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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结束时请唤醒我

作品: 全世界我只想爱你 |作者:七微 |分类:现代言情 |更新:07-21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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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漫长如半个世纪的吻,

就像青海湖喷薄而出的日出,

华美绝伦,

是我这一生最惊心动魄的刹那。

001

我第十次端起水杯,恶狠狠地灌下一口白开水,在水滑过喉咙的片刻第十次在心里激励斗争,留OR走?

对面目测一百六十斤的胖子却丝毫没有注意到我厌恶的表情,头深深埋在碟子里,双手与嘴巴并用,跟油光发亮的海鲜做斗争。而他面前,上菜不过五分钟,海鲜尸体已堆积如山。

他终于记起餐桌上还有另外一个人,抬起大汗淋漓的脸冲我憨笑,嘴角还挂着油迹与螃蟹的壳,“呵呵,冉冉,你怎么不吃啊?这里的海鲜很赞哦。”说着抓过一只油爆螃蟹往我嘴边递,“吃完这家我们换隔壁家的水煮鱼……”

我身体迅速后仰,避开了那只油腻的手。还要吃水煮鱼!强忍住心底的反胃,走的念头立即喧嚣尘上,正准备伸手去包里掏钱还给他,手腕忽然被人拽住,然后,我整个人腾空而起,膝盖撞在桌沿上,钻心地疼。来不及呼叫,人已被拽着走出了好远。

身后胖子在大声声讨:“喂!你谁啊?我可是付了钱给冉冉的,今晚她是属于我的……”声音渐低,大概终于后知后觉地发觉了某人扔在桌子上的钱。

出了饭馆的门,八月的热浪扑面而来,挟带着热气腾腾的江风。夜色中霓虹闪烁,这是这个城市最热闹的江边大排档,纷杂而喧嚣。

骆澄空一直将我拽到临江的护栏,才终于愤愤地放开我。我揉着被他拽得隐隐发酸的手腕,挑眉望着他,“你说,你爸若是知道你这么败他的钱,会不会一巴掌扇死你呢?”面上笑着,心里却在滴血,按照每次骆澄空搅局的规矩,刚刚甩给胖子的一定是双倍,奶奶的,八百块大洋啊!真是便宜胖子了!

他没接腔,只是望着我,好看的眉眼蹙成一个川字,漆黑的眼眸里怒意翻滚,我们离得近,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喷薄出来的气息里都是怒意。

我也瞪着他,似笑非笑的,无所谓的。

同以往很多次一样。

同以往很多次沉默对峙的一样,他终究先败下阵来,恶狠狠地沉痛地开口:“向冉冉,你真是越来越无下限了,那样一个人,你同他吃饭?也不怕败坏胃口!”

胖子同我们一个学校,出了名地爱吃又邋遢。

我无声一笑,拨了拨刘海:“你忘了吗,只要出得起价,我是不看对象的。做生意嘛,最讲究诚信。”

同胖子好吃邋遢在莲大出名一样,园林设计系的向冉冉仗着几分姿色,公开以美貌赚钱,明码标价:约会一天六百,吃饭一顿四百,担任假女友一次三百,陪聊以每小时一百计算,牵手五千,亲吻一万。当我将这个帖子发在同城论坛时,一夜之间掀起巨浪,各种谩骂与鄙视的言论雪花般砸来,甚至有人将消息捅到学校,系主任找我谈了几次话,若不是我成绩实在好,大概早就被开除了。

空气中再次陷入沉默,骆澄空怒到极点反而平静下来,从钱包里掏出四张红色钞票,递到我面前,“好!陪大爷去吃饭!”

我嗤笑一声,缓缓抬手,将钱推回去,“你又忘记了,我的生意名单上,有一个永远的黑名单,那就是,骆、澄、空。”

在他难看的脸色中,我继续说:“骆澄空,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再干涉我,否则……”

我未完的话悉数被堵在他忽如其来却又霸道无比的嘴唇里,那一刻,我大脑仿佛被放空,回旋的只有一句话:骆澄空这个王八蛋,竟然敢强吻我!良久,直至我感觉快要窒息,他才终于放开我,他微微退开,脸上带着得逞的满足的笑,双眸在微暗的光影里亮若星辰。在我扬起手时他迅疾截住,笑嘻嘻说:“就知道你会甩我一巴掌,早有准备。”

“是吗,可惜你猜错了。”我也笑了,然后伸出左手,“一万块,银货两讫。请给现金,谢谢。”

“什么?”笑意敛去,他喃喃。

“亲吻一万块。”

他拽住我手臂的手慢慢松开,眼眸中神色瞬间变了又变,我始终面带微笑摊开掌心望着他。良久,他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卡,恶狠狠地带着恨意地甩在我身上,“密码是你生日。向冉冉,如果以后我再找你,我就是贱人乌龟王八蛋!”

