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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一个理由，我就留下你。
步凌仙居然这么对他说。
要不是他神气冷淡如常，曲玄都要错觉他是上天遣来救苦救难拯救自己的大善人了。
步凌仙淡淡道：“仙门以剿魔为由请我出山，但你不是魔道中人，仙门同你之间的恩怨，和我本无关系。”
曲玄腿上的经络又发起痛来。天魔留下的伤口实在厉害，就算他拿回了点狐妖的力量，仍是招架不住。
他忍痛挤出笑意：“虽然仙门不喜欢我，但魔门也不喜欢我啊。魔门视我为仇敌，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和你当然是朋友啦。”
“与我无关。”曲玄无动于衷。
曲玄眉眼一弯：“剑仙大人，你需要我。我在仙门魔门经营多年，对他们了解甚深，你以后是要做大事的人，总会需要这些机密的。”
他卖力向步凌仙推销自己，好让他允自己留下。
想来想去，他身上也没什么能打动步凌仙的东西。最珍贵的，无非就是身为穿书者的情报优势了。
曲玄轻声道：“阁下远离凡尘多年，甫一入世，就要面对天下波云诡谲的形势。不识人心的你，会在道门魔门那些阴谋家的手上栽多少跟头？”
他舌尖上还压着一堆毛遂自荐的话，但身上的伤愈演愈烈，疼得他说不下去，脑子也混混沌沌。
步凌仙低头看他，怀中人顶着张苍白齐楚的小脸，一副病容。
然而他看到的不止这些，神剑剑灵的天眼能透过夺舍的壳子直接看穿真身。那副画皮下真正的脸，不是少年，而是意态风流的男子。狐狸一样的眼，半垂半闭，横波潋滟。
眼中星光漏一点半点出来，都能叫人心里野火燎原。
所幸他天生无情道大成，不会轻易动摇，只默默关了天眼。都说大陆上越漂亮的妖怪越会惑人，九尾狐就是个中翘楚，果不其然。
或许还是不该让他留下，步凌仙陷入沉思。要不是父亲遗言……
义父曾有言，要他待妖与人一视同仁，不可有偏见。尤其是与步家有过因缘的九尾狐，如若遇见，尽量善待。
他思索了一下，觉得跟自己平时待人的态度比起来，他对于曲玄可以说是非常善待了。毕竟曲玄不是寻常九尾狐，而是一只劣迹斑斑的九尾狐，能蒙他如此对待已属难得。
步凌仙又向曲玄体内输去一道灵力：“莫说话。用你精神抵挡体内阴气。”
曲玄眼神涣散，精神恍惚，嘴里还在喋喋不休：“以后等你黑化了，总不能做个光杆反派，我还可以陪你做小反派……”
步凌仙：“……？”
反派是什么？
陆地上的人，说话都这么奇怪吗？常年在东海自闭的剑修开始对大陆产生了一点误解。
曲玄彻底晕迷之前，到底把他想说的话给呢喃了出来：“你不知道，天诛剑鞘根本不曾失落，是仙门的人背着你藏了起来，为的是要……”
步凌仙眼神一凝。
世上能让他在意的事太少太少，偏偏有关天诛剑鞘的事，就是其中一桩。
那是他身为剑灵的原身——神器天诛剑，失落的一部分。天底下唯一能阻隔他纯粹杀意的鞘。
在他托生为人之前剑鞘就失落了，连他也无法感知。步凌仙从未想到，剑鞘竟还存世，竟还有别人知道它的下落。
他打量着昏在自己怀中的曲玄。九尾狐晕得死沉，仿佛全然不知自己刚刚说出了何等震骇的事。
此事是真是假？幕后有何隐秘？他又从何得知？
人间的事真是复杂。即便是所向无敌的神剑，也斩不断这一团团乱麻。步凌仙又想回去闭关了。
曲玄不知睡了多少时辰，再醒来时，眼前尚且昏花。
头上高高悬着四柱床的雕花顶板，顶心处吊着块玉玦，散发出温润清光。这灵光似有疗伤之效，落在身上，疼痛立缓。
