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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终端坐一旁的佟国公府老太太，素来知道侯夫人柯老太太是个重男轻女的，平日在外做客也是嘴里只念叨儿子孙子的人，即使偶尔提及儿媳妇、孙女，也必定是寥寥数语，语气也丝毫没有引以为傲的自豪感。
只是佟老太太真心没想到，柯老太太对孙女的厌恶已到了如此……极品的地步！
那般劣质的南珠绢花也送得出手？
侯府又不缺那点银子！
柯老太太做得出，佟老太太却是见不得，瞅着小小的活泼可爱同她孙女一般大的鱼樱，只觉得这小姑娘真心可怜见的，摊上了这么个祖母。
亏得小鱼樱外祖母家富庶，娘亲又是个嫁妆丰厚极了的，要不那日子指不定得过成什么穷酸样。
孙女可是要富养的，日后说亲时也好嫁个好人家。
若从小眼界浅，没见过名贵玉石等高档东西，日后嫁到夫家定会被嫌弃，到头来，孙女联姻可就为娘家捞不来什么好处了，还要被夫家嫌弃娘家人眼皮子浅，不会教女。
思及此，佟老太太委实有些瞧不上柯老太太的眼皮子，实在有些过于肤浅。
却说，那苍白如死鱼眼睛的南珠绢花一出现，柯姑娘一双眼珠子也愣住了。柯府虽比不上侯府的富庶，近些年家道也败落了，可那些个名贵翡翠、和田玉、蓝田玉、东珠、南珠等的好劣还是大致能分清的。
眼下，小鱼樱手里托住的那绢花，她只瞥了一眼，便明白有多劣质了。
只有低等的出身，才会配劣质的头饰！
别看柯姑娘面上装得贞静温婉柔顺，心里却实实在在是个好强爱争高的，哪肯戴那羞辱人的玩意儿？
家道越是中落，就越是在乎这些个面子！
她可以打扮得素净简单，那是因为有句诗叫“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如此未必丢人，反而还能博得些贵妇人的赏识，比如她的姑母柯老太太。
柯姑娘知道，柯老太太不大喜欢出身商贾之家的世子夫人，与自家娘亲通信时屡屡提到“世子夫人吃穿用度过于奢华，毫无勤俭持家之美德”。
正因为如此，她今日过来才着意穿得简朴大方些，一来好博得柯老太太的好印象，二来日后也好博取同情分。
尽管如此，柯姑娘却是绝不接受她人的“侮辱”的！
“鱼樱，你的好意姑姑心领了……”按照柯姑娘骨子里的要强性子，那是不需多想便要直接开口拒绝的！奈何，这绢花是柯老太太赠给鱼樱的，所谓打狗看主人，她可不能明目张胆的表示出嫌弃之意，免得落了柯老太太面子，于她不利。
便装出一副笑脸，声音柔柔的：“还是咱们小鱼樱最适合戴樱粉色绢花了，漂亮的樱粉色，与咱们小鱼樱粉粉嫩嫩的脸蛋最搭。”
柯姑娘原以为，这般拒绝便够了，毕竟六岁大的小女娃还不懂得分辨好次，以为小女娃心里是真的极其稀罕这绢花的，毕竟鱼樱脸上还露着万分不舍的神情呢。
可偏偏……
肥嘟嘟的小鱼樱，举着一双又白又嫩的小手儿，双手小心翼翼，爱如珍宝似的，捧起那对死鱼眼睛，还泛起一脸忍痛割爱的小表情，向柯姑娘又走近了半步，娇软着童音仰头道：
“小姑姑，你不用客气，我娘说了，有好东西就要懂得与人分享，才是讨人喜欢的好姑娘。”
“今儿个，我喜欢小姑姑，这漂亮的娟花儿就送给小姑姑了。”
“我和小姑姑有缘……”
娇娇糯糯的声音，听了便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瞧瞧，这张会说话的小嘴儿，鱼樱当着外人的面，可是将“会教导孩子”的金条都贴在自个娘亲脸上了。剩下的“用劣质绢花待客”的过错，自然全是柯老太太的不是。
六岁稚儿，最是童真，自是不会撒谎来为娘亲脸上贴金了，一时佟老太太很是欣赏侯府世子夫人的涵养，更是觉得柯老太太做法不上档次了。
