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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玄愕立在原处，耳畔风声剑声鸣动不休，而眼前人的说话声一闪即逝，像是一抹幻听。
方才他说出口的，似乎是关怀的话。但银面具后那双深黑的眼一无暖意，薄凉惊人，像是两丸不反光的墨玉。
步凌仙从他手臂上收回指尖，道：“回答。”
曲玄愣了一下，从见到他真人的震惊中回神，讷讷道：“好了好了，我的伤没事了，应当不会再痛。”
步凌仙静静道：“好。”
一眨眼工夫，他身形散去。曲玄面前又只剩下了那朵青玉莲花。他盯着它看了看，不敢再伸手抱它，运灵力让它飘起来，一人一莲御风而行。
这一路沉默得过分。
步凌仙比曲玄想象的要好说话得多。但他那元神投影气场太强，看上去一瞪眼就能让人扑街，实在叫人难以亲近。
面具后那双没高光的黑眼睛，看得曲玄心中暗惊。大荧幕上看贞子姐姐伽椰子姐姐的眼睛，恐怕都没这么吓人的吧。他常年不摘面具，是不是因为摘下面具就是一张血糊糊的鬼脸？
曲玄尽情畅想一番，又推翻了这念头。
虽然只是寥寥几眼，但他所觑见的那个白衣人，煞是风姿萧然，高蹈出尘。
先前见过的修士，包括人中之龙的原著主角，没一个比得过他风采的。画风相差何其大，对比之下，其他人都成了粗制滥造古装片画风，只有他是真正来自天上的神仙。
神仙姿态，一派天成，对得起这个名字。
荒郊远野，草木萧萧，一群魔修匿身于阴影中，等候着他们的头领。
过了许多时，一道倩影翩翩而降。众人喜形于色，忙拥上去：“玉尊主，您总算是脱身了！”
玉妆红好不容易才从魔修天敌那里成功脱身，却无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她顶着张臭脸召出一艘云船，示意属下登船：“走。”
魔修鱼贯而上。其中有两个年纪较小的活泼少女，一个向另一个咬耳朵道：“尊主是一个人回来的呢。”
那少女立刻会意，眼中放出八卦的光。玉妆红狠狠瞪向她们，少女一吐舌头，不敢再说了。
风襄没有跟她一道走。那个死小子对她说：“你救我一命，先前对我的折辱，我不计较了。我们恩怨两清，从此再无关系。”
玉妆红拦不住他。先前的战斗中，风襄只伤了皮肉，她被人操控精神时伤了心魂，受损重多了。她只能恨恨望着那人头也不回的背影：“你都被天诛剑给盯上了，正道容不得你。再不肯入我魔道，就等着去死吧！”
等她躺进云船上的香阁之后，心中气愤尚未平歇，还有几丝忧虑。捉拿风襄是魔尊给她下的任务，她完不成，会不会受罚？
玉妆红思索起来：自己手上有什么东西能将功补过？片刻后，她拿出了一面鎏金花镜。
此镜名为“赏花宝鉴”，凡是被这镜子照过的人，都会在镜中留下影子。宝镜主人凭借这缕影子，可以追索到镜中人的形迹。
心机如她，把宝镜藏进了自己瞳仁里，悄悄照下了看见的每一个人。今日她用她的镜瞳看了步凌仙，从此以后，那尊凶神的行踪就能被他们魔门掌握了。
玉妆红点亮了赏花宝鉴，恶狠狠道：“今日之辱，我必报还！镜子镜子，给我看看今天那个剑修。”
镜中景象渐渐变了，映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与此同时，镜中光芒大盛，亮如炽阳。
玉妆红捂住眼睛，大叫道：“你这鬼镜子在兴奋什么啊！别闪了老娘眼睛！”
镜子迟迟不肯恢复正常，玉妆红一边抽打它，一边好奇自语：“那个成天蒙面的混蛋，难不成生得还挺好看？”
是了，这宝镜千好万好，有一点不好：好色。铸镜的人造它，本意是为了追寻美人、访求芳踪，所以它一照到美人就格外兴奋。
