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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事解谶
宋献策正在灯下看书,门帘一响进来三人。宋献策抬眼看,忙站起施礼:“闯王,您怎么亲来了?有事叫在下去就是了。”李自成笑笑,在床沿坐下。宋献策忙举手相让:“闯王请上座。”李自成摆摆手。宋献策再对牛金星道:“聚明兄坐。”再看另一人,却是不认得,“这位是——?”
“你可听说过小袁营?这位就是新入了咱的袁时中。”
“久仰久仰!”宋献策作揖让座。
不等袁时中回礼,李自成摆摆手:“你坐,咱们聊一会儿。”看宋献策坐下,李自成道:“康年先生,你学识渊博,三坟五典九丘八索无所不精,这‘十八孩儿当主神器’出自何处?”
宋献策略一沉吟,起身走到一个木箱前打开,拿出一本书递给李自成。李自成接过,见此书已残缺不全,“推背图?”李自成读出书名。
“这是一部图谶书,唐初大相师袁天罡、李淳风师徒所作,共六十象图谶,所做谶语无不应验。”宋献策拿过书翻到一页递过去,李自成见上面画着一人踞坐高山,手执弓箭,山下有一大猪,旁边一美人中箭倒地而死。图下有一谶语:
红颜死,大乱止。
十八子,主神器。
后又有一颂词:
龙争虎斗满寰区,谁是英雄展霸图?
十八孩儿兑上坐,九州离乱李继朱。
最下写着:
易卦卦象:坎上离下,既济。
李自成读过私塾,这图谶不难懂:“猪”即“朱”的谐音,暗喻朱明王朝。美人就是“红颜”,红颜就是“朱”颜,“颜”即头脸,暗喻朱姓皇帝。那高居山之巅射死美人的自然就是他李自成,“李继朱”就是他接替了朱由检。“只是这句费解,‘兑上坐’是何意?卦象坎上离下怎解?”李自成将书递还宋献策。
“卦象中兑的方位是西方,此书成于初唐,唐的都城是长安,位西,‘兑上坐’就是坐龙庭。”宋献策接过书,“坎主水,离主火,此卦意为水火相交为用,事无不济。水上火下,即水灭火,朱明王朝属火德。”
李自成想了想道:“怎知此谶说的就是今日?”
宋献策笑笑:“说来有趣。永乐年,朱元璋十八子朱橞相信‘十八子主神器’指自己,便招兵买马,命中官,造战舰弓弩,练水兵,阴谋叛乱,事发被废为庶人。成化年,有一人名李子龙,相信‘李继朱’指自己上膺天命,当取朱家天下,就勾结一个太监刺杀皇帝,宣布自己登极,事泄被杀。既然他们都不应此谶,还有谁呢?”
李自成听罢哈哈大笑,道:“攻取南阳时依先生计,迂回作战,使杨文岳屡屡扑空,疲于奔命,先生真是高人。目下我军三围开封,前两次无功而返,士马多损,此次誓必拔之!本想围困数月,困死他们,但我军也已师老粮匮,仍不能下,小袁营愿做先锋,所以拉他来一起请教。先生可有良策?”
宋献策嘿嘿一笑:“在下就知道闯王并非只为谶语而来。”捻髯徐徐道:“开封乃十朝古都,城高墙厚,且各代均有加固,易守难攻。那周王朱恭枵也非福王朱常洵可比,那河南巡按御史高名衡也是个人物,百姓中口碑极好。看他们筑羊马墙、出仓粮之举,是绝不会降的。若要速决,只有一着。”
“何着?”
宋献策向北一指:“黄河之水天上来。”
李自成愣了一下,猛一击掌,“妙!决堤,水淹开封!”
袁时中一惊:“灌城?!那、那、百姓也……”
“是呀,毕竟太惨啊。出此策者,不得好死!”宋献策笑道,“还是先劝降,不从再行此策。”说着从案上翻出一纸递与李自成,“我写了一纸劝降书。”李自成接过细看:
奉天倡议文武大将军李示:照得丁启睿、左良玉俱被本营杀败,奔走四散,黄河以北援兵俱绝。尔等游鱼釜中,岂能常活?可即开门投降,一概赦罪记功,文武官员照旧录用,断不再杀一人以干天和。倘罪重孽深仍旧延抗,本营虽好生恶杀,将置尔等于河鱼腹中矣!
“好!”李自成合上纸,“写上千张,命弓箭手射入城中!”
“闯王不能这样!”袁时中“蹭”地站起,“百姓无辜呀!”