鱼樱是心底乐呵了，算是间接为多年受婆母气的娘亲出了一口气，柯姑娘却是被她逼得脸颊都快烧红。
柯姑娘不愿意戴上那些个劣质绢花，可鱼樱小外甥一口一个“好东西要与小姑姑分享”，要不就是“我与姑姑有缘”，这些话儿无可反驳，柯姑娘在短短一瞬间快憋出了内伤。
她包袱里明明有昂贵的头饰，她都故意没戴，眼下却要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逼得戴上那些个掉档次的廉价绢花？
打死她，都不愿意！
柯姑娘憋得一张小脸都快红了！
“小姑姑欢喜得脸颊都泛红了。”鱼樱仰着小脸蛋，笑得洁白的小贝齿都露在了外面，弯弯的小唇儿迎着窗外透进来的春光，整张小脸都明媚极了，像极了玉雪可爱的小仙子。
鱼樱躲在六岁大的小身子里，尽情扮天真和可爱，逼得柯姑娘躲无可躲。
顾鱼聆刚给柯姑娘套上了两只金碧辉煌的镯子，眼见四妹妹主动出击了，忙不迭地附和道：“哇！还是祖母赏赐的绢花好看！”
尽情睁着大眼说瞎话！还一点都不脸红！
顾鱼聆平日比鱼樱更“野”些，是个行动更迅速的行动派，当即火速撸下才套好的金镯子，拉扯住柯姑娘胳膊，双脚一跳便踩上了旁边的凳子，接过鱼樱手里的死鱼眼睛绢花就往柯姑娘发髻上强行戴去。
佟佳佳除了爱攀比外，更是个爱看热闹的，见有热闹可看，拍着小巴掌直叫“好”！
而佟老太太也纵容孙女叫好，这让柯老太太想训斥顾鱼聆的“野”，都下不了嘴。
这么野的丫头，柯姑娘还是头一回见，整个人都蒙圈了！
不过一瞬间，原本想以“天然去雕饰”博取众人好感的柯姑娘，发髻上就缠了两圈极其劣质低下的下等货。
柯姑娘心里都快哭出来了……太什么折辱她了……
与她真配！
下等人配下等货！
鱼樱心里嘀咕道。
不过，鱼樱表现出来的却是……
“好看，好看，真好看。”鱼樱拍着小肥手，乐呵呵地朝柯老太太投去一个“做了好事般”的幸福笑容，一副还想讨得祖母表扬的期待模样。
小鱼樱迈着小短腿儿，撒娇似的跑进了柯老太太怀里，小手扯着祖母衣裳，甜糯嗓音道：“祖母，小姑姑戴上，是不是比鱼樱戴上更好看？”
一副天真烂漫的小模样。
偏偏，有极宠孙女的佟老太太在，柯老太太没法子给鱼樱黑脸，憋着内伤，还故作亲昵的搂了搂鱼樱，勉强笑道：“好看。”
一旁兴奋极了的佟佳佳，若不是被她祖母给不动声色地搂到怀里拘了起来，又及时往她嘴里塞了块蜜枣桂花糕，怕是这会子就要给柯老太太拆台了。
那也叫好看？
真真不知道鱼樱的祖母是啥审美！
五岁的佟佳佳又瞅了眼柯姑娘，眼下戴了那么两朵滑稽可笑的绢花，整个人儿更是显得穷酸起来，佟佳佳越发瞧不起柯姑娘了。
不过今日的热闹着实好看，刺激！
佟佳佳很开心。
始终坐在一旁的柯姑娘娘亲，柯夫人，眼看着自家女儿被三个小魔王当做玩弄的对象，却不能救场，心里窝火得厉害，一双手藏在衣袖里死死攥紧了，心道，今日之辱，日后必要百倍千倍的讨回来！
不过眼下，却也只能陪上一脸假笑。
闹了这么一场，柯老太太整个人都快泄洪般吐血了，面子里子都划出了伤口，实在不想再看到鱼樱和鱼聆这么两个专给她拆台的小霸王了，便以陪佟佳佳玩耍为借口，让俩个磨人的家伙去院子里玩耍。
鱼樱和鱼聆，一出了院门，来到花园中便互视几眼，放声大笑起来！
太……那个什么爽了！
“你们在笑什么？”佟佳佳捕捉不到她俩的笑点。
鱼樱却是快笑岔了气！
重活一世真爽，气着了那一辈子都嫌弃孙女是赔钱货的老太太，又变着法儿折辱了一番上一世苛待她和弟弟的恶毒继母！
简直爽歪歪！
“你没看到祖母那张老脸，想发火又发不出来的样子，笑死我了！”顾鱼聆等一脸莫名奇妙的佟佳佳被别府小姑娘牵走后，才趴在鱼樱耳朵，大声笑道。
两个小魔王最后笑到了肚子疼！
“你俩躲在这儿笑什么？”
身后传来一道银铃般的女娃之音。
