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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一戏紫衣
七年间的记忆，几个眨眼的时光便可回忆个遍。
那些至关重要的人和事件——浮上心头，仿佛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触手可及，摒去喧嚣，把自我带回不可重来和复制的时间和空间，就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又惊心的梦。
可只要一睁开眼，梦中人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眼前消失，哪怕你趁着虚幻影像消失前伸出手去想要留住，指间抓住的也只不过是一片虚无，摊开掌心，却什么都没有看见。
甚至抚上平坦的腹部，也丝毫感觉不到这里曾经孕育过一个孩子，不再隆起的腹部再也摸不到偶尔凹下去或者凸出来的孩子的小手或者小脚，而唯一能记住的，只有失去时候的痛。
在虚幻和现实中走了几遭，萤火差点分辨不出，此刻的她是身在何处，握着杀人凶器的手把腹部的衣衫捏得紧紧的，血液里无法抑制的冲动一波一波地冲击着她的神经考验着她的忍耐力，好在一只手还可以握着酒杯，一杯接着一杯的麻醉自己。
“弟妹真是好酒量呢。”耳边不断传来素淡的称赞声和劝酒声。
斟酒喝酒斟酒喝酒，萤火只是麻木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谁的话，都模糊不清，下肚的酒也变得寡然无味，不过，却有一个人除外。
“喝醉了，本王可不负责带你回去。”耳畔飘来夕拾好听的低语。
萤火低头闷笑，笑得身子颤抖不已，“你还不知道吧，我从未喝醉过呢。”灵动的眸子中滑过一丝犀利，接着又饮尽了一杯酒。
啪啪啪，一阵鼓掌声意外地传来。
抬眼看去，竟是浮紫衣笑靥如花的脸。
“贱女人，你还有脸对着我笑？难道你一点都想不起来我是谁了吗？”所有人都觉得浮紫衣的笑容很美丽很耀眼，可萤火却觉得相当的刺目和碍眼，“我那还未出世就被你杀死的孩子的性命就那么不值得被铭记吗？你凭什么摆出一副很幸福很快乐的姿态？你难道一丝一毫都没有内疚自我谴责过吗？”她在心中不断自问。
显然，浮紫衣是一点都不在意，或者理所应当的忘记了。
“恶魔，你是一个恶魔，一个无心无情的恶魔。”萤火身体里的所有东西都在翻腾与叫嚣。
“这个是夜哥哥让我特意从云州取来的天香引，说是逸王殿下需要。”浮紫衣灿笑着拍拍桌子上雕工精美的盒子，而后小心地拿起来递到萤火面前，“天香引，我就替夜哥哥交给你了。”
浮紫衣仿佛以一个女主人的身份把一个属于醒夜的珍宝交到萤火手里，璀璨的眸色里溢满了满足和炫耀之情。
素淡再度给萤火斟酒，这次，她却移开了酒杯，无酒杯子被她葱白的指尖夹于半空中，她垂着眼认真地打量上面的花纹，半晌，开口道：“你是谁呀？见了各位王爷都不知道行礼的吗？”
一言既出，好不容易活络起来的氛围又冷了下来。
“哦，对不起，是紫衣疏忽了。”浮紫衣没有听出萤火的弦外之音，她娇俏地站直身子向在座的每一位福了福身道：“紫衣拜见各位王爷。”
“紫衣小姐客气了。”好事的热情的素淡第一个抬手示意浮紫衣免礼并给萤火介绍了起来，“哎呀，弟妹，你还是第一次见吧，这位小姐是浮紫衣，三弟府邸侍卫统领浮紫枫的亲妹妹。”
“原来不过区区一侍卫统领的家眷。”萤火语调高扬道：“瞧刚才那架势我还以为她是睿王殿下的什么人呢！”
听到睿王二字，浮紫衣原本白里透红的脸蛋更加红艳了，她颔首故作害羞状，娇嗔道：“我现在还不是夜哥哥的什么人，不过，不过……”话尽于此，她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是在场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萤火抬眼，视线停在了醒夜身上，”紫衣倾城，这样的美人，睿王殿下怎么迟迟不给人家一个身份呢？”她把浮紫衣没说完的话唐突地说了出来。
等了许久，醒夜终于等来了萤火的注视，四目相接，她的眸光冰冷如霜，似拷问又似责难。