半晌无语的牛金星起身将袁时中按回椅上,“你我如果能养家糊口,还会造反吗?那些饿死的人不是无辜者吗?谁让他们饿死的?那些跟你出生入死、命丧官军的弟兄,谁让他们死的?是你吗?图大业,必有这些无辜者,正是这些无辜者,成就咱们的天下。”牛金星转向李自成,“以往我军攻城略地,却只是寻官军隙处游走于各省之间,只图生存。闯王啊,如今我拥兵百万,官军如鼠,应图大业了。”
李自成默然一会儿,点点头:“我也有此想,只是不知从何处着手,正想讨教呢。”
牛金星道:“襄阳乃天下咽喉,所辖宜城、南漳、枣阳、谷城、光化、均州,列于万山,攻守皆宜,是天堑之所。先荆、襄,再承天,渐次汝南,遣将分据,而谋西入秦,乃半壁为我所有。挥鞭东指,大业可望。”
“不错,”宋献策接道,“襄阳乃国之中,图襄后可立国了,定名号,建朝廷,立规矩,与明分庭抗礼。名正言顺,出师有名,百姓归心,霸业可成!”
李自成以拳击掌:“好,此事就交与二位筹划了。”
牛金星却摇摇头:“定名号、立规矩可,建朝廷则应缓,以免各路义军兄弟离心。朱元璋先灭元,建大明,再伐陈友谅,才谓名正言顺,一举功成。”
“先生真乃白衣卿相!”李自成略一沉吟,道,“说得对。不过,义军中已萌二心者,当先伐,免受其累。”
主动议和
马绍愉进了京城,顾不得回家换身干净衣服,直奔去兵部。见了陈新甲,也顾不得说套话,气喘吁吁地道:“大人,洪承畴他……”
“他怎样了?”
“他降贼了!”
陈新甲“噌”地蹿起:“什么?他没死?!”
“没有,降了,祖大寿也降了。”
“妈的,你见到他们了?”
“是。”
陈新甲一屁股坐下,呆坐半晌,从案上拿起一个黄锦轴递给马绍愉。马绍愉展开,竟是一道圣旨:
锦州不守,奴氛屠惨情形,真堪愤痛。其松城抚镇,节烈弥笃,义殉可悯,应速与优旌,以慰幽忠。已故总督蓟辽、尚书洪承畴,赠少保,荫中书舍人,祭九坛;故巡抚邱民仰、故总兵曹变蛟、王廷臣各六坛。予祭议谥,合祠京师,朕亲致祭。
马绍愉一脸惊恐:“怎样向皇上说呀。”
“唉,皇上听说洪承畴死难,十分惊悼,临轩垂泣,说‘朕不曾救得承畴’,辍朝三日,亲撰祭文。”陈新甲一拍书案,“你从宁远回来时不是说洪承畴被俘后向西南叩拜,义不受辱,骂贼不屈,被碎体而亡吗?”
“那是下官听自松山逃回的洪承畴家仆说的,吴三桂的塘报也是如此说呀。”
“妈的,这是什么家仆,撇下自家老爷,自己逃命去了,这等家仆该杀!”
“是呀,下官想,你既逃出,怎知后面情形?可见是诳哄之词,所以下官没敢呈报皇上呀。”
“不说他了。”陈新甲将圣旨卷起,“皇太极怎么说?”
“哦,有文书。”马绍愉掏出一只描金书简递过去。陈新甲接过书简打开:
大清国皇帝致书明国皇帝:向来构兵,盖印尔国无故害我二祖,乃尔国反肆凭陵,夺我土地。我皇考太祖皇帝于是昭告天地,亲征尔国。其后每欲致书修好,而尔国不从,事遂滋蔓,以至于今。予嗣位以来,蒙天眷佑,自东北海滨之西北海滨,在在臣服,蒙古及朝鲜悉入版图,乃受号尊称,国号大清,改元崇德。我军每入尔境,辄克城陷阵,然予仍愿和好者,特为亿兆生灵计耳。若两国诚心和好,自玆以后,宿怨尽释,尊卑之别何必较哉!古云:情通则明,情蔽则暗。若尔国使来,予令面见,予国使往,尔亦令面见,则情不致壅蔽,而和事可久,至吉凶大事,当遣使交相庆吊。每岁贵国馈黄金万两,白金百万两,我国馈人参千斤,貂皮千张。以宁远双树堡中间上岭为贵国界,以塔山为我国界,连山适中之地两国于此互市。敦望两国各能审度祸福,矜全亿兆,诚心和好。倘愿成和好,速遣使赉和书及誓书来,予亦赉书以往,否则再勿遣使致书也。
文书内容其实就三句话:两国平等;明每年给清金万两、银百万两,清报之以人参、貂皮;明以宁远土岭为界,清以塔山为界。但言语还算诚恳。“已然是平起平坐的口气了。”陈新甲合上书,“皇太极礼数如何?”