说罢,转身离去。

我弯腰,去捡那张卡,却在起身时仿佛全身力气尽失,“咚”地一声,跌坐在地,良久,都爬不起来。

002

昏昏沉沉中,只觉得仿佛有人拿着把重锤在敲我的脑袋,咚咚咚,急迫而毫无章节。我勉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屋内暗沉寂静一片,只有手机铃声不知疲倦地在叫嚣。外面似乎在下雨,雨点噼里啪啦敲打着床对面的玻璃窗上。

那重锤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伴随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向冉冉!开门啊!”我翻个身,扯过被子蒙住头。

“再不开我就撞门了!”

话音刚落,“砰”一声巨响,本就不太牢靠的木头门应声而开,侧目望着挟风雨而进的身影,想开口咒骂一句,却有心无力。

骆澄空一边开灯一边没好气地说:“明明在家,装什么死啊……”下一刻,他奔到我床边,手指探上我通红的额头,“你在发高烧?”

淋了一场大雨,因为讨厌吃药所以洗了个热水澡早早睡下,以为第二天便会好起来。哪知半夜发起了高烧,伴随着剧烈头痛。家里没有常备药,到第二天早上愈加严重,连起床的力气也无,便昏昏沉沉地躺着,也不知道究竟躺了多久。

骆澄空抱起我,恶狠狠地骂道:“你傻逼啊烧成这样不知道打120吗!”我真的很想骂回去,但实在没力气。喉咙冒火,嘴唇干裂的厉害。被门外灌进来的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骆澄空紧了紧手臂,又折身从椅子上取过我的披肩裹在我身上,然后才抱着我匆匆下楼。

外面的雨很大,雨点如豆,伴着大风。不像深秋,反而像寒冬。

我思维此刻已经有点模糊,却不知道为什么,靠在骆澄空的怀里,呼吸间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香,霎时变得好清明,甚至睁开眼抬头望了望他的脸,他神色急切,眉眼间全是担忧与心疼。

忽然间,我很想落泪。

将头往他怀里蹭了蹭,本来垂着的双手,轻轻环上他的腰。

闭上眼,我想,就让我贪恋这片刻温度吧,允许病中的自己放肆这一刻的脆弱。

再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雨已经停了,阳光照进来,打在趴在病床边的骆澄空的侧脸上,他大概一夜没睡,眼角泛着淡淡的青色。

我轻手轻脚地起身,却还是惊醒了他。

“你要干吗?”他的语调中还带着迷蒙睡意,眼睛微眯。

“……上厕所。”

他终于彻底清醒,伸手过来扶住我:“我陪你。”

我翻了个白眼,“我只不过普通感冒,又不是不能走……”

“普通感冒?”他陡然提高声音,“你知不知道你烧了两天两夜,都已经烧成了肺炎,医生说最少需住院一周。真没见过你这么蠢的女人!”

肺炎……难怪我觉得打了几瓶吊针依旧浑身难受。

见我难得的没有反驳,骆澄空脸色缓了缓,但依旧把我当伤残人士般扶进了洗手间。

住院的那一个礼拜,骆澄空请了假,除了回家给我弄吃喝,其余时间都待在病房里,俨然把自己当做二十四小时保姆。我们认识这么多年,知道他的固执,索性也懒得赶他。

身体渐渐恢复时,我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疑问,明明说好老死不相往来的,他也从隔壁搬走了,怎么又忽然出现在我家。

他沉默了会,才回答我说,还不是因为下大雨,怕你又忘记关窗户。

我租的地方是那种老式筒子楼的大通间,屋舍简陋陈旧,床就摆在窗边,我记性不好,每次出门老忘记关窗。所以一下大雨,床势必会遭殃。

在我默然的片刻,他再次开口,脸上带着自嘲的笑,“曾经我听过一句话,爱情令人卑微,我原本嗤之以鼻。可是,现在,我信了。”

他那个表情令我难过,想低头回避,他却偏不让,他坐到病床上,双手捧住我的脸强逼我望着他,然后一字一顿地说:“我们闹了这么多年,停战好不好?我知道你还在为当初那件事生我气,可都过去了七年,你为什么还要耿耿于怀……”

我从他的眼眸中看到自己的倒影,原本平静的神色忽然变得狰狞,我猛地甩开他的手臂,扯出一抹冷笑,开口时恨得连嘴角都微微颤抖。

“骆澄空,你知道什么!你少自以为是!”我指着门口,“你滚!我讨厌你,非常非常讨厌你!我求你了,别老缠着我行不行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贱啊!滚啊!”