“你醒啦？感觉好些了没？”屏风后转出来一个少女，手上端着个药钵，巧笑走来。
是叶雏。曲玄就着她的手喝药，撑着虚弱身体听她叽叽喳喳：“风家灭门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那凶手很厉害吗？怎么我们老大都亲自过去了？”
曲玄正待组织语言，她又道：“我好想听你讲这件事，可老大居然不许我们打听，真是憋死我了！”
“他不许你们打听？”曲玄奇了。
叶雏点点头：“老大说，这事太复杂，还让我们离你远点，不要好奇你的身份。你的身份还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曲玄：“……”
看来步凌仙并不想让他的手下知晓九尾狐真身，但他不懂，这么说只会令人加倍好奇！
少女闪亮亮的眼睛看着他。
曲玄清了清嗓子：“小叶子，你说过氪星吗？”
叶雏：“？”
曲玄笑道：“实不相瞒，我就是来自天外氪星的修行者，修行的目标是飞升成为‘超人’……”
少女眼睛瞪得滚圆：“超人也是神仙吗？为何我在东海的时候都没听说过？”
曲玄与她对视片刻，终于忍不住破功，拍着床沿大笑：“小叶子，你也太天真了吧。可不能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啊。”
叶雏气鼓鼓地涨红了脸，刚打算开口，窗外砰然电闪雷鸣。
是一道示警的剑光，还夹了句传音：“不可违令。”
叶雏慌里慌张道：“我不是有意探听……饶了我这回吧，没有下次了！”她连忙抓起药钵，一溜烟地跑了。
还有一句传音是给他的：“少骗人。”
曲玄枕着床头，懒洋洋道：“我哪有骗她，我是帮你瞒着她。你为何不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
步凌仙道：“你身受天下正道通缉，剑盟亦属正道门派，不能为保你一人而背弃同道。收留你，是我一人之事；惹来任何灾祸，也只能由我一人承担。”
曲玄撇了撇嘴：“说得跟我会害了你们剑盟似的。我还以为你答应让我投奔东海了呢，原来你只是打算和我私相授受？”
话音刚落，他就感到窗外剑气汹涌，温度骤降。
步凌仙寒声道：“什么私相授受？注意言辞。”
此后三天，他再没见到步凌仙一面，那人也没再来找他说上一句话。倒是叶雏怕他一个人养伤寂寞，还时常来陪他嗑瓜子聊天。
是被调笑两句就受不了了，还是被吓得从此跟他避嫌？曲玄看了看已恢复活泼模样的叶雏，暗暗腹诽，白帝城剑主怎么比姑娘家还小气。
黄昏时分，叶雏已告辞，他一个人在房中静坐，预备冥想疗伤。但不知是不是今日的香薰得太旺，催人欲眠，他竟打起了瞌睡。
梦中，他的灵魂四处飘荡，晃荡着晃荡着，不知怎地晃进了自个儿识海深处。
他的识海格外杂乱无章，一边是古时风物，一边是现代风情，甚至还能在玉台金阙间窥见他前世的敞篷跑车。曲玄怀念地盯了会儿自己的超跑，突然回过神来：我的意识怎会突然到这儿来？
曲玄悚然惊觉，自己的识海似乎已失去控制。
毫不迟疑，他手掌一翻，唤出了沾惹铃。金铃甫一显现，便疯狂摇动起来，催命一般，声声凄厉！
随着铃音敲响，识海云开雾散，乱七八糟的幻象散作飘尘，露出了潜藏在下的东西。
一团幽绿邪光，飘着点点萤火。邪光只这点大，魔气便已胜过先前风家祖祠的天魔残魂百倍千倍。
曲玄瞪着那团萤火：“什么东西？居然敢来我脑子里撒野？”
邪光中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好久不见呀，曲玄。你已经认不出我了吗？”
