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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工厂离得不远，赵承德顺着矮坡往水泥马路西向走着，摸约走了十来分钟，小河那头火光憧憧的小型聚落便映入眼帘，隐隐有嬉笑叫嚷的人声传来，比起寂静冷清的村巷，那里显得热闹极了。
原本的旧厂址已经荒废了许久，若干年前的一场火灾，将里面的厂房烧成了坍塌的灰烟，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无人涉足，然而末世过后，开始有居无定所的外地人在里面驻扎居住，两个三个规模便渐渐大了起来。
那些没有田地的外地人无法从事生产，再加上里面的弱质女流又多，生存面前一切就都变了味，不知什么时候起，旧厂俨然成了村里男子寻欢作乐的地方，引得被勾走丈夫的妇女们恨不能咬碎牙齿。
赵承德略顿了顿足，他抬眼看了前头那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几眼，很快又提步一深一浅地往目的地走去。
离得近了，一排排由塑料牛皮纸粗糙搭建的低矮棚户出现在眼前，最中央的空地上还燃着数个火盆，每个火盆周边都有人围着打牌说话，伴随着空气里从窝棚中传来的各种男女轻吟粗喘声，整个场景低俗又下贱。
立在旧厂门口的赵承德不禁皱起了眉，若不是为了找游学夫，他是断不会来这种地方的。
阴暗的角落里有没做到皮肉生意的女人看见了赵承德，她们立刻像是大头苍蝇一般腆着笑迎了上来，似冒着精光的眼中闪过打量。
“小哥，来玩呀？”衣着清亮暴露的她们故作妖娆，却仍掩不住身材的走样干瘦与满脸的疲惫饥色。
她们被世道困在了这里，又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钱，只能靠出卖身体得过且过。
赵承德侧身避开了一个试图往他身上磨蹭的女人，他瘸着腿脚往场地中央走去，表情严肃淡漠：“我只是来找人。”
夏秋季节的衣着单薄，女人们看他浑身无一物的模样，言语又冷冷清清，一点都不像是来找乐子，倒像是来砸场子的。觉得在他身上没生意可做的她们很快扁了扁嘴散开了，继续去等待寻找下一个客人。
“切，穷瘸子……”夜风中有这样的词汇飘荡着。
*
在旧厂里，同一个村子的熟人不少，其他村里的熟面孔也有见到，现在秋收刚过去，有地的村民粮食不会缺，很多人都会拿一些到旧厂里消遣。
但赵承德迟迟没看见游学夫的人影，他皱着眉心四下搜索着，挺拔的身姿在当下犹如鹤立鸡群，显眼极了。
“哎，承德哥，你怎么会来？”去墙角边撒完尿回来的孙坚刚准备回他的座位继续打牌，没想到就看见了赵承德。
孙坚难免有些感到意外，但他很快又主动伸手勾上了赵承德的肩膀，嘴角露出的笑意十分亲近相熟：“被你奶奶拘得狠了吧？来，弟弟我带你玩牌。”
孙家就在赵家隔壁的隔壁，同属于严巷，因为离得近，两家的关系素来比较亲密，而孙坚要比赵承德小上两岁，小时候通常都是赵承德带着他和其他小毛孩子玩，直到后来赵承德当兵入伍，孩提时代的伙伴情谊才开始平淡下来，不过至赵承德退伍回来期间赵奶奶都受到孙家诸多照顾，所以如今相处起来总归还是十分客气的。
见到孙坚，赵承德神色也有些放松，他笑着摇头推拒了孙坚的好意：“我是来找学夫叔的，他娘病了，得催他赶紧回去看看……”
这可是件要紧事，孙坚也没再插科打诨，他边仔细回想着边嘟嘟道：“我刚还看见他了，不知躲哪个棚里去……”
见怎么也回想不起来，孙坚索性扯开嗓子大声嚷嚷起来：“游学夫！你娘病了，赶紧回家看看去吧！”
他话音刚落，不远处一间隐于暗处的棚房里立刻传出回应：“什么？”
没过多久，棚房的门帘被拉开，有个高瘦的中年男子边系着裤带边往两人这边走，门帘落下的瞬间隐约有女人曲线毕露的胴体闪过，方才窝棚里的人干的什么勾当一目了然。
赵承德转过脸避开，心中不喜。
“你说我娘怎么了？”游学夫虽然喜好流连花丛，但他对自己的母亲还是孝顺的，一听老母病了，很快就撇身出来了。
孙坚只好又跟他讲了一遍：“是承德哥特意来寻你的，你快回去看看吧。”