在和平相处了一个礼拜后,我们再次不欢而散。

只是我知道,这一次,我伤了的,不仅仅是他的心,还有他的自尊。

望着他怒极甩门而去的背影,我紧紧揪住被子,像是揪紧自己的心脏,生怕落下泪来。

003

下午,我办理了出院。我拦了辆出租车,没有回家,而是往近郊一家疗养院去。

我推开病房门时,她正披着白色的床单,甩着水袖,咿咿呀呀低声唱着我听不懂的词曲。见了我,仿佛空气。

这是她住进这里的第六年,进来的头一天,她在深夜同房的病人入睡后忽然爬起来将床单披在身上,开始唱曲。第二天便换到了最偏僻的这间单人房,为此,每个月我要多付三分之一的住院费。

人人都传我虚荣爱钱,为此甚至出卖色相。如果他们也同我一样,在十五岁之后,便要靠自己双手养活自己以及支付妈妈昂贵的治疗费,大概也不会这么说了。

我将新买的生活用品以及她爱吃的水果糕点摆放在柜子里,然后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望着外面发呆。

这是六年来,我们的相处方式。

我从不喊她妈妈,她也从来不跟我讲话。她最后一次跟我说话,是在送来疗养院的那个深夜,她将我从睡梦中拽醒,摁着我的头狠狠地往墙上撞,一边歇斯底里地大笑,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我,你这辈子都不会幸福的!她一语成谶。或者说,在我十三岁那年,亲眼目睹醉酒的爸爸被她从楼梯上推下来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再也不会幸福。

骆澄空说,事情都过去了七年,为什么你还要耿耿于怀?像他这种从小被父母宠爱着未曾受过一丝伤害的人,永远都不会明白,有些伤,是噩梦,是融进血液里一辈子的深刻烙印。

这些年,他一直内疚,因为他的一个恶作剧,令我亲眼目睹爸爸的死亡。可他也仅仅只是内疚,却不懂得。哪怕我们青梅竹马,曾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十三岁那年,我们升入同一所初中,那所中学名气很大规矩也很多,比如不穿校服拒绝进校。

那个周末我跟骆澄空闹别扭,为此他将我的校服偷走,星期一早上我翻箱倒柜没找到校服,反而翻出一张骆澄空示威的纸条。我气恨地诅咒了他,然后索性翘课,蒙头继续大睡,睡意朦胧中听到父母激烈的争吵声,然后……便目睹了人生中最残忍的一幕。

爸爸去世后,妈妈很长一段时间放纵自己,甚至去赌博,连爸爸留下来的大房子也被输掉了,我们搬到了廉价租屋。那之后,她像是被爸爸附身,成日沉醉在酒精中,醉了之后就拿我撒气,直至疯癫。

搬家之后的那两年,我同骆澄空彻底失去了联系。再次遇见他,是高一报到时。我不知我们之间究竟是缘还是孽,竟然又考入了同一所高中,还是同一个班级。

十六岁的骆澄空,像是没有变化,依旧单纯、孩子气、任性、毒舌,眉眼也依旧那样好看。只是,我再也不是他记忆中那个既爱粘他又爱跟他斗嘴的向冉冉。

大概是我的冷漠令他好奇与不甘,也或许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小时候不遗余地地欺负我,只是因为喜欢我。所以高中三年,不管我对他什么态度,他始终追着我不放,甚至在高考时照抄了我的志愿表,最终随我一同升入了莲大。

从回忆里抽身时,发觉窗外的天空已暗下来,而她终于唱得累了,裹着那条床单,蜷在床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起身,出门,然后将门轻轻地掩上。

走到大厅时,护士长叫住我,跟我闲聊了几句,最后叹口气说,“她还是老样子,不见好转……”

