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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室布置得很精致,黄花梨的全套家私,上边镶嵌着沉沉的螺钿雕琢着精致的花卉,拔步床上烟灰色的鲛绡帐幔堪堪垂地,上边两枚金包银的钩子,斜斜挽住一边,里头搁置着的黑色小方几上有一套碧玉碗盏。
谢芳锦端端正正的坐在拔步床之侧的座椅上,神情严肃,她的脚跟前跪了芦花与荻花,两人脸色苍白,全身瑟瑟发抖。
“姑娘,你就饶过奴婢罢。”芦花一双手撑着地,软绵绵的不得半分力气,她有些想放声大哭,可眼泪憋着在眼眶,半滴都不敢落下来。
面前坐着的这位主子,看上去有些凶狠的模样,哪里是原来自家那个任由人搓圆打扁的姑娘!就见她一双眼睛有若寒星,一眨也不眨的盯着自己,嘴角微微收拢,显得分外的沉着,一双手好好的交叠放在膝盖之上,可那十指尖尖,仿佛马上就要朝自己脸孔上挖了过来。
“我饶过你?”谢芳锦冷冷一笑:“这些年你做了这么多坏事,我能饶过你?”
芦花身子朝前一扑:“姑娘,奴婢、奴婢……”
话到此处,却再也说不下去。
“姑娘,你要找就去找那害你的人,捉着我们两个说又有什么意思?”荻花抬起头来,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我们不过是个奴婢罢了,姑娘你也只好在我们面前横!你自己想想看,这么多年来是谁在照顾你?你身子不爽利又不敢去与夫人说,又是谁鞍前马后伺候着你?今儿一早见着姑娘悬梁,我与芦花唬得什么样的,拍着姑娘的身体,只巴望你快些醒过来,还不是我们这番折腾,姑娘可算是活转过来了,可这会儿倒好,却将我们拿着撒气!姑娘,奴婢不知道你这心是不是肉长的?”
谢芳锦瞥了荻花一眼,就见她一张容长脸儿,颧骨高高颇有孤拐之像,瞧着便是个厉害的,方才这一连串的话儿出口,就将前边这么些年她助纣为虐的事情全部给撇清,而且还把自己变成了宋玥诗的恩人。
若此刻座椅里的人还是宋玥诗本尊,只怕又被这丫鬟拿捏住了吧?
只可惜,皮囊还在,可内里却已经换了一副芯子。
“呵,你这会子倒是舌如巧簧了。”谢芳锦身子微微前倾,一把抓住了荻花的手,这个丫鬟可不是个善茬,自己不给她些厉害瞧瞧,她也不会老老实实回话。她抬起另外一只手来,从发髻间抽出了滴露多宝琉璃簪子,二话不说,作势朝荻花的嘴刺了过去。
簪子带着一丝寒光闪过,瞬间晃了人的眼,荻花见着那尖尖的簪子朝自己不过一寸,当即便慌了,不住朝后退缩:“姑娘,姑娘,姑娘你可不能这样!”
“我不能这样?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支使我了?”见着荻花畏惧,谢芳锦更是心里有了主张,这丫鬟也不过只是个欺软怕硬的货色:“老实跟你说,我今儿早上确实是死过去了……”
“扑通”一声,芦花已经五体投地的扑倒在地上,连脑袋都不敢抬,身子愈发抖得厉害了。荻花的手被谢芳锦死死的抓住,一点也动弹不得,又听她说确实是死了过去,心中慌张得厉害,身子瘫软坐在那里,一脸惧色。
“黑白无常拘着我的魂儿到了地府,阎王爷说我阳寿未尽,必须还阳,他还告诉有人暗地里想要加害于我,嘱咐我回来以后不要放过那些人,以免再次受害。”谢芳锦将身子弯下几分,一张脸快要贴到荻花的脸孔边上,嘴角浮现出一丝冷笑:“我觉得先要从帮凶下手比较好,荻花,你觉得呢?”
荻花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多说,自家主子跟以前似乎完全不一样了,在谢芳锦的注视之下,她已经完全无力反击。
“你们与我那继母串通一气,故意来迫害我,到了这时候还不承认么?”见着荻花的身子软绵绵的朝下边坠,谢芳锦有几分明白,这两个丫鬟与宋玥诗的上吊自尽肯定脱不了干系,她抓紧了荻花的手腕几分,长长的指甲掐进了她的细皮嫩肉里头:“这双手护得这般好,夫人暗地里没少给你银子罢?”
