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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一声沉闷的触碰声, 古钟摇摆着, 钟舌碰撞在厚实的钟壁上,激起一声恢宏的钟声。
一下又一下,钟声绵长悠远、响彻长空, 然而仔细一听,这似乎又不是简单的碰撞, 而是含着节拍!慌乱的僧人们怔住了, 他们听出了钟声的韵律——这竟是他们诵《法华经》时常用的节奏!
常习音律, 季春明听觉敏锐,讲经会开始时的一段诵经节奏,竟被他牢牢记在了脑中。
僧人们反应过来,开始随着钟声吟诵, 淼淼梵音伴着肃穆的钟声低回婉转,像是在演奏一首天人合一的乐曲, 又像是佛祖悲悯世人化解世间疾苦。混乱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人们似乎找回了神魂,更有虔诚的信徒跪倒在地跟着吟诵。
季春明双臂发胀,他不记得自己撞了多少下, 经书的韵律仍然在脑中回荡,手中却渐渐没了力气。
忽然手臂一轻, 钟杵被人扶住, 配着他的节奏撞向古钟。
季春明回头, 是他!
“你指挥, 我使力!”魏云廷神情严肃, 言辞利落。
季春明眼睛在他有些狼狈的衣衫上滑过,落在颊边的一抹淤痕,“那个孩子?”
魏云廷神色讶然,深深的看了一眼少年,“没事。”
季春明不再说话,只用心继续着未完的经书,魏云廷也沉默下来,眼光却不时看向少年。
这算是,两人第一次这般亲近吧!
近的他只用往上移动一寸手指,就能触碰到那抹温度。
然而他却没有任何举动。
钟杵上被握住的地方已经被汗水晕开了,仔细看,还能看到一抹淡淡的血痕,即使钟杵光滑,但这么几百上千次不停歇的撞击,来回的摩擦还是让皮肉受了伤。
像他这般习武的人尚且感到了疼痛,何况是看起来单薄得多的少年。
然而两人都没有劝解对方。
虽然没有说话,却似乎有一种无形的默契。
终于,最后一句诘语划上尾声,悠远的钟声久久回荡在空中。
混乱不堪的场面终于完全平静下来,一场岌岌可危的灾难化于无形。
季春明松开钟杵的手还是被青年拉下的,手掌已经全部磨破,布满了可恐的血痕,胳膊也已经累得失去了知觉。
魏云廷的情况不比他好到哪里去,赶来的护卫连忙拿出药酒替他推拿。
“也帮他——”他话语未完,却被一声“七郎”打断了。
将才季七郎回转,季大郎立马要回身找人,却被人流冲的脱不开身,季三郎也在奔跑中扭伤了脚踝,季大郎虽心中焦急却也只得将人安稳妥当了才能回头。
他听到了钟声,却万万想不到是季春明敲出的,找遍了人群,才在钟楼这里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
仔细打量了一番,尤其将那张脸看了仔细,看到没有一点伤痕,季大郎才松了口气,他责备又担心的扶住季春明,“七郎,你在干什么?你不知道那样有多危险!幸亏你没出什么事,不然你要大哥怎么办?”
“大哥,我没事,只是将才以为有东西纳在那里了,才想着回去找找。”
“什么东西比性命还重要?”季大郎恨铁不成钢,却看到季春明一脸晦涩的半低下头。
难道是那个方女郎的什么信物不成?季大郎决定回去后就要立马跟家里商量出一个对策来,这般执念,不想个办法阻止,到时出了叉子,可怎生是好?
他一激动,手下用力,季春明疼得颤抖起来,“人多没注意,哪知被人撞倒伤了手。”知道手上的伤瞒不住,季春明却并不打算告诉季大郎真相。
“怎么伤成这样?”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季大郎终于蹦不出慈爱,惊叫出声,“手指可有受伤?可还能弹奏?”
魏云廷神色一变,季春明却像辨不出这话里的问题,“手指还能动,想是没事吧。”
季大郎闻言并没有放松,急急拖着他的手,“庙里有药僧,我先带你去敷伤!”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这里有好伤药。”魏云廷终于开口打断了季大郎,眼光在那被拉扯而颤抖不已的手臂上扫过,“我家下人懂些医理,不如先帮这位郎君看看。”
他话语温和,神情却不容拒绝,那护卫自然知晓他的意图,上前一步,口呼“得罪”将季春明的胳膊托在自己手上。
季大郎有些讪讪的,他自然早已注意到了这位品貌不凡的青年,但他不知这人同季春明是什么关系,两人站在一处,却没有一句交谈,他有些吃不准两人到底是相识还是陌生。此时听青年这般盛情,不由起了攀谈的心思,“多谢这位郎君,不知这伤药是何宝物?何以如此清香沁脾?”