我其实明白,她大概这辈子都好不了了,因为,她心甘情愿住在那个世界里,再不愿出来。

回到家,天已经彻底黑透。我住的地方楼梯间的路灯病恹恹的,修好了隔三岔五地又坏掉。我摸着黑上楼,刚走到二楼,路灯“啪”地亮了,一个人影像是这忽如其来的灯光般撞入眼帘,他背对着我站在凳子上,手指堪堪从灯泡上放下,我顿住脚步,讷讷地看着那个背影。

骆澄空跳下来,转身,一点都不惊讶地望着我,声音轻如叹息,卑微得令我想落泪。

“冉冉,贱人也好,乌龟王八蛋也罢,我都认了。”

004

那个冬天,因为那场肺炎的关系,我变得特别容易生病,小感冒小发烧不断。莲城的冬天又阴寒刺骨,尽管如此,每晚我依旧不得不冒着严寒去咖啡厅兼职晚班,每天晚上,骆澄空开着车跟在我身后,对我的冷言相向或无视置若罔闻,哪怕我上了公交车,他依旧开着车不紧不慢地跟着,在下班时又慢悠悠地跟回来。

他又从家里搬回了我隔壁的房间,不仅如此,还将他妈妈买给他的鸭绒被与取暖器都搬到了我的房间,我丢出去,他势必会再次弄进来,然后大摇大摆地赖在我房间里取暖,百折不饶的精神堪比小强。

当一个人无耻无赖到登峰造极的程度时,你真的拿他毫无办法。

我觉得好累。

后来有一天我在网上看到一句话,治疗失恋的最好办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爱情。虽然很扯淡,但那一刻我灵光一闪,一个主意窜入脑海。

为了让骆澄空彻底死心,我不介意找个人谈场恋爱。

孟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第一场恋爱总归是具备不一样意义的,哪怕只是做戏,我也不肯委屈自己,更何况,如果我随便拉个人来充数,未必能让骆澄空相信。

所以,当比骆澄空还帅气的孟其站在我面前对我说“喂,你就是传说中的向冉冉,要不要跟我约会”时,我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而且,是不收费的。

当晚,我就上同城论坛修改了当初发的那个帖子的标题,大意就是,我交了男朋友,不再接受约会吃饭假女友等。同当初一样,这帖子再次引来骂声一片,很多人甚至同情孟其。我刷着网页,统统一笑置之,这些不相干的人的言论,我丝毫不在意,我唯一在意的,是骆澄空的反应。

果然,我刚关了电脑,门便被敲得震天响,骆澄空的声音里含了怒意,“向冉冉,你给我出来!”

“干吗,大晚上的,扰民么!”我拉开门,瞪着他。

“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哪儿冒出来的狗屁男朋友。向冉冉,你为了拒绝我,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我冷笑,“骆澄空,你怎么总是这么自以为是。你未免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我不能谈恋爱吗?你是我什么人,我交个男朋友还得向你报备吗?很晚了,我要睡觉了,再见!”说完,狠狠地甩上门。

“你撒谎!”他孩子气地捶门,“向冉冉,你每次撒谎的时候就心虚,心虚就回避。有本事你明天将他带过来啊。”

我关灯,上床,卷了两团纸巾塞在耳朵里,懒得理他。

我太了解他,如果我真的将孟其带过来,他一定会看穿我的目的,所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将孟其带到骆澄空的视线里晃悠,我不着急,孟其的学校与我们相邻,总有机会让两个人碰面。

六月底,孟其过生日,他决定办个私人Party庆贺,在市区一家以烧钱闻名的俱乐部包了个大厅,我这才知道自己交往了一个月的男朋友竟然是个超有钱的富二代。面对我的调侃,他只是好脾气地笑笑,然后递给我一叠邀请卡,“你可以邀请你的朋友来玩。”

说真的,孟其笑起来的时候非常迷人,眼睛微眯,幽深的瞳仁像是要把你吸进去。只可惜,他不喜欢女生。

我挑了五张邀请卡,其中四张送给了班上对我颇友善的女同学,剩下的那张,给了骆澄空。

如我所料,他来了。

也如我所料,当在大家起哄声里我吻上孟其的嘴唇时,骆澄空愤然离去。那晚,我没有拒绝孟其送我回家的提议,再次如我所料,当我走到家门口时,骆澄空在漆黑的过道里,等着我。

只是我没有想到,从来不碰酒的他竟然在喝酒,声控灯亮起时,我看到他的脚边滚着好几个空酒瓶,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酒精味,他手中还拿着半瓶酒,赤红着眼睛霎也不霎地抬头望着我,像是要把我看穿。

“冉冉,你真的喜欢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怒气,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问我晚餐吃了什么,可面对这样平静的语气,我反而有点仓皇。

见我不做声,他再问了一次。

“你真的喜欢他?”