“女人的青春可是很短暂的，耗着耗着就没了，现在不给难道要等到紫衣倾城人老珠黄的一天才给吗？”不见醒夜眸色里的波澜，萤火言辞愈加激烈，“要我说，其实是根本不想给吧。”
两句话带着挑衅与嘲讽的意味弥漫出口，先前冷掉的空气温度与众人的面色一同骤降，尤其是那浮紫衣，前一刻还笑成了一朵花，后一刻就冷成母夜叉。
另外，栏杆外的天，也像接到了指令一般随之暗沉下来，一大片游弋而过的阴云笼罩在春日楼之上，拉出的丝丝阴影将醒夜的脸还有他那清澈透亮的眼睛也一起隐匿了起来。
“夜哥哥才不会那样对我的。”浮紫衣眼巴巴的瞅着醒夜，嗓音里夹杂着三分安慰三分侥幸三分期待与一分笃定。
“你倒是给个准确答话啊，没见紫衣倾城在期望你吗？”萤火有意叫醒夜难堪。
“睿王府的正妃位只会留给她。”醒夜开口的声音平静，没有一丝语气的起伏，与萤火对视的目光也没有半点闪躲，眸中的纯粹和真挚就和那时候一模一样，七年来从未动摇过。
“她，是谁？”萤火慢慢有深意的微笑说，明知道醒夜说的那个‘她’不是浮紫衣。
阴云适时的游弋而过，又是一片明媚。
醒夜好看的眉眼从阴影中凸显而出，他抬起脸居高临下看着萤火，直视进心的目光像要碾碎什么一样，有那么瞬间萤火想要收起伤害人的心态。
“哎呀，夜哥哥总是这样假装正经……”浮紫衣赶忙给醒夜斟酒以阻止他接下来的话语，早就了然于胸的答案在众人面前被赤裸裸的揭穿，她受不了，也决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今个儿是夜哥哥与兄弟们的聚会，怎好为了我的事情而耽误时间呢。”说着，她又依次给素淡、夕拾、萤火也都斟上了一杯酒，一圈走完回到原位，举杯道：“来，我敬大家。”
叮，素淡嬉笑着和浮紫衣碰杯，但当酒杯来到夕拾面前时，萤火却将之夺了过来，哗啦，手腕一翻，酒洒了身后一地，但这还不算完，她紧接着又把自己那杯也倒了，“你凭什么敬大家？”她不许她就此糊弄过去。
“呃……”一言迫得浮紫衣臊红了脸，她牙齿死死地咬上樱唇说不出一个字来。
“在座的都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萤火的目光刻意飘到浮紫枫身上，显然，浮紫衣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哥哥是睿王的侍卫统领只能靠边伺候着，而她浮紫衣既不是睿王的妻妾又没有高贵的出生，何德何能与他们同席而坐。
一而再地被逼问，浮紫衣窘迫地呆愣当场，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算是明白过来了，这逸王妃从一开始就是有意针对她，于是她抽着嘴角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看看浮紫枫又看看醒夜，“哥哥，夜哥哥，快来救我，救我呀。”她在心底无声的呐喊。
浮紫衣此刻脑子里想什么，萤火清楚得很，所以她压根不看她，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醒夜，她倒要看看，现在她将那贱女人逼到了死路，他会不会为她解围。
一直看一直看，醒夜始终不表态，余光游走，萤火看到，严烈已吹胡子瞪眼了，如果不是碍于身份，大概会跳出来教训她；而作为浮紫衣兄长的浮紫枫却看不到他的任何情绪；再观素淡，他依旧一脸痞子般的笑，一对滴溜溜的眼也像她一样不断观察在场的每一位，似是在等好戏上演；雪里红与严烈一样，藏不住心思，鄙视的表情写了满脸，慕容嫣则和浮紫枫一样，面无表情，不过握着剑的手倒是紧了紧，想必也是看不过自己无辜刁难人的行为。
各人各脸，萤火皆映入心，但她独独没有去看夕拾。
持杯顿在空中时间太久，浮紫衣的手腕抖了抖，酒，稀稀拉拉地洒落下来。
见状，醒夜的手轻触浮紫衣手中的酒杯，“紫衣，是我的义妹。”
杯稳心定，可浮紫衣一点都不开心，刚才醒夜简简单单的几个字的确帮她解围了，但同时也彻底撇清了与她的关系，他们没可能，他们只是兄妹，她永远也成不了他的王妃。
“原来是义妹呀！”有了身份，那萤火刚才的刁难就显得过分了，于是她自斟一杯酒，“真是对不起了，紫衣小姐。”