那一团火登时散作漫天星。流萤飘向四面八方，充天塞地，如一场荧荧的光雨。
他的识海一时满溢着别人的气息。那人化身漫天萤火，在他的领土上攻城略地。
曲玄的精神一下子绷到极处，屏住呼吸，想也不想就丢出一连串咒术。他现在掌握的全部攻击手段都使了出来，为了对付这个突如其来的怪家伙。
“好慢。复活之后，你变弱了。”萤火中，那个闯入者渐渐现出身形，语气轻佻闲适。
“不过对我来说是好事。要杀你，可就容易多了。”
那人伸出一只苍白的左手，食指一点，一星流萤跃出指尖，冲向曲玄放出的咒印。只一瞬，所有咒印尽皆破去。
他得意地笑了。伴着飞扬大笑，一张精致灵动的脸闪现出来，漫天萤火都映入他熠熠明眸。
闯入者居然是个少年。容颜山花般明丽，气质却说不出的阴森。一身黑衣短打，银线滚边，额上满是亮银色的刺青。
他慢条斯理道：“现在知道本座是谁了吧？”
曲玄上上下下打量他，终于锁定了一个名字。
“森罗幽？”他试探地问。
少年含笑点头：“看来你还没有彻底傻掉。不过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已非是昨日的森罗幽了。拜你所赐，玄鸿邪尊下令剿杀灭法众，同我死战一场，最后活下来的是我——我已是新任魔尊了。”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的，曲玄却立刻懂了。原来他是原主的苦主，现在是来算账了。
曲玄知道他。这位外貌如杀马特中学生的小少年在原著中地位很高，是最强的配角之一。
灭法众的首领森罗幽，亦是魔道的首领森罗幽——史上最年轻的魔尊。
他和他的灭法众都是一夕之间声名鹊起，无人知道他们的来历，只知道魔门突然就钻出来一个如此厉害的势力。灭法众人数不多，但个个都是一等一的杀手，在仙魔两道掀起了不息的血雨腥风。
灭法众的宗旨是“泯灭正法”，誓要摧毁仙门的凡间正统地位，颠倒黑白，变魔为正。与大多数逍遥松散的魔道门派不同，这是个纪律严明的激进组织。
森罗幽是魔门千年难遇的天才，行踪诡秘，修为卓绝，此外还残忍疯狂脾气暴。光是说出他的名字，就可止小儿夜啼。
不过，他虽是杀人的天才，要做一门首领还是嫩了点儿。原主就是看准了森罗幽的孩子心性，假扮魔修加入灭法众，做了他的谋士，得了他的信赖。
狡诈的九尾狐对这位小首领并无忠诚，只是利用灭法众借刀杀人。在他的谗言挑拨下，森罗幽杀人无数，每一个，都是九尾狐想要除去的人。
纸终究包不住火，森罗幽最终还是发现，自己居然只是九尾狐手中的一颗棋子。生性骄傲的他决不容忍这一切，当即发誓，必手刃此妖，以雪受骗之辱。
原主机灵，在他动手之前就跑了，跑路前还把灭法众的机密抖露给了玄鸿邪尊。玄鸿是时任魔尊，对威胁自己魔尊之位的灭法众深为忌惮，一从原主口中得知他们的破绽，就立刻下了杀手。
灭法众损失惨重，但只要森罗幽还活着，以他一人之力便可扭转战局。森罗幽背水一战，击杀玄鸿，踩着前任魔尊的尸体登上了魔道之巅。
原主的背叛没能害死这位小天才，反倒误打误撞，送他上青云。
曲玄把原著中森罗幽的背景回忆了三遍，冷汗欲滴。
这仇好像确实结得有点深，看眼前这少年杀气腾腾的架势，一定记恨得够狠，现在拉他去上金牌调解还来得及吗？
曲玄脸上神色瞬息百变，最后定格在三分温柔、七分怅惘上。他款款注视着森罗幽，叹道：“阿幽，你更强了。恭喜你登位魔道至尊。”
森罗幽冷冷一笑：“是该庆贺庆贺。贺礼就用你的头颅如何？”
他的身躯忽然化作无数萤火虫，翩翩散开。一眨眼，流萤乘风涌至曲玄眼前，又凝结成少年模样。
