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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逝与生

作品: 相见欢 |作者:非天夜翔 |分类:幻想奇缘 |更新:04-15 1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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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主战的李纲遭罢相,被贬出朝廷,金人的诡计又一次得逞。

朱嘉锡的好友陈东,联合布衣书生欧阳澈再度伏阙上书,恳请皇帝赵构返回汴京主持抗金,重新起用李纲。

赵构身边佞臣黄潜善、汪伯彦连进谗言,诬陷陈东制造骚动、扰乱朝政。对敌人软弱的赵构,强硬地将陈东与欧阳澈处以死刑。

朱嘉锡无法替好友说上一句话,贸然出头,会让敌人和奸臣更加得意,他只能懦弱。

行刑前日,他去监牢看望陈东。“我既然敢上书,怎么可能逃避一死?”陈东言笑自若,安慰流泪的他:“若我的死能激起更多人抗金之志,那也是死得其所!”

师友的离去,对他打击极深,一腔悲愤,必须化作继承朋友遗志的动力……

赵榛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已经五日。

他没能如愿以偿自刎死去,几个将领跳上来打落他的剑,把他捆缚起来献给女真人邀功。这些人早串通好投降,为一己之利,葬送了兄弟们的命。

他反而冷静,泰然自若面对狂喜的女真人,不悲也不怒、无惧亦无叹,保持着大宋皇子的风度。

女真人将他软禁在金营最好的帐篷里,派来一个容颜姣好的女真女子服侍他。为防他自尽,他身上被搜得干净,帐中无多余之物,帐外金兵也在时刻监视。

他合眸枯坐,一心求死,只偶尔挂念沁莹。

“殿下,多时不见了。”或许自己对女真人还有用,又有人来劝他进食。他有气无力抬起眼皮,看到一个女真衣装、宋人发式的男子,闷闷不乐看着自己,头上落满华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

他认得,此人是曾为大宋太原知府的张孝纯,率领军民拼死抵抗金军一年有余,是节节败退的宋军中少有的亮点。然而城破后为金军俘获,最终还是投降。或许女真人以为这样的人劝降他,更有说服力。

“殿下,你该很清楚,赵构决不容你,是他害你落入大金手中!”张孝纯脸色沉郁,慢慢道:“你何必还要忠于昏君?不如弃暗投明,与我一起劝说更多人归顺大金。既可报仇雪恨,又对你有好处……”

赵榛微笑着摇摇头,还是没开口。他已听过无数类似的劝说,可他并非愚忠于九皇兄,他忠于的是大宋壮丽河山与善良臣民,决不忍以兄弟仇怨加害于百姓。

张孝纯默叹,与他半晌无话,只好起身离去。他迫于无奈才屈服,并不真心甘为女真人臣仆。

蓦地,帐篷外响起刺耳地一声尖叫。

赵榛猛站起,跌跌撞撞向外冲去。侍女急挽住他胳膊,他软绵绵靠着帐门大口喘气。

一个矮小肮脏的男孩,两只胳膊都被金兵架住,却生硬地往张孝纯身上撞。金兵把他拖回去踢打,可他又使劲扑过去,好像发了疯一般。

赵榛霎时心碎,他终没能保住心中仅存的美好!怎么会这样?!

“你可是张孝纯?”男孩睁大眼睛,努力辨认他的相貌。当初汴京百姓交口传颂张大人的抗金事迹,甚至把他的画像虔诚地供在家里,谁人不识啊!

张孝纯嫌恶地瞥了眼无礼冒犯的男孩,沉脸“唔”了一声便走开。

男孩突然奋力挣脱金兵,踉跄几步拽住他衣角,呵呵笑起来:“英烈忠臣张孝纯明明战死了!天下百姓为之痛悼!你这骗子居然敢诬蔑他的声名,真是可笑!”