“那是十分周到。”马绍愉露出笑模样,“皇太极派出亲信至二十里外迎接,每日宴请不断。下官等离开沈阳时,皇太极送了厚礼,设宴饯行,又令送至十五里外。”又小声问道,“礼品就在门外车里,如何处置?”
“糊涂!”陈新甲瞪起眼,“礼品是送你我的吗?你先弄到兵部来,你我还撇得清吗?!马上进宫!”陈新甲边走边对马绍愉道,“记住,闭紧你的嘴,除了皇上,不许对任何人说起!一旦传出,你我命难保,就如张若麒!”
“张若麒怎了?”
“杀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皇上能饶过他?”
水淹开封
李自成走到南阳,接报后有追兵,遂拉开架势准备接敌。官军也排开阵势,当先一员大将高叫:“李自成,你已被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投降吧!”
李自成一愣,这声音好耳熟!遂打马上前:“你——是你?!”
来将一阵大笑:“正是老熟人,孙总督麾下总兵高杰!”
李自成闻言七窍生烟,夺妻之恨乃奇耻大辱,但这事不好张扬,遂咬牙切齿道:“高杰你个怂人,你我本是拜把子兄弟,甘苦一起尝,又一同举义。你却投靠仇人,骚得紧,不脸红,良心让狼啃了……”
“行啦,省省吧,李大哥,”高杰打断李自成,“什么举义,决黄河马家口灌开封城,三十七万百姓溺死三十四万!你狠咧!汴梁佳丽甲中州啊,都被你淹死了,可惜呀!”
李自成咬牙道:“只是让那周王、诸郡王和巡抚、巡按狗官们跑了!”
“小袁营刚投了你就又跑了,为甚?不就是因为你滥杀无辜吗?”见李自成脸上涌起杀气,高杰遂道,“只要你归朝廷,扶正朔,自然在我高杰之上,封侯拜爵咧,还计较啥?”
李自成不再答话,挥军掩杀。高杰岂是对手,战不数合,拖枪而走。李自成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岂肯放过,紧追不舍。李信登高四望,眉头锁起,与牛金星略一商量,找到罗汝才:“罗将军,闯王此去必中埋伏!”不待罗汝才答话,便如此这般交代一番,罗汝才听后沉默不语。李信看在眼里,道:“将军还在因闯王水淹开封而不平?”
罗汝才叹口气:“滥杀无辜呀,城中百姓何罪?我义军也沉毙万人呀!”
李信笑道:“我知道将军在众义军中不但最讲江湖道义,而且从不杀清官。将军既救过闯王,还救过八大王,当然更不会看着闯王兵败而不救呀。”说罢转身去追李自成。
李自成正追得兴起,忽然伏兵四起,才知上当,高杰这小子是诈败!李自成猝不及防,被杀得大败,仓皇后撤。李信嘱李自成用曹操官渡之计,一路丢下众多物资和财宝。官军见状,顾不得追击,争抢财货,队形大乱。只听一声炮响,两边蹿出数万农民军,败逃的农民军也反身杀回,官军已毫无还手之力。孙传庭万没想到李自成的计谋和自己的设计如出一辙,竟至反胜为败!当初就是接了崇祯急旨,要他驰援开封,才以那新募不整之兵出潼关,然后就接报开封已陷,李自成奔南阳,遂抢先一步在此设伏,不想结局竟是狼狈逃回潼关。
内乱外患
阁臣们上了平台,行过礼,等着皇上“平身”二字,却迟迟不见动静。周延儒慢慢抬起头,只见崇祯眉心紧蹙,脸色铁青,嘴唇闭成一条缝。几人只好跪着。忽听崇祯大喝一声:“谢升,你知罪吗?!”
谢升一哆嗦:“臣……知罪。”
崇祯一拍御案:“何罪?!”
“擅……擅传……不实之词。”
“是何不实之词?!”
“议……议和。”
“哼!你是明知故犯!身为大学士、辅臣,竟敢妖言惑众。不是言官弹劾,朕还不知呐!”