森罗幽一把将曲玄按倒在地，左手掐上了他喉咙。少年动作疾若闪电，周身如带风雷。这是一头年轻而迅捷的猛兽。
“阿……幽……”曲玄被掐得难以呼吸，在他的铁腕桎梏下艰难挤出气音，“我不曾……想……杀你，你……为何……杀我……”
森罗幽闻言，双目更睁，神色凶狠：“不想杀我？你怎么有脸说这话？”
曲玄颤声道：“你误会了……”
他看着憔悴非常，但眼底尚存镇定。曲玄用尽最后的意志向识海送出指令，想夺回这方洞天的主宰权。这是他的精神世界，怎能容他人在此耀武扬威？
森罗幽俯下身，把头凑过来，耳语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清。”
曲玄刚想大声解释，喉咙便是一阵剧痛。森罗幽大力掐住了他脖颈，那是足以杀人的力道。偏生这少年一边将他往死里掐，一边还故意问他：“怎么不说话啊？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
他揪着他的喉咙，一会儿掐一会儿松，看着他一会儿挣扎一会儿软倒，乐不可支地大笑起来。
太恶劣了，曲玄痛苦地想，这小鬼的性子，实在是太恶劣了。
森罗幽停了手，微笑望他：“其实我还挺好奇，重逢之后你会对我说什么。不过想想，你对我说过的话大都是谎话，也就不打算听了。”
少年一手托腮，灿灿笑了：“师父，您这次又打算怎么骗我呢？”
那笑意明明没有阴霾，却森冷得叫人胆寒。
他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曲玄心一沉。
根据书中的描写，小魔主对九尾狐是个彻头彻尾的铁杆黑，毫无旧情可念。真正的魔头不会心软，对他打感情牌纯粹是无用之功。
森罗幽伸出一指，缓缓擦过他脸颊，审视道：“又换了一张脸啊。师父易容变身的本事真是出神入化。不过听说你本来的容貌冠绝天下，老是藏起来，真是可惜。”
“总是藏头缩尾可不好哦，师父的美貌，理应让天下人共赏才是。”
曲玄的脸在他温柔抚摸下，一寸寸生变。属于风寰的肉（）体渐渐脱胎换骨，骨骸蜕变出更清朗的骨骸，眉眼蜕变出更完美的眉眼。
风寰的容貌本称得上绝色，但跟他现下这张脸比，只如微尘。
这已经不是变形，而是破茧化蝶。
森罗幽的手在他颊边停了停。
小魔君满是恨意的眼里，终究无法自抑地流露惊艳。
他叹气：“突然觉得你从前以假面见我也不是坏事。要是天天见到的都是你现在这副样子，这么漂亮的脸，我怕是天天都要高（）潮几次。”
曲玄：“……？？？”
明明是生死攸关的时刻，森罗幽这话一出口，他整个人都被震得魂飞九霄。
虽然原著确实说，魔尊尽管年轻，却因从小成长在混乱放荡的魔道，说话做事都粗暴无忌。他经常说一些需要消音的台词，但……从没详写过是这方面消音啊？！
曲玄呆滞道：“阿幽，你礼貌一点，不要这样。”
森罗幽眼神一凝：“本座如何，轮不到你来教训。”
少年不悦地打了个响指，空中立刻哗啦啦滚出一大堆器具。曲玄瞧了一眼，认出其中有立枷、汤镬、烧红的铁柱等物，怎么看，怎么都像……刑具。
森罗幽愉悦地把玩起一把锯条小刀，像个摆弄玩具的孩子，一派天真：“师父，我觉得我从前杀人都太直白无趣了，于是准备了些花样。来陪我研究研究吧？”
曲玄再次受到了冲击。
为什么啊？！这孩子在书里的时候，明明还没这么不正常。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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