心中的抗金大英雄投敌,曾以为是敌人用来瓦解心志的谎言,却是这样一个天大的玩笑。他竟这般坦然做着敌人走狗!所谓残酷,就是把光明一点一点扑灭,尽落入黑暗之中吧!

张孝纯脸上顿时变色,飞起一脚踹开男孩,投敌后未有过如此羞恼。“让他闭嘴!”他不自然地交待一句,快步朝前走去。

金兵拥上来踩住男孩,揪起他蓬乱的头发,用刀鞘抽他嘴巴。男孩唇边被打得乌紫,仍不停说着。

“你杀了我吧!”男孩大笑,笑出的泪抹花了污浊的小脸:“我不想再被禽兽侮辱!”

张孝纯没有回首,默许地微点下头,金兵会意地举起刀,明晃晃悬在男孩头顶上。“慕然、慕然……”男孩含糊不清念着一个名字,若隐若现一丝解脱。

“放、放过她!”赵榛竭尽全力放声吼出来:“我答应你们……”

“十八皇子好爽快。”斜刺里踱出一个人,笑声冰凉,轻拍着掌。四周立刻静寂无声,只听到单调阴沉的掌声。

赵榛眸中刺入一团墨绿色,那人轻蔑地瞧着他,微微一笑:“不劳你规劝那些执迷不悟的宋人。你只要答应我们,向全天下承认你是冒充的皇子!”赵榛没了说话的力气,瘫倒在侍女怀中。

让赵榛亲口承认是假皇子,比徒劳无益地劝降,恐怕更能粉碎宋人的信心。

那人略微得意扬起下颌,转身走向惶惑不语的男孩。男孩拼命扭头,却被金兵摁住。

他探下身,墨绿的眸子端详着狼狈的她,声音极轻:“沈沁莹,我们总是能相见。”

她茫然看他一眼,此时此地,完全没料到会遇见他。她鼓了鼓嘴巴,“呸”一口啐在他脸上。

霎时,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看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哈哈!”他冷笑起来,若无其事拂去面上口水:“想死不容易。”任性的女人,难道就这么自信,无论如何激怒他,他都不会杀她?

他拖起她扬长而去,她瘦弱的身体,在尘土地上拖出一道清晰痕迹。

她不想死了,有点后悔冲动。这一天,九月十四,慕然再度中毒有一个月了。

她被女真人从大宋境内押至庆源府金营,囚困中始终没等来与夫君重逢、或是听到他的音讯。

金营的爆炸、璇珠的抉择,存在太多变数。他仅剩一个月的性命,延续下去的希望有多少?

一个月的时间,倘若他平安无事,一定能找得到她的。可是……

苦苦安慰自己的幻想,越来越脆弱。还有,被宋人背叛的悲愤、被女真人殴打的痛苦……方才撞见张孝纯时汇聚到一起爆发。

无边的绝望险击垮了她,她那时万念俱灰,忽然极想死去。效仿传奇中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他死了,她也随他而去……

“你的表演很感人,想不到你也会求死?”兀真把她拖进自己帐中,随意坐下歇息,戏谑地盯着重回手中的猎物。

她迅速翻身爬起,如梦方醒,警觉地直视他。害她与慕然不幸的人活得这样滋润,她当然不能死!慕然好好的来找她,再也找不见她可怎么办?

“能让你有求死之心的,是不是大理小男孩?”他舒服地向后靠去,笑得惬意。“与你无关!”她横眉冷对他的调侃。

他十指相交,轻柔语声里透着残忍:“其实,他真的死了,就在我眼前。”

“胡说,你骗人!”她气得差点跳起来,他是个满口谎言的奸细,她才不信。可慕然在金营里遇到他,怎可能顺利?

他向她凑近脸,绿眸中玩味地闪着幽光,缓缓地说:“他就站在爆炸的中心,点燃了火药库,我亲见他没有移开半步……百米之外的人都被炸死,他自然灰飞烟灭!许多人都看到了,我没必要骗你。”

“还有,高璇珠也死了,我杀的。”他伸出一根手指,勾住她尖细的下巴,不忘雪上加霜,彻底粉碎她的幻想。

她脸变得苍白无比,心在滴血。他说话闲闲的神态语气,不像在骗她。手缩回袖中,攥紧了染血的玉佩。慕然,没有你我将如何?

