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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桃花开得正好。前世，岳明远确实是在江南多留恋了几日。对于前世的岳明远来说，江南的景色秀美，但是还比不上江南的人。也许正是因为他抱了这一分痴妄，这里最后成了他的伤心之地。
如果他前世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曲冥教的第一次进攻大概是在三个月后，他现在出发到塞外去，时间还是很充裕的。岳明远盘算了一下路途。直接从临安城往塞外去，不太现实。本来这次是出短差，这样弄就起码一个多月回不了赋云门了...如果要走，势必要先回去把接下来一个月的事务都安排妥当了...
岳明远不打算带上除了他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因为这事实在是很难跟人解释清楚...因为，或许，并没有什么人是真的和他彼此信任的...
前世谁和他走得最近？林瑾然。
——真是讽刺。
临安城内是官府的天下，江湖人士行走，如果是骑马，实在是过于显眼了。但是岳明远走得急，没考虑那么多。其实也是因为桃花春雨，触景伤情。
下午林瑾然再来客栈的时候，正好遇到隔壁寻瑕回房。
“哟，林公子啊。”寻瑕随意打了个招呼，“怎么，事情还挺多，一天跑两趟？”
林瑾然笑了笑：“我跟表哥难得见面，想多相处一阵子。”其实是想问问上午的事岳明远有什么打算。
“可是，”寻瑕有些奇怪，“岳门主没跟你说吗？他一早就离开临安城了。”
他话一出口，林瑾然的脸色就变了。
“他...他没告诉过我...”少年微微蹙眉。
“说起来，好像是你早上刚走，他就动身了啊。他刚好有事拜托我。如果不是我，还未必起那么早呢。”
——寻瑕顿时觉得有些不对了。
岳明远要送信，为何不拜托关系更亲近的林瑾然呢？而且林瑾然那会儿刚走...说起来这信，是送到洛家庄的...寻瑕自认自己记性也不是太好，但和林公子定亲的那位小姐似乎就是洛家庄的...？
“林公子，难道你和岳门主起了什么矛盾？”寻瑕小心问道，林瑾然想了想，摇摇头。那件事不能说出口。
“寻瑕大哥能不能告诉我，表哥拜托你的是什么事？”
“这个...他拜托我做件事，我转头告诉你，这不好吧。”而且这件事不是拜托给林瑾然做的，似乎很说明问题啊，寻瑕看着林瑾然黯然的样子，又有点不忍心，“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大事，下次他来的时候你直接去问他吧。”
再多问，就有些失礼了。
——表哥为什么要突然离开？
林瑾然还记得，前两天表哥来的时候，还很高兴的样子，说江南风景独好，还答应他办完了公事，要一起去游览踏青...
最要命的是，关于自己上午送去的信件，岳明远完全没有表示啊！
“那个...这位公子，您站在这里有什么事么？这间房要收拾了。”
忽然意识过来自己居然站在表哥住过的包厢前发呆，一位小二看着他，似乎觉得有些奇怪。
“这间房还没收拾？”
“是啊，虽然早上就退房了，但是太突然了，多出来的钱也没让掌柜的退给他。然后您知道的，最近临安城里来往的人很多，别的房间也一直在更替，店里人手不够，这房就一直拖到现在才收拾。”
看着紧闭的门，林瑾然忽然有种奇特的感觉，伸手推了一下，两扇门便从中打开了。
原来没锁啊。
他转头对小二说：“给我一点时间，我表哥有东西落在里面，让我帮他找找。”
他想找找，会不会表哥给他留了信之类的，虽然想想也知道是不可能的。
小二将信将疑，但还是点了点头。
——岳明远临走前已经把房间收拾过了，现在看起来和没人住过一样。林瑾然早就听说过，岳门主也许是整个武林中最严谨最自律的人，而且十分爱整洁。林瑾然看了一眼，被子叠得比店里小二叠的还要好。但是有什么用？反正最好店小二还是要拿去重新叠过的，他想都没想就把被子抽开了。破坏外表看起来完美的东西，从来都是很令林瑾然开心的事情。
但是一抽开被子，林瑾然忽然觉得有些问题，他四周看看，床榻离窗户很远，靠近窗户的是一张没有帷幕的罗汉床...而且窗外的景色，实在是很美，江南的雨景从来令人流连忘返。
他想起来了，早上来看的时候表哥确实是睡在罗汉床上的，他曾经说过自己不喜欢有帷幕的床，所以这被子应该是后来叠好才放回去的。林瑾然顿时有些忍俊不禁。表哥总是这样，总是想把事情都收拾得很好，看起来相安无事的样子，殊不知自己早就被人看光了。
他一定还以为自己是昨天晚上才发现他身体的秘密的吧？其实他早就知道。
林瑾然早就知道...在许多年前，岳明远还是个因为身体原因被岳家雪藏和排斥的孩子的时候，那些扒了他衣裤肆意羞辱的少年里，其实就有他，但是他小时候和现在长相差别挺大，表哥应该是认不出来了。
今天也是，被他看过身子之后还能义正辞严地说上那么多话。
表哥真是个奇怪的人，完全没有双儿应有的羞耻之心，当年可是...