良久,我才点了点头。

“嗯,真的。”我听到自己的语调,在寂静夜色中,冷冽而平静。

他没有再接腔,只是依旧望着我,眼眸中闪过许多情绪,迷茫的,不可置信的,悲伤的,绝望的,像一根根尖锐的刺,扎在我的心尖。

如果就此让他死心,那就这样吧。

良久,他终于收回目光,起身,沉默地回了房间。

我张了张嘴,想喊他,却终究缄默了所有。

005

迷糊中,我被手机铃声吵醒,原本以为是设置的闹铃,摸过来一看,却是来电话了。屏幕上显示的是骆澄空的名字,我望着那个名字,迟疑了片刻,轻轻按掉。可下一秒,电话再次响起,依旧是他。

我叹口气,摁下接听键,还未开口,那端急促的声音连珠炮似的传来,我一个激灵,整个人从床上弹起,睡意顿去。

起床,随便抓了件衣服套上便往外冲,下楼梯的时候才发觉自己竟然只穿了一只拖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光着脚不要命地往马路上跑,此刻是凌晨两点,出租车很容易拦到,我跳上车,喘着气冲司机大声说:“去市一医院,快点!”

我一路疯跑进医院,我终于看到他,在手术室外的走廊上,他浑身浴血地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骇人,额上大颗汗珠混着血液淌下来,身体明明支撑不下去了,可精神却像是吃了振奋剂一般,维持着倔强,双手使劲挥开试图帮他处理伤口的医生,微闭着眼嘴里声似喃喃却又那样坚定,“我要见向冉冉……她不来,我不手术……”

我的眼泪哗啦哗啦地往下掉,双脚沉重地挪过去,握住他布满血迹的手,涩涩开口:“骆澄空……”

他猛地睁开眼,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冉冉,你来啦……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愣住。

这家伙……这家伙!

“一年……就一年……”

我依旧在发愣。

“半……年……”他大概疼得支撑不住,眉毛紧紧蹙起。

那一刻,我像是灵魂出窍,完全没了思维,只知道怔怔地望着他。

“那……三个月……”他眼神里闪过黯然。

“哎呀!小妹,人命关天,你就赶紧答应他啊!”一旁的护士阿姨终于看不下去,推了我一把。

“好好,我答应你!你不要再说话了!医生,医生,快点救他啊!”我晃过神,大喊。然后我看到骆澄空,终于挂着一丝舒心的微笑,沉沉地晕了过去。

我望着急救室亮起来的手术灯,狠狠呼出一口气,然后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浓浓的内疚感袭上心头。

都是因为我,若不是因为我,他不会喝那么多的酒,不会在半夜时醉着酒去飙车,以至于出了事。

护士阿姨说,骆澄空死活不肯进手术室,他父母的电话又联系不上,他坚持要等我过来,像个耍赖的小孩子。

这个傻子!

微微闭眼,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十三岁之后,我很少哭,可今晚,像是要把这些年所有的眼泪都补回来一样。

两个小时后,骆澄空被推出手术室,万幸,没有伤及内脏,只是手臂与腿部多处骨折,额头缝了六针。

我坐在病床前守了一夜,天亮时,我给孟其打了个电话,我说,对不起,我可能没办法再做你的烟雾弹了。

006

骆澄空绝对是我见过的最快乐的病人,手脚打着石膏,额头还有破相的可能,他都不在乎,每天乐呵乐呵的,惹得给他打针换药的护士阿姨不停感叹,爱情的力量真伟大呐!