“皇上,”周延儒听明白了,马上道,“言官不知朝廷艰难,谢大人欲为朝廷分忧,故嘱言官,只是话说得太直露。臣追查过,是陈新甲家仆传出的。”
“太直露?议和是朕与尔等共议的,朕曾再三说不让外廷知晓,你却对言官说朕主和,如今连百姓都传开了,朝廷颜面何在?!”崇祯喘口大气,“都起来吧。谢升——削籍!”周延儒松口气,这处分可说是极轻了。但下面的话就重了,“陈新甲家仆传出的?他不指使,家仆敢传吗?陈新甲交付有司,朕看他是死罪难逃!”这话就敲定了陈新甲的命。
马绍愉带回的议和密件,被陈新甲的家僮误为塘报交给塘报官抄传,引起言路哗然,群情汹汹,劾章迭上。崇祯十分恼怒,只好下旨切责陈新甲,把自己择出,丢车保帅,以塞众口。谢升见事已外露,便嘱言官说是上意,不可上章,结果触怒言官。偏这陈新甲自认有功,申辩中细陈和谈始末,内中多援圣谕,竟是委过于皇上,这才使崇祯动了杀机。周延儒想议和之举是辅臣与皇上共定的,虽说陈新甲是祸由自招,但论死还是有些冤枉,故想一救:“皇上,历朝之法,敌不薄城,不杀大司马。”
“哼,陈新甲职任中枢,临敌一筹莫展,致令流贼披猖,戮辱我七亲藩,不更甚薄城?”
周延儒心说没救了,藩王陷殁与陈新甲何干?这便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方正化进来禀道:“皇上,行人司左司副熊大人来了。”
“叫他进来。”
熊开元进来见辅臣都在,行礼罢,起身正色道:“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请辅臣暂退。”
这话让崇祯一愣,一个从七品的司副敢把阁臣赶走?周延儒知道这话是冲他说的,便道:“熊司副应召陛见,臣等理应退避。”
崇祯摆摆手:“不是朕要召见他,是他再三求见。”遂向熊开元道,“辅臣是朕股肱,国家密事不避辅臣,卿可尽言。就是论及辅臣,也可论在当面,才好说清事理。”
熊开元就是冲着周延儒来的,见崇祯如此说,只好说在当面了,便清了清嗓,道:“皇上十五年来企求天下大治,天下却愈发混乱了,是何缘故?”
“嗯?是何缘故?”崇祯重复一遍。
“今日头等大事,无外内乱外患。欲解此患,首在用兵,欲兵奋力,首在军饷,如果本末倒置,欲求天下大治绝不可得。皇上登极以来,内阁辅臣多至数十人,贤者几人?皇上说他贤能,左右说他贤能,封疆大吏和百姓未必说他贤能。皇上用作心腹股肱,而庸人骤居高位,便相继为奸,而使天灾人祸相仍,迄今不绝。待到言官指发,皇上处分,国家已败坏至无可救药了。”
崇祯已明白他所指何人,故意问道:“当今朝堂之上、辅臣之中,可有弄奸的庸人?”
熊开元没有立即作答,先睥睨向周延儒。周延儒早明白这熊开元今天是来者不善,立即躬身请罪:“皇上励精图治,而左右不得人,臣周延儒便是骤居高位而难为皇上分忧的庸人,惟皇上治罪。”
崇祯绷着脸扔出一句:“天下不治都是朕的过失,与卿等无关。”
别人听不出,周延儒听出是在责备自己对议和不表态。
熊开元见周延儒主动揽责,知道他已看穿自己,便索性豁出去:“皇上要臣说,臣说的是辅臣,可辅臣就在皇上旁边,臣岂敢说?臣只好说,前之辅臣横征暴敛,陷害忠良,今之辅臣奉行德政,释放囚犯,减免赋税,引用正人君子,而已。”
熊开元以为崇祯会大怒,不想崇祯只是笑笑:“好吧,卿回去写来。”
方正化又进来,这回是小跑着,一脸张皇:“皇上,田贵妃娘娘、娘娘她……”
崇祯立刻变了脸色,起身道:“都退吧!”就大步离去。
周延儒一把拉住方正化:“方公公,田娘娘她病体又沉重了?”
方正化轻摇摇头:“大限到了。唉,刘老太妃刚薨,皇上气还没喘匀呢,这又……”
汝宁失守
崇王朱由急匆匆奔上城头,见人就问“督帅在哪?”、“督帅在哪?”一路问着找到杨文岳,见了面,劈头就问:“杨大人,援兵何时能到?”
杨文岳看他一眼:“没有援兵。”
“没有?你没去求援?”
杨文岳抬手从城下划向天边:“王爷,你看看贼军,看得到边吗?卑职派出了四路快马,都没有冲出去。”
朱由战战兢兢地向城下探出头只看了一眼,便“妈呀”一声向后倒去,幸被虎大威扶住。从城根至天际线,只见脑袋潮涌,刀枪炫目,农民军各处架起云梯登城,被守军抛下的火球烧毁或掀翻,远处成千上万块大门板又冲到城下,每块门板下藏有数人,以门板遮蔽城上矢石,再架云梯,如此往复不断。“这贼军怎么这么多呀?”