从它照影时放出的光华几何，玉妆红甚至可以判断出所照之人的美貌如何。像这次，就是遇上了万中无一的美少年。
“真是意外的情报……”玉妆红嘀咕了两句，又往镜上一掠，“死镜子，你有没有看出今日操控我心神的究竟是谁？怎么会突然冒出来一个这么厉害的家伙？”
镜中浮出一张清新面孔，玉妆红见之蹙眉：“是风家那小子？他有那么厉害？”
话音未落，镜中似有水波荡漾，那张面孔又起了变化。
一瞥之下，玉妆红呼吸顿止。
眉眼鼻唇，一笔一画地变了。仿佛是上天亲自调笔弄墨，才能画出这张美绝人世的脸，凡人如何穷极想象，笔下也画不出如此绝色。
愁煞多少丹青手，人间笔墨绘不成。这至臻的容貌，不是人间应有之物，反而美极近妖了。
平生最爱美少年的玉妆红，见了这张脸，惊艳至极，一时反倒“爱”不起来了，心中只有浑噩。整个人恍恍惚惚，如在云端。
镜子砰地一声，熄灭了。
玉妆红惊醒过来，又开始修理那镜子：“给我起来！没定力的东西！看人家一眼就晕了？”
那风家小子的壳子里，居然藏着另一个人，另一张脸。这令她大感意外。
能够蛊惑她心，操控她身，还是个能美炸赏花宝鉴的美人……唔，怎么想，符合条件的都只有一个，不是吗？
“曲玄竟然还阳了。把这消息告诉魔主，他一定会感兴趣的吧？”想到那位新上任的小魔主，玉妆红微微瑟缩了一下，眼露惧色。
就算先前面对步凌仙，她也没有如此的恐惧。
风家小园，祠堂阴森森矗在前方，那高墙黑瓦、重门石兽都庄肃如初，只是比起昨日平添了七分死气，便更增破败凄凉之感。
一位白衣散发的少年信步而来，左首飘着朵青玉莲花，右首跟着一只赤黑巨魔。巨魔到了祠堂前，仰天哀哭三声，凄如猿啼，使人惨不忍闻。
曲玄看向家神，叹了口气：“大仇既报，你且去吧。往事已矣，我会为你们风家祈祝冥福。”
他伸手，欲解除请家神的咒术，送风氏先祖残魂往生。
家神盯着他，那双硕大血眼渐露凶光。曲玄立刻心生警惕，放出一缕神念试探。
这怪物无心，他的读心术于它无用。曲玄心眼一开，只看见家神身上汹涌勃发的恶念，犹如野兽，污秽至极的杀意。
曲玄疑惑扬眉：“这位听不太懂人话的仁兄，你恨我作甚？我可是好心好意为风家复了仇啊。”
祠堂轰然一震，砖裂瓦飞，浓浓黑烟滚滚而起。随着地裂般连绵不绝的嗡鸣，祠堂塌陷，香火尽熄，牌位俱碎！无数残魂纠结着，爬出祠堂来。
百鬼啾啾而哭，他们身上的阴气魔气源源不断输向家神，它本就庞大的身躯再粗了三圈儿。
家神力量大增，竟张开口，含混挤出了第一句人话：“妖怪……不配……用风氏子孙的身体……”
“你……去死……”
曲玄绝倒。
“你们修真界的歧视链也真是有意思，正道对天裔有偏见，天裔又瞧不起妖怪，事也太多了吧？”曲玄五指大张，一丛狐火燃于指尖。
家神怒嗥扑来，青面獠牙，狰狞毕露。曲玄提着火流刀，一刀斩下了它的前肢。
危机不止于此。
腿边忽地一凉，数只鬼爪幽幽地抓了上来。从祠堂里跑出的残魂凝聚成一个百手百足的丑陋恶鬼，悄无声息地袭击了他。
鬼爪利如尖刀，深深扎入血肉。曲玄脸色一白，咬住嘴唇。
他召来一阵火雨，天降流火烧得家神与百爪恶鬼尖叫不迭，可这两个怪物执念太深，拼着魂飞魄散，狠命将法力刺入他身体。
竟是个同归于尽的架势。
不妙啊……他无意识抬起眼，逡巡着，直到苍青的千瓣莲跃入眼帘……
曲玄闭上眼，通身燃起大火。隔着烈焰望去，少年的肌肤几乎通透如琉璃。他现在用的大约算是个传送技能，五行遁法中的“火遁”。
少年身形在烈火中一闪即逝，青莲旁爆开一朵火花。
火花盛放，闪现出曲玄染血的身影，青莲上张开结界，将他护住。曲玄脱力一笑，身体发软，向后倒去。