鱼樱笑着回头，却见一个娇娇小小的同龄小姑娘，穿着一身梅红色绣金线牡丹纹的齐胸襦裙，笑起来脸上有梨涡，一脸的天真烂漫，任谁看了都喜欢。
鱼樱瞧了，脸上的笑意却淡了两分。
这人是她上一世的小姑子，霍青璇。
而她身旁站着的如青竹般笔挺的冰霜少年，则是鱼樱上一世的丈夫，霍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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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青璇，小时候一直是个爱笑的甜甜小姑娘，对谁都很好。
可长大后，不知怎的，性子越来越向她冰冷如霜的哥哥看齐，逐渐冷起来，古怪起来，也不大出来窜门了，偶尔与昔日伙伴聚聚，也是惜字如金，一副双眸冷冷不爱搭理的模样。
当时的鱼樱，心想小姑子与她一般大，总是过不了两年便要嫁出去的，便也对性子古怪的霍青璇没怎么介意。毕竟，那时的鱼樱是很崇拜霍玄的，认定了那个挺拔伟岸的男人会是她一生的依靠。
事实证明，鱼樱当时的想法很幼稚。
她从来都不曾了解过霍玄，直到身子干枯成尸，鱼樱也没弄明白霍玄到底为了什么要剜去她双眼。
那么残忍！
鱼樱自认，她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霍玄的事！
“鱼樱，鱼聆……”六岁大的霍青璇，被哥哥牵着手，笑得大眼睛都弯成了新月状，她喜欢跟小伙伴们玩，见到她们就开心。
小小的霍青璇，在一众伙伴里，尤其喜欢性子欢脱的鱼樱和鱼聆，就在来侯府的路上，她还跟哥哥和娘亲念叨着要找她俩玩呢。
可眼下的鱼樱，见到她和她哥，可是开心不起来，若今日不是弟弟妹妹的洗三礼，他们又是客人的话，鱼樱真想掉头就走！
还要给他俩翻一个大大的白眼！
“青璇你来了！”顾鱼聆倒是欢快地小跑过去，捏了捏青璇水豆腐似的白嫩脸蛋，顾鱼聆素日就很喜欢跟霍青璇玩，觉得这个小妹妹娇娇弱弱，又乖乖巧巧的，总是扬起一副乖巧极了，又天真烂漫极了的笑容，惹得顾鱼聆面对她总有一股子强烈的保护欲。
恍如霍青璇是朵娇养在温室的花，忍不住让她看了就想围起来护着。
何况，霍青璇还有个平城赫赫有名的少年才俊大哥，霍玄。
虽然顾鱼聆眼下才八岁，远没到情窦初开的年纪，可与一班子十一二岁的大姑娘在一块时，总能听到她们偷偷儿赞美霍玄，什么“俊朗无双”、“才高八斗”、“少年武举人”、“坚毅果决”，几乎一切好的赞美之词都给套在了霍玄身上。
就连家里的大堂姐顾鱼嬗，也时常将溢美之词奉给霍玄。
听得多了，大大咧咧的顾鱼聆，也自然而然觉得霍玄大哥比别家哥哥都优秀出众一些。
何况，顾鱼聆的娘出身将门，她的审美也随了她娘，最是欣赏霍玄这种外表冷峻，行动果决的哥哥，讨厌一切“娘炮”，比如二叔家里的俩个堂哥，弱不经风，只知念几句酸腐诗词的白面书生。
“玄表哥好。”鱼聆拉着霍青璇的小手，仰起脑袋朝霍玄打招呼。
霍玄的堂姐与鱼樱二叔家的大堂哥是定了亲的，是以霍国公府与永鱼侯府是姻亲关系，霍玄算是鱼樱和鱼聆的表哥，鱼聆这般称呼他，倒也没错。
霍玄微微颔首，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嘴角的笑容淡得几不可查。眼神却投向了还立在那一头不打算过来的鱼樱身上。霍玄挑了挑眉，站在远处的那个小表妹年岁虽小，却长得粉雕玉琢，很像个观音座下的福娃娃，甚至……
比他妹妹还要可爱几分。
几个月不见，鱼樱那小表妹倒是越发长得讨喜了。
却说，鱼樱扫向霍玄的眼神，陡然撞进了他深邃漆黑的眼里，四目相对，鱼樱压抑在心底的愤怒陡然爆发，狠狠瞪了他一眼。可惜，眼下的鱼樱太小，一张粉嘟嘟的包子脸太过可爱，乌溜溜的大眼睛像水洗过的葡萄似的，再瞪也是一双亮晶晶的葡萄，没什么杀伤力。
