社会关系,是好人,还是坏人?有的一看就是富得流油的那种人,有的则看不出。然而不管哪种人,一进了医院就处于同一个层面。从某种程度上讲,疾病是唯一能拉低人与人差距的东西,尽管谁都讨厌它,想远离它,但没办法,很抱歉,你生了病,你要死了,再多的钱都没法救你。

叶贞青听人家说,骆骏是这家医院最年轻的外科医生,能进手术室的,大多是经验丰富并且上了一定年纪的。可在叶贞青看来,他怎么也归不到“拿着手术刀给病人开膛剖肚”的那种。从他身上,闻不到医生该有的冷峻,或者说谨慎。

大概叶贞青对他了解不深,人都是多重性的,说不定他脱下白大褂,就成了另一个人呢?

她试着把时间拨回故事开始的那个点。如果当时没有穿他的外套,没有把外套洗了还他,是否接下来就是另一番剧情了?山长水短,风云流转,一个错身,即天涯。

但假设再理想终归虚空。叶贞青不愿欠人情,她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得到想要的,她愿意付出,并且谨小慎微;反之,别人赠她的东西,她不能白拿,为此,她要想方设法回赠对等的东西。这样的性格说不上是好是坏,反正女人总会找到能忍受她性格的男人的。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届时对那男人来说就非忍受,而是享受了。

夏日的天气反复无常,落了一阵的雨很快褪去,隔日又是晴好的天。

她把外套洗好,晾干,叠得整整齐齐装在袋子里,下午上班时找到他,亲手还给他。他接到她递来的衣服,惊愕,又欣喜。他打开袋子,闻到衣服上洗衣液的清香,和阳光残留的干爽味道。他的开心都写在脸上,看她时满眼温和,反倒是叶贞青显得不自然了,好像洗衣服的是骆骏,而非她自己。骆骏于是趁热打铁,说:“等我做完下午的手术,一起吃个饭吧。”他的眼神是笃定的,叶贞青有些预料不到他会向她发出邀请。办公室里还有人,叶贞青找不到拒绝的时机和理由,只得点点头,退了出去。

在和男人相处方面,她还真是生手,男人一点头一牵手,她就只能乖乖跟在后头了。

走在空旷的走廊上,她不知怎么定义当时的心情,有点惊喜,又有点不安。“等我做完下午的手术,一起吃饭哦。”她想起他发出邀请时脸上的微笑,无法拒绝的魅力水一般漫上来。不过几天而已,骆骏就对她这么好,虽则这好大半出于偶然,不过就当他是出于真心好了,反正也不会坏到哪去,不就吃个饭么?不至于猜来猜去的,说不定人家还真就对自己一点意思都没。更何况从小到大几乎没什么男生会请她,她也从未请过别的男生。

“邀请”这个社交行为对她来说,是空泛得不能再空泛的词了。

那天下午的手术,是给一个中年男人切除腹腔生的肿瘤,手术很顺利。骆骏和另外一个医生离开时被病人家属团团围住,他把好消息带给他们。看着家属如释重负的表情,骆骏长叹一口气,从某种程度上说,医生是病人和家属的救世主。

他去盥洗室洗手,消毒,把白大褂换下来,洗了把脸。

结束了一场战斗,他需要彻底的放松来消除精神上的紧张和疲惫。他要把身上那股医院的味道去掉,所以,他花了比平常更多的时间,用洗手液洗手,把头发梳理一番,还特地喷了抑汗剂。在约会方面,他驾轻就熟,知道和什么样的女人约会要穿什么样的衣服,该如何打开话题,并且不落俗套。他发了短信给叶贞青,让她去市中心的一家咖啡酒吧等他,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对骆骏来说,那里有独属于他的气味,就像狩猎时圈起来的场,他有主场优势来赢这场角逐。

吃饭地点约在一家叫“海角七号”的咖啡酒吧。为了这个“约会”(她打心眼里将其定义为约会),她特地先回宿舍换了件浅色的无袖雪纺裙,再打的过来。她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心里是有些紧张的,叶贞青一身打扮,看似随意,却是极讲究的:裙子过膝,下摆的部分薄如蝉翼,露出一双白皙的脚,她换了双黑色的平底鞋,头发放下,上班时化的淡妆还在,她又涂了唇膏,这样嘴唇看起来不至于太苍白。如此悉心打扮,对她来说还真罕见,她坚定了走“清新丽人”的路子,浑身上下要协调,要自然,不显得刻意,不能给对方留下她是在期待这场“约会”的印象,绝对不能。等骆骏的间隙,她有小小的躁动,混合着从心底升腾起来的欢喜,整个人也略微紧张,担心没能给骆骏留下好印象,要是能穿得再好看一点就好了,她想。她向来不擅长打扮,不会兜售自己。于是她又从包里掏出小镜子,对着脸照了好一会儿。这是她唯一能做的:整饬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和服饰。确定没有丝毫紊乱和不妥后,她才放松下来托着下巴,目光投向窗外。她在寡淡和希求中等他来,并在心里反复掂量,待会见了,该摆出怎样的表情最合适。

“咖啡酒吧”的经营理念类似某种“混搭”,在这里并不常见。年轻人追求的是酒吧迷离的灯光和各种暧昧刺激,享受酒精带来的痴醉。现在,顾客寥寥无几,还不到真正热闹的时候。服务生拿来菜单,叶贞青说:“先放着吧,我还等人。”她环顾了一下,这里的装修风格,以木制品为主,餐桌也是条纹木的,中间嵌上玻璃,和黑色的地板形成对照。墙上贴了几张电影海报,叶贞青认出了抱着吉他的范逸臣。她觉得,范逸臣剪短头发比之前好看多了。透过窗玻璃,可以看到反写的“海角七号”四个字。这部电影她至今没看过,也不知讲的怎样一个故事。不过“海角七号”这名字挺吸引人的,像随时准备起航,还带着与生俱来的漂泊的沧桑感。

——她对名字的怪癖又犯了。

这时,厚重的玻璃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骆骏走了进来,顿时让叶贞青眼前一亮,眼前的骆骏,分明和先前大不相同,没了白大褂,也没了那天雨中的狼狈。黑色的短袖衬衣和浅灰色的休闲西裤,很简约的打扮,但通身上下看起来干净、落落大方。

叶贞青竟把想好的表情和动作给忘了,只朝他挥手。

他走过来坐下,脸上带着浅笑,“真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还好啦,我也是刚到,手术顺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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