是的,我们在一起了。

骆澄空醒过来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冉冉,你答应过我的,不能反悔!看着他那样孩子气的表情,我真的很想笑,心里却潮湿一片。

很多次骆澄空都有点黯然地对我说,冉冉,真抱歉啊,我们的约会地点全在医院里。

我说,多好,多么独一无二。

他说,等我出院了,我一定把所有恋人约会要做的事都一一补回来。

我偏了偏头,片刻才嗯了一声,心里却忍不住叹气,所有恋人要做的事,用纸列下来,都可以写好几张了吧。可是,可是骆澄空,你似乎忘记了,我们只有三个月的时间。

他曾经对我说过,冉冉,从小到大,我想要什么我爸妈都会满足我,从来没有受过挫折。可是后来我与你重逢,追了你这么多年,我才知道,人这一生,不是所有想要的都能得到。顿了顿,他说了一句特别矫情的话,他说,你是我的梦想。

当时,我是有点不信的,就算他再喜欢我,也达不到梦想的高度。可当我听到浑身浴血的他说的那句话时,我信了。

当他的伤彻底痊愈时,暑假已过半,我原本想去找个兼职,却被他阻拦了下来,掏出两张火车票,“我们去旅行吧。”

西北我早就向往已久,只是这些年的暑假我都在拼命打工赚钱,旅行对我来说,是奢侈。所以,我只犹豫了片刻,便收拾行李,同他一起出发。那大概是我印象中骆澄空最快乐的一段时间,哪怕坐二十小时的长途火车,他也没有喊过累,他说,恋人必做事件之一,一起去长途旅行。

我忍不住笑了,他一定去网上查了“恋人必做事件”诸如此类的资料吧。到西宁时,因为高反,我一下车就头晕得厉害,骆澄空急得团团转,买了高反药喂我吃了,也不见好转,他建议立即买机票回家。被我阻止了,旅行才第五天,就这么回去,日后想来一定会很遗憾吧。我想坚持一晚上,如果第二天还没有好转,就打道回府。

万幸,一觉醒来,高反竟然下去了。我睁开眼,便看到守了我一夜最后沉沉趴在床边睡过去的骆澄空,那是高原上陌生城市的清晨,窗外有阳光照进来,光影绰绰,一室的寂静,那个人就在我身边,长长的睫毛低垂,眼角因睡眠不足泛着淡淡青色,呼吸绵长均匀,他就在我身边,我伸出手指,轻轻扫过那张熟悉的轮廓,眉、眼、鼻、唇,然后,我的泪便在顷刻间,仓皇落下,既甜蜜,又绝望。

007

我们结束旅途回家时,已近开学,九月来临了。

我跟骆澄空都升大三,对学园林设计的我来说,这将是学业最忙碌的一年,因此一开学,我所有心思都扑在了课业与设计作品上。骆澄空每次找我吃饭我总是推脱,次数多了,他便抱怨,我们在一起两个多月,发生了第一次争吵,在电话那头他冷笑着说,向冉冉,你压根就不在乎我。

我在学校制图室为赶一张设计图,熬了个通宵,修了好多遍,依旧不满意,此刻心里既暴躁又疲惫,压根不想跟他理论什么,只淡淡地说,随便你怎么想。然后挂了电话。

我心烦意乱地丢下工具,握着手机怔怔地发呆,手机屏幕上显示,9月27日。离我们的三月之约,只剩下三天。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怎样对骆澄空开口说分手。而今,一场争吵,大概刚刚好。

我起身,打算回家。

没想到在学校门口接到孟其的电话,他说,冉冉,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我站在原地等孟其,没多久,他的车便开过来了,他见我一脸疲惫,先带我去做了个SPA,然后买了套新衣服,又买来咖啡给我提神,这样一折腾,就到了十一点半,离跟他妈妈约定吃饭的时间刚刚好。

他所说的帮忙,是让我以女朋友的身份去见他的妈妈。

他妈妈是个很随和的人,不过再随和的女人在见儿子女朋友时总是带了审视眼光的,也会问一些问题,还好,我与孟其交往过一阵,虽然是假的,但多少有点了解,总算蒙混过关。正当我舒一口气时,抬头便看见斜对面桌子的骆澄空,而他的对面,坐着他妈妈。

望着他各种情绪交织的复杂目光,我在心里叹口气,然后便释然。

就这样吧,就让他误会吧。

我是被骆澄空强行拽出餐厅的,他拖着我一路走了好远,直至我因手腕疼痛呼出声来,他才放开我。

“向冉冉,你说你忙,没时间跟我一起吃饭。你还是真忙啊,忙着跟前男友旧情复燃!”他的语调里满是愤怒与嘲讽。

我望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分手吧。”

“向冉冉!”

“三个月,到了。”

话音刚落,我看到他脸色骤变,先前的愤怒与嘲讽全变成了悲伤难过。良久,他才讷讷地开口:“三个月……”他忽然神经质地笑了,“我以为这些日子以来,你会真心接受我,忘记那个约定……是我太天真了,向冉冉,你没有心!”