蓦然间，一双凭空显现的手臂接住了他。那手臂轻轻一掠，洁白广袖甩出一道燕山飞雪似的长弧，袖摆的青莲纹在风中曳曳舒张。
曲玄在那人怀抱中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黑无光的点漆瞳子。
“多谢。又连累你□□过来了啊……”曲玄艰难笑笑。
步凌仙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唇边：“别说话。你在流血。这是真身。”
他一口气说了三个断句，曲玄慢慢才理清他的意思。
这竟然是真身？！
不再是元神投影，而是血肉之躯。可看上去也没什么区别。凑得虽近，却感觉不到他身上气息，唇齿间似也无有呼吸。
步凌仙的右手按上剑柄，轻轻一弹。
甚至不曾出鞘，只弹出一丝剑气。这细如蛛丝的剑气疾射而出，气势一似后羿射日的箭。
家神、百鬼、祠堂，一剑刺去，全数斩为两段。
林中只剩下如死的静谧。
不愧是天下第一剑，曲玄默默赞叹。威胁解除，他放松下来，突然发现自己还在这位天下第一剑的怀里，忙挣扎着要起身。
步凌仙按住他，一手召出飞剑：“别动，我带你去治伤。”
曲玄犹豫了下，那人按在他腰后的手有力而稳妥，让他很快忘记了难为情。曲玄在步凌仙的怀里转了转，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指挥他：“别把我勒太痛，路上不要乱动，飞慢点。”
步凌仙：“……”
他一辈子也没见过这样对他颐指气使的人，不过正因如此，他也不知如何应付，只能默默放松了手臂，给怀中人留出更多位置。
风家魔魂造成的伤非同小可。曲玄身上吃痛，心里却还在盘算。
从此他就要开始任务了，得解决原主留下的那堆麻烦。已知仙门魔门都被原主得罪透了，他想先找个后台的话，东海散修或许是他最好的选择。
而步凌仙，正好也是他的目标之一。
曲玄看他的眼神立刻热情起来：“剑仙大人，有幸蒙你搭救，在下深为感激。为了报恩，我愿成为一名东海散修，去往我心目中的圣地白帝城！”
步凌仙毫无波动：“我救你，不是恩情，不需回报。剑盟曾许诺助你查杀灭门凶手，有诺必守，如此而已。”
曲玄从善如流地转进：“但诸位的侠义相助感化了我，我想追随剑盟，出世求道，行侠天下。”
步凌仙道：“这不是你的真心话。”
飞剑忽然停在半空。
步凌仙看向他。那双无光的黑瞳还是那么渗人，曲玄被他看得后心发凉。
他断言道：“仙门在搜寻你的魂魄，你无路可逃，才想到东海去。”
“人人都说你罪大恶极，白帝城不可能冒天下之大不韪收容你。”
曲玄失落地垂下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处境很悲惨。但这还是穿越以来第一次直观感受。这老哥说话也忒直白了。
“……但是，我的‘天诛’对你并无杀意。”他忽然道。
曲玄微微瞠目，他看见步凌仙半垂着头，与他四目相对，眼里说不出是什么神情。又或许他的眼睛里从来就什么都没有。
“‘天诛’身为神器，替天行道，能断罪愆。我不信任何人，只信我的剑。你和仙门或有恩怨，但于我而言不是罪人。”
这几句话他说得很慢，似乎有些艰难。曲玄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他少有的表现出了一丝情绪。是犹疑，天下最利最快的剑，也会犹疑不决。
步凌仙道：“要让我收留你的话，就给我一个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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