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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崖，残月，黑红相间的身影，还有血染的夜色。
一切在意过的，挣扎过的，绝望过的，纠正过的...关于他岳明远的过往，全部终结在那个荒凉的夜晚。
在坠落悬崖之际，岳明远觉得自己终于想明白了一件事...但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纷争并不会因为他和屈幽的死亡而停止。死人是没有办法改变命运的，活人才可以。从这一点来说，他和屈幽已经出局了。
岳明远任由走马灯般的回忆吞没自己，但是想象中的粉身碎骨的疼痛，始终没有到来。
...
空气似乎比昨夜的时候更为潮湿阴冷。下雨了？
岳明远总是起得很早，这个习惯应该已经有十几年了。刚刚醒来，他下意识地去推开窗户。
雨丝飘进屋内，果不其然。所以他是做了一个自己死去的梦...吗？还是...
被江南的烟雨笼罩的是一片桃花海，草色在雨水的世界里蔓延。天色刚刚亮起，路上行人稀少...独独有一人，一袭青边白衣，撑一把淡竹色伞，向他这边走来。岳明远不禁睁大了瞳孔，死死盯着那人一举一动。临到客栈门前，只见那人刚刚将伞收起，不想一阵微风拂过，数片被雨水打落的花瓣落在他的发上衣上...
面目白净清秀的少年转头将那花瓣拂去，微蹙眉间，露出些许恼人的神色。
——咔嚓。
岳明远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随着内心的某种剧烈的情感海浪般卷起，下身的某个难以言喻的部位也...他猛地关上了窗户，室内回归到一片寂静的阴影之中。他想自己应该做点什么，但是却仿佛被定住一般，只能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记得那个场景，那是他命里永远忘不掉的画面，那是一道劫数的开始..江南，桃花，春雨，林瑾然。他不会傻到觉得一模一样的场景可以出现两次。
他不是做梦。他重生了。这是他死去的十年前...那一年他二十岁，刚刚当上赋云门的门主，而赋云门则刚刚成为众武林正统之首。
那一年，大周朝大厦将倾，但是繁华仍在，江湖还不是一个可以在乱世之中为流亡的遗民提供片刻庇护的象征，通常只有各种武林世家的子弟或者三教九流的人士会真正地加入这方天地...
那一年林瑾然和屈幽都还只有十六岁。谁也想不到后来的事。
有人在敲门。
“表哥。”瑾然在门外唤道，少年的声音清冽动听。
岳明远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上辈子那句轻巧而带着丝丝喜悦的“快请进”...像个笑话一样堵住了他所有想说的话。那清脆的少年的声音竟然像条毒蛇一样，在他耳边缠绕不去，却又令人感到无比的恐惧。
手指握紧了...又松开。
门外的少年似乎有些意外岳明远的毫无回应。
“表哥，你已经醒了，我刚才看到你在窗户旁边。”
得不到岳明远的任何回应，瑾然似乎觉得有些不对，直接推开了门。
“...表哥？”
“...我还没说让你进来。”
岳明远从来没有用这种冰冷的语气和他说过话，更加没有像这样，好像看着一个怪物一样地看着他...林瑾然的神情看着竟然有几分惹人心疼。
然而他知道那是假的。林瑾然是一个过于具有引诱性的人...即使这个时候他还年轻，可是只要想起来林瑾然以后会做的事，岳明远根本就不知道此刻该怎样对待他...
少年凝滞了片刻，随后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般，将门掩上，一言不发地走到床边，低垂着眼看他。
“你...还在生气我昨天做的事？”
林瑾然昨天做了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
上辈子岳明远信了他的话，以为他真的是无心的，到了第二天他根本就没跟表弟提过这茬。但是这一次，岳明远觉得有些事情不能太轻易下结论。
“...昨天那件事，你事先计划好的吗？”
在他沐浴的时候忽然出现，而且是从窗户...
当时林瑾然说是有位不死心的小姐一直追他到这里，他不得已只能逃到表哥这里来。但是根据岳明远前世的记忆，这位“不死心的小姐”不知为何，那次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林瑾然是故意闯进来的。
“表哥你怎么能...”