发狠瞪过去的眼神，反倒给了霍玄一股子新鲜感，觉得她的大眼睛熠熠生辉，与众不同。
“鱼樱。”顾鱼聆见平日对霍玄兄妹很热情的四妹妹，今儿个一反常态的还立在远处不过来，忙对四妹妹招了招手。
不得已，鱼樱到底是今日宴请宾客的小主人，对客人不能怠慢，只得脸上硬挤出一些笑容，走上前去打招呼：“玄表哥好，青璇妹妹好。”
寒暄过后，鱼樱就想丢弃他们在园中自生自灭，可霍青璇是个黏人的，白净的小手抓住了鱼樱的手，甜甜道：“鱼樱姐姐，我又想吃你府上做的桂圆藕粉栗子糕了，香喷喷滑润润的，与别府的不同。”
霍青璇说的桂圆藕粉栗子糕，是鱼樱院里的画眉丫鬟最拿手的一道精致糕点，是画眉祖上的秘方。可是做法繁琐，要想眼下吃上一顿，昨儿上午就得开工才行。
若是往昔的鱼樱，自然记得霍青璇的喜好，昨儿个就吩咐画黛蒸上了。可眼下的鱼樱，厌恶他们兄妹俩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还上赶着去讨好？
鱼樱正要委婉拒绝时，一道高昂的声音飘进了长廊，还带了股讽刺：“又是桂圆藕粉栗子糕？顾鱼樱，你也就会使用这一招讨好青璇妹妹了！真是黔驴技穷！”
鱼樱不用反头去看都知道，说话的是大姐姐顾鱼嬗。
这顾鱼嬗是二婶的长女，因着两人娘亲不大对头的缘故，鱼樱和顾鱼嬗从小也亲昵不起来，三句话不和，便要干架，最喜欢互相拆台。
说起来，这顾鱼嬗也是个没脸没皮的，她一个十一岁的大姑娘也好意思屡屡与六岁的小鱼樱干架。上一世，两人干架的次数还真是不少，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能干起来。
尤其娘亲难产死了，继母进门后 ，顾鱼嬗更是与柯姑娘沆瀣一气，合起来一块欺负鱼樱姐弟。
那些个恶心的事，鱼樱可都还记得牢牢的呢。
眼下又听到顾鱼嬗在说风凉话，鱼樱本想毫不客气地启唇回她一句噎死人的话，可转念一想，到底缓和了声音，像个真正六岁的小孩子似的，软糯道：
“大姐姐自己想做糕点给玄表哥吃，就直接告诉玄表哥好了……妹妹今儿个没做桂圆藕粉栗子糕，不与大姐姐抢功劳的。”
鱼樱说罢，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盯着顾鱼嬗身后丫鬟手里的食盒。很明显，顾鱼嬗是有备而来，要到霍玄这个霍国公府世子跟前献殷勤的。
十一岁，已懂了些男女之事，被鱼樱这般一囔囔，顾鱼嬗顿时面颊绯红。鱼樱这个该死的，在霍玄面前乱说什么。
顾鱼嬗忙欲盖弥彰道：“四妹妹你乱说什么？我是听说青璇妹妹来了，恰巧早上厨子蒸了些糕点，便想拿过来让青璇妹妹尝尝。”
顾鱼嬗做的倒不是桂圆藕粉栗子糕，而是前些日子专门从京城请了个糕点名厨过来，一心想讨好霍青璇的。
她自认那个京城名厨的糕点手艺，一定在鱼樱丫鬟画眉之上，只要她以糕点吊住了霍青璇的胃口，日后要接近霍玄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自然，若是霍玄也爱上了她的糕点，就最好了。
小算盘打得啪啪响。
“哦。”鱼樱满脸乖巧地道，“既然是专门给玄表哥做的，那就赶快拿出来吃啊。”
顾鱼嬗一听，忙转身去掀开丫鬟手里的食盒，可盖子才揭开，立马察觉不对，她急于让霍玄兄妹赏脸吃，方才没听清鱼樱的话……眼下才刚听清楚，鱼樱满嘴仍然在说“她的糕点就是做给霍玄吃的”。
顾鱼嬗揭开食盒盖子的手微微一顿，脸颊有些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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