他满足地笑着,一个月来从没有此刻这么轻松。

北上途经庆源府,他自告奋勇,从焦头烂额的金营统帅手中接过剿灭赵榛的棘手任务。初次领兵指挥,却接连遭遇金营爆炸、偷袭失利的失误,他明白自己再没有失误的余地,压力重重。

统帅试图向其他金军求援,傲慢的他力排众议,他深信自己多年积蓄的能力,别人的施舍对他而言就是耻辱!

于是,他使出惯用的手段——攻心之计。不断派奸细潜入义军,利用义军的矛盾,慢慢拉拢来那些出自世家的将领们。又致信赵构,大加渲染赵榛对皇位的觊觎,威胁他不许对弟弟施以援手。他甚至亲入宋境,对宋国官员软硬兼施,迫使宋官不敢接济大宋的十八皇子……

至于谣言,或是投毒,只不过是这其中小小调料而已。

当所有都布局妥当,他只需静等赵榛走投无路。一切进展都未脱离他的算计,唯独她是意外的收获。猜到她不会远离段慕然,猜到她喜欢与义军在一起,却猜不到每一次的相逢……

她一把推开他,按住额角,头痛得快要炸开。还是不信慕然遭遇不测,耳畔反复响着他坚定的声音,他答应来找她的!

他没有上去捉她,背手淡笑:“没有用的。你逃了这么远、这么久,还是逃不脱我。”

这时,金营统帅走入帐中,邀兀真喝庆功酒。两人寒暄几句,提到挑出女俘陪酒。“宋人太狡诈,把女人都扮成男装混在男人堆里,一个都找不到!”统帅扫兴地说。

兀真瞟了眼沁莹,附和道:“这很简单,让所有人脱光衣服。”“哈哈,驸马的主意不错,咱们这就瞧瞧去。”统帅兴致勃勃拉他出去,他用绳子缚住她带在身边。

义军俘虏被驱赶到一处空地上,手无寸铁面对敌人的发落。统帅一声令下,一群金兵持刀冲进人群,威逼俘虏脱下衣服。女子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一个又一个暴露身份的女子,被金兵扒掉衣服拖出来。

俘虏群里一阵愤怒的躁动,随即被金兵的拳脚武器压住。统帅兴奋得拍手大笑,兀真抱着胳膊冷漠地看热闹。沁莹无能为力淌着泪,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旁观惨剧的发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慕然,我只是为了等你!

金兵一排排向后搜去,宋俘屈从地被敌人摆布着。一个高瘦年轻人拦住金兵的搜查,在人群里分外显眼。她一下认出来,史涵在保护身后的未婚妻墨娘,娇小的墨娘裹着男装缩在后面,吓得快哭出来。

金兵立刻瞧出端倪,团团围住史涵,要把墨娘抢走。史涵挺身承受金兵毒打,仍紧紧护住墨娘,不让禽兽们靠近妻子一步。然而,越来越多金兵蜂拥过去,墨娘男装被掀开,惊恐地叫着。

他忍无可忍,猛夺过身侧金兵的刀,血溅刀光,劈死了一个金兵。“与其受辱,不如拼了!”他激愤大吼,奋不顾身与金兵搏斗。

“兀真,墨娘服侍过你,求你放她!”沁莹明知无用,还是忍辱出声相求。

兀真充耳不闻,眯起绿眸饶有兴味看着史涵与金兵厮杀。统帅欲命更多士兵上前,却被他挡下:“不妨看看咱们女真勇士的本领。”