我偏头,轻轻说:“我先走了。”刚转身,手臂便被他拽住,他的语调像是带了颤音,“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有爱过我吗?”

我轻轻阖眼,良久,才坚定地回答他。

“没有。”

手臂一松,我快步离开了那里。我怕再耽搁一秒钟,自己会忍不住转身。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九月结束的时候,我人生中第一份爱情,也彻底地结束了。

我不知道孟其是怎么找到我的,大概是一路开着车跟着我吧。离开骆澄空后,我一路漫无目的地在阳光下暴走,一直走到夕阳西下,才在江堤瘫坐下来。

抱着膝盖发了许久呆,忽然脸上一凉,偏头,便看见拿着一袋子罐装啤酒的孟其。我接过,拧开,咕咕噜噜地猛灌。

如果醉过去,能让我忘记心中无时无刻的疼痛与难过,那么就让我酩酊大醉永不醒吧。

可惜,只是越喝越清醒。

孟其也没管我,只是陪着我一起喝,喝完所有的酒时,天已彻底黑了,江堤两岸霓虹闪烁,透着最世俗的温暖,我却只觉得冷。

孟其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叹息般地摇头,冉冉,你又是何苦,明明那么爱他,为什么又要推开他呢?

008

明明爱他,为什么要不停地推开他?

是的,我明明那么爱他,那份感情,从小时候开始,到现在,从未停止过。只是,人生在世,总有那么多的无奈与绝望。总有些情感,要不得,不敢要。

就像骆澄空之于我。

对不起,关于我爸爸的死亡真相,先前所说,并不是全部。

那年,我爸爸因生意失败沉迷酒精,一蹶不振。妈妈每天都与他争吵,甚至大打出手。那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妈妈终于崩溃了。然后是我被骆澄空藏了校服没去学校的那个早上,我被激烈争吵声与东西摔裂声吵醒,开门时,发觉三个身影扭在一起,除了爸妈,还有一个人,是骆澄空的爸爸。我不知道我妈跟他爸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但从他们的争吵声与楼下搁着的行李箱中,我得知一个事实,妈妈要与骆澄空的爸爸私奔……

我还未从这样肮脏的冲突中醒过神,更大的噩耗摆在了我面前,醉意朦胧的爸爸被他们两个人失手推下了楼,当场毙命。

我的尖叫声终于引起妈妈的注意,那之后的事情如今想起来,像是破碎的碎片,锋利无比,这些年时时割裂着我的心。妈妈跪着哭求我,让我保密……她答应我,再不跟骆叔叔联系……她赌博、醉酒、打我,然后她彻底的疯狂……

这就是所有的真相。

骆澄空一直很庆幸自己有个幸福的家,严父慈母,却不知道,差一点点,他眼中的幸福,全部崩塌。

我有多爱他,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宁肯一人死守着这些难堪的肮脏的秘密,也不愿意单纯孩子气的他承担这些。我用冷漠与伤害来推开他,也不过是想要保护他,只是终究,还是伤了他。

而我深知,从十三岁那个早上之后,我们再也没有可能。

明知没有结局,又何必开始呢?

这短暂的三个月,就算是上天的恩慈吧。而在这份恩慈里,我们曾靠得那么近,我真真切切地快乐过,此生足以。

那之后,骆澄空出国,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十一月底,我收到一份快递,拆开,是足够拼满一整面墙壁的相框。里面镶嵌的,是我们西北行的照片。

西安城墙上黄昏中我的剪影、兰州夜市上我举着烤鸡翅吃得狼狈的傻样、敦煌鸣沙山上我寂寥的背影、若尔盖草原上我骑着一只白色小牦牛笑得夸张的模样、黄河第一弯海拔四千米的山顶上我倚着栏杆拍夕阳时的侧影……满满的都是我,唯有一张,是我们两个的合影。

那是在青海湖,我们睡了不足四小时,爬起来走了好远的路去湖边看日出,两个人裹着旅馆里的厚毯子,他牵着我的手在晨曦中前行。我们同一群人站在湖边等了好久好久,一阵灿烂霞光过后,太阳终于从湖面冉冉升起,那瞬间,他张开毯子,将我紧紧裹在怀里,低头,深深地吻上我的唇。

那个漫长如半个世纪的吻,就像青海湖喷薄而出的日出,华美绝伦,是我这一生最惊心动魄的刹那。

我蹲下身,终于忍不住,失声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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