“李自成、罗汝才本就有五十万大军,又会合了左革五营,有七八十万了。”
“左……左革五……五营?”
“左金王贺锦、革里眼贺一龙、老回回马守应、乱世王蔺养成、争世王刘希尧,都是贼军。”
“汝宁城不……不保了!”朱由掩面而泣,忽又止住,“杨大人,为了全城百姓免遭屠戮……降了吧?”
“什么?!”杨文岳瞪起眼珠,“汝宁府是豫东南重地,东可入南直隶,南可入湖广。失了汝宁,李自成便可放心北顾,黄河以南再无天朝寸土了!”
“已经三天了,还能坚持多久?”
“开封城坚持了五个月!”
“开封城高墙厚,守军众,还有炮,我们呢?”
“大人,”虎大威道,“弩箭已尽,能烧的都点燃扔下去了,能砸下去的也都砸下去了……”
“哼哼,朱仙镇一仗惨败,丁启睿褫职,皇上要我戴罪死守汝宁。就是城破巷战,玉石俱焚,也绝不降!”
忽然城南门发起呐喊,农民军潮水般涌入。“不好,南门破了!”虎大威道。
杨文岳一指朱由:“王爷,请回府!”说完拔刀在手,“本督决与汝宁共存亡,虎总兵,你我城下见!”
欲杀言官
天将黑尽,锦衣卫指挥使骆养性拎着个食盒来到大牢,径直到了熊开元的监房,叫狱吏打开锁,吩咐道:“去搬个矮桌来。”狱吏应声去了。
熊开元本躺着,见骆养性拎着食盒进来,一骨碌坐起身:“皇上要杀我?皇上要杀言官?!”
“这不是上路酒,是我自掏钱请你。”骆养性坐下,看着老乡熊开元,叹口气,“你个老虾蟆,平日里挺灵心,怎就一时糊涂!犟筋就取个活疾作儿!”
熊开元凑近道:“皇上说啥子?”
“哼,挨了通臭骂,说你谗谮(zèn)辅弼,说我敷衍他。”见狱吏搬矮桌进来,骆养性示意他放近前,道,“你们都退了吧。”遂打开食盒,将酒菜碗筷一一摆出,斟上酒,二人一饮而尽。骆养性抹一把嘴,“我说,你何必要与那姓周的过不去?再者,既告了他,皇上要你写出,你又含糊其辞,是何道理?存心惹怒皇上?长个狗脑子!”
“唉,我是有难处呀。”熊开元放下筷子,“礼部郎中吴昌时、大理寺卿孙晋、兵部侍郎冯元飙,先后找我说开,言道周延儒虽多有失误,做事还算公正,平反诏狱,进贤退不肖,如此朝廷尚有希望。当今朝野,舍此君谁堪此任?你如今说破,皇上若认为首辅并不贤能,那他所引用之人也必不贤能,都被罢斥,必然小人得用,大珰得志,大狱再起。到那时,你就成了祸乱朝廷的罪魁!唉,想想也是这个道理,我便不想再劾他。无奈皇上再三下旨,不得不呈,便不再实指,言辞闪烁了些,词不达意,就惹恼了皇上。”
“你蠢唦!你知那姓周的怎么说?他向皇上说,光禄寺丞缺员,你向他求补,他没办,故遭你报复。他在朝中本就无党,又远离京畿多年,蒙皇上宠信,遽任首辅,必然有许多人不服,自己又一向做事不避小人,致孤立无援。你攻他,不过是为了拥戴你的同党,代为扫清道路而已。”
“皇上说啥子?”
“皇上十分着恼,说你结党营私,诬陷首辅大臣,孤立皇上,定有幕后主使者。不过,皇上还有一句话。”
“说啥子?”
“说你上疏如此不痛不痒,想两边做好人呀!出来后蒋德璟与我说,与建虏议和之事,皇上曾商诸辅臣,其他辅臣均表附和,唯首辅始终一言不发,他怕担责。皇上曾说他恨周延儒太使乖!”
“宜兴——宠衰了?”
“还不明白?皇上为啥再三下旨要你实指?”骆养性给他斟上酒,端坐身子,“给你透个底:皇上确十分恼你,已示我杀了你。是众人再三求情,说我朝未有杀言官的先例,皇上才饶了你。”
“那……”
“削职为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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