她焦急中见张孝纯默立于女真贵人之中,用汉话喊道:“张大人,你真忍心看同胞被宰割么?”张孝纯侧过头,回避开一切。

史涵的奋勇,激发了义军的勇气,大家纷纷出手相助。他们一无所有,只能以血肉之躯对抗金兵,在金营里无望地维护宋人的尊严。

兀真静静观赏着,金兵初时狼狈招架,片刻凭借利刃再度嚣张起来,义军逐一悲壮地倒下、死去。史涵一人深陷重围,毫无惧色,竟坚持许久。突然,墨娘被金兵抓住胳膊,身子离开了他。“涵哥哥!”她慌向他伸手。

他探身去够她的手,冷不防背后被金兵砍了一刀。他忍痛继续向墨娘伸手,两人指尖触到一起。然而,他没能抓住爱妻的手,金兵把她向后拖去,他身上瞬间连中数刀,再也站立不住……

沁莹紧闭住眼,不忍看史兄弟的惨状。墨娘凄惨嚎泣,仿佛杜鹃啼血,比什么都钻心!“好了,把这女人送入我帐中吧。”兀真这才慢悠悠止住这场悲剧。

她微张开眼,见鲜血淋漓的史涵单膝跪在地上,僵直不动,临死也不让自己对女真人倒下。墨娘声声唤着他,嗓子已喑哑,被金兵架着远离了丈夫。

麻木不仁的张孝纯,始终没有投去一眼,肩膀却奇怪地轻轻颤抖。

“现在,喝酒去吧。”兀真让过统帅,一道说笑走开,依然带着她。

庆功宴上,从饿昏中醒转的赵榛被“请”来,兀真彬彬有礼邀他上座。他脸色发白,情知免不了无穷无尽的羞辱,遂镇定坐下。

他发现兀真身后被缚的沁莹,两人相对点头,默默鼓励困境中的彼此。

女真人不住向他劝酒,逼他喝下。很快,他从女真人兴高采烈地吵闹中,得知了兄弟们的不幸,索性一杯接一杯喝下去,最后竟夺过侍女手中酒壶,一股脑喝了干净。他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了。

沁莹酸楚得不愿看他,若是慕然,决不会这么消沉……酒宴长久才散去,兀真似有些醉了,摇晃着走近她,目光炯炯地问:“沈沁莹,你为何不逃?”

她冷静地从背后摊开双手,早弄断绳索,却没有逃。“我放不下,也想到你会察觉。不过,你若对我无礼,我会拼死反抗的!”

他冷哂一声,淡淡酒气吹进她鼻子里:“你明白就好。人有的时候,不如强迫自己忘了所有。”

她害怕的事没有发生,他没对她动粗,回到帐篷倒头大睡。她没有心情理会他,在帐外守了墨娘一夜,免于污辱的墨娘,已没有泪水,低低地反复呢喃:“涵哥哥走了,是真的吗?”

她搂住墨娘,抬头看夜空,默数着转瞬即逝的流星。这一颗,是史兄弟;那一颗,可不可以不要是慕然?

小苍小白展翅环绕着她,男主人不在了,依然忠诚陪伴着女主人。

她垂首仔细擦拭他的玉佩,擦净了血迹。没有亲见他生死,就一定要坚持下去!

次日,她清早溜去看望赵榛,推开帐门与一人撞了满怀。定睛一看,女真侍女春衫半掩,面上映着一抹羞色。踮脚向里望去,赵榛面红耳赤,正慌张找寻衣服。

“赵十八,你太让我失望了!”她蓦地掉下泪,急促转身跑开,正碰上尾随来的兀真。

她低头使劲咽泪,却抽泣着干呕起来,捂紧了嘴也抑制不住。不争气的男人,说什么好?骂什么好?

兀真冷冷打量她半晌,忽一把揪起她。她“哇”地呕进他怀里,胸中恶心得翻江倒海。

“你怎么了,沈沁莹?”他箍住她颤抖的胳膊,幽深绿眸斜垂,探究地盯住她纤细的腰间……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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