那护卫心想这极品金疮药是宫里太医调制的,你自然没见过,却知小主人此番出行颇为低调,并不敢鲁莽回答。
哪知青年却一反常态道,“这是一位贵人相赠,疗效极好。”不仅态度温和,还细心嘱咐了几句。
季大郎闻言心里十分热切,面上却极力只做出感激,言语间既有恭敬又有打探。
魏云廷如何会看不出这点小名堂,他却没有不耐烦,显得极为亲和有礼。
季春明半阖着眼,不去理会那似乎是无意中扫过来的视线。
他想对人亲切时,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只是此生,他已不想受用他的亲切。
魏云廷看着那沉静的面孔,已将他的拒绝看的分明。他想是否头一次见面时的无情惹怒了他,不然何以他对自己如此抗拒?
单论外表气度,魏云廷还是头次被人这般嫌弃。明明两次化险两人都配合的如此默契!即使素不相识,此时也该对彼此有丝善意,何以?
季春明当然不会告知他真相,他恐怕再交谈下去,季大郎就把他所有喜好卖了,状似焦急的打断道,“大哥,三哥呢?他可好?”
季大郎这才记起季三郎,他慌忙陪了个不是,又再三道谢,诚挚的邀请青去辉县一定要登门拜访,才依依不舍的告别了。
季春明走的洒脱,丝毫不顾身后久久停留的视线。
是以蒋裁文找到魏云廷的时候,他正一脸沉闷。
还以为主家是担心情况,连忙汇报道,“初始点火的人已经重伤身亡,其他被点着的人由于灭火及时只受了轻伤。多亏那钟声,场面平复的比较快,除了一起踩踏伤势较重,其余十多人只是受了轻伤。”
“只是”,他苦笑一番,“恐怕这次又白忙活了。身死之人身上查不出异常。”
“他的行经路线呢?”魏云廷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我记得他是突然发狂往前奔跑的,最后你们是在哪里发现的他?”
“讲经台。我还以为他是冲着明灯大师去的!”蒋裁文恍然大悟,一群人立马赶到讲经台,半个时辰前还庄重华丽的讲经台已经一片狼藉,蒲团、帐蔓烧成废墟,还有纸张烧毁才特有的烟灰飘散在空气里。
一个打扫的僧人叹息道,“只可惜了这些经书,都是信徒抄写来,明灯大师祈过福的,这会儿都没了!”
“都是哪些信徒抄的可有记载吗?”
“本来是都有记录的,可惜那本册子前几日不知道怎的丢了。”
两人对视一眼,“这位小师傅,可能回忆起几个人来?”
两人要到一份不太全的名单,看着上面的名字有些牙疼,上面写着辉县王善人奉《法华经》一卷,浠水县李善人奉《华严经》两卷等等,只有一人姓氏特殊,被两人看在了眼里,上写辉县简善人,奉《地藏菩萨本愿经》三卷。
简,三十年前淮阳之乱被牵连的世家大族,事败,发起者高家只除了嫡系,姻亲简家却遭族灭。
“难道是简氏后人?”蒋裁文疑问。
魏云廷没有答话,只是看着名单,若有所思。
三百步、两百步、一百步,季春明手下动作愈来愈快、几近残影,在这密如急雨的弹奏下,桡手们情绪激昂、热血沸腾,动作整齐划一、忙而不乱,真个是“棹影斡波飞万剑,号声劈浪鸣千雷”。
在一片欢呼惊叫声中,辉县龙舟一马当先、破浪飞出,率先冲过锦标!
“好!”看台上众人交耳赞叹,一名身着绯袍的男子更是忍不住拍掌大笑,他从使君那里讨要毛笔,要执这个彩头,其余官员也不甘落后,都与他打抢起来,后来还是男子动作迅猛,抢过了毛笔。
在胜利者背上书“上”字是历来已久的风俗,这抢夺的官员暗自高兴,在一众桡手背上力笔留字,但轮到季春明时,却忍不住阻止了他脱衣文身的动作,实在是这个小郎君太过俊俏,连粗犷的他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彩头不易,这个“上”字留在何处实在是让人为难。
众官员看他急得面红耳赤不由暗自发笑,还是使君(一州之长)温绍对跟随自己的小儿子使了个眼色,温峤上前一步,笑道,“季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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