“逸王妃，那现在紫衣能敬您一杯了吧？”浮紫衣是个例外，当众被拒，换作一般人肯定没脸再待下去了，但是她却堂而皇之的借着这个身份与萤火过起了招来，因为得罪她的人，她必定双倍奉还，因为有了身份，她就有了反击的资本。
萤火很有风度的递过酒杯与浮紫衣的酒杯轻轻一碰。
叮，声音清脆的令人愉悦。
“紫衣很早就听过王妃的大名，京城尚书府的三小姐，诗画双绝，紫衣也略懂诗画，但实在不敢在王妃面前班门弄斧，这次好不容易有机会一睹王妃的风采，不知道王妃能否赏脸给紫衣提几行字呢？”饮尽一杯酒，内心黑暗一片的浮紫衣开始了她的反击之路。
料到浮紫衣不会善罢甘休，这一来就对准要害，萤火居然开始有些佩服她了，但她哪里会什么吟诗作画，“改日吧！”
浮紫衣似乎知道自己会被拒绝，所以她并不急着让萤火答应，而是把话题转给了素淡，“听闻硕王殿下府邸内藏有很多名家的诗词书画，想必硕王殿下一定也对逸王妃的墨宝很感兴趣吧？”
素淡此人就怕没戏可看，一旦有戏上演，他总是会鼎力支持，“嗯，紫衣倾城果然有一套，连本王喜欢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浮紫衣抿嘴浅笑，流转的目光中轻瞥过萤火，一种奸计得逞的快意渐渐衍生出来。
“来呀，笔墨伺候。”素淡让掌柜上了笔墨之后，才转来询问萤火的意见，“弟妹，不会连本王的面子都不给吧？”
萤火一笑，把盯着酒杯的眼睛转向栏杆之外，栏杆台上摆放的花瓣在微风中轻颤，欲落欲坠，就像精心策划的谎言在拆穿前做得最后挣扎。
掌柜已经摆好台，笔墨纸都已经上齐，只等主角上场一展身手了。
很不巧的事实，刚才游过去的阴云又再一次袭来，在里面往外看，阴影笼罩之处还是一片平静的黑，但是在黑暗中此起彼伏的情绪只有萤火才感觉的到，甚至连慕容嫣轻微蠕动的唇瓣，她都看得一清二楚，难道她的姐姐是在担心她要如何应对？
轻笑不出声，萤火转头向身旁的夕拾看去，目光扫过他的睫毛、鼻尖、苍白却好看的唇，最后定在他的眉眼上，他看上似乎很笃定，像从很早之前就酝酿好的笃定，他信任着她。
可她，却无法信任自己。
“去吧。”茫茫然之际，夕拾忽而冲萤火一笑。
他出口的音调像栏杆外刮进来的微风，轻轻吹落她飘起的心，让她在迷惘踌躇无法抉择的时候定下心来，他在告诉她，去吧，用你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这个局面，倘若不济，还有他在。
萤火手持笔，一滴墨滴在白纸上，泼溅出一种奇异好看的墨花，看着白纸上唯——点墨色，她突然表情凝重地说道：“白纸黑墨，若绘出的是繁华盛世的美景也就罢了，若画出的是腐尸饿殍的惨烈景象，试问，人们还会争相欣赏吗？”
对萤火突然问出的问题，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萤火想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搁下笔，“诗画、附庸风雅什么的，大家已经见怪不怪了吧，既然紫衣倾城那么想见识我的能耐，不如，今天就玩个新鲜花样吧。”说着抽出那张只滴了一滴墨的白纸，走到浮紫衣面前把白纸递到她手上，“可否请紫衣姑娘拿着这张纸走到屏风那边，然后再把白纸展开呢？”
“？”浮紫衣一脸迷惑。
“把这个墨点露出来即可，或者你可以再找一个人帮你拉开这张纸。”萤火解释道。
虽然浮紫衣不知道萤火想做什么，但还是拉上自己的哥哥应了这个要求，屏风距离八仙桌两丈多的距离，浮紫衣和浮紫枫一人一边，拉开了白纸，而那个墨点正好在纸中央。
萤火招来掌柜把摆纸墨笔砚的台子撤了下去，在八仙桌和屏风间唯一的障碍物消失后，她背对着众人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亮刃出鞘，寒芒乍现。
“今天我要给大家表演个飞刀扎红心的绝技。”说毕，不等众人出声，萤火手中的飞刀就射了出去。
刀飞，轨迹笔直，像极了某人此刻嘴角浮现的弧度。
众人惊厥，此刀根本不是朝白纸的墨点飞去，而是朝着一个人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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