见游学夫听完孙坚的话后，转头看向自己，赵承德复又点了点头：“方才游小婶子来说你娘今天吐了几回，晚些时候摸着又有些烧，让我来找你回去。”
那边游学夫不知听进了赵承德话里的什么词，眼神略有些阴沉闪烁，很快，他不发一言地快步离开了，连声谢谢也没说。
“嘿，这人……”孙坚瞪大了眼睛看着游学夫的背影，有些忿忿不乐地对赵承德说道，“下次有事别来喊他了。”
这游学夫明明比他们也大不了几岁，偏偏就爱摆长辈的架子，真是叫人懒得搭理。
赵承德倒是不太在意，他拍了拍孙坚的肩膀，准备转身离去：“我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
“啊？你这就走了？”孙坚还打算带他玩几轮花牌呢。
赵承德闻言头也没回，只是摆了摆手：“我奶奶一个人在家，我不太放心。”
他走起路来有些跛脚，但背影看上去十分挺直，一股铁血正气的气质油然而生。
“嘿呦，都是孝顺人。”孙坚摸了摸脑袋，转过脸看向原来自己的位置，那里已经被新的人占领了，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得，那我也回吧……”
打道回府的赵承德并没有在旧厂里原路返回，他到场地中央是绕了路的，现下只要走边上的小路，就可以少走一段距离到达旧厂门口，赵承德腿脚不便，能少走尽量还是少走，毕竟路走多了，跛着的那只脚其实是会很疼的。
小路毗邻旧厂残存的墙垣，这里也草草地搭着几处草窝棚，但看着远没有中央场地那里的棚房精细，所用的材料也简易杂乱，风格十分不拘，甚至微微弥漫着一股古怪的臭味，空间也狭小，人住在里面只怕得蜷缩着睡觉。
赵承德边走边看，心里默默想着，只怕这样的棚子到了冬天熬不了多久就会被风吹倒。
待走到最后一间草棚门前时，里头忽然钻出来个瘦削的人影，那人微低头弯弓着背，双手似是抓着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硕大沉重的旧塑料盆被颤颤巍巍端在他身前，微凉的夜风将其身上不合体的宽大旧衫吹得作响，身量便显得更加看小起来，瘦弱又易倒。
那厢，南宁正小心吃力地端着水盆埋头一鼓作气往居住的棚外走，他要将这盆清洗过豚鼠笼子后变得脏污恶臭的水倒进臭水沟里去。
然而才刚走到外面的他一抬头，冷不丁便撞进了近在咫尺的一双黑亮有神的大眼里。
南宁被出现在自己眼前的高壮男人吓了一跳，纤细的手腕顿时失了力，于是只听“噗通”一声闷响，满满一盆脏水连同塑料盆齐齐地坠在了两人之间的地上，且顺着下滑的地势，大半水珠都弹落在躲闪不及的赵承德身上。
裤腿脚鞋几乎全湿了，与此同时空气里一种难以言喻的刺鼻臭味也弥漫得更加清晰浓重，感受到小腿和脚上的湿意，赵承德忍不住皱起了眉。
“对，对不起……”摔翻了水盆的南宁一下子慌了神，他手足无措地看着沉默不说话的赵承德，眼神里满是慌张。
他才刚到这旮沓村没几个月，一点也没有什么根基，平日里最怕的就是得罪人。而眼前这男人瞧着眼生，从没在旧厂里看到过，精神面貌倒像是此地的原住民。
强龙不压地头蛇，南宁心中涌起忐忑，他怕挨揍，更怕被人找麻烦。
“啾啾啾”草窝棚里不知养着什么家畜，一时之间此起彼伏地唧唧叫了几声，嚷得人心烦意乱。
“那我给你擦擦吧……”见男人始终默不作声地站在那，越发不安的南宁索性矮下身准备伸手去擦拭。
手还没伸出，凭空却忽然多出来一只大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头顶很快传来低沉的男声，“算了。”
“算了，没事。”赵承德这样说道，他本也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蹲在地上的青年显然有些惊诧，他半仰着头询问般地看向赵承德，湿漉的眼中仿佛有星星点点的光闪过，又像是碧潭里的一汪清波，澄澈又干净，与这乌七八糟的旧厂格格不入。
见状，赵承德的心刹那间软了软，像是被羽毛轻轻扫过，只觉得下首处青年的那双眼睛满是说不出的温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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