他转过身，忽然愣住了，小二在门后发现了一把伞。
“这是不是客官忘拿了的东西？”
瑾然看着那把伞，好一会儿。
“...是。”
出了客栈，天色不早，店门口点上了灯笼。林瑾然觉得自己的心情比天气还要阴沉。这把伞是他送给岳明远的，那天来的时候，临安恰好在下雨，但是路上岳明远骑着马不方便打伞，也不怎么介意，进城下马之后，他在路边临时买了一把。岳明远来过江南好几次，但是这是第一次他送东西给表哥。岳明远走得这么急，外面雨下得也很大，好巧不巧他什么都没丢，就是没带上这把伞。林瑾然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但是转念一想——
“表哥这是在...避嫌？”
对啊，之前表哥对他说了那些话，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这样一想，又顿时松了一口气。然而这一口气还没松多久呢，林瑾然又脸黑了，表哥避嫌走了，关于曲冥教的情报可怎么办？如果作为武林正道之首的赋云门没有答复的话，接下来的行动都要搁浅了...
不声不响的，表哥现在去了哪里？
林瑾然想来想去，想不出一个特别靠谱的地方，但他能判断，岳明远向来稳重，能让他离开的，应该是一件急事...
不如，先去赋云门等着？林瑾然觉得只能这样了。
...
...从赋云门所在的正定到曲冥教所在地，如果八百里加急，两三天可以到。
然而这是不存在的。首先曲冥教位于黄沙漫天的塞外，根本没有官府的驿站，而且岳明远此去，可能只能独身前往，路上有许多不可预知的风险。把这些都算上，十天能到都算快的了。去十天，回来也差不多这个时间。中间间隔也很长。而且你要见教主，总得把话说清楚，教主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最好能够事先音信传达...
天色将晚，岳明远准备先歇息，第二天再作计划。
刚进卧房，便觉有些氛围有些不对，黑暗里明显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岳明远脸色稍变，手已经搭上了剑鞘。
“什么人？”
“恒州挺好的嘛，不刮风又常下雨，多养人。”
这熟悉的声音令岳明远刹那间恍如隔世。
准确的说，确实隔了一世。
“...屈幽。”
岳明远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好久不见，岳门主，把灯点上吧。”
放在桌上的灯盏点上了，岳明远看见屈幽蜷缩着坐在他的床上，双手抱着膝盖，只微微偏着头看他。脸色白皙得不像是关外长大的人，而那双眸子纯粹得像是不掺一点杂质的黑夜，岳明远看着他的时候，却又像沾染了星光。
...现在的屈幽只有十六岁，身量初成，眉目刚刚长开，轮廓也还有些稚嫩，但是已经隐隐可看出后来那风华无双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眼睛，岳明远知道，那双眼睛之下有颗绝不屈服的心，再过十年也不会老。
林瑾然是青瓷的酒杯，可屈幽是个琉璃盏。
想起前世，岳明远只听到自己的心脏在一声声地跳动，而后，下沉。
“皇帝送信，一天最多也就八百里，我这趟来两天半，马都不知道换了多少匹，人家不辞辛苦，岳门主可不能能床都不让人家坐坐。”
——岳明远听着有点好笑。说话还是这么辛辣，怎么这么像是上辈子的屈幽呢？这家伙十六岁的时候说话就这样了吗？屈幽霸占了他的床正中心，岳明远只好在床边坐下。刚一坐下，对方的胳膊就缠上来，撒娇似的，却是结结实实把他抱了个满怀。
屈幽贪婪地呼吸着他的气息，手掌似乎很不安分，岳明远不会知道他是多么强忍着不让自己的泪腺失控。
“人我也抱抱，不过分吧。”屈幽的声音低沉下来的时候，自带一种难掩的情。欲。
岳明远没说话，他实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说，但是他没反抗。
两人的剪影印在窗纸上，门外有轻微的响动，不知是风声，还是某个人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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