“姑娘,姑娘……”荻花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爬过她长长的脸颊:“姑娘,先前奴婢是吃了猪油蒙了心,以后再也不敢了,一定好好的伺候着姑娘,绝不会生贰心,姑娘你就饶过奴婢罢。”
芦花也慢慢的爬了起来,不住磕头:“姑娘,以后奴婢肯定不会再听夫人的话了,你便放过奴婢吧。”
谢芳锦见自己的威胁有了成效,慢慢将手松开了几分:“站起来。”
芦花荻花双手撑地,慢吞吞的站起来,两人弯腰拱背的站在一处,眼睛盯着自己的,脑袋都不敢抬,谢芳锦将身子坐正,看了两人一眼,都只不过是些见利忘义的奴才罢了,自己先问清楚宋玥诗上吊的那回事,然后再想个法子将两人给撵出院子去,自己选两个忠厚的人进来才是。
“说罢,你们与夫人勾结,到底做了什么。”
身为远沐伯府的长小姐,宋玥诗肯定不是因着嫌自己日子过得太好去悬梁的,她必须得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促使她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来。
“姑娘……”芦花抬头,怯怯的看了谢芳锦一眼:“难道你没发现二小姐对你那未婚夫很上心?
二小姐?谢芳锦皱了皱眉。
宋大夫人生了两男两女,长女宋玥茗只比宋玥诗小一岁多,今年刚刚满十六。宋玥茗生得很是艳丽,身段袅娜,一张小小的圆盘子脸,刘海下边一双杏核眼儿,不经意间便是秋波潋滟,自有一种风流。
宋玥茗对易敏之很上心,宋大夫人因此想要将继女挤兑致死,好让自己的女儿上位?谢芳锦的心咯噔了一下,忽然的一惊——世上竟然有这般歹毒心肠之人,为了达成某种目的,只将旁人的生死视为草芥?
“姑娘,你是个心善的,却不会分清真情假意,这么些年明面上夫人对你很好,可实际上她做了不知多少手脚,老夫人为何嫌弃你喜欢二小姐,难道你不知道其中原因?”荻花这会子镇定下来,开始主动交代起以前的事情来:“那一年元宵节,姑娘你送给老夫人一幅画儿,夫人唆使了老夫人身边的高妈妈挑拨,只说姑娘那画并非吉兆,里头含着诅咒之意,又说姑娘因着老夫人喜欢二小姐,心中对她有所怨恨,如此这般的事情可多了去呢,只是姑娘你自己没有咂摸出里头的古怪来,又不喜与人争辩,这事情便越来越糟了。”
表妹是个闷嘴葫芦,谢芳锦知道得很清楚,可却没想到她竟然这般糊涂,被人挤兑而不自知,也不晓得多去宋老夫人讨好卖乖。毕竟远沐伯府的内院是宋老夫人一手操控,而宋玥诗的生母过世,继母不会全心全意待她,她不巴结着宋老夫人,如何能有好日子过?
外边的日头渐渐的暗了,方才透过窗户投下的金色日影此时也不见了踪影,房间里幽幽暗暗一片,只见着簪环首饰偶尔的闪着一点亮,冷冷的透心凉。
“二小姐心悦于易公子,故此夫人才设了这个局。”
“设局?”谢芳锦有些诧异,自从有了身孕,她便很少出门参加京城的游宴,故此最近京城里出了什么事儿,她一概不知,听到芦花说起设局,不由得心中一凛,是不是宋玥诗被人设计有男女之情,不堪羞辱而自尽了?
“对啊,那时候姑娘在水榭里边小坐,太傅家的那位公子也跟了过来……”
“太傅家的那位公子?是那个傅偲年么?”
“是啊是啊,就是那位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傅公子。”芦花拼命的点着头:“姑娘,莫非你都忘记了?”
谢芳锦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赶紧掩饰:“我最近受了这么多惊吓,每日里神思恍惚,有时候都想不起过去一些事情了。”她伸手揉了揉额角:“后来有人将易敏之带了过来,正好撞到我与傅偲年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芦花没有出声,只是耷拉着脑袋站在那里,谢芳锦看到了她一脸紫红。
肯定是这两个丫鬟也参与了宋大夫人的连环局罢,要不是宋玥诗怎么会被引到水榭那边去,又怎么会那么巧遇到了傅偲年?
傅偲年,乃是当朝太傅傅明乔的长孙。
而太傅府却没有下人称他为长公子,一律以年公子呼之,就连一个排序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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