“...我没别的意思。”岳明远看着表弟委屈的神情，本来有许多的责问的话，但最终都没能说出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是双儿的？”
在听到“双儿”这个词的那一刻，林瑾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个词，就连他自己都不敢对着表哥说出口。
——岳明远是个双儿，他身材高大健壮，神情坚毅，武艺精湛的表哥，光是见到他的背影就会令人感到安心的、赋云门的新任门主，是个双儿，也就是身体下面长了一个...简单的说，就是身为男人却可以像女人一样生孩子的那种。
也许这是老天给这个世界开的一个玩笑。男子的数量总是比女子多，但多出来的那一小部分，却不是单纯的男人和女人...一些可以像女人一样生育的男人，和一些可以像男人一样让女人怀孕的女人。
双儿到底为什么会存在，为什么会出生，又有着怎样的特征，没人能说个所以然。双儿可以被普通的一对夫妻生出，但双儿生出的不一定是双儿。身为双儿的男人看起来不一定像女人，身为双儿的女人也许看起来和普通的姑娘也没有什么两样...至少在岳明远的眼中，是这样的。
在其他人的眼中并不是的，至少像岳明远的父母就不这么觉得。而林瑾然表面上并不在意，谁知道他私下里到底怎么想。好像双儿的出生本来就是一种罪过，即使他们只是有一些不一样。被抛弃的双儿，岳明远见的真是太多了。
被岳明远盯得浑身不自在的林瑾然知道，如果今天自己不给一个确切的答复，恐怕是走不出这个房间了。
“...我不会说出去的。”他幽幽地说道。
“你说出去也没人信。”
林瑾然刚想说一句“那可未必”不料岳明远比他开口更早。
“我本来想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但是既然你不愿意说也就算了。我还有个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你。”
“...什么？”
岳明远的眼前浮现出了洛桑那茫然的面容，一时内心仿佛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洛桑是上辈子林瑾然的妻子，洛家的小姐，富商之女。
“瑾然，你是不是其实喜欢男人？你老实回答我。”
...其实岳明远知道林瑾然是喜欢男人的。但是他还是想要亲自确认，他想知道林瑾然会不会说老实话，或者说...他现在能不能意识到。
岳明远问这话并不是为了他自己。即使林瑾然喜欢的是男人，那个男人也不会是他。真相对于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自虐和打击...但这个问题他必须要问。这不是为了他自己。
他只是想看看，如果他重生了，如果他作出了不同的行为，会不会至少避免一样的悲剧发生。看着林瑾然躲闪不及的视线，岳明远心里一沉。
被他说中了。
“表哥，我...”林瑾然确实一下子被他问懵了，但是很快地，他意识到了其他的事。
“我不是因为喜欢你才偷看的啊，表哥...”
岳明远笑了笑，不知道林瑾然为什么认为他是这么想的...但是他感到了一丝苦涩。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我只是想说，如果你喜欢的是双儿就不要去招惹其他的男人，如果你喜欢的是男人就不要去娶女人，如果你喜欢的是女人就不要让其他的人误会。以你的外表有很多人倾心于你，你明白我说的吧？有些事情你可以抽身，但是其他的人未必能抽身，你会伤害到很多其他的人，你能懂我在说什么吗？”
...岳明远知道自己这话或许说得早了，大概在一年之后，林瑾然才会娶洛桑。
——洛桑嫁到林家一年，怀上长子，次年，林瑾然和另一位世家公子之间的密情被江湖人士得知，整个武林哗然。最初的时候，洛桑还是众人同情的对象。但是到了第二年，洛桑怀上了次女，江湖中的舆论风向发生了改变，人们怀疑她的孩子的父亲是谁，怀疑她对于林家有所贪图...
洛桑后来的处境，真是不提也罢。洛桑不是没有逃离过林家，但是却被要求不得带走她的一双儿女...再后来，虽然她留在了林家，但是林瑾然为了不让她碍着新欢的眼，将她软禁在荒废的院中...暗中接济她的还是岳明远，但这事他却不敢让任何人知道。毕竟那个时候，就连他自己都快自身难保了。
与其想想洛桑到底会有多惨，还不如现在就把这个错误终止...如果他有办法终止的话。
林瑾然压低了声音：“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表哥，有人跟你说过什么么？”
...岳明远看得出来，他是真的不明白。只得叹了一口气。
“...算了。”
...林瑾然做过的错事远不止这一件，而且靠着语言的劝告想要阻止他，也并不现实...
“我们不说这个了...瑾然，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少年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信封，转交与他。
“表哥亲自来江南一趟，自然不能白跑。这是我们昨晚刚刚整理好的情报。”
岳明远早知道这信函上写的会是什么。可以说，上一世位于中原的武林正道和位于塞外的曲冥教的恩怨，真正意义上，是从此开始的。
“曲冥教本来已经许久没有新的动静，但是现在看样子，他们是在养精蓄锐...”
“信放下，我自己会看，你可以走了。”
“呃？可是，表哥...”
“我说了你可以走了。”
岳明远现在不是很想看到他，也不愿意去想林瑾然临走之前看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眼是什么意思。
林瑾然走了之后，岳明远将那封信拆开了看了一遍，和前世那封一模一样。不一样的是，这一回他不会再相信。
沉默片刻，他将信收起，在桌边坐下，拉开抽屉，拟了另一封信，装好，敲开了自己隔壁房间的门。这次来江南，恰好有个浣花山庄的弟子跟他同道。
“我记得，你是浣花山庄的寻瑕吧？”
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他有点记不清他一起的这个青年的名字，但是记得这小子人还不错。
“呃，岳门主，我们不是一起出发的吗？您这记性...”
“有件事要拜托你。”
“您说吧。”
“你应该还要在这一带待上几天吧？帮我送一封信可好，送到洛家庄的。”
“没问题。但是...您急着走吗？不多待几天？”
“嗯，不留了。”
接下来的话没必要告诉这个青年了，他听了应该只会不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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